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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疯狂》二十、革命逻辑推理产生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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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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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30 周四, 下午9:35    标题: [连载]《疯狂》二十、革命逻辑推理产生了意外…… 引用回复

二十、革命逻辑推理产生了意外:这对恩爱夫妻竟因此才没反目成仇
71
藏好信返回值班的祠堂,际昌还没定下神,就跟脚地来了打门声。
拍门,叫门,猝突而至,他心里有事,不免发慌。重喘着,紧张地考虑对策——
先不理它?可是那拍叫气势越来越汹,直撞得耳鼓生疼,撞得人心惊肉跳。他不得不去开。枪在手,刀也在手,一手枪一手刀,能作双舞将军吗?他可没空笑话自己。

边向唯一外通的后院后门走去,边侦听那外头的声音。那怦怦嘭嘭的拍打叫喊,粗劣的破锣嗓,是牛生;他值下一班,就来接班了?其间夹着的,娇脆而带嗲气的,竟是梅子!
莫非自己哪儿漏了馅,妻子给他们抓来了?

顿时无名火窜三尺高。什么也不顾,火烧火燎,仅仅抽开顶门杠一头就先拖开闩。门当真给扑地撞开。他灵巧地闪身一避,就要出刀,却见是一筒木头栽了进来。听得一声痛楚的“唉哟”,接着“哈哈哈”快活大笑,才知是牛生没提防随门开而倒进,头碰在了仍横在门后的顶门杠,惹得后随梅子卟哧笑出。他警觉地瞄瞄,除了捧腹开心的妻,后面再没谁,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实。

似没来由,也恼火地怨开老婆:“还是你呀,这大清早地,就跑下来这,疯了吗!”
“妈妈发痧。”梅子心虚,嗫嗫喁喁而答。
“嗬哟,梅梅要骚呢!”伙房里,做早饭来了的山姑到门口来逗趣:“你们这些男人呀,好粗心!怎就光知变牛变马做,连不晓得疼老婆?没听说吗,新婚三年秤挂砣——”

际昌哪有闲兴睬这些!下意识地,不时按按贴胸而放的老师信;急忙领着被梅子先从老大队部催上来接班的牛生,点了灰牢里的名,查看了所有门闩、顶杠、挂锁、门枢,打开刑讯室,推亮电筒照验过;点了头,签了收,交了钥匙。慌忙冲出门,相跟着梅子急走。

后头追来山姑风骚的泼笑:“梅啊,若急着要,耐不住了,就哪蔸竹丛脚箍紧他来起就是。左右雾也大,还怕谁撞上嫌晦气,会拿马鞭抽屁股吗!”
雾的确浓,浓得五步外看不清影。密密的雾丝是无声无息的毛毛雨,漫天漫地飘着洒着,没走上十步,头发就给打得胶湿。际昌爱怜地探探梅子,忙脱下衬衣裹她头上。

听到母亲病了,他心急如焚,哪管脚下是泥是水,只闷着劲儿前冲。边冲边发愁:那里答应老师的大事,谁料妈这突又发病?百事凑在一团,分身乏术,如何是好?默着默着,心头忽地敞亮:对,正好借送母亲上县治病的由头,两搭其便!于是紧催梅子快走。好几次追踩着老婆脚后跟刮“芋头”。

开头,梅子倒也走的又轻又疾,可一过谒圣桥,脚步就放慢,不慌不忙了。见际昌老在后冲啊撞地赶,忍不住发笑。
“后头有恶鬼赶吗!你怕,等你走前头好了。”

际昌当真抢前,她又左挡右挡地不让。活脱脱恶作剧逗乐的顽皮孩子,惹的际昌直要动气。
“看你,火燎眉毛了还先要闹闹玩!倘若妈得的霍乱抽筋,不快些送县医院急诊——”

“好你个聪明孝子,拿得好主意的当家人!得霍乱抽筋那种只有土郎中才能治的急恶病,竟往远在县里洋医院送,不要连棺材也抬着跟去!”走到圣威隘脚,她索性停足不走了。回身望着丈夫,吃吃笑道:
“当真妈发痧了吗!——她老人家这刻正忙不赢剁猪草,烧火熬潲哩!”

