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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匆匆]

圆 · 圈

小杨刚到单位的时候，一直住宿舍。偌大个单位，好像就只有他一个是住宿舍的。每到下班，整个院子都是空落落的。小杨觉得寂寞，常常在大院里走来走去。
小柳是晚一年分配到单位的。她在文印室，就在小杨宿舍的不远处，隔着几个门，隔着一个丁香花的花坛。小柳的工作量大，常常得加班，她就和领导说，要给自己加一间宿舍，大院里的空房间太多，她选了挨文印室旁边的那间。小柳把宿舍打扫一番，布置一番，是一种花季里的女孩子特有的浪漫气息。小柳常常就愿意为了这独立的空间住下来。
傍晚，小柳窗台上放着一台袖珍的收录机，收录机里播送着一首刚刚传唱开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斜里的天空上布满彤彤的晚霞，小柳边跟着调子小声哼哼，边揉几件衣服，脸上的表情是另一些跳跃的音符。小杨隔着丁香花看她，看的，就痴了。
回到宿舍，小杨心烦意乱的。小杨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这个小柳了。小杨烦的是怎么能把这种喜欢表达出去？他琢磨到，小柳差不多叫热爱音乐了，就买了两盘最新的流行乐磁带，这么送，她肯定不会接受，就先设计出一个铺垫。
小杨有一天去小柳那儿串门，小杨一屁股就把小柳放在床上的磁带压扁了，小柳惊叫，小杨惊跳，好像屁股上是个钉子，拔了起来就甩到了地上。磁带不但是扁了，还碎了。小柳的柳眉倒竖，杏眼却艰涩地掉泪。小柳说，那可是我买了几个店才买到的带子，那可是我的宝贝。
小杨上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把她安在怀里不行，想给她递个手绢没有。小杨吭吭的，在地上顿着脚，最后噌噌走了出去。
小杨得掐好时间，不能让她以为是他早就预谋。二十分钟后，人们都看到小杨骑着自行车从外边回来了。小杨把那两盘带子往小柳眼前一摆，再按到磁带卡里去，收录机发出了震撼人心的暴跳声。
小柳的涕泪收住了，报之以款款一笑。笑是什么呢，笑就是一剂汤药，贴着心肺走，把心肺都撩热了。小柳就是在这一笑之间，觉出了小杨的异样。看他，总多一份含情。
隔几天，小柳病了，病得有些懒懒的，伸腿弯腰都显出滞怠。小杨叫个医生过来，他在旁边，目光一直炯炯的，大体就是感冒，医生开了些感冒药走了。小柳哭着说，小杨你把我送回家吧。小杨又烦了，在地上走来走去，小杨说，你能不能就给我……。小柳说，给你什么？小杨真惊讶自己一不警惕就差点说出去了，看着床上病恹恹的小柳，小杨是真天不怕了，他的目光又炯炯了，他趴在小柳的头上，对着小柳的头发，说，说，说出来了：
——小柳你就让我照顾你病好吧。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小柳这回是敞开了笑上来。小柳原来要是还团着一点点的心，现在是彻底舒展了。
小柳的病好的奇快。小柳知道，这都是爱情的力量。小柳知道，自己也爱上了这个小杨。
她更不回家了，回去一回，也是急匆匆地来了。她渴望眼睛里都是小杨，渴望和他在一起，那种争分夺秒的感觉。他们先是一起到食堂打饭，后来觉得打饭没趣味，自己在两个宿舍里轮流做。两个也不行，就把一个专做厨房，小杨说，另一个呢？小柳歪过脸，不作声。
晚上，两个人在“厨房”做了饭，吃了饭，都在“卧室”里听音乐，听《月亮代表我的心》。小柳把头靠在小杨的肩上，两人跟着节奏一摇一摆，一摇一摆；小柳的头上热烘烘的，小杨的身上也热烘烘的。到他们两人心里也都热烘烘的时候，他们反身抱在了一起。

小柳常不回家，家里人要来看看因为。先是父亲，后是母亲。父亲是个副县长，副县长做别人的工作行，做自己女儿的不行；父亲不行，但是母亲行。母亲说，爸和妈都看到那个小伙子了，爸妈都觉得你和他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呢，你看——，她掰着指头数了五条理由，哪条都切中肯綮，都能让她疼一下，都能让她醒一分。母亲说，你先前和他怎么样都算了，都一笔勾销了，从今天就给你提亲，你要是不服，就把你调出这个单位，调得你远远的，想也想不着。
小柳低着头。
小柳咬着唇。
小柳终于说了。小柳说，你别教训我了，我就算听你了。
小柳嫁给了一个门分相当的。那人也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管小柳叫亲爱的。
小柳出嫁那天，小杨一个人在宿舍里喝酒。喝了许久，喝了许多。竟没喝醉！
小杨把两个宿舍来来回回地走了走，又在床上躺了躺，小柳宿舍的窗台上，还摆着他当时送的一瓶丁香花。小杨然后写了个停薪留职报告，去南方了。
没多久，小杨在那个南方的城市也找着了对象，结了婚，把家安在那里。女方也是个南下打工的女孩，和小柳也差不到哪儿去。那女孩也很珍爱小杨，有一阶段，为了他，辞过两回职。小杨终究还是闷闷不乐的，她就陪他喝酒，这一回，小杨喝醉了。
女孩问他，你是我的丈夫了，有什么不能说？
小杨别着一张醉脸，嘻笑说，你是谁，你凭什么占了小柳这个位置？！
女孩于是知道中间有个叫小柳的。女孩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开导小杨，她想一想，是自己理屈词穷。
小杨醉，说的都是真话。清醒了，也不想反悔。小杨说，你知道了，我有病，心病。他提出分手，女孩答应了。
他走的那天，女孩一直把他送上车。女孩的脸一直在微笑，车没了，女孩才一调脸，哭了。

小柳的对象对她好，小柳也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也管不住自己，结了婚，真正睡到一张床上，她才醒悟自己这婚结的有点莽撞了。原不是出于本意。她眼前就总是晃小杨的影子，管也管不住。她有时囫囵吞枣，把对象当小杨看，大略地像，细翻找，哪儿是他了！小柳就一直备受折磨，精神也有些恍惚，她说不吃饭就不吃饭了。
不吃饭怎么行，肚里揣着胎儿呢。临产的那些日子，对象对他更好，整日介陪在身边，婆婆也对她好，给她做了这样，做那样，尽着她的口味。
孩子产下来了，婆婆给主张，要他们两个离婚。婆婆不跟儿子说，跟媳妇说，婆婆说，好媳妇，这孩子不是早产，是足月，我问过医生了。这孩子不是我们家的。
小柳要不是在单位看到刚刚返归的小杨，差一点就羞死过去。小柳抱着小杨，心情复杂地喃喃，小杨小杨，我的小杨！
他们两个正式结婚了。小柳的父母也不再反对，也不知小柳怎么做了她父母大人的工作。她父母还给了他们一套房子，他们结婚后不久，就搬了进去。小杨常常为一个问题很吃惊，小杨说，这孩子真是我们自己的？
小杨也经常肩膀上扛着小柳，怀里骑着他们的孩子，走过一条条大街，走进公园，或者是那个新建起的广场，在一种叫情人座的椅子上停一会儿。到处人来人往的。
他漫漶地想，我们这是干什么，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又想，不知他们怎么了，他是真有心思，把他在南方孤苦伶仃的前妻，和小柳孤苦伶仃的前夫组合到一块儿，组成另一个完整。

05/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