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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福善]

旷世奇才青藤屋
柴福善
我终于来到绍兴，青藤书屋自然不能不去，很想看看徐文长那“几间东倒西歪屋”，访访“一个南腔北调人”。
总觉绍兴是座小械，没有多远的路。谁料左拐右绕，也不记得穿了凡条街道，当巷口出现“青藤书屋”指示标牌，便以为到了，可进去友现又是一条幽深的胡同。再一番拐绕，直至我沿着青石板路，拐绕进粉墙黛瓦挤拥得更为狭窄的小巷，一道不显山不露水极其普通的小门出现我面前时，“背藤书屋”总算到了。
门虚掩着，我转轻一推，开了。门内一间小屋，除一人看守外，没有任何游人，显得有些冷清。想想，“书屋”本来是清静之地，我独自静静品味也好。
这是江南常见的宅院，院落不大，方不盈亩，西部为三间旧式平屋，东部为庭院。屋分前后两室，前室南向，一排花格木窗，窗前置黑漆桌椅，桌上摆放着艾房四宝，陈列简朴典雅。当年文长生于斯长于斯，也一定读书于斯了。读书时，生母陪伴身旁么?大概不伴。因为文长出生百天，已过花甲的父亲便抛他而逝，母亲作为丫环，在家中毫无地位，充其量是一仆人。文长由嫡母所带，生母很难近前，以至家境没落后，生母竟被遣散回家。当然，嫡母对他很好，有什么心里话都对他倾诉，又管什么呢，能替代亲生母爱么?就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文长自小就学会看人眼色行事，使幼小心灵，对人对事产生了过分地敏感。甚至中年精神失常，晚年因故入狱。这一切，注定其一生是悲剧的一生，而这悲剧说到底，是性格的悲剧！不过，他极具天赋，才学出众，少年即能诗文，闻名乡里，为“越中十子”之一。怎奈二十岁考取秀才后，因不喜八股，不拘礼法，尽管满怀憧憬地前去乡试，结果八次都失望地落第而归，无缘功名。只得做私垫，入幕僚。晚年长居山阴，以鬻书卖画为生，清贫如洗，七十三岁时孤独凄凉地离开人世。
想文长坐这里专心致志地读书时，绝不会虑论到今后坎坷潦倒的人生，这些从小屋后世的陈列及看守人简单叙述中，我才得知。如果东部称为大庭院，那么，屋前就是一很小的庭院了。很小的庭院，泻下一片天光，墙角一小土丘，生长着一株青藤，藤蔓缠绕，攀援过墙头，藤叶在热烈地阳光下生机盎然着。相传文长十岁时曾在此手植青藤，荒丘顽石间青藤举步向上，这孤傲奇绝的品格，使文长向慕不已，便爱藤及屋，名为“青藤”，且兼作了自己的别号。可惜文长的青藤早已不在，眼前这株后人为应景所补植。窗下一石砌小池，水清澈底。文长称池通泉眼，“深不可测，天旱不涸，若有神异”，故名“天池”。池中一方形石柱，上书“砥柱中流”四字。为文长手笔，应该是抒发了文长年轻时心底的豪情与壮志。而天不遂人愿，虽然他也曾投笔从戎，参加抗倭战争，报国为民，终未做得国家“砥柱”，空怀热血，只能以布衣潦倒终生。
且看东部庭院，略显开阔，不再是屋前小院的局促。因植几株树木，几丛修竹，便显出几分幽静。平屋前东侧，有一月亮门，恰做了书屋与庭院的过渡。门边一眼水井，圆石井口，下望水光粼粼。看守人告诉我这是明代遗物，那无疑为文长当年所饮用了。离不远，是一座极小的假山，名“自在岩”。岩石不可能自在，自在的当是题字岩石之人。其实，如果文长能够稍微收敛一下桀骜不驯，收敛一下狂放不羁，收敛一下叛逆个性，换句话说，少一点“自在”，顺应一下时事与潮流，适当循一点规蹈一点矩，以他的横溢才华，早金榜题名了。倘若那样，也就不是“这一个”徐渭徐文长了，或许今天我也就无须穿大街走小巷千寻百觅地踏访了。
扯远了。看那几株树木，无非是芭蕉、石榴、金桂之类，与修竹一起，荫着这座小院。竹木间一条弯曲的鹅卵石小径，一端连着书屋，一端连着那不冉虚掩的门。文长就踏着
这条小径，告别这里二十年的岁月时光，走出门去，走向与自己很难格入的世界。就在文长前脚迈出的刹那，后脚因家境没落书屋就几易其主，饱经沧桑了。文长晚年每每念起，寥寥几笔，便淡淡挥洒出一幅“青藤书屋图”，以慰魂牵梦萦之思。这是后话。只说他这一走，竟走出一个大艺术家，走出一个“青藤画派”。他曾回首自道：“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而后人对其独抒性灵、笔触恣肆狂放、重写意而不求形似的花鸟绘画，评价尤隆，认为开一代画风！以至清代郑板桥甘愿做“青藤门下走狗”，当代齐白石“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可谓推崇备至了。其艺术影响之深远，由此可见一斑。只叹文长生前不曾享受到世间尊崇，若不是去世不久，文学家袁宏道偶然发现其诗文作品，盛赞其“光芒夜半惊鬼神“，推为“有明一人”，也许文长就永远湮没于历史长河中了。
一代大家，闪亮于文学艺术的殿堂，且照耀着后人，我就是被照耀着来的。慢慢走在曲折的小径上，忽然想起文长早年丧父的身世，竟形如李叔同；而作品享誉身后的情景，又浑似蒲松龄了。其实，三人本不同一时代人，更没有丝毫联系，只是我一时之念。无论如何，逝者长已矣，能为后世所记，终归大幸。望着月亮门里的那棵青藤，我随口吟咏文长《墨葡萄图》题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文长的“明珠”是抛掷这棵青藤下了，趁着无人，在树荫竹影里，就让莹莹“珠光”尽情赏悦
我心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