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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推荐澳洲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进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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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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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7-21 周五, 下午10:28    标题: 李明晏推荐澳洲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进生作品 引用回复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
进生(澳洲中文作家协会副会长)

1 << 猶太老人和鴿子>>﹑<<塵世裡飄零的歌>>﹑2 << 人間確有真情在 >>﹑3 << 黑過暗夜的貓>>﹑4<<速寫林別卓>>﹑5<<雲裡的一翔>>﹑ 6<<華坨和他的“酒膩子”>>﹑7<< 蕭薇的繽粉世界>>﹑8 << 機靈而嚴肅的解讀 >>﹑9 << 起大早的農民>>(外一篇﹕ 亦然兄﹐別來無恙﹖) ﹑10 <<歷史裡的小戶人家 ----中篇小說【天黑之前回家】讀後>>﹑11 << 凝住生活漩渦裡的水滴-----心水微型小說集〈溫柔的春風〉讀後>>﹑ 12<< 同齡人的眼睛>> ﹑13 <<“ 叫驢”變“奶牛”>>﹑14<<  詩評與調侃>>﹑15 << 給名人補一句>>( 外二篇﹕殃及李芒﹖站在地球制高點上的藥方 )16﹑ << 墓地文化﹑【守墓人】及其它>>﹑17 << 也議 “作協”與“文學票友聯誼”>>﹑18 << 泛文兩篇>>(【帶刺的玫瑰】﹑【 現在的成名女人真厲害】)﹑19<< 雜文風格(【 雜文風格續】﹑外一篇﹕ 我也談“當你什麼 ”) ﹑20<< 歷史的重新謄寫----觀賞沈嘉蔚的【告別革命】畫展>>﹑21 << 和老戴維新作"八百壯士">>﹑22 << 小雨﹐真該為海柔德寫個電影劇本>>﹑23<< 呼喚畢加索 >>﹑24<< 【告別"夾邊溝"】讀後 >>﹑25<< 從高行健到袁紅冰>> ﹑26<< 一本美好的書───【吟唱在悉尼海灣】>> 27<< 田沈生的兩個短篇>> 28 << 從哈金"偉大的中國小說"到"傅紅文學獎">> 29<<執著的留守者------讀楊袶先生的“我們仨”>>


 << 猶太老人和鴿子>>
-------------------------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一)----外一篇】

    
<< 猶太老人和鴿子>>是【李明晏專輯】中的開首篇(見墨市大洋報澳華文壇精品回顧專刊)﹐他自己都情有獨鍾﹐當然我就仔細讀了。閱讀後﹐有一種感覺﹐在我熟悉的他的遣詞造句方式後面﹐有深層的東西需要尋思﹐或者說需要去理解﹑挖掘。之後﹐ 我感到了震驚﹑或者準確地說﹐我喜歡這篇能引起我思索的文章-----我感到震驚的不是一個老猶太人念念不忘他的民族在法西斯鐵蹄下遭受的苦難﹐也不是他的要同其它民族一起重溫這苦難的機智﹐更不是猶太老人敲詐寬容的鄰居一元錄相帶<<舒格拉的名單>>租賃費的厚顏吝嗇(關於猶太人的貪婪﹐僅阿拉伯人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出一串串的故事﹐許多甚至可以歸入經典)-----我感到觸目的是﹐同作品的題目更緊密相關的只佔全文1/3的那部份關於鴿子的文字﹐尤其是老人最後的獨白。
   這個可憐的猶太人﹐當年只是一個無辜遭受法西斯種族滅絕摧殘而瀕臨死亡的孩子﹐為了生存﹐他茹毛飲血生嚙了一隻接近他的白色小鴿子﹐從此便自覺犯下罪孽而不肯寬恕自己。他想都不想去讓外面的世界承擔責任﹐也不推給當年施加在猶太民族身上的納粹暴行﹐雖然每看一次<<舒格拉的名單>>﹐他都淚流滿面﹐悲傷得渾身顫抖。他只是獨立地審判自己﹐判定自己殘忍﹑為了活命殘酷無情地毀滅了一個美麗自由的弱小生命﹐他不推諉﹑不逃避﹑不狡辯﹐承擔起導至一隻鴿子死亡的謀殺罪﹐而終身懺悔。在中國人看來(上至元首下至平民)﹐他有一千個口實可以解脫自己﹐他只需抓住一條理由就可以證明自己無辜﹐豈但無辜而且正大光明﹐但是他不﹗那在中國人看來是何等地迂腐﹑庸人自擾啊﹗
   近親繁殖﹐種性是要退化的﹔來點雜交﹐還能指望一點新質的誕生。當李明晏先生用漢語拼音法敲擊鍵盤﹐把猶太老人費佛伯格先生驅趕進了中國人五千年的文化牢籠時﹐起初老人立即感到了那東方民族5千年文化的深邃和厚重﹐他更加萎縮了﹐一剎時甚至忘記了(自從他咬破了白鴿的頸子﹐他就從來沒有忘記過﹐一天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罪孽﹐只感到自身的渺小。他終於鎮靜下來﹐開始解讀起四圍文化囚壁上的所有記載﹐那蒼老的臉頰上﹐最後一滴眼淚消失了﹐原來仿彿涂滿了石膏的殭硬面孔﹐現出了充滿生機的紅暈。自從他咬破了白鴿的頸子﹐他就從來沒有臉面紅潤過﹐天哪﹗一定發生了什麼奇跡﹖他憤怒地從囚窗裡伸出手﹐向世界吼道﹕
  “你們這個民族﹐寡廉鮮恥﹐謊話連篇﹐文過飾非﹐嬌柔造作﹐何時有過自己的靈魂﹗打扮得象個天使﹐內裡一團污糟﹗你們歷來嗜殺成性﹐本是同根生﹐相煎永太急﹐還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掩盡天下人耳目﹐就是乖巧地眾口一辭﹐不是掩耳盜鈴﹑就是指鹿為馬﹑還有那麼多捉刀代筆的清高文人﹗我看你......”他憤怒得快失聲斷氣了﹐緩了一緩﹐接下去說﹕“你們的5千年曆史﹐不值我的一盤<<舒格拉的名單>>﹗”  
  真可惜他沒有沾染上五千年裡哪怕一個時辰的中國人的智慧。一個委瑣吝嗇得有些卑污的猶太老人﹐他淚流滿面﹐竟抽泣着屹立在異族五千年的文化牢籠裡。天知道李明晏他是怎樣用智慧和適時顯露的眼力塑造出了這個吝嗇鬼的﹐費佛伯格先生從此高攀上了澳華文學﹐從此再不僅僅是替當年那個孤獨地瀕臨死亡而企圖自救的猶太孩子懺悔了﹗
  “拿去﹗”猶太老頭一聲斷喝﹐寂靜裡噹啷幾聲﹐是一枚硬幣跌落在地磚上又蹦起跌下的聲音。 
   這錢不是我的----我自然回頭找老李﹐老李朝我搖搖手﹐屏住呼吸﹐悄悄躲進臥室﹐關上門﹐聽憑那一元硬幣﹐躺在燦燦的陽光下。
  哎﹐李明晏﹐就是那個喜歡玩笑套着玩笑﹐誇張裡摻點暇疵逗樂的李明晏﹐他真能寫出叫人吃驚的東西﹗而此時﹐沒准﹐正在門鏡裡向外窺望哩﹗
     (2001年6月2日發表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創作園地】)

外一篇
            塵世裡飄零的歌
      --- 讀李明晏先生的【情場】【賭場】故事

    讀了李明晏先生懷著仁愛之心寫下的【情場】【賭場】故事,掩卷沉思這些在世界不遠的某處依然活躍著的人物,竟有一種奇異的感受.這些男女,秉性不同﹐特愛追求大起大落,不在乎常人"一慣正確"的軌道,卻是"倒霉的鳳凰不敵雞",總遭人白眼﹐裡外難做人。但若敢翻轉過去想想,就那個弱女子,捨身結婚,一拿到袋鼠護照,立即撤退,一個回馬槍就解放了自己老公﹐使天下敢依傍女人的男人委實有理由長舒一口氣.你倒說說看﹐有賢妻如此,管什麼"陰盛陽衰"何患之有?就是一隻"張開翅膀護著雞雛免遭厄運的母雞"也是比不過她的.而那個〔雞飛蛋打〕裡的女人﹐能讓一個西方人實實在在地愛上她﹐她也實實在在地融入了老外的家庭﹐肚子裡有了中西混血兒﹐便把一邊偷窺的原來的男人休了---她的大徹大悟﹐又讓膽敢放白鴿子釣綠卡的小男人們墜入冰嚳﹐明白了自身營造的"被休"的難堪,接下來自強自救的緊迫。這兩個女人,是同根生又相反相成的勇士,極具供相關學者政治家們研究的價值.倒是[沒有說完的故事]裡那個說是"造反"其實沒有造反的女人﹐太次了不敢恭維。丈夫有錢要賭無錢更賭﹐賭得天昏地暗﹐她卻咬緊牙關踩縫紉機掙錢﹔丈夫可以賭﹐她卻不可以沒有這個丈夫。最後她醒悟了﹐應該夫唱婦隨同唱一個調﹐安安穩穩,直到那一天﹐兩人一起賭,輸了個精精光。於是她苦笑了﹕"還有三天才能領福利金,我們就吃三天憶苦飯吧!"從穩定大局上看,這婦人"政治上"還頂正確,不該挑剔.一個民族,若要在上面的三種女人中選一種作為自己民族的精神楷模,或作為自己模拜的"圖騰",選前兩種中的任一種,這民族都有救,都有路可走,管什麼"洋為中用"﹑"中西合璧",不難聽的;惟獨選第三種女人封她為楷模的,若信神,神來救你;若不信神,抱著"夫"傳的劣根性﹐一起吃"憶苦飯"吧-----那絕對"和諧"得安穩而靠得住.
  李明晏先生書中的許許多多人物﹐都象是從民族的軀體上飄落下來的皮屑﹐算是飄零到了絕地﹐飄零到了地球的塵埃裡﹐它們層出不窮﹐小指甲似地長呀長的頑強得很。落魄人生,野花野草﹐少有人願意從美的角度去鑒賞它們擁有的平安快樂。若想裁判它們,張嘴詢問“為什麼﹖”又一定會牽扯出比世界上任何一部長篇更長的故事。對這類故事﹐人們總停留在表層﹐識相地不去尋根究底。或說﹕"由於眾所週知的歷史原因".而這些小人物﹐上天賦予她們的資本極其有限﹐卻不蒼白﹐所以她們一般地聰明而且樂天﹐目標明確而且一往無前。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她們"活著",同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們真的也是活潑潑的生命﹐遠較一般人更直白地追求生存的意義。一本小小的它國護照或一張綠卡﹐象征著人生的另一種狀態,一筆並不大的款子,是一種夢裡會笑的生活水準。“情場”"賭場"﹐她們放下的是經久耐用的一﹑兩注小錢或她(他)們的青春﹑性的軀體﹐卻能令也作為她們同胞的權貴或輕而易舉的大款們黯然失色。因為她們敢賭自己的所有﹐只賭自己﹐卻不去傷害眾人。聯想到我們這個民族在更大的範圍內賭著的把戲﹐她(他)們就顯得太單薄﹑太寒羼﹑太正派了﹐她(他)們真的不如那類賭客﹐賭的是民族的命運﹐民族的情感,還要自誇“政治上一慣正確”﹐他們幹什麼事都可以一擲千金﹐哪稀罕外國護照﹖他們一句話可以席卷千百萬人的命運﹐囊括千百萬人的錢財。他們在賭盤上玩耍他人的人生﹐贏了歸他輸了歸你﹐從來不損耗他自己。瞧著這些孤家寡人翻手為雲復手為雨地為非作歹﹐公安民警槍手黑幫惡棍全能調遣,不由你不肅然起敬﹐紅地毯屬於他們﹐"萬壽無疆"屬於他們﹐我只願把"崇敬"劃給李明晏先生筆下的這些孤男寡女。她們也搞些伎倆﹐但這些伎倆﹐在她們的對手或稱“搭擋”的眼裡﹐也不過隔著一層薄紙﹐不便捅破﹐是兩廂情願,戲裡的人生才能默契地往前演。
 這些落在時代塵埃裡的小小皮屑啊﹐李明晏先生將它們一一拾掇起來,竟相影成趣地成了一面面小鏡子﹐照出了小人物想一步昇天時倒運的汗臉和尷尬﹑人生的實在艱辛ړ。你要不信,去試試,你就會成為他筆下的人物!沒人替你付賬也沒馬仔當你的替罪羊.只是因為賭輸了自己的血汗錢,"哲學家"便會斷了哲思,朦朧詩人失去了"朦朧",讓人看到小人物是何等脆弱,何等地經不起風浪,稍有閃失,就得丟人現眼.世道真不公啊!
 幸虧李明晏先生把這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鋪展開來,把他們的影像夾在了紙頁裡﹐象偉人的銅像﹐栩栩如生,供人瞻仰。也使執迷者不孤獨,使孤獨者有陪伴,使不諳此道者有了一道消遣文字的解說.他雖然不放過許多心理的剖析,不給這些人物留點'隱私',卻忽略了܀c多"五官媚眼",足以使人人能撇清干系,開開心心地當"觀眾",笑他人荒唐。
而這些人物的軌跡﹐命定都不會隨歲月老去.她(他)們依然故我﹐唱著塵世的歌﹐天長地久地飄零在一處處角落裡﹐活著給李明晏先生的故事作證。若你有福遇見此等人物,務請一揖作到底,虔誠相告,有位李明晏先生善心地在一本著作裡恭敬地寫了她(他)們﹐書叫【澳大利亞﹕賭場 情場 商場】,本國人給寫的傳,他(她)們的此生不虛的,也上得了廟堂﹑對得起祖宗﹐就大膽地朝前走吧。