际昌妈年近七十,不再算劳力,可以不出工了。她身板硬朗,闲不住,仍要儿子领来队里一头母猪和一头肉猪喂养。苦茶园早前不发人,而今却发猪;别家的母猪养养就死,独她家养的,年年两窝壮嘟嘟猪仔出栏;每年交了任务,能记到三个人的年平均工分。有这么个母亲帮衬,在如今的于家,苦茶园就成了头块牌。
“原来……你专来唬我的?”得知母亲平安,际昌顿然放松了那颗揪紧的心。然回头一想,不觉地竟有好懊丧:这么一来,那两搭其便就落空;空欢喜一场,真生气了,两眼猛地鼓圆,枪托朝地头重重一顿,懊恼地:

“晓得我顶的整夜班,这刻又疲又困,还拿我来耍!你呀,真——”
“谁要你顶那鬼夜班来?我——”梅子突吊上际昌颈脖,饿饿地亲起来!
“看你,这路头路尾地,让人见着,像什么!”
际昌心里掂着白玉所托,哪有兴头同老婆亲热?笨拙地,要躲时,见梅子意怏怏想哭,过意不去了,忙陪下笑来:

“我值夜班还不都为你。你想,日班每天三块,夜班则是整张‘工农兵’,你可做一套好的确良了哩!看,这三天三夜,四张‘工农兵’都在这,拿去吧,莫生气了。”
梅子瞟都不瞟一眼,一把抢过就丢下地;顿起脚来喊道:

“谁稀罕这种臭钱!我就只要你,我只要你给我滚回屋,别再值什么鬼班去瞎胡闹乱搞!”
“死癫婆,大喊大叫地,不怕么!”
“我怕哪个!你是雇农成份不说,我爹妈都牺牲在解放战争战场,公公是退休的老革命军人,烈属军属全占齐,谁敢动我!”
喊归喊,梅子也是口硬心虚,声边出,已随左顾右盼着缩低;并且捡起那抛落泥浆的四张十元大钞,擦净,仍塞还丈夫。不尽牵挂:

“如今下头雾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到处乌七八糟,浑得很哪。我就担心你万一身不由己,也失脚滑下泻泥塘;纵然拔得人出,也脏了身,那时坐圣威坝水底去冲,怕都难冲清白!”

际昌听得,不觉暗喜。两三天来,他没回过家,正愁梅子有变呢。那时的人心是最动荡的。这下好了,她并未稍改以往那正直与善良!正要说点什么,左一瞅,右一瞄,到口边的话头隐了。——大是大非她能断得,碰到具体对象还难说咧!
说实话,他当时受下玉老师所托,也就因有梅子。梅子自小来就蒙白玉照管,感情至深。但自集监以来,沸沸扬扬地传开的关于白玉的流言,又是那么可恶。流言把白玉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徒、托派,是直接受美帝、苏修和蒋帮指令,暗中潜伏下来的特务与间谍;行迹诡秘的李晓是她的顶头上司,王三生是他们发展的反革命骨干。作为《推背图》反革命团伙中的首恶,她同走资派、蜕化变质分子肖河生明暗勾结、上下串通、远近网络,并用女儿竺韵施美人计拖落后青年下水,积极进行翻天复辟活动。正由于他们嚣张的反革命气焰,才造成竹园、太阳,乃至全县全省全国的动荡与混乱。

这些流言由一些俨然有根有据、编造得有枝有叶的小故事佐证着,传遍了里巷门楼、树荫泉边、田头地角,搅得人人惶惑生疑。难免没涌进过苦茶园,现在的梅子又是怎样看玉姨的呢?

