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玲子]

皇天厚土的志识



　　――读高凯的长诗《百姓中国》



　　玲子







　　高凯以其令人赞叹的笔底功力再次显示了西部诗歌的厚重和沉郁。继2002年《村小：识字课》获第五届中国作协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单篇佳作奖之后，这位曾经创造过“陇东诗派”的甘肃实力诗人历经对中国长诗的突破性尝试，花费了一年的时间，30次几易其稿，成功打磨了这篇长达348行，涉及775个姓氏的鸿篇巨制――《百姓中国》。它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以姓氏文化为主题、标志我国百姓族源的探源诗歌，其诗化的解析和阐释，在他所创作的诗歌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其寓意和千百年来广为传承的经典姓氏蒙学教义的典章《百家姓》异曲同工。由于其写作涉猎的史料太多，难以全景叙述，只好截取一些片言只语，把握其精髓了。



　　一、随性、随意、质朴的底蕴



　　九十年代末，玲子在一篇述评里曾关注过高凯的诗歌。他生长在陇东，熟悉的乡村生活造就了他乡土诗歌的定位。2001年获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提名的诗集《心灵的乡村》（1998年）集中反映了高凯乡土诗高峰时期的创作成就，具有较高的艺术内涵和审美价值，反映了诗人十几年来辛勤耕耘的诗作路程，为我们把握高凯的乡土诗创作的独特风格提供了依据。也许基于这种写作惯性，他的诗歌攫取了最为平常的农村生活场景。有反映男女青年爱情的《相亲》，农家家务的《推磨》，走村串户的《银匠》，死了丈夫的《寡妇》，生死哲理的《木头》，乡间土屋的《村学》等等。众多的题材，是创作思维的直接突破，也丰富了诗的语汇和表达方式，使诗人形成自己独有的创作风格。陇东方言属北方语系，其亲狎、幽默的词汇很多，地域色彩浓厚。高凯借用和提纯了许多方言的活性特点，给自己的乡土诗创作增色不少。首先，重叠词的运用就很典型，甚至有些信天游的随意、洒脱味道。在《邻家》里，“土窑洞，一个个／肩挨着肩／一年到头／都取着暖暖”；《相亲》中女方“手手巧／肚子有几点点墨水”；《扫盲》中村童们“两眼眼一把黑呀／两眼眼一把酸”等等。这些重叠词的运用，易读易记、琅琅上口，增强了诗的韵律和节奏感，可谓是土语在诗歌语汇中的雅用和拔高。其次，走向兰州后，高凯的诗歌似乎主题、风格较前有所变化。也许是个人境遇的变化，成就了他新的视野，并不自觉地吸收了现代诗歌的表现手法。从乡村到都市，诗人的移民情感的冲突和复杂性得以展示，诗歌的表现技法越来越纯熟。（见玲子拙作《田园守望者－－从《心灵的乡村》看高凯的乡土诗》原载于1998/12/13《甘肃日报》）无论怎样，这些信息表明，我们眼前的高凯不自觉地暗中“定制”了自己平民题材诗歌的基调，并且在所有诗歌创作中一直延续了这一主线。



从孩子的《村小：识字课》里的村小读书，高凯充分再现了其诗歌的音乐感和节奏，几乎平直的叙述看不到半点多余的修辞，但却琅琅上口，过目难忘。那些现场感带来的冲击力很好地展示了单纯而生动的画面，人们仿佛进入了那些远离现代都市烦扰的电影定格，稚气的童声，老师蠕动的嘴，特写的滑动于黑板之上的教鞭，孩子们双手后背，端正地喊出的每个字节，明亮的舞动着微尘的温暖的阳光······其实，此时的诗人已经脱离了那些“现场”，只是再现和回放了那些熟悉不过的童年乡读。一代人，几代人，抑或是当今还在延续的中国农字号后代正在经历着的事情。此诗出现后，被作为小学辅助阅读的教材的经典，引起了许多赞叹。无独有偶，在网络拼命恶搞某位女诗人的诗歌的时候，孩子们却用纯真聆听着这原生态的天籁之音：