(注﹕該篇為<李明晏作品討論會>稿)

人間確有真情在
      ---------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 之二)
          
  進生                         
 先談點遙遠的。
  大約一年前﹐SBS民族臺播放過一個節目﹐談的是匈亞利裔的澳洲青年Peter Hegedus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回匈亞利探望他的爺爺----1956年匈亞利事變時的總理Andras Hegedus﹐一個已經衰弱的老人﹐同時也是着意去造訪難以抹去的一段血與火的歷史。在那次事變後﹐有多少還未年滿18歲的青年先被判處死刑﹐而後在他們18歲的生日那天才被執行槍決﹗又有多少匈亞利人義無反顧地逃離自己的祖國﹗
   孫兒問祖父﹕“是你下令向示威的學生們開槍的﹖”
   祖父回答﹕“沒有﹐我只是下了戒嚴令﹐不是下令開槍﹐那提都沒提到﹗”
   問﹕“哪是誰下令的呢﹖”
   答﹕“軍隊自有他們的指揮官。是誰打的第一槍﹖”
   孫兒詢問爺爺﹕“您可同情那些在街頭戰鬥中死去的人們﹖”
   答﹕“我為兩邊的犧牲難過。”
   孫兒最後問爺爺有沒有一種犯罪感﹖
   老人堅決地回答﹕“沒有﹐我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我也從沒有控告過任何人﹐相反﹐我從來是努力讓事情平和些(smooth)發展。”
   作為孫兒的Peter Hegedus難過地低下頭﹐強忍住眼淚。畫外音告訴人們﹕“我僅是需要從他的嘴裡聽到真相。”
   對於生活在澳洲的Peter Hegedus來說﹐叩問故國的那段歷史﹐首先就是叩問自己的祖父﹐他明白這一點﹐可他自願運動起的歷史筆觸竟能如此剛勁無畏﹗
   我始終記得他凝重的話語﹕“....But during my life﹐and yours﹐we'll have to carry this burden."
   歷史不會死去﹐尊重歷史的人自會贏得歷史的尊重。Andras Hegedus的家族史﹐經生活在澳洲的第三代Peter Hegedus的參與續寫﹐卻顯出了不同尋常的亮色﹗
   那光亮﹐對中國人來說﹐就那麼遙遠嗎﹖
   沒有人懷疑﹐一個人一生就是一部長篇﹔民族的歷史就在個人一部部長篇中埋藏着。假如讓中國所有的家庭都寫出一本書﹐一本關於過去了的半個世紀父老兄弟的故事﹐那該多棒﹗------遺憾的是﹐這根本辦不到。雖然所有的家庭都有着各自的口頭傳說﹐有能力書寫的只是極少數﹐有人放棄了﹐有人寧願用心深遠地沉默。也不乏人說﹐個人渺小﹐而歷史“已經老了﹐老得不能引起一絲一毫的興趣”﹐希望只對現在純情﹐-----若真有此平和心態﹐也是上策﹐也不妨皮裡陽秋﹐終是很幸運。但有忒陰冷的-----你聽他剛開口﹐仰起頭踮起腳尖﹐就對那些走出國門成了碩士博士而又不像他的同胞﹐殷慇懃勤地豎起一截食指尖﹐用唾沫兒摻和着祖傳的粉兒去抹白他們的鼻樑﹐扭過腰來站穩腳跟又侮慢起小人物祥林嫂﹐呵斥她絮絮叨叨的心酸﹐甩完一應話後卻自勾起過去“什麼大人物也巴結不上”﹐“被扔在一邊不加理會”﹐如今不得不走穴它鄉的那類痛楚﹐遏止不住地發出跟他形體遠不相稱的尖利吠聲﹐癟三似地永不會想到自責﹐卻敢惡言相嚮世界----人間真還剩有此等為文的幾將遺忘了的“文膽”﹗可惜﹐若由奴才推及主子﹐反倒會污了現今主人的臉面﹗(參考大洋報副刊<八味文苑>雜文﹕【論癟三】﹑【三種人】﹔作者是誰倒是無須具體鎖定的)
然而變化還是會到來﹔有一天﹐更新的一代發話了﹕
  “那是什麼時代﹐這是什麼時代﹖那是什麼地方﹐這又是什麼地方﹖”象是回答﹐又象是反問。(引自【枇杷課】﹐作者﹕袁雪塵)
  隨着發問﹐我看見迎面走來一位老人﹐一個中國人﹐他就是墨爾本的華文作家袁雪塵先生。
  在袁老的簡歷裡(大洋報澳華文壇精品回顧專刊第四緝)﹐他寫道﹕“...1931年生....兩歲喪母﹐沒有童年的歡樂﹔6歲入村塾﹐沒有念完經書﹔12歲上中學﹐沒有讀到畢業﹔17歲參軍﹐沒有上過戰場....37歲起做中學教師﹐沒有一帆風順﹔....筆耕生涯始于14歲﹐沒有機會出書﹔...64歲來澳定居﹐沒有後顧之懮....”
  一連串的“沒有...”﹑“沒有...”﹑“沒有...”﹐何等的坦誠﹐簡歷的最後一句﹐更象見到定海神針似的﹐使我精神一振-----他告訴讀者﹕“一生披荊斬棘﹐沒有退縮移志”﹗------我深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們因此已經相識。
  我由衷地欽佩袁雪塵先生的這個決心﹕
  “我將在家人的幫助下﹐把我的一生經歷寫成一本書﹐告訴世人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國發生了什麼事。”(引自【難忘的一次談話】)哦﹗還有那【駱駝行】﹗
  看完他自選的文章﹐腦海浬忽然記起一句話------“別樣的生活是有的”﹐呼應着袁老發自肺腑的話語﹕“視力﹐...儘管我仍看不清具體的有形的東西﹐如房屋﹑汽車﹑樹木等等﹐但我卻能看清抽象的無形的東西﹐如‘社會’﹐我看清澳洲社會是一個寧靜的﹑安宜的社會﹐...我雖然還看不清人們的面孔﹐但我看清了澳洲人的精神狀態和品德。”人們在好好地活着﹕就是一個肢體殘缺的女人也能參與建築“庇護寒士的大廈”﹗(【我能看清了﹗】)。他慶幸着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終於在澳洲領略到了這句中國俗語的魅力。凡讀過袁老的那篇【一塔湖圖】的讀者﹐誰又會不樂意分享他千辛萬苦到了晚年才得來的這一份快樂領悟呢﹖
袁老說得好﹐人間確有真情在﹗
                           
(2001年6月23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



黑過暗夜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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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三)
進生

  大洋報【澳華文壇精品回顧展】畢熙燕的專緝中﹐有一篇【說貓】﹐讀來感覺特妙。
  【說貓】裡有三隻貓﹕杰瑞﹐外號“法官”﹐一隻純黑色長毛大貓﹐它是護衛主人領土的斗士﹐若有異類貓們入侵﹐它就敢攻到鄰居家裡去死纏爛打﹐而且仗着個大有武功﹐狂得很(----這種貓來世投胎當了人﹐會惹事﹐因為它到時一定還懂唆使他人去撕殺而無需自己上陣)﹐卻極怕膽敢虛張聲勢狂呼亂叫造輿論的另一隻貓---邪乎﹔邪乎﹐屬純種的貴族等級﹐生性精明而多疑﹐很會張牙舞爪但懂得適可而止﹐求得與強者和平共處以維持自己傲慢的生存空間﹔第三隻貓表面上是“移民”而來﹐叫賽咪﹐卻是當今國際第一名種﹐狡猾如狗﹐卻有獅豹的威儀。這“移民”﹐初來乍到﹐你喂不喂它不重要﹐只要那地盤能自由來去﹐它就能奉獻出一份真情﹐它深諳隨鄉入俗之道﹐能隨遇而安。尤其是當它的主家內部“起火”﹐打打鬧鬧要離婚要分家危害它的生存時﹐它毅然另找永久居住地﹐很像是具你我一等人眾也有的決斷和智慧﹐它雖不肖于腳踩兩隻船﹐對新主人的世界充滿信任﹐但心態卻漸漸狹隘冷淡甚至排起外來。
  我也知一貓有七八年之久﹐它自小性野而且孤傲----故國民間品種﹐也真有炎黃味﹐不揣冒昧寫出來供眾多愛貓的同道鑒賞一下----那是一隻黑過暗夜的貓。
  1969年春我從對門婆婆手裡﹐接過一條小貓仔﹐它就成了知青之家的忠實成員﹐我們也絕對地信賴它有與生俱來的生存手段。我住的草屋﹐四檐通風不敢塞實了﹐因為後面的土牆已經傾斜﹐樑上則堆着柴草﹐於是暗夜裡它那漆黑的身影上竄下跳﹐十分了得﹐都不記得是否需要天天喂它。秋收結束﹐知青回家﹐也沒擔懮過這貓怎麼辦﹖會不會餓死﹖等到春耕前回來﹐我一開門﹐沒多久﹐搞不懂是它也正好回家還是從哪裡鑽出來﹐它准會奇跡般地出痕7b﹐“喵嗚”一聲﹐算是又認了“主人”了。20多天不見好像也不見得瘦了。我倆之間是“君子坦蕩蕩”﹐“相交淡如水”﹕同在一個屋檐下棲身﹐心卻各在四方。特別清楚地記得一件事﹐有年雙搶﹐傍晚收工﹐我走最後一個﹐剛離開大田不遠﹐“潑刺”一聲水響﹐猛回頭還看見秧田裡濺起的水花。魚上水了﹗我立即回身下田﹐在三跪九叩頭後逮住了一條三斤重的鯪魚。當晚﹐正當我在灶間燒火﹐猛覺眼稍間黑影一閃﹐驚呼上廚的夥伴“快﹗魚﹐貓叼了﹗”兩人一陣猛吼﹐架梯上樑﹐從稻草堆中搶回了當夜的美餐。
這貓﹐線條簡煉骨骼清奇﹐面對敞開的世界﹐從不畏縮﹐極有天份去領悟自身的需求﹔它餓也好﹑飽也好﹐四鄉野地裡亂躥﹐晚上卻總會回來。可沒料到七﹑八年後﹐竟見到它英年早逝﹐好端端在暗夜裡追逐老鼠﹐一腳不慎踩翻了沒ޘ
'5c穩的蓋兒跌入了柴油缸。
  當時﹐不僅僅是我﹐同屋頂下睡着的知青也聽到了那一聲“扑通﹗”﹐可誰也沒動彈﹐只靜聽着缸裡的一陣掙扎﹐以及它躍出後的一聲嗚咽﹐才醒悟﹕“不好﹗是貓跌柴油缸裡去了﹗.....”那柴油是用來燒火油爐的-----稻草不夠燒。
之後﹐好幾天不見它的影子﹐再見它時﹐它孤單無助地蹲在我們烘d敗的茅屋前四﹑五米處﹐一身黑毛油膩膩的貼着皮﹐臉也顯成小三角形了﹐兩眼發紅﹐呲牙咧嘴地不停乾嘔﹐拱着肩胛骨的身子向前一沖一沖地。這時﹐我才發現它的身子骨竟如此單薄﹐農民走過看一眼搖搖頭說﹕活不成了﹐大概是來告別的。
  後來﹐有人說在河邊大堤上見過它﹐再後來眼睛看不見了﹐猜它最後的時刻一定很糟糕。
  這貓﹐活着時兩爪生風﹐很少見到它處於靜止狀態(它睡哪兒﹖----怎麼想到它我反覺得這問題怪怪的﹖)﹐一身凝重的黑色﹐跑動時透出一種柔韌強悍的美感﹔它一生淡泊﹐恰如我們鄉間的農民﹐為生存卻遭遇到這樣出乎意外的結局。死後四分之一世紀﹐才千里萬里外﹐有我這半篇補白﹐算是在報紙上替它申建了無人想擠佔的紀念堂。可它有一點是堅硬不可摧的﹐就是從沒有缺乏過獨立生存的自信﹐一直造福鄉里﹐方圓四下裡幾個小村莊都有它的身影。它的后代﹐當然還活躍在山野田間的草垛邊﹐但它們常常駐足﹐為的是揚臉望望依舊信奉古老教條的鄉親。  
  十多年了﹐我在澳洲﹐見多了貓是寵物﹑亦為人師﹐拳拳睠睠之心﹐溢于言表﹐尤其是每當我讀着談貓的文人文字時﹐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它﹐----今天﹐終於也把這心情訴着于文字了-----竟還能聽見輕而遙遠的“喵嗚”一聲﹐就見它迎風動着﹐正碎步跑來......
(2001年7月21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


