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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鲁若]

遥远的天边有这样一座神秘的大雪山！
茫茫人世间，数不清有多少的雪山冰峰、高峰峻岭，然而，象丽江玉龙雪山这样既是一座圣山、神山，是一个民族的”民族保护神“的化身，又曾是在社会制度与文化冲突中无数殉情的情侣将青春生命融在其中，将他们的心与魂魄埋在白雪间，将这座山视为生命归宿地的“情山”，则可能举世罕见。

在漫漫岁月中，这座圣山与情山铸造着纳西人的心灵，陶冶着纳西人的精神，也记下了纳西古王国的美丽和清纯、记下了纳西人在茫茫人世上的温馨快乐和绝世悲情。生生死死，永生永世，玉龙山都在纳西人的心灵中，无论是生与死，无论世路千里万里，他们的心和灵魂，最终都要回归于这白雪茫茫的净土。

这座神奇的雪山，演绎出大千世界天地精灵和纳西人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将无数传奇和胜迹留在人间，将纳西人漫漫岁月中的心灵史融在雪间。

飘渺雪山十三峰之间，奇境迷情无数，这里，我仅与读者一起去神游这座神秘的情山、神山中的几个秘境。

“地神下降之草甸——云杉坪

我在1989年首次到云杉坪，当时这个美丽的深山草甸深藏在雪山怀抱，没有几个人来探寻这一片美丽的殉情者的灵魂安息之地。从下面的公路上走到那里要爬很远的一段山路，穿过密密的原始森林。云杉坪非常寂静，芳草萋萋，只闻其声，不见其容的鸟在风中吟着人们不知的歌调。雪峰上那有点微微泛绿的莹莹白雪映着森森千年云杉树，使我想起东巴经和民间经常提到的一些殉情之地的名称，如“里刷游高拉”（意为“长着高大云杉的殉情者游逛之地”），“郭辽科咪游果堆”（意为“能听见白鹤长唳的殉情者游玩之地”），“拉辽愣咪游果堆”（意为“听得见老虎在吼叫的殉情者游玩之地”），“居刷阿补路愣咪游果堆”，（意为“听得见高山回音的殉情者漫游之地”）。我觉得云杉坪有着所有这些殉情之地的特征。

云杉坪的大草坪从雪峰脚下如一扇巨屏般展开，草坪周围是青苍色的茫茫云杉林，云杉林上面是连绵的万仞雪峰绝壁，上面真是积玉堆琼，清凉世界，有点微微泛绿的莹莹白雪映着苍苍千年云杉树，白雪、蓝天、绿树和云杉坪那一大片初春呈苍黄色，夏天则一片绿茵的草，那刮过雪原春寒料峭的山风，那森林中的虫鸣鸟吟，构成一种充满自然与人生玄机深意的秘境。

这个海拔3261（一说3240）米的雪山草甸的纳西原名是“达饶郭”，意为“地神下降的草甸”。纳西人认为天神是男性，地神是女性，纳西人的祭天最早是祭本族的母系祖先。相传“雾路游翠郭”这雪山爱情理想国之主也是女性，纳西人传说中第一个殉情者也是女性。我想，这里提到的地神与爱神可能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她们都与纳西人生命长相依傍和灵魂最终回归的高山、森林、草场有血肉相连的关系，是大地的母亲和精灵。

在这个静谧的雪山腹地森林草场里，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发生过多起群体殉情的悲剧。有一次，有10对情侣骑着装扮一新的马到这个人迹罕至的美丽草甸殉情，在此搭起“殉情之房”，尽情欢乐7天后才自缢而死， 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马则寻路跑出草甸，人们发现后才寻找到此。我在附近白沙乡作田野调查时，多次听说殉情者喜欢到这个“达饶郭”来结束他们的尘世生命。村里的老人和牧人叮嘱我到这个地方不要吹口哨，否则会引来风中的殉情精灵。

如今的云杉坪已是一个索道飞渡，栈道通幽的旅游胜地，游人极容易到达这里。我曾对一些似乎与玉龙山真正有缘的旅人说：来到这个无数殉情之灵安息的地方，心静，意静，是得这灵地真趣，参悟这圣域之美的真谛。叫自己的心灵安静，聆听一下大山和森林的声音，品味这个地神下降的高山草甸那种旷世的凄美，试着以自己的心听一听那大山之魂的歌声，大地精灵的絮语。而我认为一味在此劲歌狂舞，大呼小叫，可读不出这座神山、情山的深幽意蕴和精神。

