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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6/10/16 文章: 156 来自: 浙江杭州 积分: 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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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不宜妻斯出耳,人间恨事无过此。
孝子长怀琴瑟悲,离妻不抱蘼芜死。
肠断春游沈氏园,一回登眺一凄然。
绿波难驻惊鸿影,坏壁空留古麝烟。
四十年中心骨痛,白头空作鸳鸯梦。
故剑犹思镜里鸾,新坟已葬钗头凤。
暮年清泪向谁收,香炷蒲团缕缕愁。
无多亭榭频更主,半死梧桐尚感秋。
广汉姜郎宁悔错,琵琶暮唱风波恶。
红酥垂手酒犹温,柳絮过墙情已薄。
国耻填胸恨未平,忧时恋主可怜主。
诗人岂似朱翁子,孝子忠臣定有情。
――清• 蒋士铨:《沈氏园吊放翁》
沈园在绍兴的木莲桥洋河弄里,南宋时期原是沈氏的私家花园,故名沈家园。据《乾隆绍兴府志》记载:沈家园“在府城禹迹寺南会稽地,宋时池台极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绿荫,美不胜收,驰号越中名园。数百年来,风雨沧桑,沈园“非复旧池台”。1984年,当地依传世《沈园图》重建,荒废湮没的名园才重见天日。沈园占地57亩,分为古迹、南苑、东苑、北苑、陆游纪念馆和博物馆等景点。园中葫芦池、水井、土丘均系宋时遗物,孤鹤轩、半壁亭、宋井亭、冷翠亭、闲云亭、放翁桥等建筑则按宋代法式构建。整个园林景点疏密有致,高低错落有序,花木扶疏成趣,颇具宋代园林特色。
园东部建有双桂堂,建立了陆游纪念馆,正堂上悬挂着诗人的画像,长须飘飘,温文尔雅,令人追慕“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豪情,“尚思为国戍轮台”的壮志。堂上多楹联,有“剑南万首岂但乡邦称泰斗 旷代相望濯锦江头一草堂”,有钱叔亮撰写的“诗人足千秋,耿耿丹心,曾洒爱国千行泪; 名园亦万古,融融春色,犹有梅花万树香”,夏承焘撰写的 “禹迹向遗踪,犹传临水惊鸿句; 燕然寻梦路,未死冰河铁马心”,朱东润撰写的“半壁河山传烽火,一腔义愤怅绿云”,尽是对诗人忧国忧民的崇敬,诗剑生涯的赞佩,坎坷人生的感叹。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今绍兴)人,南宋杰出爱国诗人。少年时即深受爱国思想的熏陶,不忘国耻,“喜论恢复”。29岁参加进士考试,名在前列,因触犯奸臣秦桧而被除名。孝宗时,被赐给进士出身,历任夔州通判,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权知严州等地方官。范成大镇蜀,邀陆游至其幕中任参议官,曾有雪中剌虎的壮举。但因主张抗金,一直受到统治集团的压制,其收复中原的信念却始终不渝。晚年以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致仕,封渭南伯。终年八十五岁。陆游是我国古代作品最多的诗人,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仅《剑南诗稿》集中存诗就达9300余首。他的诗内容极为丰富,风格雄浑豪放,字里行间,奔突的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世人熟知的“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都是传世之作,而“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示儿》诗更使人唏嘘难已。他的词作《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无开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更是生动地刻划出壮志难酬的艰难人生和矢志不渝的报国忠心,深受毛泽东主席的赞赏。
出陆游纪念馆,园西就是沈园古遗迹区。沈园的建筑布局以“孤鹤轩”为中心,该轩以陆游号命名,古朴雄浑,气势恢宏。著名书画家谢稚柳和金石学家唐殷分别题写了匾额。轩内有联:“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那极尽缠绵绻缱的神韵分明预示着一种历史的震憾。轩南一曲池塘,形似葫芦,这便是宋代遗留至今的葫芦池。精巧的细竹,依然蓊蓊郁郁,阳光透过婆娑的竹叶,投射下一地斑驳的碎片。往日扬满飞絮的古柳,静静地垂着,枝梢仅存的几片坚贞的柳叶儿,依然随风轻扬,悠悠荡荡地呼唤着春的气息。有风乍起,悄然吹皱了一池春水。波光粼粼中,那贴着水面横跨池上的石板小桥仿佛游动起来。静幽的佳境怎么也不能同她的名字联系起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环顾四向,只有池北那通不起眼的短墙,镌刻着的二方石刻难似抑止地流淌着悲伤的清泪,向人诉说着伤心桥的来历,二阙痛楚哀伤的《钗头凤》演绎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悲怆。
