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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河]

糖水蛋

文、梦溪河


同学聚会结束，一起回老家的同学邓夕富要去看她的老母亲，我们也就顺路去看望了老人家。
同学的母亲是一位八十二岁的老太太，患有支气管炎。见到我们这一行自然是十分的高兴，因此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秋菊，灿烂而快乐。老太太个子不高，一脸的和蔼慈祥，写满岁月痕迹的脸映着满头的白发，让人感觉人世的无比沧桑。虽说八十二岁高龄了，但看起来还精神不错，身板也还算硬朗。我拉着老太太的手，想起了家里八十四岁的老母亲，感到无比的亲切，便唠起了家常，唠起了以往。唠得高兴了，老太太有些缺牙的嘴笑着对旁边的弟媳和两个姐妹说：“快！煮糖水蛋。”
我们刚吃了早饭，肚子非常饱，便开始推迟。不想旁边老太太的弟媳说：“老太太高兴，吃吧，吃了她更高兴。别推了，再推老太太会不高兴的，哪怕吃一只，意思到了就行。”看着满脸欢笑的老太太，大家盛情难却，只好将碗里的一只鸡蛋连同老太太的盛情一同吃了下去，甚至连糖水都全喝光了。同行的洪英还特地说了句：“看，我们连糖水都喝干了。”
老太太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吃完了这满含情意的糖水蛋，让我便想起了家乡的待客之道。记得小时候，家里请了什么老师、郎中，或者是骟猪骟鸡的手艺人。因为这些人都匆匆忙忙的不可能留下来吃饭，主人家又要表示自己的盛情。因此在把该做的正事做完后，主人总会说：“洗洗手，喝口汤。”这时主人家端上来的基本上就是一碗糖水蛋。碗里一般都是四个鸡蛋，如果四个鸡蛋都没有，也得两个鸡蛋。两个鸡蛋一碗汤显得有些太拿不出手了，便会在鸡蛋汤中下几根面，大概凑上一碗，主人在旁边客气地笑着：“喝口汤。”以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和歉意。
“喝口汤”说起来简单，在今天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可在当年，这简单的一口汤却是主人家留了好久留下来的东西。那年月鸡蛋、糖、挂面都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就在今天中午我买了很多东西，弄了几个菜招待乡下来的表叔。母亲就说：“以前呀，来个客人呀，愁都愁死了，拿不出东西来招待客人。”由母亲这句话也可以看出，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当年，做一个一家的主妇是如何的不容易。
在那年月，养只鸡养只鸭都是有数的，必须得按规定饲养，否则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批斗的。而作为大队妇女干部的母亲，经常又有下队的干部、工作队的领导等来家吃饭。拿不出东西招待客人，对于好客好吃的四川人来说，作为主妇的母亲是何等的尴尬。
记得最为清楚的是，有一次乡上的几个干部到家里吃饭，母亲把存在坛子里的肉抓出来，切了几片放在炒好的一碗咸菜大头菜丝上面。肉是那种大肥肉，看上去油汪汪的很诱人。母亲为了摆在碗里好看，显得肉多一点，把这几片肉颠过来倒过去的摆了好几遍。这是一家人待客的脸面，在这样的年月，不管在家里多么受宠的孩子，都是不能随便偷一片肉的。邻居家刘二婶当年就是因为要招待下乡来搞四清运动的工作干部，三岁的小儿子不懂事偷了一片肉，被二婶一脚踢去没想到意外地踢断了小腿骨，养了将近半年才好。童年的痛苦和那肥肉馋的感觉也就这样深深的印在孩子的心灵中。
对于那些不吃饭，临时来的客人，因为急着要走，也是要吃一点茶点的，这茶点的最高档次就是那糖水蛋。
糖水蛋其实就是荷包蛋放在加了白糖的水里，家家都会煮。小时候我都曾经煮过。那时婆婆养了一只母猪，每年的猪崽到了一定程度大时，都有一道很严格的程序，那就是骟猪崽。
骟猪崽的男人将刀片含在嘴里，顺手从旁边的笼里抓出一只待骟的小猪崽，将猪崽用脚踩住小猪的前半身，另一只脚踩住小猪后腿，捏住小猪的蛋蛋，用手将嘴里的刀拿来，轻轻一划，顺手一挤小猪的两个蛋蛋就挤出来了。如果小猪是母的，就要麻烦点了，得在腹部找准位置下刀。当找准了位置，用刀片轻轻划一条口子，用一个特制的能扩开伤口的东西撑开口子，然后从口子中找到要切除的东西，用线拉出切掉。一切做完，给小猪的伤口上抹上一点药，一只猪就算骟完了。将踩着小猪的脚一松，小猪“吱哇”叫一声就跑掉了，然后顺手又从笼子里抓起下一只。将笼里的小猪崽骟完了，骟猪的手艺人拍拍手，顺手收集起“丸子”。婆婆便会对他说：“洗洗手，喝口水。”这口水就是指的刚才让我煮出来的糖水荷包蛋了。这也就是对客人的尊敬和最高的礼节了。
老家的人好客重礼，记得当年我在老家行医。一户人家请我去出诊，背着药箱的我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到病家。病者是一中年男人，年纪轻轻的就因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致使关节畸形而卧病在床。家里一贫如洗。儿子卧病在床，看着儿子疼痛得可怜，老母亲又请不起人抬到医院去。再说老毛病了，抬到医院也花不起那住院的医疗费，所以只好时不时把乡上的大夫请到家里去，开点药临时止止痛。因为山高路远，一般的乡镇大夫都不愿去出诊。我那时二十多一点，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不久，因为年轻，出诊跑路的事基本上都是自己包了。所以不管到什么地方出诊，几乎从来不推迟。一个妙龄的姑娘，穿着白大褂，走在那青山绿水之间，自己也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到了那简陋的农家小院，病者一家和周围的乡亲们像欢迎下凡的仙女一样的欢迎我。诊完病后，因为没有糖水蛋招待我，病者的母亲，一位满是白发的老太太，十分难为情的硬是把她家做种子的花生塞了一药箱，一步不舍地送我到了很远的山梁上，还不停地说：“明年苹果熟了来吃苹果哦！”因为她们家有一棵结果子的苹果树。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每每想起这来，心里就不知不觉涌起了无数的感慨。糖水蛋的美味还因为它包含了请吃糖水蛋的那深深的情谊，这份情谊随着岁月的流逝，让人感觉越来越难以释怀了。
如今的糖水蛋都因“三高病”成了大家有点敬畏的东西，在同学母亲的记忆中仍然是那么的清晰重要。“快！煮糖水蛋！”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那亲切的声音响在耳边，家乡的那份难忘的糖水蛋便也留在了记忆中。

[乱发当风]

真是好珍贵的心意，再化一筷子头的猪油进去，可香了。
那么多年前，那么干净纯粹热乎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