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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uchunlin]

平淡人生平淡文
——拜访文怀沙老先生所感之二
邱春林


“喂！您是文先生办公室吗？文老在吗？”
“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昨天拜访了您老人家的小邱。”
“呵！邱春林！你好、你好！”
“我昨晚把拜见您老的感受写了出来，不知您老有没有时间过目？”
“哎呀！我昨天对你非常不客气，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呢！好，你马上过来，今天中午请你吃饭。”
“吃饭免了，能再见到您老就是荣幸。”
“不必客气。中午就在宾馆餐厅里吃个便餐，花不了几个钱。你要知道，我对你的总的要求主要是两个字——平淡！”
放下电话，我在招待所办好退席手续，径直奔向文老先生办公的宾馆里。
“2268”房间的门敞着，“文老一定又在等我了？”心里这样一想，便加快步伐走进房间。
一进房间，文老先生正在高声地跟另一位中年人说话。见我进来，他示意我坐下，便继续对那个人说：
“钱是身外之物。我前不久跟一个地方写三个字，一个字给我一万元，我没有要。”
“我知道了，文老先生，您来了客，我就告辞了。”说完，那个中年人便走了。
从对话的口气中，我好象听出文老先生是在发火。究竟发谁的火，我也不便详问，但从神态可以看出，文老先生襟怀坦白、正气傲然。
中年人走后，文老先生朝他身边的沙发椅指 着跟我说：“来，这边来坐。”
我遵命与文老对面而坐。
“你手笔很快呀，一夜间便写了一篇文章。”
“您老过奖。这谈不上文章，只不过是篇感想罢了。”我羞红着脸回答说。
“抄正了没有？给我看看。”
“抄正了一半，另一半我只能念给您老听。”
文老接过我抄好的部分细看起来，不时皱眉，不时点头，也不时笑笑。差不多看完时，文老的小车司机杨师傅从餐厅打来电话 ，催我们去吃饭。
“先去吃饭吧？”文老问我。
“好的。”我站起身回答。
从办公室走向餐厅，要下两道楼梯，经过外面一个场子，约走5分钟左右。文老穿着沉重的皮鞋，拿着拐杖不拄着走，只是横在手里，有时也偶尔拄一下。他一点也不觉得脚重，且走路带风，下楼梯也是一步一级，两只脚从不停在一级梯阶上，完全跟一个青年人一样精神抖擞，忘了自己是一位高龄的老者。
在餐厅里，我们三人坐在杨师傅预先安排好了的一张小饭桌跟前，文老便要我靠着他一起坐，并把 菜谱给我点我喜欢吃的菜，推辞不下，我点了两道素菜，文老只同意其中一道菜，然后与杨师傅商议点了海参，关保鸡丁、炒素肉等四菜一汤，并要两瓶啤酒，我与杨师傅喝，文老来了一听山茶果汁饮料。
午餐开始后，文老总要服务员把新上的菜摆在我跟前，把吃过的菜挪到他跟前，还总拣好菜我吃，好象我吃得越多他越高兴。司机也很高兴地跟我敬酒。
文老边吃边说：“我老伴是日本商社的。这部小车是她配的。我很少坐。每天上下班，我都是自己走路。所以，昨天杨师傅打电话我要送你上我家，我就不同意。因为我认为一个人最起码的素质就是能够吃苦。”
“您说得对。对一个人最基本的要求也是吃苦。”
“能吃苦中苦，能做人上人。”文老继续说：“一个人一生最难得达到平淡的境界，只有能吃各种苦的人才能觉察到平淡，而且得 知这种平淡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这太富于哲理了！”我激动地说：“我们好多人都还没有悟出这种哲理。您老又跟我上了一堂新课。”
文老吃饭也很见健。满满一碗饭，他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吃，每一样菜都吃得很有味，就连我担心他咬不动的关保鸡丁，他也“畅通无阴”地下肚。很快，文老最先吃完饭，反过来等我们两位年轻人。
餐毕，我主动地要跟服务员结帐，文老和杨师傅说什么也不依。文老吩咐杨师傅去结帐，自己却找服务员要了一个卫生饭盒，把没有吃完的剩菜一点一滴装进饭盒。我大惑不解，文老却乐呵呵地说解决了晚餐问题。我们回到办公室，文老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保姆，作为一个消息告诉她：晚餐的菜有了。
顿时，我真差点感动得流出眼泪。一位高龄老学者，可以说在物质上非常富有；然而，他这种在精神上的富有，真可谓无与伦比。这时，我才真正省悟，文老真正传给我的知识，莫过于惊人的“身教”！
饭后，我问文老是否休息。文老坚持说要我 把后半部文章念完。在边念稿过程中，他老人家边指出错处，有的地方他亲自动笔纠正，有的他叫 我迅速更正。当我把稿子快念完时，文老已坐在靠背椅上睡着了。我极其惭愧，连忙放下手稿，帮着把房中的床被铺好，要扶文老上床。
“我没睡着。”文老突然睁开眼睛说：“你念的文章我全听见了。《规者文之根 德者才之帅》，标题不错嘛，很别致，从全文来看，还要尽量精练一些。”
“我尽最大的努力改好后寄给您老。”
“不必了。”文老说：“我想也不必急于去发表。一位作者，真能留给世人的文字不会很多。我今后如有一千字传下去就不错了，不可能所有发表的文章都传于后人的。”
“我记住了您说的话。”
“还有。”文老站起来说：“我再强调我送给你的两个字——平淡。做人难得平淡，做文也莫不如此！”
因考虑到文老要休息，我实在不忍心再多打扰他了。离开文老办公的地方，我便赶南行的火车返程。一夜在车上，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这样一排不凡的字眼：
“平淡人生平淡文！”

1993年1月20日于咸宁温泉
此篇与上一篇“所感之一”合写成《平淡人生平淡文》后发表于《中国教育报》1996年1月27日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