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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啸山林 · 时间: 2006-10-14 周六, 上午10:15 标题: 原创小说子女教育

待哺鸟
——一个高考考生家长的手记

1
高考在即，几乎所有家长的心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我当然不例外。这个学期，差不多每个星期天，我和妻子都要到学校去看望奋战在备考第一线的女儿。当然，我们再着急，也不能越俎代庖，最多只能在生活和思想上给予关注，还不知孩子能不能理解呢！
对了，假如你是高三学生的家长，到了星期天，你到学校去看孩子，就也会看到这一幅幅动人的画面。
在公共汽车站，你会在一大群等车的人中，看见这样一些人：他们提着大一个包，小一个包，包里或者装个保温桶，或者装个大玻璃瓶，另一个包里也装着些鼓鼓囊囊的东西，可能是苹果、香蕉、梨或者柚子，当然也会有葡萄桂圆或桃子，假如是秋冬换季的时候，则有大包小包的衣服，里面装着毛线啦，围巾啦，还有的干脆就是羽绒服。你一看就知道，他们跟你一样，是到学校去看孩子的。
汽车晃晃荡荡地开到学校附近的小站，从车上下来一群人，就是那些手提大一个包小一个袋子的乘客。我们这些人鱼贯地下了车，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校门里面有我们窠里飞出来的小鸟，我们就是些刚刚从田野里飞回来的大鸟，嘴里衔着虫子，急急忙忙飞来，要哺乳那些饥饿的小鸟。
就像鸟类中有孔雀有喜鹊有麻雀一样，我们这群人里，有的人衣冠楚楚，有的人朴素大方，有的人神采飞扬，有的人沉默无语，有的人一边走，一边唧唧喳喳，真像刚刚从田间飞回来的嘴里衔着虫子的麻雀——它们要把叼来的虫子喂给自己嗷嗷待哺的雏儿啊！然而到了学校门口，全都噤声。于是学校门口，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家长就那么悄没声地站在那儿，伸长脖子，像小河边等待着游鱼的白鹭，把头一律望着教学楼，盼着自己的孩子像小鸟般翩然而至。

我的女儿今年就上高三。今天是星期六，我和妻子——两只大鸟正比翼飞往学校，要去看我们那只叫小怡的小鸟。今天我们送去的，是辣椒炒鳝鱼片，星期五，女儿打电话说，她想吃鳝鱼。星期六一大早，妻就到菜市场去买了十多块钱的鳝鱼，她把鳝鱼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加辣椒爆炒，我从外面进屋的时候，刚打开门，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妻还给女儿煎了鸡蛋，炒了汗菜，不用说，饭是泰国香米煮的，隔老远，就能闻到幽幽的芳香。我想，咱们的小怡一定会吃得很开心，她尤其喜欢那碗鳝鱼片，上次回家，她对她妈说：“学校食堂的鳝鱼片，六块钱一勺，尽是辣椒和葱，三两片鳝鱼，还瘦不拉叽的，一点味都没有。”这回，妻做了一大碗，好好填一填这只饥饿的小鸟吧。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叮铃铃地响起来，站在校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有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有的看了看身边的同伴，一会儿，也把眼睛朝向教学楼，在飞跑下来的小鸟中寻找自己家的那只鸟。
从教学楼那边飞过来一群小鸟，有的像奋飞的鹰，速度快，动作猛，有的则像鹤，翩翩的缓缓的，不急不徐。有个女孩，真的像只小鹌鹑，我看见她在鸟群中穿来穿去，本来在鸟群后边的，一会儿就钻到鸟群前边，并且很快就飞到自己的家长身边，快乐地叫一声：“妈咪——你来啦——”接着，这孩子弯下腰，两只手在她妈妈手中的袋子里迅速地扒拉：“妈，今天给我带来什么好吃的啦？让我瞧瞧？”她妈妈呢，倒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一拍孩子：“慌什么呀，有谁跟你抢？”
这时候，女孩早就从妈的包里翻到了好吃的东西，她一边伸直腰，一边把东西往嘴里塞。
不一会，许多孩子都涌到校门口来。不是每个孩子都那么猴急猴急的，有的孩子就很文静，向母亲或父亲嫣然一笑，等待家长给自己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他自己呢，则微微地笑着，静悄悄地吃着，脸上的表情是立刻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有那些没见到自己家长的孩子，失望地看了看校门口，羡慕地扫视一下自己快乐的同学，怏怏不乐地走向学校食堂，这些孩子，今天中午一定会食不甘味，也许，待会儿，他们就会给自己的家长打电话，电话里，是撒娇呢，还是嗔怪呢——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
家长方面呢，那些站在学校门口的家长，陆陆续续地等来了自己的孩子，脸上满是慈祥和爱抚。有的家长，孩子来到身边还没察觉。
今天，我们的小怡夹在人群中走过来的时候，我和她妈就没发现，等到孩子在耳边大声地喊一声：“爸——”我才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到了跟前！”于是，孩子嘻嘻地笑着，她妈也笑了，母女俩笑成一团。小怡说：“我是故意在人群中穿行，迷惑你们的。”
我嗔怒道：“难怪呢，你这丫头！”
我们走进食堂。
学校的食堂里，靠窗户的地方，许多父女或母子相对而坐，父母的神态很安详，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心里充满了慰藉。孩子们一边吃，嘴里一边含混地说：“呵，好吃，好吃！”
我们也在窗户边上找了个座位。妻一样一样地拿出给小怡准备的饭菜。小怡等不及了，她慌慌忙忙地打开饭盒，呼啦呼啦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等到胃里面很填了点东西，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妈妈，说：“学校食堂里的菜，一点油水都没有，吃得挺没味。”孩子的两腮涨得鼓鼓的，菜汤从嘴角溢出来，爬到下巴上。妻见了，撕块卫生纸，递过去：“快擦擦，要滴到衣服上去了，急什么呀？”
孩子仍然不停地咀嚼，只是放慢了速度，她说：“妈，下个礼拜，把鳝鱼多炒点，我最爱吃你炒的鳝鱼了。”妻扫了一眼装菜的盒子，大半盒鳝鱼，已经被小怡消灭掉差不多三分之二。这时候，小怡伸手端来汤碗，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所有的动作才都迟缓下来。这时候，我开始问她学校的情况：“最近考了吗，怎么样，还行啵？”
小怡脸上呈现出喜悦，还有点激动：“嗯，还行。”
我问：“班上第几名？”
小怡说：“我现在不管名次，我只追求对知识的理解和掌握。”
我又问：“现在综合复习，难吗？”
“综合复习，”小怡停顿了一下，把在嘴里嚼着的最后一口饭吞了下去，说，“确实把原来没弄清楚的一些东西搞清楚了。”
妻听了，一脸的释然，她告诉孩子：“下个礼拜我有点事，爸爸一个人来看你。”
“啊，你们明天不来了？”
妻说：“你希望我们明天来，我们明天就来呗！”
小怡说：“要是爸爸明天不太忙，爸爸就来吧。”
这时候，妻已在收拾保温桶和碗筷：“行，你只管读你的书，明天，你爸如果来不了的话，我一定来。”
妻子收拾好碗筷，我们一边跟小怡说话，一边往食堂外边走，孩子把我们送到校门口，她停住脚步，目送着我们远去。走了好远，我们回过头，看见孩子还站在校门口，便朝她扬了扬手：“回去吧，回去吧，回教室学习去，啊，听话。”
孩子的眼里好像溢出一丝儿泪花，到底低了头，回转身，朝学校里面走去。我在想，现在，小怡一定在想着什么，是在想书中的问题呢，还是在想象我明天送菜来的情景呢，可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孩子的脸上一定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2
第二天，给小怡送了菜回来，我连忙赶往西江一中，下午，省里各大专院校要到西江市一中做招生宣传，这样的活动我当然得参加。当我从他们学校展转乘车到达西江一中时，看见一中校门口尽是小汽车，我所乘坐的的士不得不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走进学校大门，啊，真的是人山人海，武汉大学，华中理工大学和华中师范大学的横幅挂得高高的，一看就有点趾高气扬。根据高中三年历次考试的成绩，我知道，我们的小怡够不上一类重点大学的分数线，我只朝二类和三类学校跟前凑，大概也看了十多所学校，不一会，手里就有了一大叠各个学校的招生简章。我想，差不多了吧，高考结束以后，我就从这些学校中给女儿选个学校，关键是看她的考试分数。
从一中出来，我本来要打的回家的，但是从一中打的回家，可能要十来块钱，搭公汽也得两块钱。我忽然想起医生的话，因为我身体欠佳，医生交代，要我每天坚持活动两个小时以上，嗨呀，搭什么车呀，安步当车吧，我便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太阳正高高地挂在天空，似乎有意在炙烤这些家长。上午从家里出来时，我还穿着西装呢，现在，太阳一烤，身上热汗直冒，嗓子眼里就像在冒烟，我心里说：买瓶矿泉水解渴吧，不就块把钱吗？然而等我走到卖矿泉水的店铺门前时，却又犹豫起来：我不是马上要回家吗，一到家，我就能喝到凉开水了，何必花这一块多钱呢？女儿今年要上大学，如果只能上三类线，每年学费生活费加起来要突破两万块，这里要用钱，那里要用钱，如果我们现在花钱大手大脚，到时候怎么交得出那两万块啊？想到这里，我头一偏：回家喝水去吧，于是我毅然离开了那家商店。
我写这些，仿佛在写一个贫穷的农民的心态，一般人可能都不会相信，我会这样抠门，好歹我也是个知识分子，每个月还能拿一千多块钱工资，怎么跟个老农民一样算计着小钱呢，未免太“葛朗台”了吧。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这块把两块钱，我是因为惦记着女儿上大学的事，惦记着她可能考不上一类二类大学而要上高价大学，这样，我每省下的一块钱，就能往女儿的学费里增加一块钱，积少成多嘛，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必须这样想，我必须完成我的历史使命，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比我的父亲强多了。对了，现在，我真的想起我的父亲来，我很难理解，当年，我父亲为什么在我没有考上中学的时候，能狠心让我辍了学？他可是个读过十多年书的老知识分子啊，怎么会看着自己的长子只读了六年书就辍学回乡务农呢，而那时，我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才挣得三分工，按一个工四毛钱算，我劳动一天只能分到一毛二分钱，就为了这一毛二分钱，父亲竟断送了我的前程！
上午在学校，我把父亲的故事讲给女儿听，女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淡淡地一笑，她似乎觉得这和她毫无关系。可是怎么和你没关系呢小怡，我这是一种类比呀，我想用我父亲对我的态度，来反衬我对你的态度，说明我爱你之深啊，你怎么不明白呢？
当然，我相信，那时候，父亲也是爱我们的，只是他手头拮据，他和母亲接二连三地生下一大群孩子，一大群孩子嗷嗷待哺，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农民，为了养活这群孩子，不使出这把杀手锏，他就不能完成任务！或者，他是从他读了十多年书，最终仍旧落得个整日脸朝黄土背朝青天的结局而对读书绝望了吧。
现在我也不恨我父亲了，他那个时代，有他那个时代的苦衷，尽管他为了我不完成他布置的劳动任务而用扁担揍过我，尽管他撕碎了我好不容易向人家借来的通俗唱本，我也恨他不起来。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那时候，当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每天背起书包去上学，我简直羡慕死了，可是我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再要取得就难。但是我想，父亲的悲剧绝不能在今天重演，而今，我决心让我的女儿有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做父母亲的，生育了儿女，肯定不能仅仅供他们吃饭穿衣，还要给他们提供受教育的条件，不然，我们跟普通动物还有什么两样！

