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李小舟]

脚 印

李津（李小舟）

一个衣着陈旧的男子，踩在陈旧的沙发靠背上，他在糊窗户。西北风很大，报纸贴不上去，刚贴上就会被风吹鼓。男人往纸上啐几口唾沫，使劲摁在窗棂上，刚松手，旧报纸像飞机一样盘旋了几圈，落在脚地上。

男人在喉咙里嘴里骂了几句，痒痒地放弃了他的打算。那块碎了玻璃的窗棂，非但没有堵住，冰冷的雪花倒灌惯了男人一脖颈。

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站在柜子旁往外拿衣物。停住动作说，有话明说，真不是个爷们。

男人缩在沙发角，抱起沙发上睡着的婴孩，我在骂风呢，不是骂你。女人哼了声，量你也不敢，你没那个资格。

资格？

男人问了一句。他的下巴朝向墙壁。上面贴着的全是男人的资格，有“新长征突击手，”、“三好职工”、“先进生产者”。厂级的、县级的、还有省级的。

前几年，男人有这资格。表彰会开完，不肯解下胸前的大红花，就那样招摇过市去求亲。丈母娘一看就满意了，好吃好喝好招待，婚事就定了。

女人初次来相亲，也对那些金闪闪的奖状动了心。男人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也在下雪，炉子里的火苗腾腾的，女人红着脸说真热呀，脱了大衣；男人捅了一把火，女人又说热，脱了毛衣；男人添了一块碳火，女人就成男人的媳妇了。

……

孩子哭了，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男人抱着孩子走到火炉旁。摇，哭，再摇，孩子还哭。

女人抱过孩子，搂起毛衣露出奶头，孩子小腮帮子鼓鼓地吸，女人给孩子围了块旧毛毯。

男人寻来一只袖套，站在炉子上，把烟筒拐脖处那块沤烂了的地方缠了几圈。炉里烧的都是煤渣，这东西煤气大。

女人说你算了吧，俺一会儿就走了。

男人看看女人已经收拾起的大包，心里一阵泛酸。扭头看着奖状说，要走就走吧，都好几年了，拦是拦不住你了。

女人嘴快，哎，这可怪不得我。你下岗都四年了，去年还能领到百把块钱的生活费，我没嫌少吧，咬牙跟着你过。今年你一分钱都没得了，玻璃碎了都安不上。我们娘俩跟你喝西北风啊。

男人低头，领导不是忙嘛，过了这阵子就会好了。抬头望着女人，又说，领导迟早会想到我们的。

女人说大家都去上边闹，就你不去。人家去了的，好歹打发了个仨瓜两枣的。让我怎么说你!

男人的头又垂下了，蹲在火炉旁烤火，喃喃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女人甩甩头发，是变了，不变不行。你盼了明天盼后天，可我的奶水呢？看看奖状就能哗哗流出来吗。

男人对着女人的眼睛说，我盘算好了，明天就去南方打工，报纸上说了，农民工有保障了……男人还没把后面的话接着说完。女人不听，你要真是个农民，那还好了，起码有地可以种。女人抹着眼泪哭了，我命哭呀，当初要不是嫁了你这个工人，村里也不会消了我的口粮地呀，我也不至于去寻了别人呀。

男人腾地站起来，不要找借口了好不好，你自己在外边野上男人了，就说野上好了，立什么牌坊。

女人把孩子墩在床上，你嘴巴放干净点，哪个是婊子？

男人也瞪眼，你跟了他，就是小蜜、就是二奶、就是……

女人拽了拽新衣，人家没奖状，但是有钱。

这话出了口。男人没话了,叹口气说我不拦你了，把孩子留下吧，求求你，好歹给我家留个根吧。

男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女人看了男人半响，也蹲了下去：别说傻话了，你供不起孩子上学。跟着你，长大了也讨不上媳妇。女人母性地摸摸男人的头，好了，俺去了，孩子大了的时候，我会让他回来看你的，不管怎样，你曾经是过他的爸爸。

男人说你等等走，手伸进贴身口袋里，那儿有几张早就准备好了的钞票。男人的手湿漉漉的，钞票都黏成一卷了。

女人不要。

女人拉开门，身前抱着孩子，身后背着包袱，走了。

男人有气无力站起来，看着远去的女人。泛白了的牛仔裤绷在年轻的身上，后臀翘鼓鼓的，像一只倒放的苹果。这样的苹果最诱人，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思的。男人背靠在门框上，呆呆地望着曾经拥有的女人渐渐远去，手慢慢松开了，几个钢蹦儿从钞票卷里滚在地上，其中一个没在了门后旮旯里。

男人终于哭了，压抑太久的泪水流了满面。他用袖子抹眼泪，哽咽着，想去送送媳妇，又怕被女人回头看见。慢慢地在雪地里寻着女人留下的足印，一脚踩一个媳妇的脚印，好像媳妇留下的脚印是暖和的。

雪，下得正猛。

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女人的脚印，大地上一片平坦，雪白雪白的，一眼望去，无边无垠，媳妇消失了，那一串长长的脚印，也消失了。男人又一次蹲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灯火阑珊处，有人在唱刘欢的歌：昨日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半生，今夜又走入风雨……

[刘云云]

这个婚姻杯具很叫人叹息。拜读了，谢谢。

[林芳萍]

先进人物也要与时俱进。不闹虽好，但坐等却失去良机！在贫困交加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女人出走虽说不好，但能理解！写出了社会转型期的失衡状况，令人感慨！
学习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