                速寫林別卓
                ------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四)

                         進生

他其實都算不上是游兵散勇﹐他也並不將自己歸于誰的麾下﹐只是在某個興奮點上﹐想到事關真理﹑事關為人的根本便發出他的聲音﹐從不先看看別人的臉色﹑也不管討不討人噁心﹐管它是昨天的官話﹑今天的胡說﹐只直言無忌﹐毫無謙卑之態。聽不聽是由人﹐想怎麼說卻由他﹔因此﹐有時他的高見﹐竟會使對手一怔﹐或懷疑時光倒轉﹐或懷疑自己竟是頭腦簡單﹑有眼無珠﹔眼前的人物是丹田氣沉﹑深諳固本之道﹐恪守着源自“草根階層”的嗅覺------﹔卻又惹惱了聰明人﹐直接就是嫌棄他﹐說老大不小﹐連朝廷身上藏掖着的瘡疤也去頌揚﹐硬扛着竹杆進深巷還一路吆喝﹐出什麼風頭﹐想把誰捅個透嘛﹖很不肖于他裝着懵懂﹑魚目混珠的忠誠﹐警惕着他反話正說的伎倆﹐便尋着機會向人打招呼﹐數落他的名聲﹐或反問一聲﹕他的德性還用得着敗壞麼﹖他實在象沒有任何母雞願意招呼的一隻雞雛﹐卻也在長大。
  因着編輯的寬容﹑讀者的好奇﹑對手的慇懃﹐林別卓先生在大洋廣場﹑八味文苑風風火火地交了多少打筆仗的朋友﹐在已經逝走了的東華時報上﹐也沒少招惹是非﹗多少回傷透了好人心﹗他卻不楫5c不怍﹐還自知“頗具爭議性”﹐還沒到“硝煙滾滾唱英雄”的那個份上。
  時過景遷﹐有文章坦陳當年寬容林別卓傷人的劣跡而留下了遺撼﹐雖是舊話重提向人打招呼﹐卻也烘托出林別卓在澳華文壇獨具的禮品兼試金石的功能﹑只此一人的坦胸露乳的可看﹐雖然讀者儘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字眼講他。
  其實﹐他終究是我等中國人剛過來的那時代的產物﹐終究牽扯到一個美妙的“許諾”﹐幾十年牙牙學語養成的習慣﹐以及“痛苦不相通”的自保本能。就一介平民﹑一個幼時由老祖母帶回祖國的越南老華僑來說﹐吊在那許諾上﹐感覺上要比吊在現在的一句更近真理的臟話上來得容易些﹐或許顯得心眼兒裡的思量更純潔些﹑天真些。他1987年與妻兒移居澳洲﹔1988年起在紐省南部山區蘋果園﹑罐頭廠和木材廠當過工人﹐現為(Mission in Australia)移民英語家庭教師和獨立撰稿人。現在是實打實的一個普通人。
  所以大洋報【澳華文壇精品回顧展】中林布的自選專輯﹐硝煙全不見﹐談的是【關於妓院問題】﹑【讚美這樣的第三者】﹑【壯陽靠愛妻】﹑【關於人種改良問題】﹑【祝你性感和‘性’福】﹐稍帶兩小篇暖人心的【學說“對不起”】﹑【眷戀】﹐顯出了他還有的常人德性的另一面。他說到了烏托邦思想﹐說到了烏有之鄉﹐說到了理想社會和人內在具有的對永恆﹑無限和完善完美的渴望與衝動﹐人類對一個虛無的維度的追求﹐雖然他談的僅是妓院問題﹐卻表明林別卓先生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今天要他搖着撥浪鼓﹐躺在地上滾動着取悅高堂﹐他會幹嗎﹖我猜他是肯定不干的。
  如今﹐資本家也可以入中國共產黨了(哪怕僅僅是這個問題的提出﹗)﹐【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也已經從語文課本中消失﹐它將無可辯駁地帶走一個時代有過的強音和遺憾﹐一個曾如此無情驅趕整個民族的前導幻影正在消失﹐歷史的牙床裡﹐現在是起勁地咀嚼起另一個詞兒了﹕“民族...”﹐我們的“民族”。這更象是個能天長地久的話題。人們已經在修改久遠的人造化石。通過文字﹑通過影象﹐通過挖掘歷史裡忽略了的性格埋沒掉的人物﹐並賦予那怕是牽強的新解說。歷史﹐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已經悄悄地不驚動任何東西地靈動起來﹐正在展現的一切有了更多維度的解說。終究對政治來說﹕“忠誠和信仰﹐是完全不重要的東西。”只有政客才喜歡讓下人痴迷這類東西。現實遠比觀念和言說更有力。我們的這個民族﹐象動物般地反芻﹐百年唱衰﹐今天卻在陳年黃頁裡嚼出了新鮮﹐總算有了進步。可惜﹐沉渣也在泛起﹐一時半點的水清不了。我的當年上山下鄉的夥伴﹐多有跟不上變化的﹐只能發牢騷﹐反倒象是自取其辱﹐反成了“化石”。好在你我是在澳洲﹐故國的事筆底下近實際上遠﹐並不真擱在心裡。而你我的下一代﹐現在離那一切更遠......遠點好﹐將來水清了﹐何愁他們哪天不會去痛飲“故鄉水”﹖
  我想﹐同林別卓先生的爭論探討﹐有了一個更新了的前提。
  眼下﹐誰不慶幸自己的下一代能生活在澳洲﹖
  這一點﹐林布先生該同我是一致的。我們一起真誠地祝愿他們。
  讀者你呢﹖
                        
  (2001年8月6日刊出在大洋時報【大洋廣場】)
 


             雲裡的一翔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五)

進生

悉尼的朱大可在他的一篇【唐人街作家及其盲腸話語】的文章中﹐用語尖刻然而準確地譏諷了澳大利亞的唐人街“華文作家”﹐指出它的特症就是“極度的媚俗﹑無聊﹑空虛和無休止的絮叨﹐時而呈現出小男人的市民式粗鄙﹐時而又呈現出小女人的扭怩作態的優雅”﹐不乏睿智地指出這種語體“只能在惡性循環中被進一步推向低劣化與衰退的結局﹕這種文學當其與外界交流時註定要遭到輕視和遺棄。”在同一文章中﹐他堅定地指出“非唐人街作傢具有寫下風格成熟的作品的能力﹐他們沉浸在話語自由的空前快樂之中(這種快樂是從前在亞洲話語集權國家所從未經驗過的)”﹐卻悲哀而細心地看出他們的作品“完全喪失了遭到有效傾聽的機遇﹐”尤其是當他關注到“英語讀者”﹐關注到“澳大利亞主流讀者的缺失”﹐關注到一個或許多澳洲的英語作家的評論﹐秤量着“與西方作家進行對話”的可能性時﹐他是真正地悲哀而氣奈了﹕“漢語文學便註定要更加內縮和自閉﹐並最終成為文化硬繭中的一隻毫無生氣的蛹子。”他為了擺脫“漢語文學在澳洲的盲腸命運”﹐回國發展去了﹔---我相信能寫下這樣的文字和思想的人在他選擇的地方﹐終究會找到機會﹐至少使自己首先不會成為這樣那樣的優質花邊﹑這樣那樣的即使上得擋次的文化修飾﹐且無需借助他人的牆垣作眼前或遙遠的風景依托。
  記得有人在概嘆十九世紀俄國文學的輝煌不可再造時說﹐是因為一批大作家有聲有色﹑生龍活虎的性格消失了。﹐寫作者的性格竟如此重要﹗
  我想﹐倒是一生本來就踏實﹐養成了率真個性﹑對生活自有其見解的人們﹐一旦涌起了寫作的慾望時﹐她(他)們“先天地”就不會成為“唐人街作家”﹐也不會有“非唐人街作家”中多少也可算“先天性自我萎縮”的悲哀(因為後者或許太習慣于左顧右盼﹑太介意別人的眼色了)﹐她們寫作時﹐並不會想得太多﹐筆底思緒卻清如泉水﹐有份真性情。這是些讓人羨慕和可以親近的人物﹐雖然你絕沒有機會去實踐她(他)們的使你感興趣的人生﹐因此有些悲哀﹐卻也因此能使你接近他們﹐理解他們﹐成為他(她)們的朋友﹐共享快樂。
   我就是這樣地認識了布里斯本的作者一翔大姐的。
   2000年4月6日在墨爾本大洋報刊出了署名“一翔”的【生活的挑戰】﹐編者特地加了一段開場白﹐提到“本文的編輯也是十年前來澳的新移民﹐有過和本文作者一樣的遭遇﹐在校對和編排時﹐觸景生情﹐眼淚滾落。.....”然後是作者一翔的心聲﹕“我隨丈夫移民來到澳大利亞那年﹐已經48歲﹐在異國它鄉生活了十三個春秋﹐感受到了人生不同的酸﹑甜﹑苦﹑辣。”一切都從零開始。在中國﹐丈夫和她都工作了三十餘年﹐到離開母國時﹐一生的離職費只換了兩張機票。到了澳洲﹐靠打工吃飯。當過客房服務員﹑清潔工﹑灌香腸的女工﹐倔強地接受着移民生活的挑戰。當她差點倒下而又頑強地站穩後﹐她說﹕“我要告訴讀者﹐對移民生活﹐我經受了嚴峻的考驗﹐在新的生活挑戰面前﹐我沒有倒下﹐雖然心臟再不可以承受體力勞動的負擔﹐但它仍在隨着時間的脈搏跳動﹐我開始用筆摸索一條並不很長但有意義的人生小徑﹐我將伴着夕陽不停地走下去。”
   寫得真好﹗
   當我還是小學2年級生時﹐她16歲已經上天跳傘了﹗從此大半生同藍天白雲作伴。讀着【生活的挑戰】﹐我忽然涌起了猜想一翔的人生﹑用雲去演譯她的世界的願望。自然需要仔細在字裡行間拾掇她的過去﹐需要靠揣摩去連綴起文章中她那人生的片段﹐勾描出她眼裡的人間歡樂和悲哀﹐她的信念和價值取向。稿子發出後我還真有些忐忑不安。一天﹐熱誠的大洋報老編阿木忽然給我電話﹐說作者一翔看了我的“故事新編”【雲裡的世界】﹐非常想同我聊聊﹐是否可以給她我的電話號碼時﹐我是太高興了﹐立即向阿木索要了她的電話號碼﹐噠噠噠地就聽到了大姐家客廳裡的電話響了。大姐問﹕進生﹐你怎麼把雲寫得這麼內行呀﹖我一楞﹐脫口而出﹕我是學的航空專業﹐-------其實哪裡呀﹐坐過幾次民航﹐一路看雲過去的。從此我有了兩位年長的朋友﹐一翔和她的丈夫老董﹐都正直豪爽﹐是中國第一代的跳傘﹑滑翔﹑飛行的運動員﹑教練員﹐都創造過輝煌的記錄﹐人生的路上從來不畏懼。
   我的讀者﹐您一定讀過那些署名“一翔”的文章﹐有些還附有當年的照片。或許有人說﹐那是過去的輝煌。“過去”﹖想想這個詞吧﹗我看到的卻是怎麼樣的人生怎麼樣的性格。要明瞭什麼叫“過去”﹐你首先得遠離“虛空”。“過去”而又能在今天顯出價值﹐該是何等地值得讚賞﹗中國人﹐早就該尋回曾有過的千姿百態的能發火冒煙的活人個性了﹗
   在澳洲﹐常想到這些假如我留在國內﹐是絕無可能認識的朋友﹑文友﹐我就有一種感動﹐真想說一聲﹕
   認識你們是我的幸運。