3
可惜，我们小怡的学习并不让我们满意。三年前，她的中考成绩简直让我失望得有点心疼，680分的中考总分，小怡考了499，离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差76分。得到她中考成绩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我一连几个小时闷声不响，胸口堵得慌，我的感情整个的处于麻木状态。
小怡得到自己的中考成绩之后，也觉得点出乎意料，那几天，我们家就像一个制作鞭炮的作坊，到处都放着火药，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大爆炸。
我知道，对于中考分数，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它已是客观存在的，不可能改变。
到哪里上高中去呢？我为小怡选择了西江市外国语学校，这是一所一般普通高中。能不能把小怡送到重点高中去呢，也是可以的，做点工作，出一两万块钱，是完全可以把小怡送到重点中学去的，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孩子既然学业平平，送到重点中学去也是枉然。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如果把小怡送到重点中学，她会跟着拖不来，会越学越没信心。我想，在一般高中，她兴许能出类拔萃。再说，那个外国语学校，我去考察过，学校硬件设施不错，据他们校长说，他们正在努力配备师资，争取赶超重点高中。我觉得，让小怡上外国语学校的决策是正确的，可是没想到，我的这个决定在小怡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当我把让她上外国语学校的决定告诉小怡的时候，小怡很生硬地说：“我不上外国语学校。”
“为什么？”我问。
“人家告诉我，那是个很‘水’的学校。”
“谁告诉你那个学校很‘水’？我亲自到那个学校考察过，学校挺不错的。”
小怡不领情：“要去你去，反正，我不上那个鬼学校！”她的态度很强硬。
我真想大发一通脾气，但是我隐忍着，我怕我一旦发起脾气来，小怡会受不了。现在的小孩子，动不动就走极端，我确实不敢激怒她，我让妻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小怡做工作，但是妻做工作没有做通。过了几天，我只得亲自跟小怡谈。
一天，吃过晚饭，我来到小怡的房间，在她的书桌旁坐下来。我问：“小怡，你不想上外国语学校，那你想上什么样的学校呢，你说说看？”
小怡坐在书桌前，好半天没吭声，被我逼急了，她终于说：“我就是不想上外国语学校，上其他什么学校都行。”
我说：“上太差的学校，我不同意。”
“那就上重点中学嘛！”小怡终于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是不可以考虑。”我停顿片刻，说，“古城中学，我有个同学跟我表了态，他说可以把你弄到古城中学去读书，价钱嘛，人家要三万，你去，两万五可以敲定。但是那个学校的情况我知道，他们一个班动不动八九十人，那叫教学吗？那简直叫放羊，我真的不想把你送到那样一个地方去。”
“那就让我上西江中学吧，西江中学的班级建制不突破60人。”不知什么时候，小怡把这些情况都摸清楚了。
我说：“是可以考虑让你上西江中学。不过你基础太差，如果勉强进了西江中学，你的成绩一定是摆尾的，人家重点中学的老师，眼睛只盯着优生，哪里顾得着像你这样基础差的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会越来越没有信心，没有了信心，你的成绩就会一落千丈，与其让你上这样的学校，倒不如让你进外国语学校，你在那样的学校，处于中等偏上的地位，学习起来，你才有信心。”
按说，我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谁知小怡却冒出这么一句话：“你就是舍不得为我出钱！”
这句话刺痛了我。其实，上外国语学校，一年要出6千块钱学费，三年下来也是一两万，上西江中学，也就出两万块钱的集资助学费，差不多的，只不过外国语学校是分年交，西江中学是一次性交清。我为小怡煞费苦心，她却一点都不领情，真叫我哭笑不得。心里一急，我说话便没了分寸。我说：“想上西江中学，你就该多考点分啊，我并不是不想让你上西江中学。考这么一点点分，在家里来跟我叫板？”
沉默片刻，没料到小怡嘣出这样几句话：“那是你们没本事，谁叫你们生出像我这样的笨孩子呢，有本事的话，像人家生个聪明孩子看看。”几句话，噎得我出不来气，我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你！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听到书房里的争吵，妻连忙跑进来：“哎呀，吵，吵什么呀，两爷子，一拢堆就吵，吵能当饭吃呀？”
我脖子上的青筋突暴着：“这死女伢子，说话太气人！”
我已经被妻拉到客厅里，听见小怡在书房里丢出来一句话：“你以为，你自己的话说得多动听！”

4
小怡到底还是接受了我的意见，上了西江市外国语学校。
上了高中，她比原来努力了许多，可能，她确实明白，不好好读书没有出路。上高中后的第一学期，9月份月考，她考了个班级前十名，期中考试考了个班级前五名，我很欣慰，我们的孩子终于懂事了，这于我无疑是一个福音。然而期末考试时，她却又掉到了25名，过去上初中时的老毛病又在她身上表现出来，我急得呀！
这之后，我不敢稍有松懈，小怡一回家，我就抽时间跟她谈心：“小怡啊，你想想，你为什么一下从班级前5名退到第25名呀？是你能力不行呢，还是你没用功呢？”
因为考得不好，小怡在我面前倒硬气不起来：“我也说不清楚怎么掉下来了，我自己觉得，我还是像过去那样用功，可是考试的时候，这也记不起来，那也忘了，不该错的都错了，我也很烦。”
我说：“你是不是期中考好了，有点翘尾巴？过去你在初中时，常常是这样。”
小怡不置可否，她自我解嘲地说：“我有什么尾巴可翘呢，我本来就没有名列前茅。”
“可是，”我说，“能够考到班级前5名，说明你有基础，你的脑瓜子并不笨，你应该能学好。你从第5名一下子掉到第25名，其中必有原因，要么是上次考好了，你因为得意忘形而掉了下来，要么就是人家都在努力，你却停滞不前……”
我看到小怡眼里噙着泪花，她可能觉得委屈，看她的眼神，有茫然，又有点呆滞。我不忍心过多地责怪她，心里想，一个人的智力是有限的，对小怡，不可苛求。再说，条条大路通北京，我的孩子只有这个能力，顺其自然吧。不过我还是给她打气：“尽量努力些吧，现在你学得认真一点，将来，在高考的考场上，效果就会好一点，你在将来的人生之路上，就会走得顺畅一点。”
每次小怡从学校回来，我都要跟她交心谈心，我想，孩子大了，不能像过去那样吼她了，吼她，容易伤她的自尊心，谈心肯定比训斥的效果好，于是我坚持跟她谈心。每次跟她谈心的时候，我们的小怡都正襟危坐，毕恭毕敬，态度非常诚恳，我感到很舒坦，我心里说：孩子到底大了，懂事了。
可是有一天，小怡上学去之后，妻对我说：“你能不能隔一次不找她谈心呢，每次快要上学的时候，你姑娘的心情就紧张，她怕你跟她谈心。”
听了这话，我一愣。我还以为，我的谈心活动对她大有裨益呢，谁知人家并不领情。她表面上显得很恭顺，内心却在悄悄地抵制，我的心立刻凉了，于是下一次，小怡回家后要上学去的时候，我隐忍着不找她谈话。唉，让她去吧，既然她不喜欢我跟她谈心，我何苦自找没趣呢。
又是一个星期日，小怡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了，按照习惯，她似乎有所待，而我，坐在电脑桌前，专心致志地敲击着键盘。出门前，她朝我的书房看了一眼，见我终于没有叫住她，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接连两个礼拜，我都没找小怡谈话。第三个礼拜，我终于忍不住了，在小怡回家的当天，我跑到小怡的房间，开门见山地问：“小怡，你反感我跟你谈话，是吗？”
这句话问得太突然，小怡一愣，脸孔涨得通红。
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沉默片刻，小怡嗫嚅地说：“每次……你找我谈话，我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压力在哪儿呢？”我问。
“我觉得，你好像并不相信我，你认为我不努力。你越这样，我越感到压力大。到学校之后，坐在教室里上课，眼前老浮现你跟我谈心的情景，我的心便怎么也放不下来。”
“难道，”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就没有觉得，我这是在关心你么？”
“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你对我不放心。”
我说：“如果你要让我放心，你就好好学啊。”
小怡说：“我是在努力，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进步不大，我恨我长了颗笨脑袋。”
怎么能让小怡觉得自己笨呢，我必须树立她的信心，我急忙说：“谁说你笨啦？你如果是笨的话，怎么能考到班级前5名呢？能够考到班级前5名，充分说明你是有一定的竞争能力的，你只是没有掌握良好的学习方法，我相信，你有跻身于班级前列的能力，你把包袱放下来吧，啊？听我的。”
其实，对于自己的孩子，我早就知道她致命弱点之所在，她考试丢分，大多是非智力因素所致。学习时，她的心老沉不下来，考试的时候，她老心慌，心一慌，能答出来的题也回答不上来了。她初中的老师和现在高中的老师都说，按照平时学习的情况，她应该学得不错的，只可惜一上考场，她就怯场。她答题又喜欢钻牛角尖，一钻牛角尖，就容易进死胡同，这样应考，哪有不吃亏的。
唉，这孩子，认准了的事情，往往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读书凭兴趣，自己不喜欢的学科，下的功夫就少，她会把许多时间花在她喜欢的科目上。比如，她一直不喜欢英语，英语学科，一直处于劣势，所幸的是，别的女孩害怕的数学，她一直学得还不错。然而，当今世界，不学好英语怎么行呢？我曾经规定她每天多花半个小时攻英语，也不见起色，仅这一科，狠狠地拖了她的后腿，好多次考试中，她都因为英语分上不来而名次靠后。对此，我真的有点儿束手无策。
我一直在寻求提高小怡学习成绩的方法。我听说，酸奶里有一种物质是促进记忆的，我便要小怡每天坚持喝，可是小怡不听我的，她说，牛奶喝了上火。我犟不过她。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一种保健药品可以补脑，增强记忆力，我又劝她服用，她说：“那都是骗人骗钱的，你就相信啦？”
其实，一般的保健药品都很贵，我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好，我之所以要小怡吃保健药品，完全是想借此提高她的学习成绩，可是她不知从哪里接受来的理论，也可能因为现今社会上骗子太多的缘故吧，她便怀疑一切了，要想扭转她的看法，谈何容易呀！直到今年三月，离高考仅仅三个月了，小怡在我多次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了进补清华“金思力”。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金思力”的广告的。那上面说这种保健品“给人体补充磷脂酰胆碱，这种磷脂酰胆碱进入大脑后，转化为记忆传递因子——乙酰胆碱，直接参与大脑信息传递，从源头提高大脑记忆、思维、反应能力。”而且从资料中我得知，大脑记忆信号传递受阻的典型症状是：相关知识记不住，或者即使记住了，关键时刻想不起来；大脑容易疲劳，注意力不集中；考虑问题思维散乱；思维僵化，脑子不灵活……我觉得，我们的小怡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小怡：我想给她上“金思力”。
小怡一听，摇摇头：“你就不怕人家骗你？”
我说：“不要怀疑一切。”
小怡说：“中考前夕，你不是给我吃过‘生命1号’么，怎么样，一点作用都没有，多花了许多冤枉钱。”
我说：“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生命1号’不管用，不见得‘金思力’就不管用。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怡不置可否。
两个星期之后，小怡回家，我再次提起“金思力”，小怡没有明确反对，我便到药店去给她买了一盒。我说：“你按照说明吃，不要怀疑它的功用。”这回，小怡很勉强地接受了“金思力”。
等到下个星期天，我到学校去看小怡，我问她：“你吃了‘金思力’吗？”
“吃了。”
“有什么作用吗？”
小怡平淡地说：“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我说：“你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它的保健价值。我相信，只要你坚持吃，必定有好处。”
过了个把月，我再问小怡，尽管她仍然说没有什么明显的作用，但是起码，她不再把“金思力说得一无是处，她的情绪得到了稳定。后来她告诉我，去年就有人在他们学校做宣传，说“金思力”如何如何好，那么多学生，没有几个以为有效的，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相信。
唉，小怡啊，你怎么知道爸爸的苦心呢。我跟你讲，现在，只要是对你的学习有帮助的，谁撒个弥天大谎我也相信。一个人能参加几次高考？而高考往往是一个人人生道路的转折点，这个转折转得好，他一辈子就可能生活幸福，反之则可能是痛苦不堪的。作为父亲，我何尝不想让你上个好点的大学呢，你的基础不怎么好，我巴不得从客观上帮一帮你，我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啊！为了让你多考点分，要我做什么都行，何况只是出点钱，补一补你的大脑呢？嗨，如果你早点儿告诉我这个信息，我们早一点采取措施，兴许，你的学习成绩早就上去了。
现在，小怡的分数稳定在四百二十多分左右，我觉得与她服用“金思力”有关，我只怪她去年没告诉我。好在，她到底接受了我的建议，这比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总要好一点吧！

