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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uchunlin]

第十四章

粮库装运以沙代米巡道查验过海瞒天



在茂盛粮行后院的卧房里，金茂盛在小姨太的侍候下吸完了一大烟锅鸦片，就象舒适地进入仙境一般。待他清醒地回到现实后，便将小姨太支出去，自己认真地数着一大堆银钱，然后相当小心地把银钱锁进一个铁匣，再蹑手蹑脚地将铁匣放入床后的活动墙洞里。忽然有人在门外喊，他不应，佯装镇静后，迅速恢复床铺和活动墙壁的位置，再迈着八字步踱出卧室。
金春华过来，对父亲低声说了几句，金茂盛突然浑身打起哆嗦来，战战兢兢地跟儿子出了门。
父子俩来到县衙，施启钊、施启仲、王大普正在等候他们。见二人落座后，施县令发话：“王县丞，迎接蔡道员的事安排得怎样?”
“禀县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王大普毫不心虚地说：“我还亲自到幕阜酒家跟蔡老板报了喜，他们全家也都在盼他回来。”
“金老板，你们父子弄到五千担粮米没有?嗯?”施县令转而又对金氏父子说：“当时动用粮库是你们的主意，现在调运粮米也务必由你们筹齐罗!嗯?”
“还没……没有弄到。”金茂盛语塞地：“县老……老爷……开个恩，这实……实在……没法子。”
施启钊突然青着脸发怒道：“告诉你们父子，要是在一七之内筹不齐粮米，本官只好把你们的人交给官差查办!”
“县老爷，求求您了!”金春华顿时跪下叩头说：“眼下我们去想想法子，千万别交给官差查办啊!”
“县令大人，这事一板子打在他俩人的身上也只能交个人差。”王大普帮着金氏父子转弯说：“交人差是下下策，还是让他们想法子弄粮米。”
“王县丞，本县令又何尝愿意交人出去?切肉连皮嘛!”施启钊见王大普转弯，也就缓和地说：“省府漕运使的差官过几日就要随蔡道员一同到达本县，这粮米何来?还不是要想法子!”
“调粮赈灾是通了天的。”施启仲接着又说：“诸位在这关键时刻，真该为县太爷着想啊!”
“嚯!有了，我想起了一个办法，不知县老爷和诸位的看法如何?”王大普突然说道。待大家都耸耳倾听时，他便压低嗓音细语了一番，个个听着都点了头。

在陆水河岸上游，有十几个人正在用麻袋灌沙子。好几辆马车载满装着沙子的麻袋经过河岸时，不少行人议论纷纷：有的猜测是粮房修缮仓库，有的对粮袋装沙子疑惑不解，有的则骂骂咧咧发泄着怨气……
当一辆辆马车载着沙袋驶入粮房仓库后，由金春华指挥脚夫将麻袋码成堆，渐渐地，鼓鼓的麻袋不觉已堆满粮库。
次日，施县令、王县丞和主簿等人来到仓库查看，金氏父子出迎，兴致十足地领一行人来到仓库，然后打开库房等待检查。
施县令看见麻袋堆满仓库，不时用手去摸麻袋面上的零星谷粒，不断地点着头。
金春华这时对王县丞附耳说：“表哥，这外边一部分是谷子，那里边是……”
王大普立即用手势打断他的话，独自走向里面的沙袋堆，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要做。”主簿施启仲跟金氏父子说：“要粉刷粮仓，使省府官差来后有一种新鲜的感受。”
“是是，还是主簿大人想得周到。”金茂盛称赞着说，接着又问：“不知督粮道员何时到达?”
“就在这两天。”王大普接过话桩说：“舅爷，这次就要看您和春华表弟的戏罗!”
“是呀!商道有句话说得好，打死人要顶命，哄死人是不顶命的!”金茂盛说着，不觉自己都好笑起来。
“岂敢戏言?”施启钊这时一板正经地说：“尔等要争取时间，漂漂亮亮完成省府漕运的任务，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松呀!”说着，他又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晓得吗?蔡道员只三天就要到来，一切的一切，务必抓紧呀!”
施县令话音一落，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难以言表。