(2002年1月5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   
  

華坨和他的“酒膩子”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六)

                          進生

   1995年﹐我寫過一篇文章──“軌跡”﹐發表在〈時代報〉上﹐那是想速寫四萬大陸留學生闖蕩澳洲生活的﹐3千余字。其中有一段﹐現抄錄如下﹕“偉人們愛提當年勇少說當今事﹐惡人們不讓講﹐而袁木類議論的均屬國家大事很難讓百姓聽懂。小百姓的事誰人說﹖小百姓簡單﹐只維繫着自己的時代而不是詩人﹐也就最易親近而無需跟本時代的真理強詞奪理。小百姓眼中的世界﹐自然能夠而且也應該代代互相理解﹑相互感應﹐由此延續下去....”顯然﹐句中的“...而不是詩人﹐...無需跟本時代的真理強詞奪理”顯得突厄而令人費解﹐讀者完全有理由指出它的不對。當時有這一句的原因﹐是在前一期上讀到現在珀斯的梅林的一篇文章﹐提到了已死的詩人顧城和他的成就﹐我那時已經知道了顧城之死﹐對他的詩人的成就知之不多但認為哪又怎樣﹖顧城在詩中表達了他的真實感受和非同一般的詩的才華﹐在生活中也聽憑他一時真實的感受毀了自己﹐毀了別人﹐不僅讓讀者心寒﹐難道就沒有毀壞他自己的詩﹖因此我便加上了這樣“不吐不快”的話。或許在稿子寄走之後﹐自己就已經意識到顧城是顧城﹐泛指詩人實在荒謬﹐至少在刊出以後﹐我是一直後悔有這麼一句的。好在澳洲的華文報刊並無“文字獄”﹐自己心裡想一想也就算了。
   所以﹐當第一次看華坨的“酒膩子”﹐深深被吸引而全神貫注﹐讀到“他們不似民運分子那伍兒的操着娘娘腔在舞台上角逐着功利﹐同時也蔑視着那絞肉機專政和“血滴子”們給大京城罩上的紅色恐怖。”一句﹐也產生了一種突厄而不協調的感覺﹐以至全篇讀完﹐深思的竟是華坨何以會插上這樣的一句﹖便記起了自己有過的感觸。或許是牽涉到某一個或幾個具體的“民運分子”﹐此人娘娘腔而且在功利性上一貫損人利己﹐以致于華坨“不吐不快”﹖這樣理解﹐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對民運分子並無惡感﹐想到劉賓雁﹑王若望﹑王丹等﹐就像我想到魯迅﹑瞿秋白﹑方誌敏﹑彭德懷﹐人民需要他們。正因為我認為他們是正麵人物﹐所以對“酒膩子”一文中的那句話最後的想法是“可惜了”﹐一句話竟能如此損害“酒膩子”的感人。
   第二次接觸“酒膩子”﹐已經是在大洋報的“精品回顧展”上的華坨專輯中了。我又仔細地讀了“酒膩子”及更好的一篇“槐樹花”。將兩篇擺在一起﹐我最初的感覺又新鮮起來﹐然而由於“槐樹花”的映照﹐我傾向于不太介意那句涉及“民運分子”的話﹐相反﹐還促使我尋找新的角度去揣摩作者的創作意圖。或許這句話反倒更反映了當前人民的真實﹐更令人深思﹖我不能設想﹐如果象劉賓雁﹑王若望那樣的人物一直留在國內﹐“魯迅”不是閉嘴或關在獄中﹐我們的“酒膩子”會僅僅這樣﹖不要簡單地抱怨作者﹐你難道在讀了另一句話後不覺得更心痛﹖──“他講話﹐保不齊哪一天就被綁到菜市口把那愛說話的大頭讓人一刀給剁了﹐正好倒出那滿肚子蹭來的酒菜還你﹗”要是再加一句“二十年後還是一條酒膩子﹗”的壯語﹐君意下如何﹖這和關漢卿在“竇蛾冤”中設計的﹑華坨在“槐樹花”中也提及的“六月飛雪”﹐在命運的把握上實質不矛盾﹐但更弱。中華民族從沒有象今天這樣逞現出一種混沌莫明卻又似朦朧見端倪的狀態﹐她已經明瞭了“沒有救世主”﹐只有靠自己﹐然而....路就是這樣﹖又該怎樣﹖只要不再習慣于將“人民”理想化﹐“崇高”化﹐廣開言路﹐或許人能思考得更多。
  我們終究在寫作中﹑閱讀中能成長成熟起來。而寫作﹑創作﹐作品一旦發表﹐隨着閱讀﹐字句間便憑添無形的觸角﹐觸動人心也觸動社會﹐自然也就伸入了意識形態的盆腔﹐其可能的政治效應﹐便是或提供活化的養份或被研判成廢物而被排斥掉﹐引起爭論是正常的﹐尤其是對象華坨的【酒膩子】這樣一篇贏得大多數讀者關注的作品。

【2002年3月16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




]              蕭薇的繽粉世界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七)

                           進生


  “人怎樣地選擇世界﹐世界就怎樣地選擇人。”(引自雪陽自選詩十七首﹕【選擇】)。詩人的涉及人世的凝煉自白﹐仔細琢磨後總有好處。我想﹐能給這句詩﹐找個案例﹐還能托得起這詩句中內含着的人與世界相互選擇的動態相關的豐富性﹐恐怕不容易﹐卻值得一試。
  好在我案頭最近多了一本書﹕蕭薇的【澳洲的樹熊 澳洲的人】﹐讀後想﹐天助人呢﹐就拿蕭蔚的書給雪陽的詩句作注吧﹐她已經解說了“怎樣”這詞需要的那種互動背景﹐那個分明而有趣味的動態“選擇”過程﹔一個繽粉而又令人感慨的世界﹐有着令人無法拒絕的真實。
 蕭微選擇世界----說的若是地理意義上的﹐那就是一個中國人﹐一個北京的醫科大學學士﹐幹練的牙科醫生﹐來到澳洲﹐選擇了在這座美麗安寧的大島上﹐繼續她的人生追求。
  世界選擇蕭薇-----不能不跟隨蕭薇去一趟“天堂的前驛站”了﹐蕭薇在那當了近三年的老人院的護士助理﹐那是生活的一頁大書﹐翻譯不好﹐讀者自己去領略其中四季變化的人情冷暖吧。它卻確保我讀之後有了一份歡愉﹐能夠恬淡地觀賞下一個澳洲老太﹐串門進了蕭薇新的領地﹐她是布朗太太。小心﹐這個七十多歲﹐尖鼻子壓着郵筒身材﹑藍眼珠描得血紅的嘴﹑退役老護士長加上精白粉兒膚色的英國老太﹗我這麼介紹她﹐是提醒讀者您要注意﹐她的不得已誤入蕭薇的領地﹐是自然帶着職業性的嚴格防範態度的。她警惕是明顯地擺在臉上了----人命關天的事可以馬虎嗎﹖這就使得研究布朗太太如何選擇蕭薇帶有一份精神上的緊張。她必須防範蕭薇出錯。布朗嘴脣緊閉着﹐藍眼珠子刁鑽地盯着蕭薇﹐盯着這個新來的﹑神神氣氣﹑禮貌週到﹑動作自信利落的中國女孩子。
  不知道是第幾次替她化驗血中的糖和脂肪了﹐那紅嘴脣忽然翕動開了﹐布朗太太開始同蕭薇講話。她問蕭薇喝咖啡時是否放糖﹐接着肯定地找補道﹕“你實在是不需要再放糖了﹐你已經夠甜的了﹐”蕭薇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默默地領了這一份善意。
  一天﹐那對嚴厲的藍眼珠忽然看出﹐蕭薇象那鏈墜上的鑽石﹐也能閃閃地發光﹗----大凡喜歡澳洲氣候溫和的人﹐是堅冰也會融化啊﹗你現在知道布朗太太是怎麼遛她的狗嗎﹖她告訴蕭薇了﹐聽了你真會樂呢﹗那個狼狽地讓愛犬拖着“遛狗着呢”的布朗太太﹗ 
   還有蕭薇一迭聲地“喵喵”用中國話“你好”回應的那位月亮老太﹐哈哈樂着的月亮老太慢慢地止住了笑﹐蕭薇竟會趕緊收了聲﹐十分乖巧地詢問起這八十三歲的老太“你學好國語以後是想當女外交官呢﹐還是打算到中國做買賣﹖”這份悅耳的誠懇使澳洲老太更認真地求教起如何發好國語裡的四聲。然而此時﹐蕭薇已經給月亮做完了心電圖﹐抽好了血。戀戀不捨地用國語說了“再見”﹐ 月亮才逐漸消失在矇矇細雨中。
  .....有個依在屋門口同人惜別着的老太太又是誰啊﹖您也聽過她的鐘聲了.....還有一艘海面上遠去的夢裡的小船....一塊被碧藍的海水神奇地托起的石頭....
  人說﹐“一葉知秋”。蕭薇真行﹐在這雙向的選擇中﹐她表達了寧願相信坦誠明亮的世界﹐用誠懇培植相通﹐從中看着自己﹐估量別人﹐也不怕撇掉一些弄臟水面的泡沫﹐錘煉出經久彌堅的意志﹐努力從生活中獲取所要的新的活力﹐讓善良正直的本性因此顯得更具張力﹐更丰滿﹐而世界﹐也給了她得來不易卻是恆久的快樂。
  “人怎樣地選擇世界﹐世界就怎樣地選擇人。” 這句話說得沒錯﹐我閱讀蕭薇的繽粉世界---【澳洲的樹熊 澳洲的人】就得到了這樣的熏陶和感概。

   (2002年2月16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


            機靈而嚴肅的解讀
確            ******************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八)

