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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凯]

父亲（散文）

每当我看到、听到、想到“父亲”这个词语的时候，一种慈祥而亲切的情感就会涌上我的心头；每当我看到同龄人拉着父亲的手在马路上散步或者是走向影剧院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渴望和痛楚的情感便会油然涌出，迫使我呆呆地望上好一阵子；甚至于，当我看到伙伴们做错了事被父亲教训时，也要悄然凑上去或者躲在角落里偷看，细细地品尝父辈们独有的关爱和温情，也勾起我越发想念我那逝去的父亲……
真羡慕我的同龄人！他们在疲惫时，可以听父亲讲述有趣儿的故事、一起唠叨家常；可以跟父亲同桌用餐、一起看电视；可以肆无忌惮地扑进父亲怀里撒娇……然而这一切，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在我五岁那年，就被病魔无情的剥夺走了！——无论母亲、姐兄、我和亲友们怎样伤心难过，无论我们怎样祈祷，始终不能感动上苍。可恶的死神，它把父亲带到了一个虚空的世界，一个无法与我们互通讯息的缥缈空间。许多年过去了，我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每当这时，就有人来安慰我，对我说：“人死如灯灭，如烟消，如云散，逝去的永远不会再来……”无论别人怎么安慰，我始终不能从失去父亲的痛楚中走出来。
父亲从来不信鬼神。他经常讲：“都说世上有鬼神，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其实啊，那纯属骗人的瞎话！”。有一天，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说是观音菩萨显灵了，让邻县某某人做了她座下的一个“神子”，代她在世间施行善事。嘿，听说“神子”包治百病，百治百灵。当地的王瞎子被她摸过眼睛，现在能穿针引线了；一个哑巴喝过她的神药水，居然能开口说话了。这些都不算，据说邻县全身瘫痪的张狗娃经她治疗后，现在能挑担上山了……大清早，老人们就聚拢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这事儿。
想到积劳成疾、无钱医治的父亲，走投无路的母亲终于动心了。那天早上，她连饭也顾不上吃，急匆匆赶到几十里以外的“神子”家中，求他赐给父亲一碗神药水，医治父亲的病。“神子”左手托起一碗井水，在神龛下方跪下，双目微合，口中念念有词；念完了，右手开始在碗面上来回画圈，时不时地在空中抓一把，然后把所谓的“神药”放在水碗里。母亲当时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屈服于神灵的威严，也不由自主的跪在“神子”后面，双手撑地，嗑头如捣泥。“神子”一番装腔作势后，从神龛台上抓下一把香灰放到水碗里，拿手指轻轻一搅和，连水带碗交给我的母亲。
傍晚，母亲兴高采烈赶回家，把“神药水”小心翼翼地捧到父亲床前，激动地说：“孩子他爸，快把我从观音菩萨那儿讨过来的神药水喝了吧，你的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父亲用枯槁的手努力地撑起瘦弱的身子，呻吟着，喘着粗气，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刚要解释，天真的我便抢先喊道：“爸爸，你怎么能喝烟灰水呢？幼儿园的老师经常跟我们讲，喝了不卫生的东西要生病的……”，话未说完，母亲冲我大吼：“你瞎嚷什么！？快给我滚出去！”。她一边拿衣架撵我，一边气愤地骂道：“这碗神药水是我用五块香钱换来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别不识好歹！要是耽误了给你爸爸治病，我可饶不了你！”。我想父亲一定不肯喝它，于是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赶紧逃出屋去。后来，我听兄长说，我出去没多久，父亲就把“神药水”喝了个一干二净。我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他是不信鬼神的，但他是一个特别顾家的男人，他不想伤害母亲那颗真挚而又善良的心。
后来，父亲住进了医院。老院长亲自为父亲看病。检查完父亲的病体，老院长含着泪悄悄把我们叫到一边，低声告诉我们，说父亲患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并嘱咐我们准备办理后事……
我们偷偷地哭了。老院长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还有两张粮油票，硬塞给母亲，哽咽着说：“大妹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给当家的治病吧，尽早弄点好吃的给他……”母亲听了当即晕倒，醒来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此后常常以泪洗面。
亲朋资助的钱花光了，政府救助的钱也花光了。母亲哭爹叫娘，好不容易又借来一笔钱，当她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时，一切都来不及了！父亲已经走了，走进了那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世界。父亲临走时，说什么也不肯吃饭。他说用不着了，家里正缺粮哩，把饭分给孩子们吃吧；他还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做人，一定要孝敬好母亲……母亲听闻噩耗，疯了一般冲进病房，扑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花花绿绿的钞票散落一地！慢慢地，父亲的身体开始变凉，我欲哭无泪，胸口像刀割一样。从那时起，我深深认识到：钱，固然可以买到很多充满诱惑力的东西，但有许多东西是它永远无法买到的。
如蛇的山路上，行走着长长的送葬队伍。风异常猛烈，山上的松柏被刮的呜呜作响，很像捶胸恸哭的人，想必它也是来为父亲送行；风又回荡在刚垒起的新坟周围，连它也对父亲充满了眷恋之情。“哗哗哗”，瓢泼大雨倾注而下，整个大地刹那间成了水的世界………
我又梦见了父亲，他正笑眯眯的向我走来。“爸爸”，我惊喜地跳下床，赤脚向他扑了过去……

[巫逖]

写得真情，感动读书人。问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