5
上初中的时候，小怡曾一度误入歧途，频繁地跟男孩子通信，事发很久我才听说。得知这个消息，我是在小怡上高中之后。为此，我难过了好久，要知道，她就在我供职的学校念书哇，她的误入歧途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这个做父亲兼做校长的人在干什么呢！我没想到，这么大一点点的小孩，就会陷进感情的泥淖。于是，我给她写了一封很严肃的信，信的措辞很恳切——

小怡：
你好？
前天晚上，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你正在跟我们学校高二年级的一个男生通信，而且不止跟一个男孩通信，我心里好难受。你上学之前，我再三叮嘱，要你一定集中精力搞学习，不要过早地卷入男女感情的漩涡，以免影响学习，影响身心健康，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你们这些半大孩子，太不理解爸爸妈妈了，太不体谅爸爸妈妈了，太容易忘掉创伤了！当你的中考分数出来之后，我相信你是难受过几天的，当别人问起你的中考分数时，我相信你也曾难于启齿，当你知道你的同学考上了重点中学之后，我相信你也曾下过天大的决心，一定要努力把学习搞上去，你的确是认真搞过几天学习的，也曾有过明显的收效，可是那个时段似乎太短了一点，它为什么不能延续到现在呢？为什么不能延续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呢？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假如你高中三年结束的时候，仍然出现像中考时的结局，爸爸哪还有钱供你上高价大学啊！
告诉你，爸爸明显地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上半年，爸爸几乎一直在生病，你妈妈又没有什么专长，她充其量只能自己养活自己，假如你再不努力，以爸爸现在的身体，一旦坚持不住的话，你读书可能就会很艰难！而且我告诉你，爸爸妈妈目前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今年，我们学校高中没招新生，初一初二的学生都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小学生也转走了一大批，明年还会不会继续往外转呢？如果学生再转走，我们还能不能再把学校办下去？真的很成问题呀。今年，我们学校有6个老师下了岗，明年，我和你妈也有下岗的可能，下了岗，我们俩合起来只有三百多块钱，供你作生活费都难，我和你妈，还得勒紧裤带，不吃不喝。
孩子，我们已经危急到了如此地步，而你，刚刚忘却了中考失利的痛苦，就立刻忘乎所以地沉湎于男孩女孩的缠绵感情中，真让爸爸痛心啊！
我知道，中学生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就很难自拔，我真担心你掉到感情的泥淖里，荒废了学业，消磨了斗志，成为一个庸人。从你的行为看，你好像有点欲罢不能了，星期六你回家来，好像爸爸妈妈都可以不看，而必须看你的笔友（我姑且给他们命名为笔友吧）写给你的信，你在家里伏案疾书，我们以为你在写作业呢，我们心里掩饰不住喜悦和激动：我们的孩子在用功读书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谁知，我们的女儿却在写囗（我不愿意把这个字眼写出来，我怕写出来后会刺伤你）书！
孩子，我的女儿，你还太小，的确还不到写囗书的时候，你的生活道路还很长很长，它应该是充满阳光的，辉煌灿烂的，而你现在，迷恋于写囗书，你不知不觉地在你的前途上抹了一点暗灰色，你这样做，要背着老师，背着父母，还要避开同学朋友的视线，孩子，何苦呢？
我把我们的孩子视若掌上明珠，我不希望我的掌上明珠蒙上尘垢；我把我的女儿看作金凤凰，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正在学习飞翔时就铩羽折回，爸爸真的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爸爸的心思日月可鉴！爸爸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真正明白爸爸的心意，从此丢掉一切不必背上的包袱，轻装上阵，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让爸爸妈妈的心情愉快一点，让爸爸妈妈的精神负担稍微轻松一点，孩子，我的女儿，能满足一下爸爸妈妈的心愿吗？爸爸等着你的表态，爸爸等着你拿出实际行动来回答！
女儿，你能吗？
——写于9月26日

国庆节，小怡回家的时候，我让妻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告诉她，我在电脑里给她写了一封信，我想，我不能跟她发生正面冲突，让她在电脑里看我写给她的信，气氛也许会缓和一些。
小怡看了我写给她的信，在电脑里也给我回了一封。当我打开电脑，看到小怡用“记事本”给我写了回信时，我很是高兴了一阵子，我写的信，需要她的反应。但是，我在阅读她的信的时候，心里竟像打翻了五味瓶——小怡不承认她和高中的男同学谈恋爱了，她说我的信是对她的污蔑。
当然，我也相信，我们的小怡不是在谈恋爱，我相信她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我宁愿相信她是有口无心。然而，许多孩子的误入歧途不都是从不经意间开始的吗，我不会对她的这种做法掉以轻心。
我知道，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小怡就经同学介绍，跟滨江镇上的一个初中生交过一段时间的笔友。有一天，我在学校收发室翻看学生信件时，碰巧发现了那男孩写给小怡的信，我悄悄地把那封信拿到我的办公室去，用小刀轻轻地挑开信封，查看了信的内容。当然，我知道，我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好在，男孩的信里并没写什么出格的话，只是，我从他的字里行间发现，他们通了很长时间的信，起码在信中，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关注和关切。
看了小怡和那个男孩的通信，我心里沉甸甸的。小孩子之间通信这种把戏，我再清楚不过了，年轻的时候，我也跟一个女孩通过信，后来，我们发展到谈情说爱。那个女孩曾经几度冷落我，但是我锲而不舍，一追到底，终于把那个女孩儿给俘虏了，我岂不知道男孩和女孩之间通信的危险性？我想，我得拽断这根线，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
我知道，我是不该拆孩子信件的，但是我爱女心切，顾不得这许多了。看完信，我用糨糊重新把信粘上，等到糨糊干了，我把信拿回家，在小怡写作业的时候交给了她：“给，这是谁从滨江给你寄来的信？”
小怡接过信，脸微微一红。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吃过晚饭，离她上学还有一段时间，我装作无心地走进她的房间，似乎无关痛痒地问了一句：“先前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呀？”
小怡正在写作业，她的脸又微微地红了，她说：“一个同学。”
我说：“我记得，在滨江，你好像没有什么同学呀，江玲玲是在滨江读书，可是我看那封信不像是江玲玲的字迹。”
小怡掩饰道：“那是一个笔友的。”
“什么样的笔友？”我步步紧逼。
“是江玲玲介绍我认识的一个小男孩。”眼看抵挡不住，小怡只好说了实话。
我说：“能让我看看他的信吗？”
小怡愤愤然，她很不情愿地把信丢给我：“你看吧，你看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接过信，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其实我早就看过的，现在是做样子给小怡看。看了一会，我皱起眉头：“这小孩，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呀，你们中考复习这么紧张，哪来的时间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在信上跟你说，他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空调里的冷风吹得他患了感冒……这完全是闲聊天啊，跟学习巴不到一点边，你就交了这样的一个笔友？”
小怡说：“是江玲玲介绍我跟他通信的，江玲玲说，这个孩子的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感到很孤单，需要有人帮助。”
“假如江玲玲介绍你跟一个小偷认识，你跟这个小偷交不交朋友？”
小怡分辩：“这个男孩不是小偷。”
“我知道他不是小偷，但是他不是个用功学习的孩子，从他写的字可以看出，他很一般，从他写信的文字看，写作水平也不怎么样，似你们这样的闲聊天，完全是浪费时间。鲁迅先生说：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你们现在正在备战中考，没有多少时间消磨在这无谓的闲聊中，你还是赶快罢手吧！”我的话，不用置疑，差不多是一种命令的语气，我毫不客气地斩断了小怡与这个笔友的通信。我觉得，我这种当机立断是正确的。
这件事才过去了几个月，我没想到，才上高中不久的小怡，又和我们学校的高中生建立了通信联系。
唉呀，现在的中学生怎么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急于交男女朋友呢？社会上把这种现象叫做早恋。有消息说，西江大学的女生成群接队地到医院妇产科终止妊娠，悄悄地大包小包地买避孕药避孕套，三五个男女生合起来在校外租房子住，成何体统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轻的大学生都在想些什么。对了，我也从报刊上看到过当代女大学生这样的宣言：“把第一次奉献给我最爱的人”；“把最美丽的青春奉献给出手大方的人”；“我为谁守住这贞洁呀？”唉，似这样，女孩们的父母任何放得下心呢！