進生

  悉尼的翦牧史在墨市大洋時報〔大洋廣場〕上的系列篇【什麼是當下的寫作】頭篇開場後﹐即選了施國英的“二八論”為其解讀的首例﹐很有些“目無全牛”的味道﹔相信若干篇之後﹐再回過頭來讀他對“二八論”的新解讀﹐以及為什麼說“施國英有完全正當的理由”﹐讀者會有更深的體會。他選擇施女士為首例解讀對象﹐我不認為會與同一版面的施國英的〔悉尼的美女作家和墨爾本的白痴作者〕一文中不算張狂的那句話同流──“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施國英”﹔翦牧史只是選擇準確﹐該無“抬舉”與否的考慮。
   翦文沒有將施國英的“二八論”歸入“本不值得不應當進入建設性關切的視界”的東西﹐而說成是“排山倒海般強行闖入者”﹐它能掀起的經年累月的大討論﹐確是一個明證。但我並不認為它的在澳華文人中能夠成為一個熱點﹐首先要歸功于報社老闆喜歡或嫌惡﹐那較深層的原因﹐可以而且應該能從施國英自身的解說中找到﹐或者說窺到大概。
  1995年以前﹐身在悉尼的我對於華文報刊﹐除了星島﹑新報就全無概念﹐所以對於1994年初因施國英在《大世界》雜誌上的一篇有關“東西聯姻雜談”的隨筆中提出的“二八”比例而激起的千層浪﹐一無所知。等到幾年後舊話重提時﹐由於沒見過原文﹐也就抱着“存而不論”的原則對待。某一天﹐偶爾在一家免費週報上讀到了重新印出的原文﹐我當時的感覺是很有些奇怪﹐在澳洲﹐這樣一篇文章會使男人們津津樂道聊以解嘲﹐所以我接受施國英所持的“可以理解”的態度﹐說在澳洲激動的這些中國男人當時是弱勢群體﹐他們本處在焦慮之中﹐還要對着在澳中國女子不僅路多一條﹑還敢如此張揚的局面﹐除了群起反擊外似無別的對策。
  之後讀到了一些文人學者對“二八論”及引起的大辯論的學術探討﹐我覺得挖出的意義只可算是“二八論”的種種待發揮的影響﹐用來解釋施國英卻有些勉強﹐不大象﹔而激起的那種熱鬧依然存在﹐背後的動力是什麼﹖至少有一人解釋得妙﹕“男性骨子裡對她們的這種表達並不反感”﹐這點該是施國英始料未及的。當2001年辛夷楣專訪施國英“她還堅持‘二八論’嗎﹖”我覺得對施國英的理解象是進了一層。她說厭惡在中國做人要偽裝﹑扭曲自己﹐尤其是有正義感的人﹐會無端惹禍﹐但她也覺得自己渺小﹐救不了別人﹐那就救救自己吧﹗這大抵是同國內學者周可指出的﹐從施國英的一組描寫澳洲小人物的小說作品中透露出的她的觀念意識﹑即用東西方無為﹑虛無哲學揉合而成的人生價值取向是相一致的。
   這期間﹐逐漸讀多了些她的作品﹐總的感覺是她將自己規範得很好。我只是納悶﹐這樣寫下去﹐在國內也未必會有麻煩的﹐當然我只是從一個角度講施國英的寫作﹔而一直就這樣寫下去﹐恐怕將來人們談起施國英﹐也還是會誤用一個“二八”論來統領﹐象個標籤似的﹐那真是要讓人啼笑皆非了。我的感覺是﹐她在有意識地避開政治﹐尋找一個可以安全喧泄的出口﹐也就是救不了別人但可以救救自己。
   所以﹐當我讀到翦牧史說﹕“‘二八論’深層的背景本質即在於施國英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是對一個絕世衰亡的民族的厭棄與背叛﹐一種用女人的本能直覺﹑身體感官的體驗(當然包括性體驗)對一個喪失了血性活力的民族的宣判。”時(見【‘二八論’新解讀】﹕大洋報4月11日)﹐注意到了文中的用詞﹐以及指出對如此解讀﹐“施國英有完全正當的理由”我想﹐只要是對“這樣地”表達“深層背景”沒有強烈的抵觸﹑不太在意的人﹐用它來辯解一些“驚世駭俗”的舉止﹑過於激烈卻流于簡單粗糙的言論﹐應該都是可以的。翦牧史機靈地在將施國英納入某種軌道﹐下文該有更嚴肅的文字出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施國英看了大概不會說什麼﹐因為這樣說﹐正好在某種意義上修補了她對寫作所作的某種限制或約束帶來的單一色彩──只要她願意接受這種補充。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塊逐漸成長起來的堅硬的東西﹐它得來不易﹐是由自己催生出來的﹐自然會善待﹐即使時過境遷﹐也不會輕易地唾棄﹐只會或是增強﹐或是痲痺﹐或讓它暫時酣睡﹐即使逐漸被蠶食掉﹐心裡的眼睛也總是在看着的。
   施國英選擇了對翦文直接了當地說出自己的聲音﹐似乎有點不太“精明”﹐然而這就是施國英﹐也正是人們讚賞她的地方。她說﹕“我非常認同牧史的下述觀點”(注﹕見前引文)﹐還說了同辛夷楣專訪時意思一致的這樣一段話﹕“有思想﹑有見地的人看問題就是能入木三分﹐一針見血。我曾經說過我在中國的時候﹐有一種生錯地方的感覺﹐那恰恰是因為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糟粕﹑民族的劣根性﹑對極權統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痛恨。我年少氣盛的時候﹐以為自己可以為改變中國做點什麼﹐然而當我意識到這是痴心妄想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離以拯救自己。”坦誠地告訴讀者﹕“其實﹐我這些年很少寫政論文章﹐而且儘量把二八論往文化層面上提昇而避口不談深層的政治情結﹐說到底還是一種逃避。”(【喜看“二八論”的新解讀】﹕大洋報4月18日)
    “二八論”激起的波濤﹐難道不也是我們的一葉可以駕輕就熟的“逃避”之舟﹖當然﹐對此施國英並無責任﹐反倒是她會悟出點“對牛彈琴”的感受﹐無論是難以從心的“文化層面上”的提昇﹐還是實在源自“深層的政治情結”。“二八論”尤如方便麵裡的那一小包沖料﹐各人的口味都在裡面了。
   人到了澳洲﹐還要極力避開﹐是否表明“絕不在極權統治下生活”這句話並不以地理疆界為邊界條件﹖而文人的選擇閃避﹐是否還能更深沉的“文學”上的考慮﹖
   我傾向于少說一些所謂的“中西方文化碰撞”之類實質空動的言詞﹐也別指望國內的評論家能不用他們的眼睛解說我們的生活。海外中國的文化應該相對中國來說更純朴一些﹐因為這兒有着優良得多的文化環境﹐心靈是自由的﹐可以有為﹔透過澳大利亞去思考中國﹐那是你我無法擺脫的和中國永遠聯在一起的宿命﹐它如風隨人﹐如影相跟﹐無須枸筑起機巧殘缺的生存智慧去離間它。大多數人畢竟都有自己的政治觀點﹐可以或者應該在作品中自然流露出來。雖然這也只是一種人生選擇﹐或可以僅僅是一種文學選擇。
   我相信﹐施國英﹐一個能如此清楚地解說自己的人﹐讀者是可以對她期待得更多的。我非常感興趣地等待着翦牧史的“下回分解”﹐自然還有相關者的回應﹐讀者可以指望讀到這些澳華文人在他們的生活之路上拾起什麼樣的人生價值。

(2002年5月10日刊出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園地】另注﹕四年後﹐在悉尼出現了另一張別開生面的華人報紙﹐<悉尼時報>﹐在3月10日的它的自由廣場上﹐有幸讀到了署名王怡的[誰是精神上的海外華人]一文﹐也是上面文章涉及到的海外華人話題的更為深刻直率而不留情面的解說﹐所不同的是﹐王怡堅持在國內追求他的人生價值。)

  起大早的農民
             ……………………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九﹐外一篇)
                               進生

這是一付十足還有餘的農民臉相﹐眼神是憂鬱的──如果我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撅着的那個在肩後看不見的東西﹐我原本是要那樣判斷的﹔但我寧願先斷定那是一個清晨起早揀狗糞的農民﹐再去研究他的眼神﹐解讀就不一樣了(無需悲天憫人)﹐這是勤儉的農人特有的一種專注目光﹕“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輕薄不得的。
  照片上的這個人物﹐因為統領了整整一個版面的文章﹐顯然比他的那些老鄉高了一籌﹔他的老鄉也跨了兩個世紀﹐也會有點福氣﹐但是還得耐心地等待最大的主人漸漸演變出來的善心﹐讓他漸漸地可以將拾來的狗糞施在真的是“自己的土地”上﹐而他的子女還可以選擇另一種打長工的生活方式──遠遠地離ܢ
'7d土地﹐到城里去尋夢。同他比﹐卻是不一樣了。究其原因﹐他選擇了帶有抗命色彩的漂洋過海“易地而安”﹐雖然肩上的那糞扒是難得有用了﹐那張臉相﹐往下推演也是一定不同于20世紀有名極了的肖像畫﹕【父親】﹔他“小康”已經握在掌心﹐“中康”也非不可高攀──伸不伸手而已﹐前不久不就在澳洲墨爾本的“抗命街”拿下了“1號”嗎﹖這是又一次宣言。
  “大康”卻超出了這位中國農民純朴節儉的天性﹐他用使喚慣了的那個動作﹐一鏟子反甩給了道旁的人物享用﹐這些人物是───
  “…愛祖國﹐又要想方設法留在澳洲﹐這些人就象一個花心丈夫﹐一面摟着二奶不肯撒手﹐卻又一步一回頭地向大奶頻送飛吻。”【澳華文壇精品回顧(51)老戴維﹕思路話語】
  瞧着他施給這些人物快樂﹐就象當年給自留地施肥﹐只是此時他那兩隻眼睛﹐真夠你瞧的……

(注﹕此文為讀老戴維【思路話語】後戲作﹐以表達21世紀初觀賞上世紀70年代中國年輕農民的一張普通照片的感受及呼應老戴維如此這般的【簡介】﹕“別問俺是哪裡人﹐祖祖輩輩鄉下人。說起來是外國人﹐看上去象外地人﹔明明是個糊塗人﹐硬要冒充文化人。裡裡外外不是人。‘八味文苑’撰稿人﹐‘大洋廣場’蒙麵人﹔老老實實一個人﹐因為喜歡調侃人﹐所以常常得罪人﹐胡說八道害死人。”文章刊出在大洋時報大洋筆會2002年5月16日。)

外一篇﹕
   亦然兄﹐別來無恙﹖

“亦然兄﹐別來無恙﹖”----其實我連誰是“亦然”都搞不清楚﹐在大街上吼一聲﹐肯定無人應------可以想見“亦然”讀到這句套話時的納悶﹐正如我劈頭讀到“幾年前﹐一位叫進生的作者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論老戴維精採的語言世界>>﹐對老戴維的語言技巧及其獨到的表達方法作了專業性評論。”這句話時一樣(見<<奇怪的老戴維現象>>---亦然﹐2001年5月31日大洋廣場)。
亦然兄(或先生)搞錯了﹕我作“專業性評論”---嘿﹐都岔哪去啦﹗從一開始﹐我就是客串﹐不過是客串得自知有點張狂而已﹐哪來的“專業性”﹖﹗您老兄別讓我“得理”好臭美了。這篇文章其實是“梅林”寫的﹐那年頭我要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不滿您說﹐早就象“孫猴頭封了個弼馬溫---不知官大官小”地搞田地提倡的“文學批評”﹐或另一種人其實要的“文學表揚”去了﹐哪會還在磕磕碰碰地“try”自己的路呢﹖
  梅林﹕<<表達的選擇﹕老戴維的話語世界及其他>>﹐1995年5月4日﹐時代報。現在摘錄幾段以餉讀者﹕
  “每一次閱讀老戴維在<<時代報>>登載的‘故園生活’的專緝文章﹐總感到自己走進了一片蒼茫的記憶的叢林。那裡歲月如一片渺無邊際的芳草﹐以它的勃勃的生機﹐以它浩瀚的蒼茫在我內心以至在我性靈的深處喚起了共鳴。我和老戴維相隔了大約整整一代人的年齡﹐我們的經驗世界以及我們的知覺習慣﹐客觀上存在着不容忽視的代溝。但令人驚訝的是﹐這一‘客觀的代溝’並沒有妨礙我對老戴維話語世界的傾聽。相反我為它着迷﹐被它深深打動。我相信那裡面肯定有些什麼東西固執地抓住了我﹐使人同時也經歷了一場記憶的冰雹襲擊。”
  “在老戴維的話語世界裡﹐書寫這一動作取代了回憶﹐通過書寫﹐老戴維選擇了他的表達立場和態度﹕那就是對同代人的記憶和心靈史的恰當關注和揭露。坦白地說﹐在一個‘快餐文化’蔓延﹐到處流行的時代﹐要進入老戴維的話語世界﹐進入他那些看上去有些龐大的文章﹐和那些看上去一點都不能譁眾取寵的一點都不具備轟動效應的標題﹐是困難的。...
在這個人們已經習慣了遺忘的時代﹐進入老戴維的充滿了對遺忘的抗拒的話語世界﹐就需要某種勇氣和某種美學上的傾向性。在我們這個‘快餐文化’流行的時代裡﹐深沉的寫作常常敗壞了那些教養有加的公眾的胃口。”
  “那麼﹐在老戴維的話語世界的記憶叢林裡﹐我到底發現了什麼﹐竟使我為它如此着迷﹖首先﹐在這片記憶叢林裡我發現他那一代人的生活秘史。我之稱之為秘史﹐是因為在現代民俗學及歷史的文獻裡我們不會找到老戴維那一代人生活如此生動如此真實的記載﹐這種記載或稱書寫已經超越了一般民俗學和歷史的功能和意義﹐它生動地再現了一代人在一個特定年代的生活史﹐從日常生活的吃到洗澡﹐到業余的捕魚狩獵﹐以及在作者的長途跋涉中﹐于鄉村民舍﹑茶館的小息和停留﹐無不深深刻畫了魯南﹑黔西以及蘇北知青和村民生活的真實事跡。這些事跡﹐....在形而下的世界表現出某種悲劇性。而老戴維書寫的意義正在於他為我們揭示了這種悲劇。”
  “在老戴維的話語世界中﹐我還發現了作者那種沉着的不急不躁的寫作狀態。仿彿處於某種功念裡﹐詞語的泡沫源源不斷地冒出﹐極其均勻﹐並不造成文本任何局部的失重或超重。這種寫作沒有足夠的肺活量以及沒有一份淡泊的心境是難以達到的。....我把具有這種特徵的寫作界定為夢態寫作。.....夢態寫作建立在作者一種中性立場上﹐它唯一聽從的是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那一個坦蕩的毫不掩飾的聲音。”
  再有﹕“看看我們目前澳洲華文報刊﹐到處充斥着‘裸露癖’寫作和‘觀淫癖’寫作﹐詞語被用來充當‘手淫’的工具。有的是自我‘手淫’﹐有的則是互相‘手淫’....”
快結束了﹐梅林似乎寫出了火氣﹐就從為人不屑的“文學表揚”跳到了文壇呼籲的“文學批評”﹐甚至忘掉了老戴維﹑氣得要自我“再次回到樹熊式的沉睡中﹐在偶爾的清醒時分﹐象螃蟹那樣吐出一些詞語的泡沫﹐希望它沒有被污染。”話是說在1995年啊----上個世紀﹗我卻喜歡那“文學表揚”﹐老戴維倒在其次----它首先顯露出了“梅林”自己的心性。但對那段小小的“文學批評”有些(只是有些)不以為然。何苦呢﹖只要那種目迷五色的彩雲不飄到你的頭上﹐管它呢﹖便仗義“開涮”出下面一段﹕
  “澳洲是個性愛自由的國家。愛與性本是永恆的主題。於是不妨在性交的潤滑液裡遊走筆端﹐龍飛鳳舞﹐更不妨發現着詩情和女性覺醒男性責任的新要點﹐那是相當嚴肅的話題。有人不舒服﹐其實是不必要的。那也是一條雄關道。不說幾座滑溜溜的小山包不太容易爬那是中國的‘肉蒲團’法蘭西的‘性歡頌’﹐後面高高聳立的峻峭的‘金瓶梅’總是險峰難攀。也不見得是石頭往山裡背﹐流星劃空而過﹐只要那軌跡醒目。”很有些教唆﹑縱恿﹑與人為善的味道(<<軌跡>>1995年5月25日﹐時代報爭鳴場)。
  但我還是錯了﹐6年了﹐怎地“流星劃空而過”﹖溜滑的小山包上﹐亮得長命燈似的﹐粘着呢﹗還來了我呀我的“美女作家”新一代﹐也春游解悶來了。都21世紀的人了﹐道兒坦着吶﹗場子邊不都樂得咧嘴兒瞧着哪----沒錯。我最感心酸的是這些老少小姐﹑老少先生三心兩意﹐忽然不那麼自信了﹐這肯定會糟﹐干這一行其實真是好營生﹐只要自我感覺好﹐無論花多大的勁在這上面都不會錯﹐叫“事半功倍”﹐切記了這一點﹐小姐先生就不會節外生枝﹑忘記了熱水其實是由冷水燒成的﹑一旦不燒了就會變冷﹐是徒增煩惱而且會廢了自己。
  瞧﹐6年過去---“彈指一揮間”﹐這篇抄來的文章也完了。不忘贊一句﹐亦然兄您這一段是怎麼想出來的﹖---
  “魚說﹐你看不見我的眼睛﹐因為我在水裡﹔水說﹐我能感覺到你的眼淚﹐因為它在我的心中。這就是老戴維(寫作)的表現方式。”