上半夜暴雨发成山洪,把路冲得这里浪滩沙,那里积潭水、淤坑泥。暴涨了的圣泉溪钻出隘来,水都漫上了路面,打出层层浪渣。路下,又深又厚的罩溪蓬柯这刻全泡在了涡漩;勉力地挣扎,才露出点点头梢,马上又给湍急的后浪淹没了。枫木岭的岩坡石坎上,树头草尖,重露铺银,不来风惊,也簌簌坠落;林间一片滴答,仿佛雨犹未住。浓雾把天幕拉得低低,把圣后峰掩得不见踪影。倒是枫木岭巅,还尖峭峭地耸出那棵苍郁的大枫树,从那里,一条白花花的带子飘然挂下,直到他们脚前。那是山水纠集在从这上山顶的、如壁架直梯的陡峭小道沟,窜扑而泻。

际昌一默神,也不管梅子愿不愿,一把牵了她,扭头就去登这条平日晴好都少有人光顾的上山捷径。
两人攀攀援援,拨藤把树,钻蓬穿柯,来到辉农夫妇墓前,已浑身湿透了。

由圣威隘头轰然耸起那高峰拖来的岭脉,到这稍稍落了个浅凹。背倚大枫树挺立的岭脊,面向整个太阳,坟包落在凹正中。解放初,当人们了知领导香草区土改的李晓乃辉农遗孤,本乡的几个风水先生多次汇同一道,拿着罗盘来这观看。都称这里为“猛虎归山”,异口同声赞墓穴落的恰到好处;访猜入土时刻,也说正合适。到刘家大院敦请大舅刘勤农来看过,建议坟前竖对高碑,以添上虎的两把须。勤农封上红包谢了,照办。

但是,自从李晓白玉相继失势,特别在白玉贬来太阳,住进竹园,他们的说法却变成了“虎落平阳”。暗示要在坟前造个假山包,并满栽竹木以为解救。白玉一笑置之;而刘家大院舅表们则虔信,四五十个齐来,犹如大跃进修土水库,大干了一个冬春;其间更有好些群众隔三差五地偷着来,——明来食堂要扣全家人饭——堆成了。那些风水先生每人得到刘家大院谢仪一升白米,都喜的合不拢嘴,说比头回的红包重得多。那时每斤糙米黑市价三元五角,升米重斤半,值五块多,当然比那一元二角的红包强;而且当时就能进嘴抵苦日子的饥!都说经这一解救,从此必定平安顺溜。

此后六七个年头,倒也应了他们的说法。
谁知到今年、尤其进了这农历七月中旬,暗中传开的又一变,说成了“死虎入冥”;圣后峰作为棺头,盖棺论定,无可补救。而公然散布的就更捎有幸灾乐祸的恶劣:“狗急跳墙”。圣后峰及日出岭作为墙头,太高,再急再用力跳,也没法跳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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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30 周四, 下午9:38    标题: 引用回复

72
际昌拉着妻站在坟前。满世界大雾充塞,烟岚旋滚。腾腾漫漫中,只见坟顶的两丛芭芒,叶穗相交,恰如一对恩爱夫妇在耳鬓厮磨地亲热。轻盈的絮穗被露打湿,垂下,有如他们的白发;头上的枫树随风撒下露滴,卟卟,啵啵,有声胜似无声。身后那人造山包上,四外一圈翠竹戚立,端然肃静。不约而同地,两人恭敬地向坟拜上三叩首。

借着熹微的晨光,梅子掐来一大把山花供上。
际昌拔着碑脚蓬起的山草;他望望坟头,见在芭芒的剑叶鞘杆间蔓进了几条金樱刺藤,忙扯断丢开,愧而叹:
“几天没来,谁知就有些荒疏!”

“先回屋换了衣服再来弄吧?”梅子深情地望着丈夫,爱怜地,为他擦去脸额上水珠,“虽是热天,浸久了这冷露,怕也要受寒的。”
际昌不领她的话头,却问:“梅子会念这副碑对么?”
“还有哪个不会念吗!”梅子一脸崇敬——

命苦性豪苦斗一生终传下星星韵韵
魂忠魄正忠灵长在永监此水水山山

这副碑联,文是竺韵四舅公种农所撰,上联楣横有“金枫”,下联楣为“华屋”;由三舅公苦农一手规整的颜体书了,二舅公耕农执凿镌刻;来栽竖时,大舅公勤农蓦地心血来潮,说为革命人立革命碑,也该革革命;一反上联右下联左的传统,照了现代横排,上联归左手,下联放右位。从左向右念横楣,就成了“枫金屋华”。