6
对小怡上的这个外国语学校，当初，我还是很满意的。我觉得吧，我们的孩子，基础不大好，如果把她送到重点高中，她真的可能会吃不消。她有个表姐，中考分数够一般普通高中线，可以上一般普通高中的重点班，如果那孩子在一般普通高中读三年，很有希望考个二类大学，然而小怡的这个表姐，被父母亲高价送到了重点高中，三年后，连个三类大学都没考上，我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把小怡送到外国语学校去的。在初中，我们小怡的外语学得不好，我寄希望于她在外国语学校把外语赶一赶。
刚进外校，孩子带给我的信息是令人欣慰的，隔几天，小怡告诉我：“爸，我们开‘二外’了。你说，我是学日语还是学法语？”
我说：“学法语吧，目前世界上许多发达的中小国家都是讲法语的，至于日语，它里面有许多汉字，将来万一要学的话，可以自修。”那时候，我有点儿沾沾自喜：上高中的女儿，竟然学第二外语了，说明我的决策是正确的呀。
隔了几天，女儿又打电话给我：“爸，我们学校来了好几个外教，就是外籍老师，由他们来给我们上外语课。”
“好啊，你可得好好学呀，不要让爸爸这几千块学费白交了！”
星期天，女儿回家告诉我：“爸，我们上英语课是小班建制，我们25个人一个班。”
“好啊，小班建制好啊。”我当然知道，现在欧美发达国家，教学时兴小班制，正好是以25人为最佳班额的。
我为我孩子获得优越的学习环境而高兴，我沉浸在喜悦之中，不时地，我甚至哼起了小曲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我干吗不乐？
然而不久，小怡回家告诉我的消息很令我沮丧，她很不高兴地告诉我说，他们学校的外语老师很差劲，水平还不如我们初中的老师。
我问：“你们不是有外教上课吗？”
女儿说：“外教早就走啦！”
小怡的话一棍子把我打懵了：“这是怎么啦这是？学校名称就叫外国语学校，怎么外语老师会如此之差呢？”我说，“该不是你自己学习不努力，故意这样‘水’你们老师的吧？”
女儿感到很委屈：“爸，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女儿呀？你要不相信，你可以去问其他同学，你看他们怎么说？”
这可怎么办？我已经这样选择了，我没有退路，只得劝女儿：“小怡，咱们自己努点力吧。老师不怎么的，咱们自己多下点功夫吧，咱们多听，多读，多讲，多写，用勤奋来弥补老师教学之不足，行吗？”
女儿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一年半时间过去了，女儿的英语一点也没有起色，她越来越觉得吃力，我真的挺纳闷。
这一回，女儿回家，向我述说的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好色，老喜欢跟班上的男孩子“裹”，对男生提出的问题，是每问必答，男生的作业是每份必改，还经常把男同学叫到办公室去开小灶，搞得班上的女生很有意见。
真是这样吗？我怀疑女儿说话的真实性。
女儿较起真来：“我会骗你呀，老爸，我们班上的女生背地里都说，我们外语老师重色轻友，重色轻义，整天围着那几个帅男生转，还像个老师吗？”
为了不让女儿跟老师闹对立，我只好劝女儿说：“不要对老师带偏见，这样不好。”
“是老师对不起我们，我们有什么不好？”
我劝女儿说：“女老师比较喜欢男生，这也是正常的，异性相吸嘛。我也是教书的，我上课时，就比较喜欢女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女儿反驳我说：“我就没听说你上课时像我们的外语老师那样，她做得太出格了。”
我说：“你别管她，现在你也无能为力，我们现在无法改变现状，就努力去适应它吧，咱们只有自己多努力，来弥补老师指导之不足。”
我真为女儿的英语学习着急，她的英语本来就没学好，现在遇到了个不大负责的老师，加上小怡又是个感情多少有点偏执的孩子，她的英语学习可就要出问题了。我急得不行，我真想马上打电话给他们校长，建议他们赶快撤换英语老师；我甚至想到给报社写信，用社会舆论来给学校施加压力……然而想想都不合适，我只提笔给这个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各位领导和老师：
你们好！感谢你们两年来为我们的孩子付出的辛勤劳动。
这封信，我犹豫了许久，今天终于下决心写了出来，我是出于对外国语学校形象的维护来写这封信的，当然，更出于对自己孩子的关爱。
两年前，中考结束之后，我们的孩子有多种选择：可以进一般普通高中，也可以出高价上重点高中，但是，因为孩子的外语成绩不好，我们毅然选择了外国语学校，心想如果在外国语学校扎扎实实地学三年，高中毕业的时候，她的外语成绩一定很棒了。可是现在，事实大大地与我们的愿望相违，我们感到很失望！
我是一个教育工作者，我愿以一个真诚的同行的心对你们多说几句——希望外国语学校不要辜负广大家长的期望，尤其在外语教学方面。
我曾经在许多家长中做过大量的正面宣传。人们问：外国语学校究竟怎么样？是不是只学外语？我说：不是，他们跟普通高中一样开课，但是他们加强外语教学。又有人问：怎么个加强法？我说：多开外语课呗，还开“二外”。人家说：那三年以后，你的孩子外语一定很优秀了。我说：那当然——没想到现在，我的预言似乎要破产了。
到外国语学校来上高中的学生，外语大都欠佳，当初选择你们，的确是奔“外国语”三个字来的，将近两年了，我们孩子的外语，水平平平，一点也看不出外国语学校的优势，于是许多家长要我跟你们反映这种现状。我本来是不愿说的，怕因此而让我的孩子受委屈，但为了外国语学校的声誉，也为了我们孩子的前途，我还是斗胆地说了：领导们，老师们，尽快设法改变你们外语教学的现状吧！
我认为，你们应该尽快物色并更换外语老师。说实在的，你们现有的外语老师不能说工作不卖力，但是教学是一门科学，仅仅有热情是不够的，他得有扎实的功底，得有传授知识的技巧和方法，更要有一颗关爱孩子、誓把他所教的课教好的决心和信心。领导们，赶快想办法改变现状吧，我们的孩子13个月后就要高考了，时不我待呀！听说你们早就打算更换英语老师，为什么不趁现在换呢？你们应该知道，外语是一个增加高考考分潜力最大的学科，只要有一个优秀的老师，只要这个老师方法得当，只要加大课时的投入，外语比其它学科提高分数的幅度要大得多。所以我提请你们：一，尽快安排几个出色的外语老师，充实到高三年级去；二，加大外语课时的投入；三，切实开好“二外”；四，大力开展英语角等兴趣活动，开展一系列英语竞赛，以提高学生学习英语的兴趣，因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五，全校师生校园日常用语一律英语化……这样之后，我想，你们的外国语学校必将名副其实。
其次，希望你们各学科间保持平衡协调，打总体战，这需要班主任做好协调工作，必要时撤换部分不合格的学科老师。
再次，希望你们今后聘用老师时重实际水平和工作能力，重学历但不唯学历论；重资历，不唯资历论，如同伯乐相马不论牝牡，就如邓小平所说，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唉，孩子12年的苦读，不能功亏一篑呀！希望我的这封信，能让外国语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明年，当我们的孩子金榜题名时，我们一定来为外国语学校高唱颂歌！
……

这封信，我没有署名，最终也没有投寄出去，我权衡再三，还是怕这封信会给我们小怡带来麻烦。宋朝一代名臣范仲淹为了国家“进亦忧，退亦忧”，他忧的是国家大事。我为我孩子的学习，给外国语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写了封信却不敢发出去，我是发出去忧，不发出去也忧，将来，我的孩子如果读了我这段话，说不定要笑掉大牙：怎么这样优柔寡断啊？她未必知道，我为她操的这份心有多苦。

7
为了孩子的英语不在高考中拉后腿，2004年暑假，我给小怡请了个家教，是西江大学英语系三年级的学生，这女孩已经通过了英语六级考试，还在学校英语比赛中获得过优胜奖。她来自江西老革命根据地的永新县农村，离井冈山很近。这女孩个头小，长得黑瘦，一看就知道是吃过苦的。我舍弃了那么多衣冠光鲜的大学生，选择了这个江西革命老区的朴实孩子给小怡做家教，主要是基于以下考虑：我要让小怡看看，人家农村的孩子多不容易，可是人家学习挺不错，你得向她学习；其二，农村孩子朴实，她会很好地做好这份家教；其三，这孩子来自江西老区，我要把这份挣钱的机会给她。
半个多月的家教，花的钱并不多，小怡觉得收获不大，我可是尽了心。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八月底，在学校暑假补课结束之后进行的一次考试中，小怡一下掉到了班上第三十五名，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越补课越差了呢？我真弄不明白小怡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她又分心了呢？我跟小怡谈过，让她知道当前社会上就业形势的严峻性，让她有紧迫感、危机感，可是上了高三之后，小怡的成绩一直不大理想，差不多一直在班级25名左右徘徊，我都急死了，要是读了12年书，连个三类大学都考不上，怎么办？
怎么办？还得接受现实，考多少分，就上什么样的学校呗！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还要把这个思想灌输给小怡，不让她有过大的压力。
在北京上大学的侄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不要给小怡施加过多的压力；许多朋友也告诫我，现在只能给孩子松绑，不能给女儿施压了。我知道啊，我已经没给她施加什么压力了，我跟她说：只要你尽了心尽了力就行，不要给自己定什么指标，考得什么样得什么样，考得再砸，我们都不会怨你，因为我们知道，你尽心尽力了。
我真的好害怕小怡压力大了会承受不住。那天看了小怡写的一篇题为《鱼•水•泪》的作文之后，我的这个担心与日俱增。在这篇短文里，她是这样写的——