    ( 作者注﹕很想評評老戴維的寫作風格﹐但明白自己不可能寫得比梅林的<<表達的選擇﹕老戴維的話語世界及其他>>更中肯﹐僅以此‘外一篇’充數﹐2001年6月14日刊出在大洋時報【大洋特輯】。)


歷史裡的小戶人家
             
----中篇小說【天黑之前回家】讀後

(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 之十)

                          悉尼  進生      
          
第一次接觸林達的【天黑之前回家】這篇小說﹐覺得筆調新鮮也產生了一種困惑。為了能用清晰的語言把這種感覺表達出來﹐我仔細地再讀﹐並注意反省由字裡行間激起的聯想和思考﹔--希望這樣能因此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或至少能大致把握住這篇有些奇特的中篇小說的精神。
  當我重讀時﹐難以分清哪些是源自生活本身的素描﹐哪些是作者勾描時的機智大膽的想象。她表面上撇開了社會歷史的演進﹐朝代的更迭﹐極少落墨于傳統文化的興衰﹐沒有什麼文化精神的點綴﹐一切描述顯得偶然﹑零落和瑣碎﹐象是隨意地串門﹐你認了這個是外婆﹑那個是外公﹐“我”的母親﹐父親﹔走馬觀花地走進他們的生活﹐談起一個又一個年頭﹐卻很少準確的年份﹔看到了一些或模糊或清晰的照片﹐旁白也不在意那精確性(誰會感興趣呢那種小戶人家﹖)﹐不留意就一眼晃過去了﹐一留意卻發現是些特別有趣的人生片段。然而﹐當你告別主人﹐走出那家門﹐走去不遠﹐總覺得還有什麼需要你回頭再望一眼時﹐你真的忍不住回頭看了﹐卻不見了那四壁圍攏起來的小戶人家的外在形態﹐它仿彿消失了﹐根本就不在那兒﹐或許是在你回頭的瞬間擴展到了天地的極遠處﹐但是你卻分明地記得這一個從1938年頭上有炸彈尖嘯着的年代開始講訴的逃難人家的簡略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這世界上。故事退隱了﹐世界凸顯了出來﹐它解說的就是這世界。言猶在耳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想說“嗷﹐那時候的人原來是這樣的﹗”或是﹕“那時候的人是這樣的啊﹗”一切都是那麼可能﹐那麼簡單﹑真實。許多許多你熟悉的原不在她故事裡的人和事在她們身後在那些清晰的﹑發黃的照片中出現了﹐串聯起來﹐活躍起來﹐牽出各自經年的話題往事﹐互相印證着那令人扼腕的生死恩怨。你竟能隱約地感觸到那半個多世紀的歷史脈搏﹐那社會生態的滄桑變化。是幾代人靈魂的揉捏演變﹐作為一種無形的解說﹐顯示出那個社會那種內在結構的真實面目。靈魂的歷史﹐歷史的靈魂﹐在這個小戶人家的故事裡竟能窺見一斑﹐屬於歷史的那份感觸也就自然分明。

                   ★

  三代人物的故事﹐是這樣的﹕
  外婆27歲時遭遇到戰爭--“發生的年代始終沒有打聽到﹐”作者用不確定的語調說﹐“這種事情算來應該發生在1938年間”﹐---她跟着外公舉家逃難﹐由於起先是隨夫朝東走﹐而遭到飛機轟炸﹐四個孩子失去了三個。痛定思痛﹐外婆貌7b定再不能朝東走而躲過了另外5次轟炸﹐得已保全了她所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的母親“﹐也因此開始了與初始決策失誤的外公長達半個世紀的爭吵。
  “1938年”所代表的事件就這樣過去了﹐外婆開始過起心平氣和的日子。但在外婆40歲那年(那年頭﹐如果讀者推算﹐這種事情應該發生在50年代初期)﹐她又遭遇到一個意外而成了英雄﹐又經報紙確認成了必然的英雄。之後的一年裡﹐外婆連升三級﹐從此掌握了大權。作者寫道﹕外公在娶外婆為妻30年後﹐一家之主的地位江河日下。他在一個食品批發部批發食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們不知道外公何時娶外婆為妻﹐自然也無法推算“30年後”是什麼年代﹐大約60年代了﹖或許這些年代數字只是提供一種階段劃分的方便而已﹖)掌握了大權的外婆對外公說﹐現在男女平等了﹐你看怎麼辦﹖外公說﹐世風日下了﹐我也沒辦法。外婆說﹐現在我忙了﹐家裡的飯你來煮。
  外公被迫煮飯。奇的是外公煮魚時﹐故意把魚膽弄破﹐或乾脆把魚膽和魚一起煮。一鍋菜苦不堪言。他的惡作劇層出不窮。終於有次元宵節他煮的雞﹐將整雞不破膛地煮了﹐煮出了一股怪味而激怒了外婆。
  自然﹐我產生了弄清這老頭眷戀什麼的濃厚興趣﹐他在固執地護衛着的精神家園﹐我更感興趣于作者這樣地約束住當時客觀存在而且佔據着統治地位的狹隘的政治本位視角﹐淡化其外在的表層的生存相﹐另闢蹊徑﹐用這種似漫不經心的家常話家常事﹐展示活脫脫的生命﹑自然的世俗感情和人間氣﹐從人的靈魂的角度裸露出那段歷史的烙印。我視這一擺脫或約束對文學創作有着美學上的和哲學上的意義。

  象頑童嘔氣式的衝突繼續發生着。甚至外婆講出令外公終身難忘的話﹕你給我搬出去。外公或悶聲不響抽煙﹐或對自己唯一的聽眾“我”(外孫女)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如﹕“改朝換代了﹐什麼事都奇奇怪怪﹐這種事他以前也聽說過﹐說話不算數。”誰說話不算數呢﹖他說“你外婆”。他躲着偷酒喝﹐又常常被外婆當場抓住﹑給一番教訓。
  日子就這樣蹉跎着。“那一年冬季最後幾天﹐革命才剛剛開始。”作者這樣寫道(那是指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外婆外公又開始爭吵。外公敢說其實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了。外婆威脅說把他的戶口遷出去﹐還說逃難那年就該回鄉下去﹐這個結局比較好。這使外公慌亂而迷惑。
  他搞了點小聰明﹐又讓外婆摘了桃子。他氣憤又沒辦法。退休了仍然在外婆的管轄之下。在一次涉及到他抽屜裡的“珍藏”的衝突後﹐他思前想後﹐把這輩子發生的事斟來酌去﹐發現已經別無選擇﹐唯有出走。這是他後半生最大的決定。
  極有意思的是﹐作者接下來的一段描述﹐寫得逼真而動人﹕
  “想到離家出走外公松了一口氣。他突然站起來﹐把酒找出來﹐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那天滿臉酒氣的外公乘興把牆上那把塵跡斑斑的蕭取下來。他走出門外﹐吹起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曲目。那首曲美妙絕倫﹐抑揚頓挫的蕭聲﹐吸引了許多路人。外公那天把那首曲吹了一遍又一遍﹐路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外公越吹越來勁﹐喝過酒的臉脹得通紅。外公完全忘了時間或者根本就不打算考慮時間。外婆下班回來時﹐門前仍然站滿了人﹐外婆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像路人一樣站在人群之中﹐久久注視着外公。那天外婆煮的飯。外婆邊煮飯邊哼那首她似乎十分熟悉的曲﹐曲哼得動情而又歡樂。外公站在外婆身邊﹐垂手而立﹐羞捏得像個少女。”
  那笛聲無疑喚起了民間尚存的對久遠了的美好事物的嚮往。
  第二天他還是提着包離開了家。他停在了十字路口﹐他拿不定主意﹐便在十字路口坐了整整一天﹐看人來人往。精壯的年華早已過去﹐他只能天黑前回家﹐發泄一通後﹐再安穩下來。可不﹐這次回去後他理直氣壯地要酒喝了﹐酒後臉色鐵青﹐大聲地向眾人說﹕“有什麼了不起呢﹐她沒有什麼了不起。”
  生前最後一晚﹐他十分清晰地對外婆說了人生的最後一句話﹕他明天不去買菜了。他死于突發性心肌梗塞。    
  外公死後﹐外婆變得沉默寡言﹐也退休了﹐依然在老部下嘴裡稱為主任。
  她在外公的抽屜裡找出了許多陳舊的紙條﹐都是她親手寫下的承諾﹐如相夫教子﹐要兒孫滿堂﹐等等。都是久遠了的許諾﹐她把它們重新鎖進了外公的抽屜。而有關方面卻注意到去她家小坐的人越來越多﹐似有聚眾之嫌﹐說她“七十四歲那年再次被推舉出來﹐代表一群人。”這描寫淡淡地滲出整個社會真實形態之陰鷙。
  第一代的故事就算完了。外婆是個幸運而機靈的生存者﹐她能迅速進入社會給她安排的新的角色。外公不是。他從來不願進入外婆後來進入的世界﹐他的靈魂始終躑躅在外婆寫下那些諾言時的世界裡﹐氣惱着自己視為終身伴侶的人竟然把先前的諾言忘得一干而淨。他有家﹐但那家已經被大量與家無關的東西異化了﹐他是弱者﹐活的很無奈。他寧願掉在過去與現實的斷裂縫中﹐也拒絕攀援﹐雖然胳膊上有着那塊足以在小外孫女面前衒耀的肌肉--他問﹐有用嗎﹖外孫女大聲說﹐有用﹗他象是犯了生存判斷的錯誤。等他出走來到十字路口時﹐他已經老得不能“生活在別處”。
  不知什麼原因﹐我在思索這個形像時﹐竟想起與外公同時代的中國文化名人曹禺晚年的那種痛苦感觸﹐感到自己走過的道路的狹窄﹐生活的貧乏﹐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才﹐真是個問題。”因為他“一拿起筆來寫現在﹐就感覺到自己空空﹐一無所有﹐不象從前那時候﹐拿起筆來順溜極了。”(【沒有說完的話】李玉茹編﹐山東友誼出版社)
  外公﹐不過是個被迫早早離開了土地的普通人﹐因“1938年那場戰爭”他甚至都沒有“從前那個時候”﹐他還能怎麼樣呢﹖那從十字路口轉回去後大聲宣稱“我為什麼要走﹖要走也不是我走。對吧。”是有着比照阿O精神更深刻的含義的。