花 花 花骨朵的花

桃花的花 杏花的花

花蝴蝶的花 花衫衫的花

王梅花的花

曹爱花的花



　　它引起的冲击波是传递性的，人们知道，原来诗歌还可以这样如歌调一样慢板和悠长。一些孩童跟读在后，甚至情不自禁地模仿到：



沙 沙 沙发的沙
沙僧的沙 流沙的沙

······



　　二、突破、博采和自我立题



　　《百姓中国》长诗的创作也是这样，除了保有他惯常的朴实随意和起伏的律动外，诗人还再次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向我们展示了其集大成的史书遍览的惊人的综合能力。完全可以猜想，在拟写这个题材的时候，与其断定高凯用了很多的精力在文字加工上，还不如说是功夫下在了文字背后的宏大的考据和史料背景上。题头开篇作者就用了《史记》行文作引：“九族即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在国与家的关系上，暗合了国家的构成元素和兴盛之理。国家在现代意义上，无非三个要素构成：疆土，臣民和政府。而在中国这块辽阔的版图上，家是构成国的最小计量单位。“家不扫，何以扫天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等古训历来是熟悉的君民关系的处世警语。作者从这一立题出发，可以猜出其深蕴的中国文化的精髓――百姓为先，社稷常保。这种哲学意义上的审美切入，已经不同于以往他黄土诗呈现出来的微观关照，个体的体验，对于具象的乡村符号的标识。蓝天，黄土，信天游，苍凉而贫瘠的收成，亘古未变的大秦腔，土窑，皮影戏，等等等等。那些个悲壮的手势已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写尽这片土地的感慨了。因为许多土地，许多乡村，许多农人的生活都被现代后工业文明置换，人们所能欣赏的只能是存留下来的农耕文化的背影。所以，选取这样的角度是有风险的，对于作者来说，即使是最微小的尝试，也存在对于国学家底难度和高度的考验。



　　现在来看看百家姓立意的话题。据考早在五千多年以前，中国就已经形成姓氏，并逐渐发展扩大，世世代代延续。姓在中国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个人特征，是一个家族的印记。它与社会学、历史和传统有密切的联系。众所周知的《百家姓》是一本非常好的了解百家姓的起源的启蒙读物。它自公元十世纪北宋朝代起在中国广为流传，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对于它的作者，有不同的记载，有人认为它是宋朝初期由一位地处吴、越地区不知名的儒家学者将其编辑、装订成册的。也有人认为，早在宋朝之前就已经有记载。《百家姓》原本收集了四百一十一个姓氏，经多次增补到五百零四个姓，其中单因姓四百四十四个，复姓六十个。估计这里面还不包括少数民族姓氏的计入。无论怎样，这些姓氏起源很复杂。有些专家、学者认为，我国的百家姓，多数是通过分封以爵为氏的，如有出自周朝姬姓之王，有出自虞舜妫姓之王，有出自商朝子姓之王，还有少数民族中的王姓及赐姓、冒姓王氏；也有人认为是由氏族承继而来的，中国最早的姓大都从「女」旁，如：姜，姚，嬴等，表示这是一些不同的老祖母传下的氏族人群；还有人认为有些是由图腾信仰演变而来的，如：熊、马、牛、羊、龙、凤、山、水、花、叶等；还有一些常见的以祖先名字中的字做姓氏，表现了家族姻亲或者血缘关系，如“乐父”、“公子”、公孙”，叔、伯、季、仲等连名；至于以居地名和国名为姓氏也很普遍，如宋、赵、吴、郑、陈、卫，东郭，西门等；还有以职业或官职为姓氏的，如司马、司空、司徒；另外，也存在一些因避祸、避仇、避讳、避嫌所改的姓氏、少数民族和汉互改的姓氏，等等。这些姓氏的传言，均归于炎黄传人的分支姓氏，构成《百姓中国》的选材基础。作者作品隐含的姓氏个数，甚至多于《百家姓》的所涉及的姓氏的总数，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评论家王珂认为：“《百姓中国》是有难度的精致的诗歌。尽管 348 行给人感觉“长”, 但是要表达 775 个姓氏, 就显得“短”了, 平均一行要写两个多姓氏。诗人必须惜墨如金，必须精打细算, 何况还要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借抒写姓氏来表情达意, 特别是要追求立意的高远和表述的聪明。”（见《难度与高度: 新诗的技术含量与新诗人的学识修养——读高凯长诗《百姓中国》，作者黄鲤忠，王珂》），可见，高度集中和高度凝练的综合力必须具备，它的确源于“新诗的技术含量与新诗人的学识修养”。（王珂语，同上）



　　三、构架、细节与诗艺的打磨



　　细读《百姓中国》会发现诗歌风格趋于高贵、沉稳而不失会意的技巧展示。是否传统诗题一定要用传统手法来表述才算正宗，不忘源流，不悖唐宋？在笔者看来，答案应该是否定的。风赋比兴只存在于过去时，现代新诗未必不能用自己独特的表述展现古老题材，关键在于诗人是否运用了此种变异的元素隐身其中而不露痕迹。在许多诗人看来，长诗并不好写，它可以融入激情，闪现等精短诗歌的震撼，但更多的时候，长诗甚至将这些激情隐匿起来，展示一种延长了的理性抒展，即“随着写作的呈示或展开,其各种可能性向度发生深入、逆转、自悖,在相对集中稳定的语境中,构成多向同构效应。这样一来,诗歌的流向是充满理性感的(理性的根本特征是怀疑),而不是垂直下来,是给一首诗以成长的时间。”（《谁在向我们走来——王家新诗歌技艺探索》作者王露霞）王家新认为诗歌是有关“慢”的语言艺术。在写作长诗《词语》时，他体会到写作曾产生一种自我质疑和对“抒情的抵制”,开始要求自己处在与语言的深刻磨擦中。树才也提到：“一切技艺都是关于语言的技艺。灵魂是无所谓技艺因为他仅仅指出技艺的藏身空间。实际上，尚未完成写作的内容(或经验)只可能存在于头颅内，还来不及同技艺发生任何关系。能够谈论的技艺恰恰就在完成了的作品内部，并已成为与作品血肉相连的一部分。”（《诗歌技艺究竟是什么》，作者树才）只有在冗长的构架中，把它合理地线性语言变为通向构架中心的词汇缀联，要么递进，要么反讽，互证、互否、悖论、延绵等等，总之在撞击中限定情感的流向和流量，使之娓娓道来而不是击打和短效的流畅唯美。