鱼对水说：“你感觉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一段鱼与水的朴实对话，表现出水对鱼的那份细腻的爱，也刻画了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但更引我陷入深思的却是爱中的“泪”，它让我想起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母牛面对屠刀并不害怕，但是在屠夫举起屠刀准备杀它时，它向屠夫跪下了，发出阵阵哀鸣，眼里分泌出一种透明的液体——眼泪，好像在哀求屠夫现在别杀它。可是苦苦的哀求怎么能打动以宰杀牲畜为业的屠夫呢？屠夫的刀终于刺向了牛脖子，母牛带着遗憾依依不舍地走了，当它的肚皮被剖开之后，屠夫发现，母牛的肚子里还有一头快长成形的牛犊。怪不得母牛在临死前一直流着泪，它是不忍心腹中的孩子没出世就夭折啊！顿时，屠夫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深感内疚的他从此放弃了屠杀牲畜的工作，为的是弥补自己的过失，以此来向母牛赎罪。
——这是母爱的灿烂，也只有眼泪才能衬托出母爱，衬托出这种圣洁而伟大的母爱！
另一幅画面：妻子看着丈夫为整个家庭不停地奔波在外，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每天早出晚归不说，连个囫囵午觉都得不到保障，眼看着丈夫的眼窝陷得更深了，背驼得更厉害了，身子也日渐消瘦。妻子看着丈夫一脸倦容，每天回来吃了饭倒床便睡，妻子流下了晶莹而酸楚的泪。她心疼他呀，一个大男人，本来可以待在家里品尝妻子烹调的美味佳肴，让女儿给他轻轻地捶背……可是他不行，为了这个家，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唉，是这个家拖累了他呀，妻子觉得很内疚，或许只有以泪洗面才能安抚一下她酸楚的内心。
……一幕幕感人至深的画面，让我再次关注那种神秘而感情丰富的液体——眼泪，它是万类生灵中一串串闪亮的珍珠，它有纯洁的身体，是情感的化身；它可以绽放成一朵朵圣洁无瑕的花，去滋润每一个被感动的人。
泪，可以融冰的液体；泪，可以结冰的液体；泪，可以蒸发成爱的液体！

小怡的文章不长，可谓声请并茂，我想，这一定是她情感的结晶。我被这篇文章里蕴涵的丰富情感打动了。然而当我看了她写的后记之后，心又禁不住发凉，她在后记中这样写道：

此时的我早已被泪海所淹没，正如许如云所唱的：“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往事一幕幕，找不回来……”
才搞了月考，如此糟糕的成绩，让我如何去见我的父母？他们对我的爱那样深，可是我……我的成绩，却糟糕到如此地步，让我有一种自杀的冲动……
但是我没有去寻短见，因为我流的泪告诉我：我不会总失败，只要振作，就还有希望，只要我活着，我就有机会报答。

唉，现在的孩子怎么啦？怎么动不动就想到自杀？
保尔•柯察金说得多好啊：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斗争。”保尔得出的结论是：人，应当快乐地生活。这可是再浅显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
可是，我们现在的孩子，怎么会动不动就想到了死呢，人一死，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啊，你所受的你母亲的十月怀胎的恩惠还没来得及报答呢，你的双亲还靠你养老送终呢，你还没为这个世界做出过任何贡献呢？如果你真的这样去想这样去做，完全是一种逃避责任，是典型的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唉，怎样才能让孩子们明白这其中的真意啊！

8
我一直在探索小怡学习成绩上不去的原因。
我想，除了她把一部分精力用在了和男孩子的交往中之外，还有些什么因素影响了她的学习成绩呢？仔细推敲她和男孩们的通信，里面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啊！也许，她只是出于好奇，还有，也可能是男孩子纠缠，我想这不应该成为影响她学习的主要因素。
那么是不是她天生愚笨呢？可是，从各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孩子似乎不笨，平时，我有意识地跟她斗嘴，她竟能妙语连珠，有时候逼得我“理屈词穷”，而且，小怡不只一次在班里考到前三名，在小学、初中和高中都有过辉煌的记载，再说，人们不是说，远缘婚姻有利于孩子智力的发展吗？我和她妈的年龄差距比较大，听说也是有利于孩子成长的，我真的无法理解，我们小怡的成绩怎么老上不去。
有一天，我随便翻翻小怡的作文，从中看出了一点苗头。这是一篇针对班上是实行单座好还是实行双座好的议论文，文章的开头，作者概述了他们班单座和双座的历史渊源之后，马上进入她的重点论述：“和我坐在一起的是小欣，一个成绩优秀、乐于关心他人的女孩，由于我的善于结交朋友和她开朗的外向性格，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也是班上最令人羡慕的同桌。课堂上我喜欢分心，每当这时，小欣就会推我一下或打我一下，并且小声地对我说：‘注意听讲！’我猛地回过神来继续听课。这是两个多么简单明了的词语啊，它能卓有成效地提醒我在课堂上集中注意力，它们拯救了我的学习啊！要是以前单人单座，我的那些分了心的课就全都泡汤了呀！看，有个同桌多好。
“进入高三之后，学习的难度加大，作业量增多，要记要背的也多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study（学习），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你都会看到为学习而忙碌的我们，枯燥无味的复习课又让我们滋生了想睡觉的欲望。我们虽然很想好好地学习，但是身不由己呀，‘钓鱼’成了我们日常的必修课。每当我正要钓到一条大鱼的时候，一只螃蟹就横行过来，挥动她的大钳子使劲地掐我一把，刹时，我如梦初醒，鱼也被吓跑啦，我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讲。
“当然，诸位知道，那只螃蟹就是我的同桌小欣，只要我显露出一点睡觉的趋势，这只螃蟹的铁钳就会来夹我，如果我沉浸在梦境里，她便会不停地掐我，直到把我掐醒为止。想想高一高二，虽然我在课堂上sleep（打瞌睡）的时间不多，但一旦去周公那儿请教，就会被老师钓到一条大鱼，后果便不堪设想。看，有个同桌多好呀，少了许多去office‘喝茶’（被老师请到办公室谈话）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争取到一些认真听课的时间……”
后面的结论，当然是说双座形式好喽。我在此引用小怡作文里的文字，不是为了说明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如何好，而是我从这篇文章中，了解到我们小怡学习成绩老上不去的一条重要原因。哦，我们的小怡，上课时注意力不够集中，精神容易疲倦，这样一来，学习效率不低下来才怪呢！
好在我们的小怡知道上课分心不行，爱打瞌睡不行，她到底懂事些了，现在，她借助于外力来控制自己。我想，过去那些年，她一定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课堂上或者教室外面，只要有一点响动，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去，在心理学上，这叫做无意注意，这种无意注意是最害人的，它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优秀学生拖到黑暗的深渊。
以前我就知道小怡的这个毛病，不过我不知道她的这个毛病沉重到了这种地步。我曾经教过她一些控制这种毛病的方法，我说：“你可以在自己的书桌上贴上字条，字条上写着提醒你集中注意力的话，比如‘聚精会神’啦，‘全神贯注’啦，‘浪费时间就等于慢性自杀’啊等等。小怡也真的把这些词语写成字条，她把这些字条贴在了她教室的书桌上，贴在了家里书桌前面的墙上，甚至在她睡觉的床头。有没有效果呢？可能是有效果的，因为，她不时地会在考试时崭露头角，只可惜这种崭露头角常常是昙花一现，我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下一次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小怡的考分不声不响地又跌入了低谷。
我常常把小怡的这种退步归结为她稍稍考好一点就翘尾巴，当我这样分析她失败的原因时，我会看见，小怡一脸的茫然，她的眼眶里沁着泪花，脸上大写着无奈。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的心又疼起来。难怪现在的中学生在不甚理想的成绩面前一脸的无助，难怪他们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孩子们的困惑多了去了，就像我们的先民在强大的自然灾害面前束手无策一样，我们的孩子在学习的敌人面前也是那样的无奈、无助，他们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永远的逃避。于是我终于懂了，对这些孩子，我们不应过多地去责备，不应过多地苛求他们，英国只有一所牛津大学，一所剑桥大学，中国也只有一所北京大学，一所清华大学，而其他的学校，成百上千，而且各有所长，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规定，非得上某某学校不可呢？
当然，没有哪一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的，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北大清华，但是起码，我现在已经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上北大清华的料，也不是上复旦武大的料，但是我的孩子可以上西江大学，可以上西江大学的职业技术学院，总之，她一定有学校读书。让孩子们轻轻松松地去迎接高考吧，少给他们做规定，让我们的孩子不带任何负担走进考场，只要他们努了力，考出什么成绩就是什么成绩，我们不是也只有一个杨振宁，只有一个李肇中么，如果时传祥读了博士后，他就绝对不会去掏大粪了，可是，掏大粪的事总得有人干哪！同样，假如王进喜读了MBA，谁会让他去当32111钻井队的队长去呢？于是我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次高考，无论我们小怡考多少分，无论她考上哪所大学，我都会坦然接受。
那天小怡从学校回家，我把从西江一中拿回来的十几张各大专院校的招生简章搬出来，一张一张地给小怡看，我给她讲了我的打算。
我刚把那叠招生简章拿出来时，小怡就笑着说：“都是些三类的吧？”
我说：“不都是三类的，这里面有一类，有二类，当然主要的是三类。”我得给小怡鼓劲，让她充满信心，所以我不能光给她看三类大学的招生简章。虽然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我还是希望小怡考得好一点啊，就像田忌赛马定上取中，定中取下一样，我不能一下子就把目标悬得太低，免得小怡把高考不当回事。
我打开的第一张招生简章是湖北大学的，湖北大学是第一批录取的大学，在我们省，除了武汉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外，湖北大学算是最好的重点大学了。我对小怡说：“如果你超常发挥，真的考上了一类大学，你就上湖北大学吧，在湖北大学，我们还有些关系，今后上了学，毕业分配的时候，可能还能起点作用。”这句话，小怡听得很高兴。
接着，我拿出来的是一张武汉科技学院外经贸学院的招生简章。我指着上面的“国际金融与外贸”专业，说：“这是我重点看好的专业。这个专业，该校去年三本的录取分数线是431分，这是一个相当低的分数线，是一个很吃香的专业，学生毕业后大都分到对外经济与外贸和对外金融单位，工作环境好，收入可观。如果你能进这个学校，当然是很理想的。不过，这个专业的学费很高。”
小怡侧过脸问：“要多少钱呢？”
我说：“每年一万三。”
“哎呀，这么贵呀？”
“不要紧。”我说，“只要进了这个专业，出来挣钱容易得很。”接着，我给小怡看其他一些学校的招生简章，二本（二）的，学校相对而言要差些，去年，二本（二）最低录取分数是490，三本（一）最低录取分数在480左右，三本（二）一般在450左右。“今年高考的时候，你能不能考450分呢？”我问小怡。
小怡肯定地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我说：“即使你考不了450，我也想让你上这个武汉科技学院的外经贸学院，我们上这个学校的专科，读它的专升本。我相信，凭你的实力，你不可能连专科都上不了吧。我现在把我的全部想法都告诉给你，你应该不存在什么压力了，咱们的最低底线是专升本，最好的期望值是一类重点本科，你考得上哪条线就读哪个学校。所以你尽管全力以赴地考，尽心尽力地考，无论考上哪一类，我都认可它，只要你努了力就行。”
这样松绑应该可以了吧，我的想法就是，在高考之前不给她施加任何压力，也许，在这种环境下，我们的小怡能够发挥得更好一些。实际上，在高考前，一个家长应该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迎接孩子的高考。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样，高考终究要来到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孩子考了低分，你也得面对它，孩子的高考分数不因为你不愿意看到它，它就不到来，不因为你期待，它就绝对能考出个好成绩。恰恰相反，你对孩子的期望值越大，它的结果可能就越差；你的期望值越大，你对孩子施加的压力可能就越大，你对孩子施加的压力越大，他的考试成绩可能就越糟糕。与其这样，何必呢，还不如帮孩子放下包袱，让他们轻装上阵。
我是个有着30多年教龄的老教师，我知道在大考前不能给孩子施加压力，我就像一个看穿世态炎凉的人一样，我的心如止水，既然我大彻大悟了，我还有什么精神负担呢？
这天晚上，我睡得非常安稳，我把我的全部想法给小怡和盘托出了，我想，我们的小怡也应该放下了包袱，我期待她在低压的环境下正常地发挥出她的水平，凭感觉，我听到从小怡的卧室里传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9
又一次模拟考试结束了，我打电话问小怡：“这次考试怎么样？”电话里，小怡支吾了一会儿，说：“还可以吧。”
我说：“‘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在选择措辞，一会儿，她终于说，“这次没考好。”
我追问：“没考好，不好到什么程度？你考了多少分？有四百分吗？”
小怡顿了顿，说：“分数，比上次，多了点，但是名次，比上次，下降了。”
我穷根究底：“到底是多少分？多少名？”
小怡说：“这次考了425分，但是名次到了三十几名——不过，”小怡提高了声音，“这次考试我有失误，我的数学考砸了。考数学的前一天晚上，我上吐下泻，到夜里两三点，我还没入睡。”
我一听，急了：“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啊。”小怡说，“那天，就吃了你送来的草莓。”
“哎呀！”我立时顿起脚来，“肯定是你草莓吃得太多了。”
小怡说：“我把你送来的草莓，全都吃光了。”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怎么说呢，不用说，这回，是我害了她。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我给小怡送草莓去时的情景。就在他们食堂的一楼大厅里，等她吃过饭后，我打开那个装草莓的袋子，微笑着对小怡说：“我给你带了点草莓，你抓紧吃，最好下午就把它吃完，草莓要趁鲜吃。你可以给你的同学分一点，尽快把它消灭掉。”我顿了一下，“要不，现在就开始吃吧——我这就给你洗去，那里有水龙头，洗了，马上就能吃。”
小怡这孩子，平时比较节约，可能，她想慢慢吃，她把草莓带到宿舍去了。也可能，她一直等到下了晚自习才拿出来吃，那时候，离我买草莓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那还能不出问题吗？唉，本来，我是想以我们对小怡生活上的关心，来勉励她好好学习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适得其反！
上个周，小怡他们班上开家长会，是分层次开的，我参加的是第二层次的会，这个层次的学生在高考中属于可上可下之列，有的学生，成绩估计在高考的临界状态，还有的学生，成绩不稳定，就像小怡那样的，一忽儿考得好，上去了，一忽儿考砸了，掉了下来，如果保持稳定，他们能够上到三本，否则，很可能滑到四类。班主任老师把我们找去开会，就是让家长跟老师一道做孩子的工作，稳住他们，让他们别再忽高忽低的。在家长会上，我弄清楚了，小怡在刚刚结束的模拟考试中只考了415分，名次在33名，这是一个按老师估计上不了三本的分数，我听了十分难过，难过的因素有二：一是我期望她成绩稳步上升，她却反而下降了，二是，我的孩子对我没说实话，她给我虚报了10分，把415分说成了425，这是我尤其不能接受的，考差了就考差了呗，没必要虚报分数呀？
家长会结束后，我找到了小怡，我问：“你这次模拟考试不是425，而是415分啊，这怎么回事？”
小怡没有红脸，她说：“老师少给了我10分。”
我说：“你把卷子拿给我看。”
小怡立即回教室拿卷子。她哗哗地翻开一大叠卷子，显得有点激动，说：“真的，他们少给了我10分。”
我突然制止她，问：“到底是少给了10分，还是少加了10分？”
“就是少给了我10分嘛。”
我又问：“是在统计时少加了分数还是在判卷的时候该给的没给？”
小怡说：“该给的没给。”
我说：“不用翻了，这不能算数。在高考阅卷中，凡是判错了的，复查分数的时候都不给分，只有给了分但在统计时漏掉了的才给加上来。”
小怡一听，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立刻蔫了。她的脸红红的，眼眶里有些湿润。她说：“怎么会这样呢，那是应该给我的分啊，这太不合理了。”
我说：“不合理的事情多着呢，高考阅卷就是这么个规定。”接着，我带点儿责备地对她说：“考了多少分就说是多少分，怎么能够自己把分加上来呢？”
小怡显得很委屈，那一刻，她眼眶里，泪水直打转，我心里隐隐地升起一丝疼痛。她是我的孩子啊，她一定也想好好地复习备考，她一定想考出个好成绩，可是，事实上，她没有考好。她之所以向我报了425分，也许，她是想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当然她认为，老师给她少判的10分，她自己是可以算在她的成绩之内的。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我为小怡的成绩上不去而忧虑。我们的小怡不是那种不用功的孩子，她也不是那种笨孩子，她和我们，都是很努力的，可是成绩怎么就硬是上不去呢。我心里老是萦回着我离开小怡时说的那句话：“继续努力吧，别灰心。上高中这三年，你是很努力的，你努力过，会有回报的。记得《促织》中的那句话吗：‘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你付出的努力，上天会回报你的，你也该相信自己的实力。”现在，我走在半路上，回味刚才在小怡他们学校对小怡说的那番话，我想，我是在安慰小怡呢，还是在安慰自己呢？有没有点自欺欺人啊？但愿不是这样。