  第二代﹐那是指“我的母親”。她學醫﹐以解剖與命案有關的屍體為生。“二十二歲就手操解剖刀”﹐有一次在命案現場﹐她內行極了的分析和青春明媚的臉﹐贏得了一個異性的反復恭維﹕“你工作很積極”﹐那人一身肌肉﹐她決定愛上了。那就是“我”的“父親”。這婚姻的美滿﹐可以從下面的描寫裡看出﹕
  “那一年剛進入隆冬季節﹐母親經常很晚才回家吃飯﹐....母親一回家就不厭其煩地講述白天那些屍體現場的各種細節﹐甚至還不時放下筷子﹐極其可笑地比劃死者死時的姿勢。父親每次都睜大雙眼﹐無比興奮地從頭到尾把故事聽完﹐然後提出各種奇怪的問題。”而“我”從那時起﹐就譏諷地相信“他們是天下撮合得最完美無缺的一對”。
  “那一年冬季最後幾天﹐”母親的解剖室主任自縊身亡。他曾經對母親說過﹐他不希望自己被人尸解。母親參與尸解了他。這一刀﹐使母親變成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終於病倒。從此對科學的嚴謹失去了興趣﹐也就是說放棄了在身後能留下一本解剖專著﹐提醒人們不忘記她的這個奢望。不僅如此﹐她先是因失神而偶然﹑繼爾是惡作劇地在解剖室裡對屍體標籤實行張冠李戴﹐一次比一次大膽。她還發現除她之外﹐有別人也弄這把戲。她覺得真不足為奇。她有了新的哲理﹕人死了就一切了了﹐叫什麼都一樣。她心平如鏡地到退休﹐退休前被升為教授頭銜。退休那天﹐她將解剖三十年的經驗精闢成一句話﹕你要是殺死一個人你就完了。她認為﹐這個城市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當她發現女兒已長大﹐獨立了﹐自己無力要求她繼承衣缽和願望時﹐她接受了整個命運﹐並且感激----她費力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命運沒讓她死于非命。
  這形像真令人傷感﹕該有用的人過了無用的一生。
  在這個中篇裡﹐我們看到第一代同第二代之間基本是相安無事的﹐符合歷史﹐因為他們基本認同一個生活模式﹐那是“被歷史地決定了的”﹐他們從來沒想過“可以不在其中”﹐或者想到時﹐來日無多﹐無法再說“那又怎樣呢﹖”﹐大部份只能如“母親”﹐死了凝住不動的蒼老的眼睛﹐“冰冷如磐石”。
  第三代﹐那個“外孫女”﹐小說中的“我”看着那些觸目的歷史破綻﹑那些強忍的人生悲哀﹐在兩代的民族文化的整體性﹑精神性的衰老過程中出現了。    
她說﹕走吧﹐再不走﹐日子都過完了。有一種日子註定是這樣過的﹐說什麼都沒用。
由於在生命的開始就迭加了上兩代有着歷史質感的人生印痕﹐她自然能早熟地判斷出生活有沒有顯露出能使她安心的變數﹐她選擇了離開中國。
  俗語說﹕到哪山唱哪山的歌。可容易唱麼﹖要是能站在新的山頭﹐放眼仍然看到週圍的山嶺﹐那感觸自然不待說﹔但要是還爬不上山腰﹐甚至還逗留在谷底﹐能知道那新歌麼?
她來到悉尼進入斯福坦丁大學神學院。她反叛了母親對她的期盼-學醫﹐但還是記得母親的人生追求﹕只有留下一本書﹐這個世界才會記住你。她想在神的世界裡完成母親對她的要求。結果卻發現談何容易﹐唯有放棄。
  她認識了大衛﹐一個碩士攻讀生﹐並決定愛。大衛是個天生的旁觀者﹐是個什麼也不確信的人物。而她也在神的世界裡找不到自己。她感覺到自己還是在一個滿是死路的城堡裡。她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她注意地傾聽大衛說﹐神都不能主宰自己﹐何況人。他說人要挑挑揀揀﹐品嘗各種滋味。他花了三年時間﹐得出一個結論﹐人最理想的生命程式是一生換三十份工﹐經歷五次婚姻﹐育八個子女。她悲哀地為自己痛哭﹔又為母親的死而自責。她失掉了自己。
雖然作者在第三代的故事裡﹐極力維持原來的敘述方式﹑原來的語言風格﹐提到了以色列戰爭﹑造物主﹑杳杳目城堡﹐最後一幕的一幅蒼涼的歷史畫--那似有所指的最後一戰﹐但都不能給她帶來某種歷史性的思考﹐反而更暴露出這個小戶人家的第三代的人生探索缺乏可以同上兩代故事裡的執着的魂魄相匹配的靈魂。

  事實上﹐她象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出了國也沒幫她多少﹐她缺乏生氣真的瑣碎了起來淺薄了起來。對於上兩代的歷史的合乎邏輯的發展﹐她象是個“多餘的人”。雖然實生活裡常見不自覺地或甘願如此的人物。但這成不了理由。剛剛開始的第三代的故事是歷史地開始了﹐其後的發展有待于新的現實的啟示。自“1938年以來”我們民族的第三代不會成為歷史地“多餘了的一代”的﹐即使她選擇了離開中國﹐“遺忘”不會有綿延的市場。

                ★★

   坦率地說﹐尋找和重鑄民族魂和回答什麼是現代意義的中華文化的精神﹐生活自身還在百思求其解呢。但作者在這個不長的中篇中﹐沒有構作什麼大框架﹐通過幾個普通人物﹐卻將一個凝重的話題﹐一個小戶人家近半個世紀的生活暨所處的時代﹐簡約得如此恬淡﹐給人一種生活原生態的感覺﹐即表達出那段歷史中大部份人經歷的真實景況(並不是每個人都遭遇到"萬難忍受的境遇的”)﹐ 又勾劃出了那段歷史核心的內容﹕“歷史地發生了變化的人的本性”和其心態流程﹐應該說是成c的。小說顯示出了對那個時代的很強的概括能力﹐這種概括﹐是用極其輕淡的線條和些許陰影鉤勒出的肖像﹐卻活靈活現地呼喚出遠比肖像更多的內涵﹑精練地表達出那背景的實質。簡煉的遣詞造句﹐卻透出嚴肅的寓意﹐這使作品產生出一種特殊的魅力。小說不也解說了我們的歷史發展具有的那種巨大的平庸慣性的來源嗎﹖  
當然﹐如果拿這個中篇同那些描寫同一時期卻正面觀照中華文化精神和這種文化培養的人格﹐進而探究民族的文化命運和歷史命運的長篇巨制相比﹐那些自然是史詩般的交響樂﹐而這個中篇只是在那段沉重的歷史之弦上撩撥出的一首小戶人家的短歌﹐自在﹑真切而簡朴﹐那感受就如聽這一句話:“天黑之前回家”。

  (注﹕林達的中篇小說【天黑之前回家】曾連載在東華時報的副刊上﹐選登在【她們沒有愛情】--悉尼華文女作家小說集中﹐ 這篇短評是2001年4月1日刊出在澳洲僑報上﹐後收入〈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系列。)


凝住生活漩渦裡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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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水微型小說集〈溫柔的春風〉讀後﹕我的文友和他們的作品之十一 )            
                                進生

   小說而又稱之為微型﹐一是指篇幅上它只有千把個字﹐二是說寥寥千字裡有乾坤﹐“微”而有“型”﹐一樣有足夠的內容去顯示它的藝術品性﹐從而獨成一支。微型小說的創作﹐可說是要求作者從生活之流中截取出一個片段﹐甚至是留住了生活的漩渦提供的一顆水珠﹐他(她)觀察着﹐用刻意挑選過的能影射現實的語言敘述﹐於是那滴水真實而鮮明地懸浮起來﹐運動着﹐呼吸着﹐在一種質朴的形態下﹐折射出其中包含的作者的敏感和情趣﹑他的觀念和對周遭世界裡美與丑的直覺感受﹑那一種邏輯組織體現出的作者想表現的主旨----在這篇短文裡﹐我所主要關注的----是它﹐有了它﹐才使一件藝術品有了真正的內容。
   微型小說集〈溫柔的春風〉﹐包含66篇作品。取材廣泛﹑色彩斑駮﹐顯示出作者對生活十分敏感而細緻的關注。其中﹐有些篇章描寫的是鮮明﹑健康﹑善良的情緒(即使以悲劇形像出現的如【重逢】)﹐因此有着內在的力量。【水燈夢】就是這樣的一篇反映人在旅途中﹐在一些美好的場合﹐極易對偶然相處的素不相識者﹐自然地流露出善良的品性。它描寫了泰國湄南河畔的水燈節﹐來自台灣的何小姐同來自澳洲的勞倫斯﹐萍水相逢﹐放水燈時他們之間的祝愿和關照﹐這是普通而實在的生活。【研討會】中的女作家白玫﹐雖在一個世界性華文作家研討會上發言﹐因其普通而會場冷落﹐她卻有來自丈夫兒女的鼎力支持﹐讀來感人。那裡展現出的文人﹐有着真實的平常象。不同于【失眠症】裡的寧願選擇失眠才能繼續寫作的女作家米玲形像的誇張﹐---或許﹐作者枸思這個人物﹐主要是源自一個觀念﹕“寫作是作家活着的標誌﹐也是最佳的生存方式”﹐作品用誇張的形式確實表達出了許多作家持的這個觀念(無論是否能得文學大獎)﹐但不能說是完善地發揮了這個觀念﹐以及這個觀念自然會有的另一種表達﹕寫作對於作家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一種自我傾述﹐它源自思想的溝通﹐而歸結為寫作者的精神顯示﹑某種思考的成果﹐它是正常的﹐不是一種需要自虐才能自得其樂的怪癖。【重逢】﹐寫的是一位叫阿男的南越姑娘﹐追隨愛情的呼喚﹐與想躲避歷史劫難的男友一起投奔怒海﹐結果卻失散了無處尋找。25年過去了﹐終於打聽到當年的男友而相逢時﹐她依然孤單一人﹐還身患肺癌﹐但她的愛歷經磨難後卻感人地寬厚﹑純淨。作者歸入“鏡花水月”的那篇【情逾手足】細心的讀者不難感受到﹐作者對邁可和比爾兩朋友之間的真誠相助﹐實際上用曲筆加以了肯定﹐嘲虐的口吻裡有着讚許。讀者可以從中領略心水在微型小說創作中使用的邏輯﹐這種邏輯是經過剪輯安排過的﹐是從現實的邏輯中去透視套取﹑演釋甚至嫁接變化而來﹐別具一格。
   該集中有多篇反映的是移民生活﹑移民家庭中的喜怒哀樂。在〈芙蓉〉這一篇裡﹐作者仿彿在復述他曾聽到的現實生活中的一段對話﹐白描般地展示出了兩個在移民世界裡十分普通的人物。一個是嬌艷的芙蓉﹐嫁了個希臘老頭﹐年紀可同自己的父親稱兄道弟﹐一個是她那位七十開外的老父親﹐見了同胞就直言﹕“小女硬要申請我移民﹐一點也不習慣﹐。。我不喜歡澳洲﹐。。芙蓉的犧牲太不值得了。。。”一邊的女兒卻有難言之隱﹐說﹕“早知家父眷戀家鄉﹐我就不必。。。”寥寥幾句對話﹐分明瞭父女兩人對同一時代的感應有着極大不同﹐也顯出女兒的執着和敢為﹐老父親的善於對複雜的社會進行簡化﹐只留意他所要的﹐避開不理解或不想理解的﹐很能寬容而使自己活得蕭灑。至於文中的‘我’﹐作者讓他成為年輕貌美的芙蓉即使在澳洲也迴避不了的一種文化氛圍﹐如影相隨﹐如判官般帶着逼人的鋒芒。這個場景有着赤裸而完整的真實性﹐極其自然﹐即使芙蓉嫁的還不是這樣一個極遭糕的老粗。因為﹐極可能的﹐我們自己就有聽到過這類對話的體驗。【破夢】﹕一個滿懷團聚希望來澳的妻子﹐發現自己在到達的第一天就被丈夫離棄了﹐她滿懷同歸于盡的復仇慾望﹐卻發現丈夫原是同性戀﹐他在另一個“壯碩如牛”的洋漢子的懷抱裡﹐是個溫柔的“妻子”﹐她的靈魂會受到怎樣的震憾﹖誰能感同身受﹖但有一點很清楚﹕洋也罷中也罷﹐這仇是千萬報不得﹗走吧﹐夫人﹐身外的世界並不是那麼逼窄﹐退一步再往前就總有路走﹐只要你內心的世界肯容納它。在這一座巨大的島嶼上﹐個人有着自由﹐社會也倡導理智的寬容和反省﹐難說人人事事如意﹐但卻實實在在地提供着巨大的空間﹐讓你獨立﹐能另僻蹊徑﹐從新開始------這就是外部生存環境的大如意了。【球】寫的是大半輩子替兒女的旅程當墊腳石的李娘﹐有使用價值時如球﹐被兒女你爭我奪﹐很有一番熱鬧﹐待到兒女家境順遂了﹐還是如球﹐不過使腳者此時祇想將她"pass"給對方﹐絕無球賽場上的那份熱誠和忠心了。故事裡的李娘人生是只余傷感了﹐即使李娘能領悟洋女婿所說的那句話--他可是“習慣要孩子學獨立”﹐說時的心機是為了驅趕她這個丈母娘睡客廳---也為時已晚。