白水黑水之魂

在这地神下降草场附近的峡谷里，两条发源于玉龙雪山高处的河流日夜奔流，纳西人称为“吉盘吉纳”，意为“白水与黑水”。

白水河源于玉龙雪山上的冰川，在雪山东麓的河谷里奔流。由于河床是灰白色的石灰岩，河水看去呈茔茔白色，因此民间称之为白水河。黑水河源于雪山东麓，因河床是深黑色玄武岩，因此，河水看去呈苍青色，故民间称之为黑水河。
白水河上游有很多瀑布，形状各异，如有名之曰帘丝瀑的，因其落水状如门帘之丝线，故名。又有名马尾瀑的，因此瀑布远远看去就如一道随风抖动的骏马之尾巴，因此得名。又有一瀑布从巨岩一石洞中喷涌而出，水流直泻数百米，因此被称为“冲泉瀑”。

在黑水白水两条河流的两岸，云杉、冷杉林莽莽苍苍。一到春季，无数五颜六色的杜鹃花开得灿烂如霞，到秋季又是层林尽染，宝蓝色的天下一片燃烧的火树霞海的壮丽景象。黑水白水区域是不少地方的纳西人送死者灵魂回归北方祖先之地的必经之道，是一条圣道，纳西民歌和传说中常常提到这个地方。著名的纳西古乐组曲“白沙细乐”是用于丧事的民间音乐，其中的“阿丽丽吉盘” 相当于“送魂曲”，此曲中的唱词“阿丽丽吉盘”、与“阿丽丽吉纳”即指的是白水与黑水。因为黑水白水在纳西族传统文化中与生命和灵魂密切相关的这种神秘象征意义，它也就成了喜欢在美丽神圣的山林泉溪中告别人世的殉情者的神往之地。据笔者调查，过去来自大东乡、白沙乡等地的不少苦难的情侣们也喜欢在这黑水白水的峡谷深处了却俗尘生命。

沿黑水白水往东北走，便来到了位于玉龙雪山东北面的高寒山村鸣音，这里是过去丽江通往木里、永宁等地的必经门户，此地有邑人修建的“览雪亭”。这里是欣赏“玉龙雪山”的那种玉龙长舞之状最理想的地方。我曾四次来此凝望雪山，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春季，清晨天朗气清，云淡风轻，由北向南连绵起伏的玉龙雪山十三峰袒露眼前，雪光莹莹，宛如一条玉龙在天际翱游。雪山脚下，铺满了洋溢着野情野韵的杜鹃花。在这里，还可以看到两省三州的四五座雪山，往北看，除了近在咫尺的中甸县境内的哈巴雪山，在遥远的天际，有一片连绵的雪峰在烟蔼大气中起伏，那是在康巴藏区闻名遐迩的贡噶雪山；往南望，大理点苍山清晰可见。隔数日从宝山石头城返回，在此再观玉龙雪山十三峰，此时天边有云彩，连绵雪峰宛如一条来自天际的玉龙出没于苍茫云海之中，忽隐忽现，忽动忽闪。

鸣音乡有些远离受儒家礼教影响很深的丽江汉文化中心区，因此，这里殉情的人不多。但据说过去有些打定主意要殉情的情侣因喜爱这里的景色，因此常常来到这满眼雪岭冰峰之地，面对大自然之美结束他们的青春生命。

