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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

　　在我出生不到一个月，T市的所有国营企业都倒闭了。母亲和父亲双双下岗，在小区里开了家早点铺子。一碟咸菜一角，一碗粥五角，一个肉包子五角，一根油条三角……他们卖了十五年，从未涨价，生意出奇得好。然而，我们家一直过得很拮据。

　　父亲说，这是小本生意，一个月能挣到两千到顶了。

　　母亲的美是言语无法形容的。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就喜欢抹口红涂指甲。我发现母亲的绿指甲是在三年前。淡淡的绿。不久，父亲变得不苟言笑了，特别是他饭前喝完一杯酒，脸色阴郁得吓人，眼角肌肉似乎都在痉挛，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情绪的爆发。母亲毫不在乎父亲的这些变化，快乐地过她的日子，把有限的收入分成几等份，送我去奥数补习班、写作提高班。

　　母亲的指甲越来越绿。一些流言蜚语也相继传进了我家，说母亲行为乖戾，作风不正。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母亲打扮得妖里妖气去酒吧，父亲窝囊……我想，如果母亲不爱父亲了，她至少还深爱着我，她把指甲涂成绿色、紫色，哪怕把头发染成魔鬼色，我也不会吭声。

　　三年来，我从一米五长到一米七五，从仰视母亲到俯瞰母亲，从近距离窥视母亲到远距离思考母亲，我一无斩获。母亲鲜亮快乐地发号施令，父亲寡言木纳地跟随实行，他们的婚姻，毋庸置疑，在我的眼里名存实亡。

　　因此，我恨父亲，更恨母亲。

　　周五到周日是高考，初中部寄宿学生必须提前一天离开学校。我打开家门，电视上在播放农夫山泉广告，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的一角。我蹑手蹑脚走到沙发背后。

　　父亲满脸是泪，嘴里不停地呐呐母亲的名字，“春……春……”

　　“没事咯，大不了最后把指头都包起来。”母亲的声音是那么淡定。

　　“不能……再……再……拖了……，你，你……必须去看看……”父亲含糊不清地说。

　　“孩子他爸，一根指头要一千，十根指头就是一万哪，小伟明年初中毕业，听说择校费就是一万五，留着给他。……来，帮我解开。”

　　父亲的手抖抖颤颤触摸到母亲的食指，一层一层揭开粘满油渍的纱布。

　　那根食指上的指甲全部脱落了，只剩下一团暗红的肉。
　　
2009/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