“好一对模范夫妻啊,”际昌情不自禁地,“在生,深明大义,夫唱妇随;随后,丈夫尽忠殉革命,老婆也持贞殉节。”
“我看来就有点不同,”辉农曾与梅子祖父范青山老汉当年有过交往。梅子自小常听公公说竹园辉农故事,敬佩之余,小脑瓜未免钻些古怪。她素来心直口快,在丈夫面前更毫不遮掩:

“芳男奶奶,生时不仅不拖腿绊脚,还含辛茹苦,全力支持丈夫搞革命;丈夫牺牲了,仇恨在胸,不悲不号,不伤不哭,不怯不怕,三天三夜,千针万线拼缝好让敌人大卸八块了的丈夫遗体,独个儿扛上这山顶埋下,这确值称道。非女中豪杰,绝难做到这一步。

“但她万不该抛下襁褓中儿去殉什么节。有儿子在,就依旧时规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后头也还有‘夫死从子’嘛。人家几千年前的圣母女英早已垂范在先。既是革命夫妻,更该:丈夫死了,老婆挺上去;父母死了,儿女擦干悲泪接过红旗冲。《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说,剩下孤儿寡妇也要干革命。

“人不到动不了那棋边,只要嘴还能张合,用牙齿咬,也还要咬它几下!岂可就等着视死如归?设若芳男奶奶当年不自尽,革命到今天,肯定比我公公更英雄更光荣,哪会等李叔去姓李,以至遭今天这么多冤屈苦楚!”
说说,似乎省悟到什么了。她眼几眨,突地盯紧际昌:

“哦,我明白了,你原在借题作文章,向我宣教封建的‘三从四德’,要我也奉为金科玉律是不是?你呀,你!”
“莫瞎嚷嚷!”际昌不否认,正色道,“不能同甘苦共患难,两心合一心,算什么夫妻?!”

“夫妻当然应同甘共苦心心相印。拿我们讲,你要向前去冲、闯、攀爬,我也会紧随后跟;遭遇困难,给你全力支持;碰到挫折,同你共力克服。你若遇凶逢险,说句不该的话,给哪个谋了,我一定会拼命报仇;即便我也拼死,做了鬼,也要同你一起去缠死仇人。可是要我没报下仇就先殉节,我绝对不干!”

这就是梅子。她的心地是面朗光的镜子,总是那么不遮不罩地向丈夫坦露。际昌打心底喜欢她。不过,有时也不免暗怀挑剔:为什么老婆同外人反而温仪婉态,斯斯文文,而对自己却总带点钢、带点火,出口来硬梆梆?自然,他也常会反省自己脾气闷,性子躁。两个相互坦诚,作为恋爱的调味剂,尽管免不得打些唇齿官司,既有怨艾,跟着就也宽容和体谅,多半也是当场和好。他们是典型的婚后恋,越恋越爱,愈爱愈深。

同竺韵一样,梅子也生在战壕。不过当竺韵呱呱坠地,她已能过头热心地给玉姨递尿片来接茶碗走了。四九年七月南山桥恶战中,四岁的梅子赖在掩体里为妈妈装填弹夹;一颗炮弹飞来,炸松的土埋了她大半截;等挣扎爬出,发现爹妈都不见了。她也是不晓得哭喊,还扑进血肉堆,伸着小手涨红了脸用劲,要去扳动打坏了的机枪。

五二年,爷爷光荣退养,老人惯了山林清静,讨厌城镇的嘈闹,搬回故里。她素是爷爷的尾巴,更不喜欢城镇那深街窄巷,只想望山里的空天旷地,清流鸟歌,野花高树;因此对一切照顾一概不领情,缠脚地要跟爷爷走。她对上学也没兴趣,当白玉把她介绍给际昌时,早自动退学五六年了。

她长得纤小,高只及际昌肩头,但她灵巧;很娇,也会娇;她喜欢际昌,爱他高大强壮魁伟的体魄,爱他也同她样的坦荡真诚表里如一的为人;喜欢他聪明勤快,更喜欢他温存体贴。她的叽喳聒噪恰好补缀了他的寡默闷沉。