登高望远牦牛坪

比“地神下降”的云杉坪还高得多的牦牛坪也是过去著名的殉情地之一。牦牛坪在纳西语中称为“古斯果堆满”，因藏人在此地放牧牦牛而有“牦牛坪”之汉名，海拔3700米。据洛克博士在20世纪30-40年代的实地考察，当时牦牛坪周围布满浓密高大的冷杉林和桧森林，有虎、豹、鹿、牡鹿等出没。我多次去牦牛坪，一次是在春季，尚未发青的草铺满在广阔而高低起伏的草地上，一片苍黄。除了在草场上那悠闲地吃着草的牦牛外，最为吸引人的是牦牛坪周围那莽莽苍苍的冷杉、铁杉、红豆杉、云杉林，还有那一簇簇、一蓬蓬的杜鹃花。另一次到牦牛坪是在夏天，绿茵茵的草甸上那一片野花的海洋使人宛如来到了传说中的“玉龙第三国”，马和牦牛在草丛野花中悠然倘佯，那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野花色彩与纳西人称之为“吉纳雾路”（即“黑水雪山”）的雪峰相辉映。往北看，3座西方探险家洛克曾以他所敬佩的三个纳西王之名为之取名的山峰（即木公峰、木高峰、木增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峰的那面，便是雄奇险峻的虎跳峡。

牦牛坪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地方，在此极目远望，眼前一片空阔广远，云杉坪、干海子、白水河与黑水河和苍青翠绿的连绵群山都在眼前。有时，那如一缕缕轻烟的云雾在草甸上盘旋飘荡，使人不禁想起神话传说中那雪山神女的轻纱。这美丽的草甸尽头和草甸旁边那些幽静的树林，在那些纳西人辛酸的岁月里，曾经是许多苦难的情侣告别人世的地方。个别是附近大东乡、大具乡等地的情侣，喜欢选择牦牛坪作为他们长别人间的地方。

我觉得殉情者选择这样美丽静谧的地方了结青春生命，明显地是像东巴经中的殉情古歌和民间殉情调中所唱的那样，躲开尘世的喧嚣和龌龊，归身于大自然的宁静与安详。

在这个纳西人的爱神和殉情精灵游逛往来的高山草甸，后来的藏族神灵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牦牛坪放牧牦牛的丽江大具乡和大东乡的藏民在这里堆起了用来祭祀山神的嘛尼石堆，周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他们保持着在农历每月初十、十五烧香拜佛的习俗。藏民们信仰佛教，也信仰玉龙雪山的纳西山神，他们认为玉龙雪山山神保佑着他们的牦牛繁衍和多产奶。

祭爱神之处——“花冷哺”

位于玉龙雪山怀抱中的玉湖村和文海村是我多年的一个调查点，在玉湖村后面的雪山上，有一个草场，叫“雾路花冷哺”，此地则位于文海村的东北面，在文海湖边可以远眺这个神秘的地方。“雾路花冷哺”也是一个远近著名的“游舞丹”。不管括多大的风，这里是一个风吹不到的地方。往西可以看到气势磅礴，深不可测的金沙江峡谷，往东可见到美丽的丽江坝和连绵起伏的群山。

在这个高山草甸上有一潭水，纳西语叫“子考湖”，相传这是玉龙雪山上唯一的湖，当夏天湖水满时，水溢出来，在悬崖上形成壮观的飞瀑。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很多殉情的纳西青年男女喜欢到“花冷哺”来，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旅行者经过这个地方，都禁忌唱山歌和弹口弦。人们认为一唱调子和弹口弦，殉情鬼首领游祖阿主会把他们的魂摄走。如果旅行者是青年男女，游祖阿主会诱惑他们殉情而投奔她。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当地青年男女在每年阴历六七月间选择一天，互相邀约，到此祭拜殉情始祖和爱神游祖阿主，在那儿竖着象征这位女神的木偶，青年男女把拴着一块白布的竹竿插在木偶旁边，献上酒食供品。然后大家围坐一起弹口弦、吟唱殉情调“游悲”，临走时在那儿留下他们的口弦、竹笛等，抓一把雪茶，带一块石头留作纪念，希望得到爱神和殉情精灵们对他们爱情生活的赐福。有些上年纪的人过去在那里还经常见到口弦、竹笛等殉情者或祭祀殉情女神者留下的物件。在那些苦难的岁月，来到这个祭爱神之地殉情的悲苦情侣也不少，有的口弦和竹笛即是他们“雍容盛装”，“含笑赴死”后留在人间的爱情信物。他们的青春生命随风飘逝，而这简朴的爱情信物和那凄切哀艳的爱情悲歌却长留在这山野雪岭，被凄风冷雨融进高山纯净的青草野花中，化作一片山野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