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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的村庄（组诗）

破石口

破石口是复垭村的小名
它在地图上无处藏身
马尾松、马耳杆草和刺楸树
妆点门面
几声狼嚎 几点绿光
还有封尘的白雪皑皑
以及狼嘴里的小孩脚板
是奶奶讲诉的陈年往事

奶奶是爷爷家的童养媳
她早已化成了破石山下的一丝游魂
小脚、唠叨、佝偻的背影
还在我眼前闪烁
大铁鼎罐
梭桐钩
以及盘踞在土屋墙角的四耳木盆
挂在楼福上黑漆漆的扬尘
清醒着我老马识途的童年

我是老态龙钟的叛逃
已将生我养我的土地留守
破石口的风太疫
破石口的雨太冷
屋顶的炊烟
暖昧的黄土小路
泥泞的鸡鸣
是我疼痛的抵达

我们走不出体面的枷锁
岁月的年轮
把理想分解成若干片段
坚硬的石头
诉说着弯腰的象征
在写意的字典里
村庄散布着阴险的黄昏

山羊、黄牛、野兔和理想
在野草塌陷的轰鸣声中
寻找快乐
一块无材补天的石头
在草丛中发芽

苞谷、土豆、大蒜、白菜
反季节的图腾
在远古的锄头、镰刀、火炉坑上
举办求雨的仪式
端公、道师的神符
洗尽岁月的铅华

破石口
一块秦砖汉瓦的传说
浪费着山外体贴入微的青春
偶尔有些出轨的闲话
在大城市里鬼混
对着一块风花雪月的石头
我低下我高枕无忧的头颅
顶礼膜拜

表妹

皑皑白雪在那年冬天弯曲
我的表妹
一个从三从四德走出的女子
一只风里来雨里去的燕子
飞进我姑父的家法
就在明天
她将要和我表哥的新娘
一起出嫁

这是一起悲欢离合的交换
我的患得患失的姑父
就要将我天仙般的表妹
下嫁给一个失去阳根的男人
传宗接代的神圣传说
在破石口的煽动下
美伦美焕

被风化的诺言
在红薯、萝卜、白菜
大粪缸、猪草刀、夜壶
以及充满尿骚味的床前
春风得意
这是一个村庄的宿命
庄周梦蝶
或者徐悲鸿的奔马
还有诺亚方舟上放飞的第三只鸽子
也找不到一块
片刻的停留

这样的雨季
奔驰的土豆、玉米粒
以及风流倜堂的西北风
喂养着乡村原始的胃
几只衣冠楚楚的看家狗
正商量着从城市包围农村的方针

计划生产与多子多福的题材
相互争风吃醋
股票、基金、软件包
都是城市饮品
偶尔有几颗乡村的白菜
走马上任

表妹的目光穿过
土屋门前的金竹林
一群土里土气的尿桶
正躲某个角落里
自欺欺人

背蒌扁担猪潲桶
正在烟雾弥漫的灶门口
散布爱的谎言
黄狗和卢花母鸡的证词
被大黑猫采信
这个故事的结局
正被一群侯鸟
写成言情小说
在互联网传播
陡峭的雪花落在表妹的额头
她正和西北风私奔
幸福的眼泪
在野菊花盛开的时候敲门

姑父

我的姑父是茅屋门前核桃树上的
一根葛麻藤
他苍老的下颌
在一根铜烟嘴下颤抖
此时他正蹲在一块磨刀石上
思考庄稼的心事
祖坟上的青烟
升腾在希望的头顶

一泡响当当的牛粪
正冒着野草的香味
屎壳郎吹着呼天抢地的国歌
在牛尾后盘算
几只牛蚊子飞扬跋扈
研究鲜花插在牛粪上的
合理罗辑

我的姑母
正在火炉坑旁的一条板凳上
胡言乱语
“那年夏天下了一场雪
那时我还没出嫁
去年摔了一跤
我就疯了
牛儿呢来吃草哦
喝尿喝尿喝尿
嘿嘿嘿嘿”

姑父用筷子敲开了
姑母的嘴
她的牙齿正一个个退居二线
门洞大开
玉米、土豆和红薯片
连同一些千脚落地的风
以及那些阴阳怪气的日子
穿过姑母的喉咙
进入空洞的胃
纸一样的两片嘴唇
象鱼一样吞吐

从屋顶流动的雷声
还有狗叫 炊烟
下蛋母鸡的吵闹
磨盘下面窥视的鼠辈
屋檐下筑巢的燕子
悬挂在楼幅下的锄头
在我姑父的家里和忠共济

正午的阳光穿过屋顶
姑父紧了紧捆在腰间的葛麻藤
他拿起锄头 镰刀
走出茅屋的木门槛
走过屋后的坡坡地
或者花岩子 菜园坪
种植他琐碎的农事
收割甜蜜的秋天
观音菩萨端坐于
堂屋的神话上
闭目养神

那条忠厚老实的黄狗
坐在街檐口
默默的沉思
它盘起双脚掐算
葛麻藤
一根核桃树
或者一只公鸡多愁善感的未来


2011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