当然,也有一点叫人不甚满意:爱当众逞能。做什么事,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也不管场合合适不合适,都喜欢冒出头来以丈夫的主心骨自居,常常弄得窘态百出。不过,当二人独处时,她还是相当顺从丈夫。她也极会心疼男人。

还有一点难能可贵:在家里,她非常敬重老人。这或许是自小缺着、因而格外企望与珍视母爱的缘故吧。在当年那普遍的“讨个媳妇丢个崽,招来个难伺候的皇后娘”的婆媳关系中,她独能如此,因而颇受人赞。
“回屋去吧,等会妈又要说我的。”

“既然妈没病,我还回去干什么!”际昌扶着、摸挲着比他的六尺个头还高三尺的碑石,“妈没病我就不回去了。我还有许多要紧公事哩!”
“屁事!那是在缺德作恶。妈讲了,不准你再去趟那浑水。是她老人家吩咐我,硬拖,也要把你拖回屋。”见际昌避开去不睬她,生气了:
“真不走?真不走我可就真拖嘞!”

她哪晓得哟!他此刻心里是乱麻一团。就这两三天内,夜里的群众专政革命行动,在这个地区已经成风;尽管仍偷偷摸摸,但这种不当众宣判、不张贴布告的杀人,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已升为公社红联副主任的五生仍直接掌管竹园;昨天要他今日带一班民兵上圣后峰,砍几棵老松树劈了柴,堆到圣后庙前。先头在大队部交班,牛生也再三强调:如果老人病情急重,就赶快派治卫队员请医生,或要几个管制中的劳力抬送医院;假若只小受风寒,看看好点,还得他带人上岭。

他猜不透如今砍柴作何用处,只直觉地感到,他们在避着他安排什么阴谋。他真当心竹园也学岭头坝、桃李寨等地。若果是那样,老师的信就是搬救兵的鸡毛信了。但母病是假,自己没由头脱身,就非梅子出马相代。梅子那番番言语虽叫他心宽,同时也暗起忧虑。“硬拖也要把你拖回去!”连自己在下头都不允,又怎期望得、她会参进来跑腿?婆媳两个都抱定的“莫惹事非来,莫向是非去”的家传,她们比他更血眩呀!

“我不能回,莫拖!”他猛得将心一横,命令地,“连你也莫回去了,赶快替我去办件急事。妈要数落,我领着好了。”
“我,我也?!——”梅子错愕得瞪大了眼睛。拖他不回,反粘上自己,这!她脑壳里闪回着,终于看出际昌今天的怪怪:明知小道水湿路滑,他丢下大路来钻茅柯;他平日说话一句两句,明明白白,可今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五心不定,六神不宁,神色恍惚,心事重重,明显地焦虑不安。更可怪还在一早把她引来这四外无人的峰头坟前,莫非有要背着众人做的机密革命任务?

“什么急务?”梅子怨不及,先问:“好事,正事,我能做的,一定替你。”略顿,半是玩笑,多为正经声明:
“设若是鬼鬼祟祟的反革命勾当,我就绝不会领上手。”
“你晓得玉姨母女在怎么受罪吗?”

“那个叛徒、特务、反革命间谍吗!我可不想晓得。这种娘们,土罪洋罪她自找,死罪活罪她活该。只可怜那个当诱饵的女儿……”竹筒倒豆子,一些儿怜悯与同情也没;决绝之外,还啐一口,以示厌恶与反感。她到底还是接受了时风影响。边说边思忖,猛地好吃惊,盯着际昌,怨而成恨似地:

“原来你、你在暗暗为反革命服务,还要拉我也下水,要我学你爸对竺宏样的,为她跑腿?告诉你,我不干,不干!不干!!”
一连串的“不干”声伴着捧脸呜呜哭。这比打际昌耳光更叫人难受,气的他双目喷火,牙巴咬得格格叫,不强忍住时,就要狠狠摔她几巴掌。可是,那扬上的掌缓缓落下,转而为妻子轻轻地去擦泪。

