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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胜]

面对黄河

文/刘敬胜

　　十年前，面对黄河，瞬间我丧失了思想。我哭了。

　　现在。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回忆起当年的情形，脑海中依然重复了短暂的空白。我又哭了。如十年前一样。

　　时光荏苒，十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匆匆而过。像一阵远去的风，不留下什么痕迹。当年在黄河边上的短暂停留却依然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刚发生的一样，清晰可见。

　　九八年春天，我中专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中专或者大学的最后的一个学期一般不再学习新的课程，是实习的时间。我学的是机电排灌，学校安排我们班到黄河边上的一个大型排灌站实习。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极了。黄河，一个生长在湖边的孩子的向往。而且，也不仅仅是我，黄河也一定是每个炎黄子孙的向往。

　　对于一个陌生的从未去过的地方，人们的心中往往会存了美丽的想象。虽然这种美丽的想象常常和真实的情况相去甚远。我心中的黄河，胸怀是博大和宽广的，身体是强壮和伟岸的，她不仅是母亲，还应该是父亲。她有高高的堤岸、黄色的泥土、“一碗水，半碗泥”的咆哮沸腾的巨龙，像一首在中华民族中传唱了几十的老歌，“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咆哮，一种气势恢弘的美！沸腾，一种雄壮的男人的阳刚气！黄河，一个伟大的名字，她是一条永远奔流的生生不息的河，一个充满了壮志豪情的战士，一位哺育了无数生命的中华儿女的母亲。当然，我的想象是无边无际的，真实的黄河是什么样子呢？我没见过。所以，我十分迫切地想闻到她的气息，看见她的模样，以满足我不尽的猜想。

　　真的，我就这样走近了她，没有什么准备，其实对于黄河来说，所有的准备都是多余。我只是带了简单的被褥，带着点美丽的想象，和一颗渴望的心。在空气中还带点薄冷的初春，期盼中，还怀揣了忐忑和不安。当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或者狭窄的乡村小道上奔驰或者缓缓地行驶，穿过一个个似曾相识的乡村和有着陌生味道的城市，在年轻的欢歌笑语中，时间从身边匆匆地掠过。我知道，在今天的下午，我将看见她了——我心灵无数次呼唤和非常渴念的“母亲河”。

　　一切，是自然而然的，随着车轮行驶，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只需要耐心地等待。这样的等待无疑是一种美丽的煎熬。虽然老师说到目的地需要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同学们在车上可以睡觉休息一下。我的眼睛却始终无法闭上，不时看看窗外的长了青青的绿色的麦田和熟悉的村庄，害怕会错过第一眼看到黄河的机会。心中藏了许久的期待和幻想，怎么能让它晚于别的同学实现呢！

　　终于，车在颠簸了六个小时后（有个地方修路，因为转路又耽误了点时间）缓缓地停在了一个院子的门口。房子全是低矮的瓦房，四周是山，山不高，没有树，只有许多刚发了芽的一些野草杂在上年枯黄的矮丛中，因此显得荒凉。当然，比我想象的青山绿水的环境要差得多。我没有顾及这些，急忙问身边的带队老师：“黄河呢，黄河在哪里？”“爬到这个山头上就能看见黄河了。山的那边就是黄河。”老师指了指西边的一个并不太高的山坡说。听了老师的话，我连被褥也忘了从车上拿下来，立即向山顶爬去。身后是我的同学。当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一下子楞住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是遗憾？是失望？是后悔？是无奈？或者什么都不是，或者什么都是。那一刻，我失去了思想，像一个失去记忆和想象的痴呆患着，面对的是一个心灵深处的空白。那是一张没有任何图画和文字的纸，没有涂抹的痕迹，没有人声，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只有宁静。心中只有空了，人才能静下来。

　　那是一个无法描绘的图画，和我美丽的想象差的太远太远。黄河像被岁月榨干了汁液的苍老的妇人，蕴涵了历史的沧桑。憔悴的身体，忧郁的眼神无不告诉人们，这是一条经历了无数风霜和雪雨的河流。河水几乎快干涸了，裸露出黄色的大片的河床，宽阔平坦的像以前生产队的麦场。有些地方干了，显现了苍白的河滩。只有中间还有一条狭窄的水道，黄色的汁液，或者说是仅存的一点血液，在逼仄的水道安静地流着，像一个正在哺乳的从容的少妇，自然，从容，幽雅，面容慈祥，与世无争。当年血气方刚的我是无法理解黄河的母性和包容，觉得那是小媳妇面对公婆的逆来顺受，没有我从书上或者听来的男人的味道。当我经历了十年的光阴的洗练，更多的阅历让我明白，那才是黄河伟大的品格。无所不在的包容，能屈能伸的品性，风吹不弯，雨打不倒的品格。这才是真正的黄河，不曲不挠的黄河，培育和滋养了一个几千年的伟大民族的黄河！