10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许多家长都纷纷在单位上请了假，到学校附近租房子去照顾孩子。我问小怡：“你要不要我们请假陪你呢？”
小怡连连说：“不要，不要。”
“我们可以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让你全力以赴投入学习呀。”
小怡说：“没有必要，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习惯了。”
我猜不透小怡为什么不要我们来照顾她，也许，她是怕我们去照顾她，她的压力反而加大吧，为了不给她增加压力，我们不再提去照顾她的事情，只是隔三差五地去给她送菜送饭。每次给她送饭去，我们见她很高兴，我们知道，她内心其实是愿意我们去照顾她的，但是同时，她又确实看到，我们去照顾她，会给她施加压力。我们只得作罢。
这些年，我目睹了许多高考生的家长舍弃了自己的工作去给孩子当陪读。我们家楼上的老余，在他姑娘刚上高三时，就让她妻子请假到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去照顾孩子。整整一年哪，除了节假日，她老婆和孩子都没回过家，孩子高考结束之后，他们请了辆“北京130”去拉生活用品，连床带锅碗瓢盆，拉回来一大车。这一年里，老余一个人在家，只好吃食堂。
在古城市，我的一个同学，孩子才上初中，妻子就跟着去陪读，他们家离学校也不远，十公里左右吧，可是妻子陪女儿，一陪就是六年，当父母的那份心可以想见了。
这种现象，一方面体现了父母对孩子的关爱，另一方面也突现了教育的一个误区。要么是学校对学生的生活起居照顾不周，家长不得已而为之；要么是我们的孩子太贪图安逸，不能吃苦，家长为了孩子的前程，只得咬牙去陪读。这很容易让我想起我们小时候读书时的情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我和妻虽然没有去陪读，但是让小怡住到了学校外面走读。她住的地方，离学校大门两百多米，远是不大远，不过他们学校门口比较荒凉，学生下晚自习，一般在晚上十点钟以后，从学校到他们住的地方，那段路上，真的有点让人不放心。一开始，我坚决反对小怡到校外走读，可是，孩子认定了的事情，怎么也说服不了她，我们只好屈从，不过，这一年来，我们的一颗心未曾有一刻离开过她。
每次孩子回家，我们就得从上班的地方回来，我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她妈妈就一个人到城里来陪她，大多数时候是我们两个人来，我想，我们的孩子也可能愿意看到我们两人一块来。我们工作的地方离我们城里的家有三十多公里路，坐公交车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高一的时候，我们一个星期来一趟，高二时我们基本上两个星期来一趟，到了高三，我们又恢复了一个星期一趟。长期这么跑也挺累的，但是为了孩子，我们还得跑，还得表现出我们是乐意的，这样一来，我们的票子在路上就丢掉了不少，好在，这个马拉松的长跑快到了尽头。
按说，当这种跑来跑去的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该松一口气了，谁知越接近终点，我们反而越紧张，因为孩子的冲刺还没开始呢，黑色的六月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看到了远处天边密布的彤云，听到了彤云下隐隐的雷声。树似乎是静止的，风好像藏起了它的威严，也许，这是它们以退为进，为它们即将开始的摧枯拉朽而积聚力量吧，弄得我们这些当家长的，心情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风雨总是要来的，你来吧，我们做好了准备！雷电总是要来的，你来吧，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们期待着风暴雷霆之后，会迎来一个明丽的艳阳天！

