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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樵 · 时间: 2006-10-09 周一, 下午12:51 标题: 慈母隆恩岂能忘？

慈母隆恩岂能忘

　　我案头有一本《苏秋涛先生遗诗选》，是我的一位老师送给我的，是其过世的父亲遗世之作。苏老先生德才兼优，精通文史，工于诗作。我喜欢他的诗，其中一首《悼念先母》，引起我的强烈共鸣，其诗曰：“

料峭春寒暮色苍，依稀梦里忆慈祥。
青松翠柏经霜雪，碧草红花向日光。
未报亲恩知不肖，犹存箴训岂能忘
云山怅望孤坟在，泪洒衣襟欲断肠。

　　还有一首《旅怀感赋》，抒发了苏老先生对高堂老母的深切挂念之情，同样使我百吟不厌。
云山遥望雁南归，萧瑟秋风落叶飞。
临别依依慈母泪，久违历历稚儿衣。
高堂白发悲明烛，古树寒鸦噪暮晖。
星月满天光若水，每逢佳节动心扉。
　　这两首诗，之所以能深深打动我的心，就因为每吟诵这两首诗，慈母的音容笑貌又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母亲辞世已有二十二年了，如果她老人家如今尚在，应是九十高龄。二十二年前，她所锺爱的孙子刚会扶壁学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母亲生前也喜欢学我们戏称小孙孙是狗熊，当年的小狗熊，而今已成了玉树临风的英俊男子，而母亲却远离尘世多年，慈容难觅，墓草青青，每念及此，总会黯然神伤，柔肠欲断。

　　我的母亲出生于农家，外祖父是一位远近闻名的民间艺人，据老一辈人讲，他会同时吹奏多种乐器。为人豪爽慷慨，而且精通武艺。而外祖母是位贤慧善良的农村女子，却又精通祖传医术。母亲也秉承了其父母的优良品质。她待左邻右舍热诚宽厚，对待妯娌子侄宛若春风。但回顾母亲的一生，并未享乐安逸过，却是历尽坎坷，饱尝酸辛。在她的晚年，由于积劳成疾，突然中风偏瘫，辗转病榻长达两年之久。我当时在离家数十里之遥的市教师进修学院任教。每当星期六，我风尘仆仆地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卧于病榻的母亲见我满头大汗，总会疼惜地说：“我这病是长久病，有媳妇照顾就行了，你不必老往家跑。看你都晒黑累瘦了。”我点点头，背转身去，不让母亲看到我差点滂沱而出的满眶泪水。我非常清楚，母亲非常需要亲生儿子在身旁，长期卧床不起的人，是何等痛苦，若不常翻身，会生褥疮。大小便若不及时清理，皮肤就会溃烂。我每回家，就得帮母亲换衣服，洗身捶背按摩。并把她的衣裤拿到河里去洗。我不忌讳人家议论什么男子汉去洗女人衣物会触霉头，因为我知道，母亲不是一般的女性，而是一位对我恩重如山的伟大女性。母亲之所以会重病缠身，是因为她为子女为家庭日夜操劳，却又节衣缩食，体质极差，才会身染沉疴。身为人子，若不知报答亲恩，何异衣冠禽兽。我一再向院领导申请调回家乡，院领导再三婉留，但我说明具体困难，总算被批准了。但遗憾的是，当我接到调令，母亲却跨鹤西去，这对我无异于五雷轰顶，面对着母亲遗容，听着那凄惨悲切的哀乐，我痛彻肺腑，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艰难逆境中，我惜泪如金，因为我牢记着一位名人的话：“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要服从凶险的命运。”并奉为左右铭，但慈母的谢世而去，却使我泪雨倾盆，大放悲声。多少年过去了，母亲的音容笑貌，多少次在我的梦中出现，醒来时未见慈颜，使我悲泪盈眶。