入夜。陈府内陈夫人习惯地在丈夫亡灵前烧香叩拜。
府外有敲门声，侍人忙去开门，是钟九、蓉蓉回来。这几天，他俩双双到乡下去打听那些翻供乡民的真实情况，原来正如金太和在州府堂上所说，翻供者是被逼出来的，况且都是县巡捕房的捕快所逼，凡未按翻供手印的乡民都五花大绑进了监狱。二人心情十分沉重，然而告倒施县令的信心却愈加坚定，不与之斗争到底誓不罢休。
二人进屋后，蓉蓉急切地问侍人：“我娘还好吗?”
“还好、还好!”侍人忙进内室喊道：“夫人，钟公子和蓉蓉小姐回了!”
陈夫人装好最后一柱香后，起身进了客厅。做母亲的总是这样，哪怕只几天未见到女儿，相见时总有热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女儿则是亲热地相拥，一时间母女之情在无声地融通。
“蓉蓉，你累了，先去睡吧?”陈夫人在与女儿相拥后，又关切地让她去休息，转过身再对钟九说：“九儿，我有事跟你聊聊。”
待蓉蓉与侍人走后，陈夫人先是耐心地听取钟九讲述在乡下了解到的情况，然后再若有所思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九儿，这粮案在州府里不能定夺，报到省府去了恐怕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呀?”陈夫人说。
“伯母，您又何以见得呢?”钟九仍然信心百倍地说：“我和蓉蓉还是打算一告到底!”
“自古就官官相卫啊!”陈夫人无不担忧地说：“难道这个案子还能抱蛮大希望不成?”
“不是孩儿倔犟。”钟九又解释说：“这个案子，我们从人证物证上无懈可击，比起过去金大叔告王县令来，证据要充实得多嘛!”
陈夫人见钟九仍坚持己见，便苦口婆心地劝道：“金太和上次告状，一来案子简单得多，有这次这么复杂；二来在县衙里，你干爹一直在维护和支持他告状；三来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条，就是因为湖广总督林则徐一身正气。可现在这个案子如何呢?在官府里说不清道不白呀!”
“孩儿知道官府里正气不足，邪气有余。”钟九继而又说：“不过，对于这个大案孩儿还是有必胜的信念，非把这帮贪官污吏告倒不可!”最后还安慰着说：“您老人家尽管放心，孩儿与蓉蓉出不了事的。”
次日一早，钟九与蓉蓉想到县衙公寓找汪敦高商量，可路过幕阜酒家时，正好碰上了蔡老板。
"钟公子!陈小姐!”蔡道哲兴奋地叫道。
“蔡大叔，您满脸放光明，想必有什么喜事儿?”钟九忙迎上去问。
“正是有喜事!”蔡道哲情不自禁地说：“我家得勋这次考上了官儿，已经封了省府的粮道道员，明日就要到本县来督粮哩!”接着又说：“待他回来后，一定接你们过来玩!”
“蔡大叔，这是真的?”蓉蓉显得惊喜地问。
“是真的，这还是县衙差役来报的喜呢!”蔡老板仍然兴奋不已地说道。
“恭喜恭喜!也祝愿得勋兄呀!”钟九向蔡老板打拱贺喜后，便怀着沉重的心情与蓉蓉离去。

崇阳城外的河道里一条官船徐徐靠岸。这时，岸边接官亭好不热闹：岸上与船上两套锣鼓一
齐响起来，约莫十多把唢呐吹得惊天动地。待船头刚刚抵岸，岸上一条长线全都点燃了鞭炮，霎时间震耳欲聋，使得沿河岸边成了一片烟雾。
接官亭上，县令施启钊、县丞王大普、主簿施启仲、书吏汪敦高等县衙官吏依次走下石级迎接船上的蔡道员。
站在接官亭正中间的是幕阜酒家的蔡老板夫妇及家人，他们是施县令特意安排在此迎候。
接官亭的两边，都是崇阳县城闻讯赶来的众多百姓，他们为本县出了个新官而欢欣鼓舞。
钟九头上扎着百姓用的棉布头巾，携带着蓉蓉一道，以老同学的身份前来到河边迎接。
在热闹非凡的锣鼓和鞭炮声中，蔡得勋在众侍人和粮役的前呼后拥下走出了官船大厅。人们此刻惊喜地看到他穿六品官袍，头戴道员鼎子，一手执文明杖、一手握檀香扇，迈着品级官员的方八步稳健地走过官船跳板，再威风凛凛地向接官亭走来。
施县令忙迎上去深深鞠躬说：“卑职施启钊参见蔡道员一行，得罪之处，多请恕罪。”
蔡得勋收住香扇，两手相合回礼，文明杖在两手中间任意打拱而上下摆动：“施县令免礼!”
众随从亦拱手回礼：“贵县免礼!”
“勋儿，你回来了!”蔡母激动地在亭中招手喊着，被蔡老板迅速制止。
“爹!娘!你们都来了!”蔡得勋一见父母大人，喜悦之情无不流露，忙欣喜地应着。
众随从异口同声地：“尊父尊母大安!”
到了接官亭后，施启钊指着一顶装束一新的大红轿说：“请蔡道员上轿!”
“同请、同请!”蔡得勋也不失礼节地说。
当蔡得勋正欲上轿时，钟九从旁边插过来唤道：“得勋兄!恭贺你啊!”
蔡得勋的脸唰地一红说：“呵!你也来了，回头再见吧!”说着便钻进了官轿。
钟九顿时满脸疑色，便一声不吭地携蓉蓉返回，一路上好长时间不说话。
“九哥，蔡得勋过去跟你那么好，这刚一当上官儿怎么就这个样子?”蓉蓉憋得不行了，便扯了扯钟九的手问道。
“可能是公事在身，大众场面，他不好交谈呗。”钟九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平静地回答。
“我看不是那回事。”蓉蓉一针见血地说：“象他这种人，当再大的官儿也不屑理睬了!”
“别耍小孩脾气好不好!”钟九制止道。
“哼!我还看到他一见你就脸红了，好象他还欠过你什么吧?”蓉蓉又满腹疑团地说。??
“他会欠我什么?你又瞎想了!”钟九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走，回家还有我们的事呢!”
二人便再也没有言语地默默往回走着。