　　同样，高凯将此种长诗的适度释放实践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诗人看来，精细之处的打磨不单是技巧，还是实践。在连缀里，段与段，句子与句子均有关联和呼应。结束之时是词汇的出发之处。每一个正确的短语和句子，每一个词都恰到好处，各就其位，互相衔接，互相衬托。顺延的叙述被大量运用，因为它开门见山，极易点题。《百姓中国》的第2，3，5，7，12，15小节的首句大多能体现这点。“旷古混沌之中/只有姓旷姓古的人和姓物姓质的人”，“紫气东来四季里就有姓紫的人”，“人活一世草木一生葱茏里/有人姓萌姓卉姓草姓芳有人姓树姓林”；在这之后，联想和反串也被赋予了语音和节奏的限速。“但是也有姓但姓是的人/黑道上有人姓白白道上有人姓黑/卓越的人可能不姓卓不姓越而姓凡姓庸/姓耿的人不一定就是耿直的人/姓高的人不一定都是高贵的人/比如高俅姓氏尊贵名声却不怎么好听/后世一个甘肃诗人因与之同姓而无地自容”。无疑，诗人将自己也植入到了诗句中，并略带揶揄；另外,哲意的反衬也见妙趣和对峙。“姓柔姓软的人往往是坚强的人/姓坚姓强的人往往是柔软的人/姓屈的人不一定就是甘愿屈服的人，姓跪的人不一定就是甘愿长久跪着的人”；再有，诗人的调侃和机智也恰到好处地稀释了长诗语言抒发的单一步调和沉闷感，“幽深的《周易》周氏一部生命的秘笈/算计百姓的姓氏也算计百姓的性命/有人姓怕但有人什么也不姓就姓我/或者姓他有的人不知姓什么/从生到死一直姓何”······我们曾经试着朗诵过高凯的这首长诗，语言的节奏似乎无法发挥其特长，因为说话意味着声音，在声音里可以传递那些确定的词语，单一的，无重音的抑扬顿挫，但这次朗读效果里非如人愿。它的通假字和谐音，掩藏了诗歌词汇的精确度，它是什么不是什么，是哪个字对应了发散性思维的句子，都难以识别。在我看来，诗歌的内在节奏是独立于语言的声音节奏之外的，声音和内在节奏配合不好的话，有时诗歌就不能被很好地释读。这首诗更适合潜意识的心读，语言流才无阻却，才能感受和挖掘出它的诗歌技艺的奇妙之处。结尾处，诗人和百家姓一样锲合而完满，“一首关于中国老百姓的史诗终于完成了/呜呼最后当然就是姓终姓完的人/和热烈地姓鼓姓掌的人/姓谢的谢谢的人。” 因此，“技艺最终可能是这么一个概念:它既是不可能被彻底掌握的，也是无法被完整顿悟的；它是一个未知数，一个理念。对于诗人，一方面，技艺具有玄学的意味和咒语的魔力；另一方面，它又是随诗人诗歌创作的进退而消长。”（树才语，同上）



　　甘肃诗歌的拓展是有希望的，黄土、草原、边塞诗派的写作不该止于表面的象征符号，更精深的人文挖掘还有待提升。因为厚重给它提供了无数生存的可能，我们只需把握住契机，亮色不会损于它的高原诗群的璀璨的，杨炼很早写过这些西部诗歌，视角值得借鉴，那是契合在精神层面的关照和俯就，这才是我们研究《百姓中国》大爱下的坦途和归宿。







注①：高凯，当代知名乡土诗人，男性，汉族，1963年农历二月二日生于甘肃合水县西华池公社华市大队闫家生产队。现任甘肃省文学院副院长，为国家二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2003年获中共甘肃省委、甘肃省人民政府颁发的第五批“甘肃省优秀专家”称号。

注②：所有参考文献来源已标出，均来源于网络。





2008-2-10

[半溪明月]

它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以姓氏文化为主题、标志我国百姓族源的探源诗歌，其诗化的解析和阐释，在他所创作的诗歌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其寓意和千百年来广为传承的经典姓氏蒙学教义的典章《百家姓》异曲同工。

拜读~问好!

[玲子]

多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