  【筆友】是篇夫妻陰差陽錯的故事。兩個“陌生”的男女通過網絡信件結為密友而能心心相印﹐各自的婚姻卻十分糟糕﹐一個在設法尋找配偶“任何不忠的證據”以便惡人先告狀﹐掩蓋自己通過網絡找第三者的秘密﹐另一個卻已經巾幗不讓鬚眉地先在她的離婚紙上籤了字﹐達到了“自由身”。在這兩人第一次約會時﹐女的發現“兩三年來互通衷情無話不談的”竟然就是那個從不踏入她的領地﹑也無話可談的啞巴丈夫--就是這個人還在離婚時討價還價﹗--吃驚之余﹐這個女人便躲在一邊暗暗觀察﹐最後拾走了失望了的男人--此時也是自由身--留下的水仙(她喜歡水仙﹗)。電腦鍵盤上敲出了最後信件﹐這自由了的夫人說需要冷靜地想想﹐告誡對方“別再來函”。通篇是對話--兩個在生活中不知從何時開始矇上了冷漠假面﹐而又不知如何去解脫﹑內心裡卻滾燙似火的靈魂﹐通過嚴守中立的電腦屏幕尋覓着他們想要的互相呵護。讀者不妨設想一下﹐假如在這“第一次”約會時或之後﹐他們能勇敢地正視對方而不必先為自己羞恥﹐對兩顆已經這樣地“赤裸”繼而只需懂得“洗滌”的靈魂﹐生活就不容易再虧待他們。作者精心安排而隱藏在對話裡的一些情緒﹐似乎暗示着這一對男女最終不會象遭命運之腳踩了一下的蝸牛﹐背着殘破的硬殼一愁莫展。這篇微型小說﹐用對話形式省去了敘述中的枝葉﹐而只留主杆﹐將要說的人和事簡煉到最單純的狀態﹐又維持了故事的完整﹐闡述了現代社會中用最現代化的“溝通”“交流”手段武裝起來的人類﹐在人際交往上﹐能克服地理意義上的遙遠﹐卻在夫妻面對面這樣的近距離裡能驚人地盲目﹐竟然無法溝通﹐還能理由“充足”地拒絕相互間的“尊重”和“諒解”﹐實在是缺乏自身的“反省”而陷入了一愁莫展境地的可笑和可嘆。小說有很強的藝術概括力。若接着讀另一篇作者用活潑而戲虐的筆觸描寫得十分生動的短篇【分身有術】﹐讀者會體會另一種婚姻問題上的陰差陽錯﹔還有一篇獨白體的【雪花】﹐仿彿是【筆友】篇有意無意間的續集。【溫柔的春風】﹐則是從另一個角度﹑更有細節地敘述“筆友”的故事﹐結局是大團圓---用句套話﹐可讀性很強。而在【望盡海角】篇裡﹐彩雲追求愛情的那份執着﹐雖有一份悽涼﹐確切地說﹐卻給人一種在愛情上正本清源的感受。
  【會長】裡有個巧立名目一夜當上會長的“老沙”﹐他感嘆﹕“做會長真過癮﹐一點也不難﹗”出自肺腑而無喬飾﹐--我說“老沙”還算是快人快語﹐朋友卻說﹐老沙混到了大小讌會的免費餐卷還要這樣張揚﹐由他推及其餘﹐容易影射無辜﹐魚目混珠。我則不以為然﹐爛竽是可充數﹐可老沙今天堂堂正正地打出別一樣的招牌﹐敢供人明察﹐便不為過了。他要能不這樣總結﹐這“全澳沙氏宗親總會”便未出娘胎早化水了。能大而劃之成為會長的﹐實至名歸自不待言﹐真有也在“巧”字上下功夫成全了自己的﹐起碼能同“老沙”四眼一對相視一笑﹐人世間不就是難得一知己麼﹖若說這篇有諷刺﹐杠杆的支點也是在那個“巧”字上﹐便含有了一定的“肯定”﹐作者拿捏的分寸不為過﹐老沙的“全澳沙氏宗親總會”不會內訌﹐會員滿意﹐這個會長也不錯了。讌會有貴賓席﹐貴賓便應運而生。這是事物的另一面邏輯。我對朋友說﹐老沙膽壯﹐世界活潑﹐原就少不了這一撥人﹐也別難為了他們----大路朝天﹐人各一半﹐只是留心了不被他網羅進去就是了。
  【迎親記】的安排恐怕是小說的“微型”起了作用﹐兒子替父親相親﹐卻便宜了自己。好在小說裡快刀斬亂麻﹐很乾脆地讓老爸站一邊去也死了心﹐否則真有長長的好戲看﹐能寫個小中篇。它同作者的另一篇【相親】相映成趣(鰥夫邱河替小兒牽紅線﹐卻發現這紅線還是系到自己身上的好。該篇收錄在〈養螞蟻的女人〉微型短篇小說集裡)。微型小說的這種可以互為觀照的現象﹐在讀者欣賞【審判】與【證人】這兩篇時﹐印象不會不深刻(【審判】與【證人】篇涉及的都是1968年發生在越南中部山區美萊村的慘案。在【審判】篇裡﹐四位當年的美軍尉級士官在30年後被控縱容士兵強姦濫殺無辜村民﹐卻因他們自辯是在執行命令和缺乏證人證據被當庭釋放﹔【證人】篇寫的是當年美萊村慘案的幸存者阮氏娥出廳指證當年屠殺她父親和弟弟﹐強姦母親和她的四個美軍白種士兵﹐當局卻找來四個黑人士兵充數)。顯示出作者對微型小說這一種體裁的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作者深知﹐“微”能同時提供一種機會﹐一種對素材把握調動時的方便--可以多側面地對同一素材進行挖掘利用﹐使讀者閱讀時產生相對獨立而又呈系列性的感受。一如時裝模特兒款款行走時的轉身﹑旋轉和短暫的靜態造型﹐能讓欣賞者得到充份享受。
  有幾篇涉及善男信女和宗教信仰﹐讀來有趣。【第六誡】﹕講一個自身婚姻破碎的美女子﹐卻信奉起“越不可能的事越好玩”﹐她開始勾引神父﹐而神父幾經掙扎﹐最後卻在同一本聖經裡找到了為放棄抵抗辯解的理由。那勾當是在什麼意義上成功了﹐作者沒講﹐留給了讀者﹐顯示了作者把握分寸的恰到好處。【軌外】是另一篇。面臨類似“考驗”的唱詩班女子寒煙﹐恪守“神是不可以試探的”﹐卻也不能長久地與那個說“神是假的你才是真的”追求者方倫對陣而一走了之。實人生裡﹐眾生相本來就千奇百怪﹐“軌外”“軌內”只是社會既定俗成而又並非一成不變的教條﹐世上有的是例外﹐不例外的事也可以有例外的解釋。然有些事﹐發生在“神”的週圍﹐便跟神的意志牽扯上了。象喝一碗湯﹐調料不同﹐舌頭上的感覺也就不一樣。這兩篇作品讀後﹐能引起的思考﹐同作者的另一本微型小說集〈養螞蟻的女人〉裡的【有求必應】比較(和尚勾引望子心切的良家婦女)﹐卻要深刻得多。【空門內外】﹐此篇雖是田功故意設圈套﹑利用不守佛門規矩還巧言令色的和尚當他太太面充份表演﹐以教育田太太“不要隨變邀請這些野和尚回家”﹐作者顯然不是為了解讀成對壞和尚的譴責而枸思﹐其寓意要寬廣得多﹐它通過壞和尚的嘴皮闡釋了一個觀念的重要﹕聽其言觀其行----信仰上如此﹐人際間的交往﹐政黨的判斷﹐首腦的鑒別﹐都是一樣。
  【大聲公】是個很有深意的短篇。小看一家之長﹐大如一國之主﹐臣民的逆來順受只會助長無反省能力的統治。而變革的開始﹐總同時代變遷﹑新人的出現﹑新的視野﹐人們不再願意按老樣子生活的決心有關。沒有柴嫂的反脣狂吼﹕“我忍夠了﹗你走啊﹐你滾出去﹗我們分手﹐給你罵了幾十年﹐夠啦﹗。。。”(她已經知道有出息的兒女都站在她一邊﹐所以特別膽壯)﹐大聲公會吃啞藥學細聲說話麼﹖這個人家會有新的穩定出現麼﹖我很讚同作者在此篇中的寓意。
  黃玉液(心水)先生無疑是創作生活中的一位勤奮的有心人﹐一位視寫作源自內心快樂的作家﹐他通過自己的作品同讀者共享眼前這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繼〈養螞蟻的女人〉之後又有這本〈溫柔的春風〉微型小說集豐富澳華文壇﹐就是一個明證。他的這些微型小說﹐自然還是一種虛構﹐但他努力地使這個虛構的世界活了起來﹐相信欣賞文學作品時認真的讀者﹐能夠進入心水先生營造的這個世界﹐而感受到生活裡會有的一種真實﹐帶出各種思索﹐浮面的也罷表象之下的也罷﹐就象〈溫柔的春風〉微型小說集封面的那幅油畫﹐提供了一種背景﹐簡捷明朗裡又讓人尋思可能的蘊涵﹐感受到虛構中活人的真實。這就是我讀後想說的主要的感受。

(2001年8月12日刊出在(亞洲星期天)【藝林漫步】)
  




同齡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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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文友和他的作品 之十二)

進生

   翦牧史的〈當下的寫作〉出到(之四)﹐沈嘉蔚的〈理想主義的回聲〉也開了場。作為同齡人﹐自然格外留心。十篇短文﹐許是一篇文章裁成十段﹐又多少有些獨立﹐每星期一篇﹐讀時的感覺自然不會同于一攬全文後的觀感﹐便有了更多可能的“誤讀”與思索的機會。
〈理想主義的回聲〉三篇讀後﹐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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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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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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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8-03 周四, 下午1:26    标题: 引用回复

欣赏了。
世间百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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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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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11-4-14 周四, 下午3:46    标题: 引用回复

看过了。向翦牧史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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