11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的心弦也绷得越来越紧，尽管我知道，我们不应该紧张，但是紧张还是一天天逼近。
离高考只差半个月的时候，学校放了一次假，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月假。
小怡回到家，我见她这屋里转转，那屋里转转，知道她心里很紧张。唉，假如“紧张”是一个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事物，我总会想办法帮小怡拈了出来，然而，“紧张”不是个具体的事物，你看得见它，却怎么也摸不着。
正巧，在小怡回家的头天晚上，我看见报纸上介绍了一种“大树放松法”，据说，那是一种帮助高考考生解除紧张的好方法，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暗示。
我把这张报纸找来给小怡看。小怡一看，嘴角露出微笑，那种微笑，明显地带着否定。
我说：“小怡，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要什么都否定，也许，它真能起点作用呢？”
小怡被动地接受了那张报纸。她看过之后，我又给她讲了一遍，并且告诉她：如果今天晚上睡不着觉的话，不妨试试这种“大树放松法”。
晚上11点，小怡洗了澡，上床去休息，可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不能入睡，于是，我在客厅里为她表演起“大树放松法”——
……别紧张，现在，天气真好，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天空一片蔚蓝……
我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草地上，碧草如茵，野花灿烂；草地的边沿，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草地中央有一棵大树，它枝繁叶茂，树上有小鸟在婉转地啼鸣。
我走到大树跟前，用手指在树干上轻轻一划，大树立刻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我走了进去，立刻和大树融为一体，我成了大树粗壮的树干。我的手臂上举，手臂马上成了大树伸直的枝，我活动活动腿脚，我的腿脚马上成了深入到地下深处的树根，它紧紧地抓住大地，脚下的毛细血管滋啦啦地延伸到凉丝丝的地底下。哦，我成了大树的一部分，我变成了大树，我顶天立地，即便是高山也在我脚下。我还会有什么困难？我还会有什么忧愁，我还有什么解不了的难题，我还紧张什么……
……是我的大树放松法起了作用呢，还是小怡实在困了呢？当我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的时候，我听到小怡的卧室里传来细微的鼾声。

6月4日是星期天，我给小怡送了她读高中期间的最后一次饭，明天，他们就要放假回家了。5号下午，学校召开高考考生动员大会，小怡要我待他们开完会后找个车来把她的行李和书拉回家。我问：“明天中午，我还给你送饭吗？”
小怡连连说：“不要不要。”
我说：“明天你也得吃饭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也就最后一次，怕什么？”
“唔，不要不要！”小怡说，“你送来了，我也吃不进去。”
我知道她感觉到压力一天天迫近，连忙安慰说：“你别把它（高考）当回事，就当是一次单元测验。”
小怡掩饰道：“我不紧张，我才不把它当回事呢！”她顿了顿，“在学校的最后一餐饭，谁吃得进去呀？”
我说：“看来，你还是对这个学校蛮有感情的嘛！”
“哼，感情！”小怡忿忿然的样子，“这个鬼学校，把我们太不当回事了，我还跟它有感情呢，我恨不得一把火将它烧了！”
我明白了，小怡不是对学校依恋，那就是高考的压力在加大啊。我只好想办法给她松绑：“别往心里去，我相信你这几年的努力，你不会考得很差的，我很自信。”说完，我把眼睛朝向窗外。窗外，陡峭的岩石顶着绿色的大帽子，从城里看江南的山，总觉得灰蒙蒙的，呈黛色，现在我隔得很近，绿色大帽子底下的岩石显得那样的厚重，这高考啊，无论你怎么把它不当回事，它都依然沉重地搁在你心头。
大考前召开动员会，明明是在给学生施压，但是学校不得不开，有那么多的注意事项，即便是炒现饭，也还得炒啊。5号下午，我早早地来到小怡他们学校，在他们阶梯教室的走廊里，我听到小怡他们的校长正在情绪激昂地跟学生做报告，从敞开的门里看去，学子们一个个正襟危坐，高考前的最后一个会，就连那些最喜欢讲小话的学生，这时候也都显得很严肃。我当然知道，现在，每一个高中生的心里都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只是，有的人不把愁写在脸上罢了。
5号晚上，妻做了小怡最喜欢吃的带鱼，还有爆炒嫩南瓜片，妻一个劲儿地说：“小怡，多吃点，多吃点，吃了上考场有精神。”也许是中午她真的没在学校吃饭吧，这天晚上，小怡的食欲还过得去。晚上不到十点，她就睡了。我见了很高兴，大考前，她能够早早地睡，当然是好事啊。但是6号上午，还不到十一点半，小怡忽然对她妈说：“妈，我困了，我先去睡。”
我觉得不对头，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她还没吃中饭，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这样，该不会打乱她的生物钟吧？我想让她再坚持一会，等吃了中饭再去睡，可是等我走到客厅时，小怡已经关上了她的卧室门，卧室里立刻悄然无声。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小怡的卧室门口，妻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又连连地摆动双手，我不得不悄悄地退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我低声地对妻说：“你怎么让她这么早地睡午觉呢？”
妻压低了声音，说：“她不睡呢，你担心她睡不好；她睡了呢，你又说她睡早了。”妻的语气，明显地带着不满。
我说：“你知道个啥呀？你知不知道生物钟啊，老师再三交代，不要打乱了孩子的生物钟，要让他们保持平常的作息规律。”
妻生气地说：“那你现在把她叫起来。真是的！”妻一脸的不屑。唉，妻怎么知道我的心呢？我是担心小怡打乱了自己的生物钟啊，一般地说，打乱生物钟对面临大考的学生来说，真不是个好事，然而现在，我也不忍心把小怡从床上叫起来，唉，只好随她去了。
6月6号夜里，从十点起，我就开始催小怡睡觉，可是中午睡了觉的小怡，就是不肯早早去睡，总觉得这也没复习好，那也没复习好。我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里说：这该怎么办呢，这该怎么办呢！嗨，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好不容易，小怡终于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丢下了复习资料，我和妻都悄悄地出了一口长气。女儿睡了，我们才敢睡，她要是不睡呀，这晚上，我们可不敢合一下眼皮。即使这样，我还是一直等小怡睡熟了，等到她卧室里没了动静，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我们的卧室去。

12
前些日子，我的生物钟一直很正常，每天晚上睡得很香，中午还能睡个把小时，吃饭的胃口也不错，谁知6 号晚上，我的生物钟却出现了波动。先是不易入睡，接着，虽然睡着，但是睡得不塌实，极易醒来，到了半夜，一觉醒来后，根本睡不着了。
我问自己：你为什么这样呢，你操的什么心呢，这是你能操的心么？算了吧，不去想它吧，你想，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命令自己不去想小怡明天考试的事情，可是我还是睡不着，我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倒腾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
7号早上，大概是五点钟吧，妻一个激愣从床上爬起来，我以为天亮了呢，睁开眼一看，窗外的天还灰蒙蒙的。我低声地骂妻说：“你有毛病呀，还这么早，看你吵醒了她！”我用手指了指隔壁，顺手罩住了妻，把她摁在床上。
一会儿，妻又要起床，我再次把她摁在床上。
妻急了：“我要上厕所！”
我比她更急，骂了一句粗话，之后责怪她：“平时，你什么时候这么早上过厕所？”我声音压得很低，“别吵醒了孩子！”
妻还是挣脱了我的阻拦，她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到厕所去了。我心里直嘀咕：真是的，妻从来不这么早上厕所的，看来，她心里也搁不住事啊！
还好，妻上了厕所，又爬上床再度睡去，然而，她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我知道，她的耳朵一直在倾听着隔壁卧室的动静。我们俩就这样一直处于睡觉的临界状态，我们不敢起床，不敢咳嗽，连翻身都不敢大动作，直到小怡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来的时候，我们才起了床。
见到小怡，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晚上睡好了吗？”
小怡轻轻地点点头。
我们如释重负。