　　夕阳在西天上燃烧成火红的石榴，晚霞在狭窄的河面上跳跃，反射着夕阳的余辉。我一点点地下了山坡，一点一点地接近了我梦寐想念的黄河。我走下了河岸，小心翼翼地踩在黄色的泥土上。泥土并不是想象中的柔软。她是僵硬的，不容随意践踏的，如中国人的脊梁。这里本来应该是黄河的身体，黄河的肺腑，我终于走进了黄河，或者说，我融入了黄河，我的血液融进了黄河的血液。也许是火红的霞光助长了我无限的遐想，勾起我多愁善感的性格，我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迷雾，清楚地看见一个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在黄河边上世代生长的人们，看见了历代在黄河边上的刀光剑影和枪林弹雨，看见了天灾和人祸，看见了瘟疫和战争。黄河，多灾多难的母亲！

　　排灌站的负责人说，我们这里还算是好的，还有点水。有的地方已经断流了。听了这样的话，我非常难过，失望没有见到真正的黄河。我问他，什么时候会有水来？他说，不一定什么时候，也许几天就会来，也许再过一个月也没有水。他的话让我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水的到来是一个未知数，高兴的是至少还有希望。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终究还是有。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排灌站的负责人笑着告诉我们，你们真幸运！晚上十二点会有水来，你们能见到真正的黄河，咆哮的黄河了。想去看黄河的话，要等到明天早上，晚上掉到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安睡。脑子里老是出现电视上的黄河的画面，无处不是奔腾的黄河水，无处不是广阔的黄土高原。夜很短，感觉只睡的一会，天就明了。一睁开眼，耳朵里便听到打雷似的轰鸣，如无数列车在头顶穿过。肤皮潦草地刷刷牙，抹了把脸，慌忙爬到了西边的山头。

　　面对和我想象中一样的黄河。我无言以对。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滴落在脚下的草丛。我哭了。如十年后的今天一样。

　　我又一次走近了他。以不同与以前的心情。黄色的浑浊的河水奔腾着眼前咆哮着，拥有了无尽的力量。前两天裸露的河滩早被黄色的沸腾的河水淹没了，河面变得宽阔。河水集中起来拍打在岸边的石头上，溅起点点的泡沫，在山脚下旋了一个直角的弯，像一只奔驰的骏马在广阔的草原，咆哮着急速地向下游流去，远远地望去，黄河在腾飞，像一条黄色的巨龙在高高的云端翱翔。黄河龙！中国龙！我——一个炎黄子孙在黄河的岸边，面对黄河不由地发出这样的感慨。我全身的血液跟着翻腾的波浪燃烧和沸腾，胸中燃起的一股热浪让我甚至想跳进黄河来一次毫无限制地游弋。

　　这是我心目中的黄河，一条面对挫折，无所畏惧地黄河！一条面对艰难万险，仍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黄河！一条拥有了亿万人民血液的黄河！一条凝聚了中华民族智慧的腾飞的黄河！黄河在，中华民族就会永远地存在（我很欣慰，几年后国家作出了不让黄河断流的决议）。

　　一条小机船迎着阳光，从远远的上游向我们开来。从一个小黑点，变成了一条船。一个黑脸的汉子熟练地操纵着机器，在广阔的河面上像一条鱼一样自由地游弋。阳光撒在黑脸汉子的脸上，泛着黝黑的光芒。汉子有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我担心汉子在如此凶险的黄河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了身边的当地人。他们听了我的话，都呵呵地笑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在河里面驾船和你写字一样，没有什么出奇的。听了他们的话，我才明白，因为有了凶险的黄河，才有了不畏凶险的中华民族。我的眼睛又一次潮湿了。

　　当画面一点点拉近到眼前，一船如豆，在黄色的空旷的河面上跳跃。一幅自然的原始图画跃然在苍茫的天地间，蓝色的天空拉远成遥远的背景。伟大与渺小，淳朴与典雅，对立又统一地和谐在一起，无不展示了人与自然的争斗，人性的魅力，和人的意志。我想，这是用任何语言文字都无法描绘的风景，任何国画大师也无法描摹的图画！他只默默地存在天地间，只有有缘分的人才能见到他的恢弘和博大，见证他的美丽。

　两周后，我走了。虽然我有些留恋，有些不舍。我终究还是走了。因为对于黄河来说，我只能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或者，我的血液中已经流淌着黄河的水。这就足够了。我该记下我见到黄河的地方吧。平阴，位于济南市西南的一个小县城。我看到黄河的地方在平阴的西北，田山排灌站的一级提水站。

[william zhou周道模]

写得好啊！粗犷、质感、苍凉、激情，文像黄河的气质。

[刘剡]

　当画面一点点拉近到眼前，一船如豆，在黄色的空旷的河面上跳跃。一幅自然的原始图画跃然在苍茫的天地间，蓝色的天空拉远成遥远的背景。伟大与渺小，淳朴与典雅，对立又统一地和谐在一起，无不展示了人与自然的争斗，人性的魅力，和人的意志。我想，这是用任何语言文字都无法描绘的风景，任何国画大师也无法描摹的图画！他只默默地存在天地间，只有有缘分的人才能见到他的恢弘和博大，见证他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