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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谛听自然
李兴濂
有一种洞穿亘古的声音，有一种富有诗意的生活方式——谛听。谛听宇宙万物，谛听尘世万籁，谛听自己的心灵律动。我更倾心于谛听自然。
穿行于现代都市中，我们的视线里满是纷繁的车流的楼群，钢铁和水泥挡住了我们的视野，也挡住了我们的心灵。在一个物欲横流，享乐风行的社会里，很多人把高官厚禄当作人生第一追求，急切地功利欲求使芸芸众生生活得目光短浅，俗不可测。其实，人本来就是自然之子，和植物一样承受阳光雨露，生生死死，没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现代人精神的焦灼、痛苦，大多是和大自然越来越疏远。我们完全可从跳出自设的樊篱，让心灵自由地飞翔，从自然音籁的谛听中，启悟生命永恒的运动过程，召唤我们对生存的另一种向往，涌动生命的感恩。那么，世上没有什么烦恼的事能够在你心头长驻。
自然天成的声音是最美的！它最纯美、最柔美、最壮美、最凄美、最静美，也最优美、最神美！自然界的声音中，春天早晨人将醒未醒之时听到的鸟鸣，夏夜雨前远处田野的蛙鼓，秋夜葡萄架下的虫声，傍晚半山坡上的松涛，午后窗外残雨滴到荷叶上的嘀嗒声，乡村小屋里昏黄的灯花暴响声，从门缝外传来的旷野里裹着飞雪的风的呜呜声，都是令人回想的声音。早晨，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睡梦里，可以听见鸟儿清脆的叫声，那声音清晰地震动着鼓膜。这来自自然的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胜过喂养的百灵。中午，太阳垂直地照射大地，闭上眼，可以听见水分蒸发的声音，那水蒸气淡淡地扑面而来。这来自自然的水气似乎就是神话里那围绕仙山琼阁的薄云淡雾。夜晚，太阳已经西下，留心听，可以所见月亮轻柔的呼吸声，那月光似乎是蒸腾的碎银。这来自自然的月亮，那轻柔的呼吸声就像春天里的风。春天，细雨滋润着柳树新芽，惊诧中，可以听见嫩芽成长的声音，小草钻出土地的声音。这来自然的新芽小草带有生命力的声音，不次于婴儿的第一声啼叫！夏天，暴雨敲击着池中红莲，感动中，可以听见荷叶慈祥的问候，莲花撒娇地躲进母亲的怀中。这来自然的母爱有着天下所有母亲的慈爱无私。秋天，凉风吹拂着梧桐落叶，遗憾中，可以听见叶儿凄凉的哭声，落叶的哀愁正如此刻心情。这来自自然的悲哀又勾起了多少有着相同心境的人无尽的相思泪。冬天，雪花悄悄地飘落在地上，迷惘中，可以听见雪花极轻盈的脚步，飘飘扬扬，漫天飞舞。这来自自然的精灵们正投入到一场演出中。这就是自然的声音，无论是巍峨的高山，澎湃的大河，还是云蒸霞蔚，百鸟争鸣，花开花落，只要谛听，就会听见它的低语吟唱，回响着生命的歌声。　
我喜欢站在旷野，就像深入一个巨大的思想的旋涡，那么的深邃却又那么的孤独。人的记忆常常是纷乱不堪的，难以整理，甚至会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里变得杳无踪迹。但是，当你站在旷野里的时候，一切突然都变得清晰起来了。旷野是如此的广袤，没有边际，你永远站在中央，永远站在它的内心。所有的回忆，低回的乡音，山坡的青草，穿越峡谷的雄鹰，站在时光中的树，还有那条从古流到今的河流，都在它的目光里无穷地生动着、苍翠着。你不会遗忘也无法遗忘，生命中所有的细节都变得和你息息相关，你随随便便地站着，便站成了一种永恒。旷野属于四季。春的花香，夏的葱郁，秋的苍凉，冬的凛冽，都是旷野永远的内容和方向。旷野属于生命。在草的枯荣里，在花的开谢中，在河的来去间，在鹰的翅膀上，无不涂抹着旷野的思绪和身影。草长莺飞，桑田变迁。岩石上长满了野草，山沟里开满了野菊，泥土里尽是芬芳，河流里注满了希望。旷野需要生命的充实，需要绿，需要很多很多的声音，需要很多很多的目光和渴望。
谛听听旷野，其实就是谛听自然。没有什么会比旷野更接近自然，更接近真实。倾听旷野必须抛弃所有语言的粉饰。唐朝的吟咏？宋代的歌唱？那些美丽的衣裳里裹着的并不是你的旷野。你必须让自己的心灵彻底地裸露，你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旷野，接近自然。旷野是原始的，旷野是粗犷的，旷野是你来到人世里最初的注视，旷野是你离开世界时最后的风景。
旷野有它自已的语言，夏虫的鸣唱，荒草的挣扎，弯月的凄清，还有鹰击长空的长啸，那些都是旷野独有的语言，简单而深刻，直接却饱满。在旷野听风，听的就是来自旷野深处深处的声音。风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这是旷野生生世世不灭的追问。风从山谷深处吹来，风从思乡人的心中吹来，风从历史的荒漠里吹来。风吹过浅草，风吹过原野里孤独的树，风吹过寂寞独行人的眼睛，风吹过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思念。疾风吹劲草，风过总留痕，风动着，草动着，河动着，心灵也跳动着。那是生命与生命的撞击和较量，那是最古老也是最华美的乐章。谛听旷野，听一抹乡愁，听一道风景，听一个故事，听历史的声音穿过冰冷的时间入侵到你的心灵。也许你会哭，或者你会笑。这些悲喜总要混合在旷野无限的空旷和无穷的生机里，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深深的感动。花开花谢，草盛草衰，月圆月缺，雁去雁回，峰回路转，这些都是旷野，都是你无法遗忘的人生。站在天地间谛听旷野，其实不仅仅是为谛听。你这样深入着，这样思索着，这样溶入着，于是，在不经意间，你也成了一片旷野。
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我投宿在深山小村。鸡上架，牛入栏，人也安息。四周静悄悄，只有远处的池塘里传来时断时续的蛙鸣。透过窗帘，我看到一轮圆月，从黑黝黝的大山上爬上来，山村的夜显得更加幽静。突然，从天空上传来鸟儿的叫声，“咕嘎”，“咕嘎”，是那样清脆婉啭，圆润纯净，是那样有节奏，又充满神秘，仿佛是天国传来的仙乐，传向古朴旷远的人间。我被这叫声陶醉了，披衣来到小院，寻觅这鸟儿的叫声。这鸟声来自大山深处的密林中，它的独特的歌声，引起我的好奇：这是一只什么鸟？为什么在夜里鸣叫？是倾吐哀怨还是诉说心曲？这神奇的鸣叫声，勾去了我的魂魄，使我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一早，我问村人，村人说，那是人参鸟，这个季节，每到夜里它都一直在叫，直到叫来雌鸟配偶。噢，诗经上有“关关睢鸠，在河之洲”，这鸟是“关关人参鸟，在山之巅”呀！那“咕嘎”，“咕嘎”的叫声，原来是向雌鸟求爱，唱着欢悦的情歌，寻求它倾心热恋呀！
我们都是凡人，身在红尘，但在红尘之上，请留一只灵性的耳朵，再在心里留一块空地，那里会有扑扇翅膀降落的声音，像蛙鸣，洗亮每一个早晨；像鸟叫，将山野之夜咏唱得恢弘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