今天是6 月7号，是全国高考的日子，今天，在全国，千千万万的家庭都像在参加一场攻坚战，我们的家也不例外。
妻紧跟着我起床了，她麻利地熬上了稀饭，我则一件一件地为小怡检查上考场要带的东西，小怡呢，洗漱完毕，马上到阳台上复习去了，她要在临上考场之前再磨一磨枪，我们很感动。
小怡他们的考场设在西江二中，离我们家三公里多一点，为了赶考不误事，昨天下午，我们带她去熟悉了一下考场，检验了一下从我们家到考场去所耗费的时间。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大概15分钟，打的回来大约七八分钟。第一场考语文，考生要提前一刻钟进考场，我们决定8 点10 分从家里出发，我们估计，8点20左右能够赶到。
7点半，我们吃完早点。早上吃的是馒头，小怡不吃稀饭，她担心在考场上考了一半要上厕所，就连她妈妈给她买的牛奶都不肯喝。
“不行。”我说，“一个鸡蛋加一杯牛奶，这是早上的指标，你必须完成，不然，上了考场精力不够怎么办？”
小怡咕哝道：“我胃口不好，不想吃！”
我只好换了一种口气：“心情开朗些吧，要坚信，你会考好的，没事！”我们就这样连哄带劝地，好歹让小怡吃了两个馒头一个鸡蛋，喝了一杯牛奶。当我们走出家门的时候，我们的心情都不错，我们在心里祈祷：但愿今天开个好头！
载着我们的出租汽车，在离西江二中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此刻的西江二中门前可谓人山人海，人多，车也多，如果不是站着几个值班的警察，不大宽阔的西江一路可能早就被堵死了，送考的汽车在二中门口排成了长长的两列。平时，西江二中门口是绝不准停车的，惟独今天允许送考的车在校门口停，警察站在那儿，把不相干的汽车像赶羊儿似地赶得飞跑。幸亏有警察在那儿指挥，否则，狭窄的西江二中门口，考生根本就进不去。
我们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密密层层的人丛中穿行。成百上千的考生家长站在那里，把二中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还好，只要是见了考生模样的，大家都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我跟在小怡身后，一直把她送到考场门口。走在前面的小怡，看见考场里面站了不少考生，有点着急，脸色就有些难看。我看看手表，安慰她说：“还早呢，别急。”我真怕她还没开考就坏了情绪。
小怡急匆匆地往校门里走，快过不锈钢栅栏的时候，我“哎”了一声，小怡回过头来，我突然举起右手。小怡当然明白我的用意，她飞快地举起手，击了一下我的手掌。当两只手掌相击的一刹那，我说：“祝你成功！”小怡脸上灿烂地笑了，我为她有这样的好心情会心地一笑。我心里想，应该是个好开端。
校门口的不锈钢栅栏把考生和家长隔成了两个世界。栅栏里面显得很宽松，从栅栏门口进去的考生像一条条游进了池塘的鱼，尾巴几摆，便融进了群体里面，外面的家长却还踮起脚尖使劲地往里瞧，在鱼群里寻找自己家的那条小鱼。那些找到了的，便会心地一笑，那些没找到自家小鱼的，仍在费力地继续找，实在找不到的时候，脸上现出无以言状的失望。
孩子进了考场，家长应该回去了吧。可是凡是送了孩子来的，没有一个马上就走掉，他们差不多都在那块不大的地盘找了个立足的地方，神色凝重地站在那儿，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要有所作为，真可惜，他们不能到考场上去，他们也不能去越俎代庖，否则他们一定会揎拳捋袖，跃跃欲试了。有些家长，本来站在离校门很远的地方，可是就像不放心似的，一会儿又踅到了校门口，在不锈钢栅栏前伸长了脖子，使劲地往里面瞧，瞧什么呢？什么也看不见，实在看不见的时候，便退了回来，退回来一会，又往校门口挤，挤到校门口了，没看见自己的孩子，又退了回来，那一种眷眷的心啊，里面的孩子是绝不可能体会得到的。
不用说，我也在这群人里头。我在校门前的左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一本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不时地拿眼睛向校门里瞟。我知道，我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在校门口什么用也没有，但是我却虔诚地守在那儿，觉得那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也是一种权利——可不，如果你没有孩子在这里参加高考，你能守在这里么？不是有许多孩子，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吗？不是有许多孩子初中毕业上了中等专业学校了吗？他们的家长就没有这种在高考考场门外陪考的机会，因而我便有了一丝的慰藉。
考场里面打了第一道铃，这是考生进场铃。一会儿，又响起一道铃，是试卷启封铃，再一道铃，才是开考铃。我想象小怡坐在考场里紧张答题的样子，我心里说，好好地考吧，好好地考吧，应该说，这第一科，你不该考砸的，语文不算你的强项，也不是你的弱项啊，我相信，你十二年的努力不会白费，我甚至像佛教徒一样，在心里默默祈祷：阿弥陀佛，上天啊，保佑我们的小怡考得顺利些，保佑我们小怡超常发挥吧……在我心底，我其实是希望她考上二类本科线的。当然，能考上一本线更好。不过我知道，我孩子的实力就那样，超常发挥，有可能上二类线，上一类线的希望很渺茫，我的底线是保住三类线，我们的希望全都捏在小怡的手上，但愿我们的希望不会落空。
考场门口，家长们渐渐散去，先前拥挤不堪的校门口顿时显得开阔起来。我看了看手表，9点半了，到别处去转转吧，待会儿11点半的时候再来接小怡。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小怡同学的家长，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管施工，他约我到他们工地指挥部去坐坐，我便随了他去。
指挥部外面，机声隆隆，坐在指挥部里面，外面机器的轰鸣声钻进耳鼓，吵得人心烦。我们不停地看时间。今天的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即便好几个人在那儿吹牛，时间仍然过得慢腾腾的，就像有一个巨人使了什么魔法，拽住了羲和的太阳车。
我又从包里掏出杂志，但是看不进去；报纸上刊登了有关高考的消息，我随便翻了翻，没意思。百无聊赖，我走出指挥部，来到工地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商住楼工地，听朋友说，这幢大楼盖起来后，作为商住楼，它是全西江市最高的，总共32层。不过现在，这座楼，我们还只能从工地指挥部的效果图上看到，而今的工地上正在打地基。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十多米的深坑，朋友指着十多米深的地基说：“在它们底下，已经埋了十多米的钢筋混凝土，那么高的楼，基础不打好怎么行？”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就像小怡读书，她在小学和初中，基础没打扎实，读高中时虽然知道用功了，可是，万丈高楼从地起呀，小学和初中，9 年呢，占了整个中小学三分之二的时间，她的欠缺，岂是高中的两三年一下子赶得起来的？现在，只有靠她在考场上临场发挥了。我的心，又回到小怡身上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孩子，好好地考吧，正常发挥吧，也许，上天会给勤勉的人丰厚回报的。”
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一点一刻，朋友说：“走吧，快考完了。”我们就从工地指挥部往考场那边走。走到西江二中的校门口，考试的结束铃声还没敲响。这时候，西江二中门口接考生的家长又聚得跟早上送考生时一样多，人群早就把那个不甚宽敞的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在那不锈钢的栅栏门口，不少家长伸长脖子往里望，望什么呢，什么也望不到，但是他们还是一厢情愿地往里瞧。
终于，考试结束铃声响了，一群群学生从考场所在的教学楼冲出来，栅栏外边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但是，孩子们远远没到出考场的时候，考场里面还在收试卷，还要清理考场，一直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丝毫没有差错，才能把考生放出来。哎呀，考场外面家长们的那个焦急劲啊，各种议论的声音形成嗡嗡的一片。
我几次把手机拿出来，想给妻打电话。临出门之前，我们有约定：我们一上车，我就给妻打电话，她在家里马上着手炒菜，这样，我们一进屋，小怡就可以吃饭了。小怡吃了饭，她要休息一会，下午考数学呢，考数学需要清醒的头脑，如果中午休息一会，对她考数学一定有好处，这是我们精心设计的时间表。然而没用，考场上就是不把学生放出来。我是知道考场上的规矩的，过去，我送过不少次考生，我知道学生考完了出来，在学校的院子里还会呆上差不多半个小时，家长急也没用。但是我还是在校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那儿焦急地踱步。
快12点钟的时候，考生终于被放了出来，从校门口涌出滚滚的人流。我朝他们扫了一眼，喜形于色的不多，大多数考生的脸上表情淡然。
在考生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我才看见我们的小怡，她和大多数考生一样，脸上表情平静。我不敢多问她，连忙带着她去找出租车。
谈何容易啊，西江二中门前，人群密密匝匝的，挤都挤不动，车流和人流在这里仿佛都静止不动了似的。马路上，除了公交车就是出租车，但凡有点空隙的地方，都被人流占住了，公交车到了这里，像蚂蚁在爬。
在二中门口，我们起码拦了十几辆车，都不是空载。我和小怡还有小怡的同学和她爸不得不穿过街道，走了差不多一站公汽的路才搭上一辆出租车。啊，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考完了一门，心里的压力已经减轻了四分之一，这也是一种胜利呀！

13
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家里，我们都不敢问小怡考试的事情。一回到家，小怡就找出数学书看了起来。应该说，孩子是坚强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高考第一科的语文，作文题相当难，难得有的学生无从下笔。小怡觉得自己的作文没考好，她只是不做声，居然还能在吃饭之前抽工摸夫地看数学，真的难能可贵！
妻把饭做好了，催小怡吃饭，小怡还在书房里舍不得出来。好不容易到了饭厅，给她盛了饭，她喊没胃口。我们不禁暗暗着急起来。妻是个乐天派，她故意乐呵呵地说：“伙计，管它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管它考好考坏，饭还得吃饱啊！吃，吃，今天，妈特意为你买的带鱼，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呀。”
我也说：“管它考得怎么样，如果不吃饭，下午怎么上考场啊。是不是考题很难啊？你觉得考题难，人家也会感到难，水涨船高，怕什么！”我不停地劝慰，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但是，小怡确实没有食欲，而我们的急却不敢流露在脸上。我只有一个劲儿地在心里骂考题：“该死的考题，该死的考题！”
作为高中教师，我亲自带过十多届高考生，高考的时候，第一场考试总是和考生的整个考试息息相关。如果第一场考题比较平和，他们的后几场就发挥得比较好；反之，第一场考试，如果考题太难的话，就像给了他们一闷棍，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近几年，几乎每年都有高考考生因为考砸了跳楼的，唉，高考这座独木桥啊，你逼得多少考生摔下了河！
好歹，我们哄着劝着，让小怡吃了一碗饭，她妈又逼着她多吃了几口菜，我们总算有点放心了。
刚放下筷子，小怡又到书房去看书。我说：“小怡，别看书了，还是抓紧时间睡午觉吧，我们必须有饱满的精神参加下午的数学考试！”
小怡说：“我得把这些重要的数学公式看一看，否则，上了考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才糟糕呢。”
我说：“如果你不休息好，下午，脑袋瓜子里一团糟，那才真的要命呢！”
但是我不敢强行要她去睡觉，只得过一会，催她一次，过一会，再催她一次，总算催得她上了床。
我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今天，我必须等小怡睡去之后，我才敢上床。临睡前，我对妻说：“芳啊，你可别睡了，你要睡，可以等我们上考场之后，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在家里睡。”
妻倒是善解人意，她说：“你们放心地休息吧，我来给你们站岗。”
下午3点钟开考，小怡要求我们1点45 叫醒她，她强调，睡了午觉后，她必须看会儿书，我们同意了她的要求，反正有她妈妈看着时间，没什么问题。可是，还不到1 点半，我先醒了。我悄悄地来到小怡的房门口，侧耳听了听，小怡像是睡得很沉。我朝妻摆摆手，意思是叫她别忙着叫醒小怡。妻对我的手势心领神会，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看哑巴电视。好不容易捱到1点55，我打开小怡的房门，小怡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到点啦？”
“差不多。”
小怡迅速洗脸，迅速地跑到阳台上，哗啦哗啦地翻开了书。我则在一旁忙着让她吸氧。
高考前半个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一家公司向考生推荐活力氧，说是吸了氧气，精力充沛，能够提高考试效率，于是在高考前，我就叫那家公司送了两罐来。管它呢，我想，总不会毫无作用吧。即使真的没半点作用，有个心理作用也行。在小怡，吸了氧，有精神，答题效率高；在我，我为孩子，该想的，我都想到了，我没了什么遗憾。我就是带着这么一种想法给小怡买了活力氧的。现在，该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因为，今天下午考数学，考数学，是必须要有清醒的头脑的，于是，我拿着活力氧来到小怡身边。
小怡见我来到身边，连忙说：“我不吸氧，我不吸氧！”
我说：“下午考数学，我助你一臂之力。”
小怡笑了，她说：“就你相信这些买狗皮膏药的。”
我说：“你看你的书，只要你把吸氧管插进鼻腔就行了，反正我已经买回来了，不吸白不吸。”
在这种情况下，小怡勉勉强强地吸上了氧气，我的心里，觉得是给她增了点信心，打掉了几个拦路虎。孩子不见得理解我的心，而我觉得，惟有这样做了，心里才塌实。
接下来的三场考试，我都在考场外面陪着小怡。最后那场考“综合”，进考场之前，小怡对我说：“考完最后一门，我要到大街上去走走，不急着回家。”我知道，只有这时候，她才如释重负。
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那么多的孩子——考得好的和考砸了的——全都暂时忘掉了忧愁，他们全都忘乎所以地从考场冲出来，像小小孩过年时拿到了压岁钱，像终于在网上过五关斩六将赢得了大比分，更像我们的国脚终于踢进了夺冠的关键球！
小怡从考场出来，没有像那些男孩似的狂喜，也没有紧锁眉头，她表情平淡。
出了考场，我陪着她，穿过二中门前的马路，走进中山公园。在公园的林阴深处，小怡语气沉重地说：“今年我真倒霉，霉到了家！”
“怎么呢？”我试探着问。
小怡说：“今年的高考语文题，是近年来最难的一次，我们班上语文最好的，这次也砸得稀巴烂，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作文题。”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上午我看了报纸，大家都说今年的高考作文题太难，我看了题目颇有同感。它是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里挑出来的一段话，是一个从为文谈到为人的哲学话题。考生要先读懂了这段文言文，领会了文中的奥妙，再去作文。我读了那段文字，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