据载:陆游在青年时与表妹唐琬结为夫妻,彼此情深意重,琴瑟相和,恩爱异常。陆游留下了“少年欺酒气吐虹,一笑未了千觞空。”“玉珠眉黛翠连娟,弄翰闲提小碧笺。”的诗句,描绘了婚后的旖旎风光。后来却由于父母之命,被迫分离,那离情别绪却始终魂牵梦萦。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春天,再婚后的他们在沈园偶然重逢。回想起当年的恩爱,勾惹起绻缱难已的相思,“自古男儿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陆游早已是泪眼唏嘘。倒是唐琬为他送来了酒菜,陆游“怅然久之”,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奋笔在那通短壁上写下了那阕催人泪下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见到这首词后非常伤感,心潮起伏,夙夜难眠,一阙凄婉欲绝的《钗头凤》说出了一代才女的满腔愤懑和哀怨:““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唐琬便忧郁去世了。也许是亲历了那场令人肠断的悲情,沈园也在花季年龄骤然老成了断壁残垣;也许是不愿见证这历史的伤痕和悲恸,沈园才打点泪水,永远走出了仰望者的视线。
唐琬是陆游心中永远的痛,割不断的思念便凝聚在最后见到唐琬的沈园中。以后的岁月里,陆游“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那种深沉悲切,那份情真意切,远较元稹的“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更加动人心弦,予人震撼。寺忆曾游处,园怜再顾时。城南禹迹寺的香火描绘不出青云的飞翔,旧日的足迹湮没在芳草凄迷中;宫墙挡不住记忆,每一脚都踩痛往事,无垠的悲哀融入了一篇又一篇悼亡诗中。六十八岁那年,陆游重游沈园,写下了“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悠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过了四年,他又作《沈园》七绝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以后,陆游仍时常魂回梦萦,八十二岁那一年,他在《梦游沈家园》中悲叹:“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他还在《春游》诗中叨叨思念:“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如此痴情,连天地也为之感动,后人据此编排了越剧《钗头凤》,浓笔重彩地演绎了这段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和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惊天地而动鬼神,沈园更因“情园”而名满天下。千百年来,伤心桥下,洒下多少同情泪,题词壁前,见证多少山海盟。人到绍兴,少有不到沈园凭吊的,而绍兴人也多有在沈园办喜事的,仿佛这里就是爱的圣殿。因为沈氏园的一段千古情,因为葫芦池的一汪纯真水,他们的爱情将被永远地定格于这个千古绝唱中,因为真爱永恒。
徘徊在沈家园中,默默吟咏着动人的诗篇,那满园的秋色也似乎因此而显得分外凝重。在深深的压抑中,自有一种强烈的愤懑,我总觉得《钗头凤》欲说还休,让人看不清这场爱情悲剧的来龙去脉。越剧《钗头凤》把这场悲剧归咎于《孔雀东南飞》中焦母一类的唐夫人和仗势欺人、强逼婚姻的纨绔公子赵士程,实在是冤哉枉也。陆游的妻子唐琬,正是唐夫人的内侄女,从小就和唐夫人“姑侄相得”;而青梅竹马、二小无猜的陆游和唐婉自是唐夫人眼中的天造地合,又是唐夫人亲上杭城向陆游的舅父唐仲俊提的亲,唐夫人不喜欢唐婉之说不攻自破。再说唐夫人本是宰相孙女,有文化,受教养,根本不是妒贤忌才的人物。至于赵士程更属无辜,虽然赵士程贵为宗室子弟,但对唐婉却是一往情深,婚后生活也颇为和谐。在明代以前,女子改嫁事属平常(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也曾改嫁),并无逼迫之理。要说逼迫,那也只是后世的岐视和猜疑。赵士程对陆、唐的遭遇深表同情,沈园邂逅也是他主动提出让唐婉去会陆游,只是唐婉怕受不了刺激而改送酒菜。既然婚事是那样的天遂人愿,婆媳关系又是亲上加亲,为什么唐夫人怎会忍心逼迫小夫妻仳离?那原因只能从陆游词中的“东风”、唐婉句中的“世情”中去找。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成家立业”、“光宗耀祖”是每个士宦人家传宗接代的“历史重任”。陆游所处的时代,正值宋室南渡后的风雨飘摇。秦桧专权,朝廷偏安,忠君爱国之士却无报效之时。在秦桧专权以前,陆游的大哥二哥已场出仕作官,在秦桧专权以后,陆游却因为志在恢复中原而三试不中,难登仕途,这对于希望光宗耀祖的母亲不啻是五雷轰顶。唐夫人听信堂侄陆仲高的谋划,要为陆游在杭州谋求官职,而陆游却不肯向秦桧低头,矛盾终至不可调和。身处二难之境的唐琬,一方面希望陆游金榜题名,实现婆母光宗耀祖的愿望,但又不愿陆游放弃操守,摧眉折腰事权贵。她赞许陆游光复中原的远大志向,更希望陆游在报效国家中一展平生抱负。她从陆游的长吁短叹中听到了类似辛弃疾发出的“倩红粉翠袖,抆英雄泪”的呼唤,坚定地站到了陆游这一边。婆母迁怒,屡责唐琬“放纵丈夫堕于学”,最终棒打鸳鸯两离分。在这场剧中,如果说唐夫人还有那么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唐婉却完全成了母子矛盾的替罪羊和封建礼教的牺牲者,《钗头凤》的悲惨结局让人扼腕。
婚变后的陆游终于走出家门,踏上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报国征途,成就了千秋诗名,于唐琬而言,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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