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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平原]

一

最初上新疆，就是为了找一条更好的活路,或者说叫做“改变命运”。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最后一个冬天,我孤身一人，扛起我的全部家当——一纸箱沉甸旬的书,泪别老家，从古城咸阳挤上了西去的列车。
那一年,我17岁。
父亲和母亲,早在一年前就先后到了新疆，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母亲的信给留在老家的我,把新疆描绘得像歌儿里唱的那样美丽,而且天天吃白面、吃肉、吃油馍,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催我快走,别留恋老家的那几孔破窑洞。有一次,母亲给我寄了一身蓝卡叽新衣,衣兜里还装了两块“方糖”。在老家长了这么大,从没见过“方糖”。我将那两块白生生的“方糖”,小心翼翼地用纸包着装在口袋，馋了就用舌尖舔一舔,再吮一吮，一直舍不得吃，方糖那甘甜直沁心脾,回味无穷啊!
新疆竟然有这么好吃的糖块！于是,一直像梦一样的新疆又多了一层神秘和诱惑。因此当时上新疆,我一路都在心中描画美好幸福的人生蓝图。
然而，当我从冰天雪地的乌鲁木齐又一路向西、向北,颠簸了3天才终于找父母和我们的新家时，满腔的热望顿时降到了冰点,现状与母亲信里的描述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这个远离县城却靠近边境的小村子里,我们一家住着村里特殊关照的临时“公房”,正熬着漫长的冬天。房子原本是做仓库用的,又高大，又空旷，也没有顶棚，还四处漏风，靠一个小小的土炉子根本没法烧热。何况,家里除了屋后那堆油菜杆可做柴火用外,别说煤炭了,连一小块牛粪一根干树枝都没有。
我没有想到新疆真的这么冷，房间每天24小时都不能断火。我们家没有足够的燃料,只能烧一阵,停一阵,因此总是滴水成冰,冻得我裹着棉衣,捧书的手还瑟瑟的发抖。村里好心的乡邻,尤其是常常找父亲看病的哈萨克乡邻,时不时地用“爬犁”拉些干牛粪块、劈柴或煤炭送来,才使我们一家不至于冻死！
不过,在新疆确实有白面尽饱的吃,不必担心饿肚子。更令我兴奋地是,辍学4年后，我终于可以进校上高中了！

二

对于乡下孩子来说,读书考学几乎是改变命运的惟一途径。在老家,我是不可能有再进校门的机会。但来到新疆，这个奢望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成为现实。可见，来新疆还是走对了路！
我身穿一件长过膝盖的罩衫,和一对破旧的黑布棉鞋,走进了县城惟一的一所中学,插班读高二。班主任王老师时我非常同情,入学第一天得知我没有钱,就从口袋掏出15元钱和20公斤粮票，不由分说塞给了我,一句话都没让我说。然而,我的矮小个头和“奇异”装束,立即为全校注目,那些调皮的男生女生开始嘲笑我,喊我“口内娃”。
土生土长的新疆人，是不大看得起“口内娃”的,城里生长的学生，又很看不起“乡下娃”。集木钠邋遢的“口内娃”和贫寒卑微的“乡下娃”于一身,我的处境可想而知,这就更激起了我的自尊心和抗击性。有一天上自习,当全班最强悍的“张大个”在向我扔到第3个纸团时,我将屁服下的凳下拎起来,冷不防直向最后一排的他扔过去,他头一偏,凳子哗啦一声砸在桌子上,全班40个人全部惊呆了,人人见他畏之如虎的“张大个”，也被惊呆了！
“这‘口内娃’可不敢惹,是个陕西二球!”我因此博得了“恶名”，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一米八的“张大个”为表诚意,专门从最后一排换到前排,与我同桌,竟然成了好朋友。我由此得出结论：强悍是西部精神,在新疆，懦弱绝对处处受辱！
当然,矮小文弱又邋遢木讷的我，很快就成了县中响当当的“明星”,无人再敢欺侮我,喊我“口内娃”了,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学习用功和成绩优异。本地学生有很多不喜欢学习,贪玩,好逞强显勇,但,没太多坏心眼，而且很敬重学习拔尖的同学。

三

3个月后，虽然我因总分3分之差落榜,但仍为全县第一,而且,被一所省级重点中专学校录取。
我哭得涕泪交加,撼天动地,父母却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管大学、中专，考上了就好，就有了出路!”母亲安慰我悦。
我哭是因为自己一心想考个文科大学,以圆自小就萌生的“作家梦”,不料被迫去学“兽医”,老天爷真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可是,给人看了一辈病的父亲说：“新疆是牧区,兽医更吃香啊！等3年后你毕业回来,咱们办了家庭牧场,靠劳动致富!”果然,我毕业那年还没回家,父亲早就给乡上的书记走好了“后门”,在乡兽医站留了个“位子”。
我大为恼火,与父亲叮当了几句,就开始为不干本专业而四处奔波。我最终如愿以偿，被破格录用到了县委宣传部，这令父亲瞠目结舌了好久。我的人生终于走出困境，最初的梦想实现了一半，这得感谢新疆！
从1984年那个金风送爽的日子开始,我在那个边远的西陲小县过了10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我找到了理想爱人,成了家,有了漂亮女儿，住上了宽敞舒适的房子,一直坚持不辍的写作也使我浪得了些许虚名。父母亲和几乎所有熟悉我的人,都认为我在这生存也很艰难的异乡新疆,该知足了！特别是后来我又穿上了工商制服,有了小小的“官位”和权力,就那样混下去也仕途宽广呢!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于1995年8月那个闷热的夏天,抛下妻女和家,弃职逃离小城,来到了乌鲁木齐。我一走就是两年,等于彻底放弃了10年“干龄”和前十几年艰苦奋斗所得到的一切!我天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始终梦想过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人”生活,因此,我的抉择不但使年高求稳的父母火冒三丈，徒然伤感,也使我自己处处碰壁,一度连生存都成问题。
不过，我自信在这偌大的西部都市,一个真正的敢拿生命做赌注的奋斗者,不会饿死!天无绝人之路！我先后做过记者，做过“老板”，当过“马仔”，跑过“龙套”……受骗、上当，忍气、吞声,无论表面上多么受损，其实都做了我人生的财富。于是,我最终选择了走“自由写作”的路，这才是我的梦。
如今,我全靠稿费养活着自己和没有工作的妻子,交高费上学的女儿。一家人并不优裕,却生活得很好，还每天谋划着什么时候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接来,以尽人子之孝。
新疆,确实是一块生长梦想的热土。
我感谢新疆,就像感谢我的父母和所有给过我帮助的朋友一样。



西北平原简历


西北平原，男，汉族，陕西咸阳人，出生于20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寒冷的冬天。1984年参加工作，曾做过公务员、报社记者，现专职自由撰稿。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道》等报刊记者。从1983年代起，陆续在《家庭》、《知音》、《名人传记》、《新民周刊》、《海峡诗刊》、《作品》、《山西文学》、《中华散文》、《南方周末》、《羊城晚报》、《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北京晚报》、《沈阳日报》和《大公报》等海内外媒体发表诗歌、散文、随笔、纪实文学等各类文章百万余字。
通联：新疆乌鲁木齐新市区昆明路邮局3号信箱 王裕台
邮编：83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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