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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淮

病友

老父今年八十岁，因心脏有问题，需要装起博器，我们把他从舒城接到六安医院住院，住的是干部病房，双人间。刚住下半天，病房里又来了一位生病老人。

住院期间，两位老人边吊水边聊天。老父得知病友今年也是八十岁，姓张，祖上同是从山东迁徙过来的，落在六安霍邱县。父亲祖上落在阜阳的颍上县，他们同住淮河南北两岸，隔水相望，都是参加革命才来到六安县。张老伯现住在六安城，父亲因工作调动去了舒城县。

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所以有许多共同的语言，有许多共同的感慨。他们在聊天中得知，很多历史事件两人都参与过，许多同志的名字两人都熟悉。聊着聊着，他们的话越来越投机，两人也越来越亲热。一天，张老伯回家拿来名片给我父亲，并要去了我父亲的地址和电话。他对我父亲说：“病好了一定去你家玩。”父亲说：“我一定等你。”两位老人就这样互相鼓励着。

父亲他们这个病房在楼梯口，据说不太安全，张老伯要求医院给他调换。可是，医院为他调好了一个病房，护士催了几次，让他搬过去，他却说要等我父亲出院再搬。

父亲拆线要出院了，张老伯竟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那天中午，他儿子来接他回家吃午饭，张老伯冲着儿子说：“我不走，我要和钱老说说话，他要出院了。”我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拉着父亲的手去了病房外的大客厅。

我去找父亲时，见他俩默默地坐在一起，张老伯眼里噙着泪水，见我来了，他站起来嘴里嘟嘟哝哝说着：“你这一走，不知啥时能再见面，要是能拍张照片就好了，可惜现在没有相机。”我见张老伯对父亲这样情深义重，就说：“老伯，我回去拿相机给你们照相。”说起摄影，两位老人又有话题了，父亲说：“摄影是我最大爱好。”张老伯说：“我参加过多次摄影展呢。”我看时间不早了，劝张老伯回去吃午饭，说：“您先回去吃午饭，我们等你下午回来照了像再出院。”张老伯这才答应：“那好吧，你们一定要等我啊。”说完跟着儿子颤颤巍巍地走了。

那天的天气非常闷热，吃完午饭，为了等张老伯，我让父亲上床休息一会。父亲还没有躺下，病房的门被推开，老伯竟回来了，嘴里还嘟哝着：“天再热我也要来，我们还要照相呢。”我连忙让他先休息一下，他却不愿休息。我只好把他们带到客厅，让他们坐好，调好焦距给他们拍了一张。换镜头时，张老伯突然伸出手臂挽住父亲的肩头说：“再来一张。”我又为他们拍了几张。张老伯这才心满意足地握着父亲的手连连说：“保重！保重！”我看到父亲的眼睛湿润了，紧紧握着张老伯的手不放。好一会父亲转过身要走了，张老伯靠在病房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们把父亲带走。

此刻，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两位耄耋病友的情谊像露一样清纯，晶莹，没有一点儿杂质。因为他们经历了几十年的过滤，纯净了。

是啊，人性原本是清纯的，几十年的人生之路，人身既落满了尘埃，也经历了风吹雨淋。时间是过滤器，经过几十年的反复过滤，最后还是回归到自然的人性中来。

作于二00八年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