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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巨石川中读石□李兴濂
入夏，酷热难耐。听朋友说，本溪县南营坊老边沟有个巨石川，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老边沟，我是知道的，当年，杨靖宇曾率领抗联在那里打过一场战斗，取得了胜利。至于巨石川则未去过，朋友说那里是新开发的旅游风景区，在大石湖以东，因川中多石，石形硕大，妙趣横生，故名巨石川。此地山水之美，外人竟不知，很少涉足。那么多好景致，千百年待字闺中，不去真替美景遗憾。于是，邀三五好友，驱车寻访，一睹芳容。
车行五十里，山已拦在眼前，抬头看山，山把蓝天遮去半边。下车登川，水声激激响声脆，水在深涧吟唱，仍是古典的调子。一带清流，仿佛从梦中淌出，串起几十处水潭，潭的形状，如月，如镜，潭潭都盛满文章。顺着溪水走，悠长的流水，水中的巨石，水边的茂林，活活地构成一幅美丽的长卷。一步向前走，便一步步走进谢灵运的山水诗里，走进了古色古香的野情石趣之中。
峭壁摩天，有片片白云傍着岩石闲闲飘动。石缝里长松，枝干虬屈坚劲。石壁一层层叠起，似书页，恐怕是最古老最厚重的一部书了，积累着亿万年的知识和智慧。这部书，我是读不懂了。一道石壁，横亘两峡之间，水从上面跌下，溅起千堆雪，声若雷鸣。举目仰望，只见危岩擎天，草木凝碧，几块巨石裸露着，石上，不长草，不生苔，连尘埃也沾不上。不远处，两块巨石，一绛紫，一铁灰，一左一右，巍然屹立，酷似汉代高阙。两石中间，挤出一道水来，刷出泠冷的鸣声，水面便有了鱼鳞似的皱纹儿。谷愈深，水愈曲，石愈大，景愈美。
水边有一石，端端地坐着，无棱无角，不光不滑，隐隐约约，看见纵纵横横的褶痕，如耄耊老者脸上约皱纹，如睿智哲人大脑的沟回。那一褶一痕，都有丰富的智慧，精辟的阐释。我算不出它的年龄，怕从震旦纪以前就在这儿坐着。亿万斯年，只是一瞬，眨眼之间，亿万斯年。岁月造就了它，它也造就了岁月。它一定有记忆，有褒贬，仰望它，它不理，叩问它，它不说。在它眼里，我不如一只蜉蝣蝼蚁。往上看，又一巨石，它可是庞然大物，巍巍地盘踞半架山。颜色铁青，闪着冷光，无端地突起，呈现出波涛汹涌，风卷残云之势，裹挟着水的澎湃，雷的轰鸣，电的闪耀，立在我的面前。友人告诉我，这是抗联密营，果不其然，在其旁的巨石上，镌刻着抗联的壮举。这石才真正是“靖宇石” ！
巨石川的石，驳然杂陈，道法自然。造形极具粗朴雄浑之象；颜色全如国画青黄之色。一派浑壮，一种大气。这石，其状如鲸，其色如墨。可是东海之鲸？为何留恋此处，竟与山川巨石为伍？也许只有这些巨石，才可与它嫓美？那石，其坦如砥，其形若扇，已是流火七月，上面仍存玉冰，凉飕飕，似寒冬。它似乎在告诉我，没有冬的历练，哪来郁郁葱葱？这石，如蟠桃，像仙果，浑然天成，可是蟠桃盛会所遗落？那石，无翅无脚，却是一副动的架势，它为何毫不安分，要带着风声，带着动态的美，越过山涧，飞向对面的山峦？这石，削成一面墙，竖在天地间，石缝中如一只微闭的佛眼，缝里生草，黛青色，似睫毛。那石，有圆有方，有长有尖，嶙峋荦确，丑石怪石，美石奇石，皆在一川中！
一块黒石，从悬崖上突出。上为危峰，下为深涧，好似伸出一个头颅。一定有眼睛，耳朵，要看山下的激流，要听溪水的歌吟，松涛的轰鸣，一定有鼻子和嘴，要闻满山的花香，精美的石头会唱歌。我想与它对话，满山满川都在回应。山道弯弯，小路上，却拱出一石。多少年风剥雨蚀，人踏兽踩，它仍有棱有角，黧黑的颜色，一如包公的脸。它在默默告诫通行者，道路并不平坦，往前走，要小心。石头也有灵性。涧边又置一石，不尖不圆，有凸有凹。石质细腻，且五彩斑斓，鲜莹明洁。以手抚它，若有暖意，以指击它，铮然有声。它可是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它未染尘世的烟火味，脂粉味，铜臭味，才有天然的本性。
山顶，一巨石直矗。不能走近，只能远看，像一只山笔，不知它要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间写啥？曙色初露，那支巨笔已伸向万里长空，笔端蘸满色彩，闪盲耀眼金光。少顷，上空出现红霞，好似彩笔一抹。又一会儿，半天云霞绚烂。紧接着，整个天空霞蔚云蒸，写出了一天锦绣文章。大气磅礴，光焰万丈，意蕴浑厚，辞藻华美。相比之下，地上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我久久地看天，看得眼花缭乱，心旌动摇。天上的文章，映出了我的委琐无能。那山笔仍兀然伸向云天，带着横扫千钧的气势，笔尖上，正挑着一轮太阳。
山涧猛地一阔，涧底群石散落。初看凌凌乱乱，再看如一方阵。一大石，沉稳强悻，居中偏左。数十块石环列四周，如诸葛孔明的八阵图。石间几股细流，鸣奏声乐。若山洪滚滚，汹涌而来，大石岿然不动，众石奋力抵抗，金戈铁马，浪涛雷鸣，峡谷回应，厮杀声震人耳鼓。这一群石头固定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一曲激昂慷慨的歌，一阕威武雄壮的《满江红》！
巨石川的石，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巧如拙，大道无言，如仙如佛。它隐隐告诉我，关于世界，关于自然，关于人生的真谛。而我们人，往往自作聪明，好端端一块石头，天地造化创造的美，却硬要把它改造得方方正正，光光正正，有规有矩，有棱有角，刻上一个世间浊物的名字，这无异于强奸自然。石不语，其实正嘲笑我们呢。

[刘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