蔡得勋在县衙官吏的陪同下，好不得意。当天在进晚餐时以酒助兴，当着县衙众官吏以诗祝酒，吟咏《舟过崇阳》一首绝句：
野鸭洲前夜放船，
夕阳风哨一帆悬。
今霄莫遣还家梦，
人在壶头雪浪巅。

是夜，施县令单独设宴并邀请蔡道员到自己的住宅交谈，兴致颇浓时，施县令叫侍人拿出纸墨，恭恭敬敬地请蔡道员为他留下墨宝。蔡得勋兴奋不已，迈着八字步在房中踱了几步，忽然
停下脚步向施县令介绍一番崇阳天城的一株古老榧树，并当即以《榧树》为题舞文弄墨地狂草出一首五律诗来：
古榧何年树，
云中十大围。
材兼杉柏美,
文隐梓楠辉。
长夏垂阴广,
今秋结实稀。
但留根蒂在，
终并玉山肥.

“绝妙!绝妙!”施启钊看罢蔡得勋狂草的这首五律后，如获至宝地大声赞道：“蔡道员真不愧是当朝栋梁哇!”
“过奖、过奖!”蔡得勋心里无比高兴，可口头上还是略表谦逊地说：“不过区区道员尔!”
次日上午，蔡道员一行与县衙众官吏分宾主在县衙正厅两边就坐，商谈押运漕粮之事。
蔡得勋显得彬彬有礼地说：“县令大人，卑职此次来崇阳调粮，是走马上任后履行的首宗公务，为家乡父母官增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蔡道员雄才盖世，又少年得志，实在是崇阳县的荣耀啊!”施启
钊忙吹捧说。
“施县令，不知贵县是否已按调粮签文备好了粮食?”蔡得勋很快转入正题说。
“回禀蔡道员，按调粮签文要求，下官已将五千担粮食准备就绪，只等查验装船起运了。”施启钊佯装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样就好!”蔡得勋赞赏道：“看来县令大人处事果断，布置得当，卑职回府后，定将贵县实绩禀报，荐举嘉奖。”
“言重了、言重了。”施启钊忙装谦逊说：“下官既食俸禄，理应忠君，为国分忧，何敢辞劳。只是崇阳乃山野小县，地处偏僻，好在正是蔡道员故里，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县令大人不必客气。”蔡得勋有些激动地说：“卑职既是本县人氏，还与令爱茵茵有过一面之交，我想就视为一家人吧!”
“呵!真是太好了!”施启钊惊喜道：“小女日后还望蔡道员多多关照啊!”
“不知县令大人安排何时查验装船?”蔡得勋避开茵茵不说，直接问起正事来。
“哈哈!真是仕途之仁，处处以公事为重，虽然年少，却让下官钦佩不已!”施县令不由得做出翘指称赞的样子，无不有夸张的成分。
“不怕县令大人笑话，”蔡得勋接着说：“卑职初出茅庐，性子急躁，又加之这次赈灾，亦急如星火，故露于言表，每时每刻无不挂在心上。”
“回禀蔡道员，下官亦安排紧凑。”施县令也随之说道：“眼下粮米装运上船之事，正在抓紧进行，要是调运急切，今日午时过后便可查验，连夜即可装船，不知蔡道员意下如何?”
“太好了!午餐后即去粮库查验。”蔡得勋显得十分高兴地说。
晌午，蔡道员一行在施县令的陪同下，亲临粮库察看查验。当蔡道员见到粮库粉刷一新，一层层麻袋堆得整整齐齐时，越发感到高兴，心想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宗公务将完成得漂漂亮亮，也一定会使省府乃至朝廷满意。
在蔡得勋陶醉于官运亨通的幻觉时，随行粮差抓来一大把硕大的谷米向他禀报，说这些粮米颗粒饱满，质色优良，比过去在好多地方调运的粮米都要好。蔡道员一闻此言，更是喜形于色，兴奋异常。
“速作准备，连夜装船!”蔡得勋当即下令后，又风急火急地与施县令一道到河边查看粮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