　　我的父亲是生意人，但晚年因生意萧条，店铺关门，家庭经济陷入困境。从我记事起，见到的总是父亲的满面愁容，听到的总是父亲的长吁短叹。而母亲却默不作声地支撑起整个家庭的沉重担子。现在由于工业发达，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多，造成温室效应。在我们南方，冬天已不显严寒。而在数十年前，中秋过后，则寒风萧瑟，冷气袭人。而我的母亲，即使在寒冬腊月，天刚蒙蒙亮就到河边捶洗全家十多口人的衣服，被单，双脚浸在砭肌剌骨的河水里，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在上山下乡的十年间就亲身尝受过了。那是锥心剌骨，最后变为麻木了，最后全无知觉。当母亲挑着沉重的一大担洗好的衣服回到家中，一边烧饭，一边把衣服被单晾在竹杆上。等到全家老少吃过饭，母亲才吃那些残饭剩菜。特别是在60、61、62三年瓜菜代大饥荒中，母亲自己吞咽野菜喝稀饭汤，却把饭菜让给饥肠辘辘的儿女，她满脸憔悴，却总是洋溢着母爱的光辉。有一次，我与几个小伙伴在草垛旁玩，一只老母鸡从草垛中咯咯惊叫飞出。我出于好奇，探头一看，喜出望外，原来草垛中居然有十几个鸡蛋。我回家拿了个布袋子，把鸡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捡到布袋中，数一数，有十四个。在那野菜谷糠当饭吃的年月，十几个鸡蛋，是会令人两眼放光的。我想，这草垛是在旷野，这是无主鸡蛋，拿回家让大家尝尝，妈妈准定高兴。谁料想母亲听我告知原委，却对我说：“孩子，这鸡蛋不是咱家的，别人的东西，不能贪心。等将来日子好过了，妈一定买好多好多鸡蛋，让你吃个够。”见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又委婉地说：“老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一个人做好事坏事，总有神明拿本善恶簿在记，孩子，从小就应该为人正直，从小偷葫芦，大了敢偷牛。不义之财，一分一文也不能要。”她苦口婆心说服了我们几个饥火如炽的孩子，查访到鸡主，把那些鸡蛋还给了鸡主。或许现在的年轻人会认为她是愚不可及，但随着岁数的增大，我领会到这正是中华民族极为可贵的品质。如果这种品质荡然无存，人世间充满尔虞我诈，物欲横流，国家危矣。那些贪官欲壑难填，敢于肆无忌惮地侵吞国家人民的财产，他们若懂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应会忌惮三分的。

　　为了一家生计，母亲什么重活粗活都做，除了繁重的家务，还得打杂工，冒着烈日上深山割茅草。给大姐带两个小外孙，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管过孩子的，就知道这有多累。二十多年前我带着儿子到厦门鼓浪屿游玩，儿子不肯走，老缠着我抱。结果回家之后，腰酸背疼好些天。而母亲当时管外孙，是背上背一个，怀里搂一个，该有多累！一有闲暇时间，母亲就坐在巷道里，一针一线地缝补全家老小的衣裳。她的针线活非常好，缝补好的衣裳，若不注细瞧，看不到缝补的痕迹。尽管家庭重担沉重压在母亲的双肩，但她那慈祥的脸上总是写满笑意。月白风清的晚上，她在天井里缠茅草团（烧饭用的），还会教我们这帮孩子唱民谣，讲一些诸如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讲一些聊斋故事中的狐精鬼怪，使我听得如痴如醉。想起当年，我们在天井里欢笑着，踏着月光追扑萤火虫，母亲在缠着茅草团，回忆起来，真是百感交集。

　　母亲是贤良慈祥的，但也有严厉的时候。小时候，我喜欢爬树、游泳，故乡的许多龙眼树，我都爬过，甚至那高耸青天的木棉树、白鹭群栖的老榕树，我都上下敏捷。干什么？掏鸟蛋。翠绿色的、斑斑点点的，各式各样的鸟蛋，都成了我的战利品。我又喜欢游泳，劈波斩浪，跳水潜泳，玩得甚为畅快。但母亲最反对的恰是我之所好，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当我从河里爬起来，弄干头发衣裳，装成刚从学校回来，母亲不声不响，用指甲在我臂上一划，再怎么伪装也露馅了。如果我爬树回来，她总会在我的发梢找到树叶、木梢等铁证，那时节，她那端庄俏丽的脸上马上怒气升腾，定然是竹梢伺候，在劫难逃的。那时不明事理的我，对母亲也曾有怨恨之心。待自己岁数增大，方知那是伟大的母爱。她是害怕自己的爱子发生意外横祸。如今，我对自己的儿子不也是牵肠挂肚，儿子一段时间未有音信，就心焦如焚么？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是深切体会到了！

　　母亲是刚强的，我平素从未见到她流泪。但当我上山下乡的时候，她把我送上贴满欢送标语的东方牌卡车，我发现她背转身去，用衣袖在拭泪。我从车上跳下，默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旁，她回头一望，情不自禁地搂着我的头，泪如断线的珠子，滴滴嗒嗒往下落。当时父亲过世不久，哥哥被打成当地三家村的残渣余孽，在五七干校监督劳动，大姐被当成教育战线黑权威发配农村，两个妹妹年纪尚小，“屋破却逢连夜雨，船漏偏遇顶头风”，我又将到穷乡僻壤去修理地球，前途莫测。叫一个老母亲怎能不万箭穿心？我含着眼泪登上卡车，母亲向我挥手用衣袖揩泪的那幅景象，至今记忆犹新。

　　“未报亲恩知不肖，犹存箴训岂能忘。”，苏老先生的这两句诗，其实也是我的心声。母亲辛勤一世，晚景凄凉，而今重忆，痛彻肺腑。我追忆逝世多年的母亲，多想母亲跨鸾重归，能享受儿孙绕膝、温情洋溢的天伦之乐。我也希望天下的为人子女的，应孝敬自己的父母。中国是礼义之邦，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不要再有遗弃父母、虐待老人的惨剧发生，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