“公公是反革命吗?”
“你放屁!”
“他讲过玉姨是反革命吗?”
“她过去没原形毕露!”
“你相信她真如传开的那么坏?”
“大家都那么讲,还会假?”
“要这么着,我早已是反革命!”
“啊,你?!”她大惊、大恐、大骇然,急急后退,飞快退离丈夫;瞠目结舌着,呆傻了。

“你就是反革命家属。”他绝不如往日的软款,反而加紧声色的凌厉,残忍地:
“实话告诉你吧,我已铁了心一干到底。你不干也无妨,我自去办就是。到时候,我或许走脱了,而你,对不起,最好主动寻到灰牢,同玉姨,同柱生珍兰,同和民鸾英们去蹲个伴。不然,竺宏的竹枷竹笼,石锁木杠子,吊绳马鞭子,生了锈皮的烙铁……牛生决不吝对你。而公公,也对不起,一个电话打去,一根索子掏了,也得牵来竹园,和玉姨作囚友;——谁叫他把孙女嫁反革命呢,他这不是叛变投降,讨好阶级敌人吗!他还能推脱勾结反革命,阴谋复辟、妄图变天的高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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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1-30 周四, 下午9:40    标题: 引用回复

73
一口气说下这么长段话,结婚大半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梅子震慑,战栗,胆颤心惊,发根直紧。那每一字、每一句,有如一把把尖刀,就近扎她、刺他、割她,似乎比当年战场上那呼啸而来的开花弹更吓她怕。

她吓呆了,怔怔地,只觉得这世界没了好人能走通的路。她木楞楞地望着丈夫,不敢再哭出声。刚刚还热燥烘然的脑瓜,一忽儿栽进了冰窖,直凉到心尖,倒使神志有些清醒:是呀,如果看你不顺眼时就这么一推一靠一株连,还有哪个敢包自己不会给绞进敌人圈呢!同时,那整人者想整谁就可以整谁:你说你是革命动力?你革命时只要接触过不革命或反革命,就可能受沾染;要整你时,一忽儿就能找够你是革命对象的理由!

际昌绝不放她松一口气,继续发起凌厉攻势,一本正经威胁:
“当然啦,你可马上提脚走路,去告发我;然后,如果他们看得上眼,或配牛生,或配文革谁。但你别想选择,更莫望跳出竹园。竹园三家光棍打堆,谁不愿出点子钱就买个不敢哼声顶嘴的丫头睡一睡?而从此,即使不叫你死,你与‘反革命’这三个字的瓜葛,就也永远摆脱不了了。”
梅子撕男人嘴巴。际昌躲,严肃不减:

“或者,你还有点天良,特别为避自遭凌辱,就赶紧逃回你范家山,再来电话反戈一击,声明同我一刀两断。”
“我不!”梅子封堵男人嘴巴,甚至去撩拨男人的性器,以示她的爱绝不改易。在外人看似轻薄的行止,于夫妻,恰是昵爱的举动。
际昌也由着她箍紧,偎紧,只顾说下去:

“想的容易,硬拖也要把我缠回去。拖回屋就脱出了事非圈子,就能抱着自家儿子不哭,安安生生么?你以为还是早先,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干只要洗手上岸就算?如今不同: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中间派是没有的。看来,你比我更反动,自己不愿参加革命,还不准丈夫去,要我放弃阶级斗争。这么说来,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反革命,不是历史也算现行!你嫁我原为的腐蚀我这个革命依靠对象,妄图扑灭革命造反烈火!因此,该我去首告、去揭发你这个打着红旗反红旗的野心家阴谋家了!”

“发热烧,乱讲,吐血!我要,要掐死你!”
梅子当真恶狠狠扑去,双手掐住际昌的颈脖,并非卡紧,而是挂在了丈夫身上,偎着那宽阔的胸脯,羞愧地哭,哭……。

天色大亮,卷来涌去的云雾纠缠着圣后峰,把刚露出头的太阳淹成个血红的圆粑粑。这块粑粑在云雾里挣扎颤抖,向天上、地下、云峰、岭谷,衍去一线线一团团的红丝、红絮、红坨坨。那仿佛是血在无辜挥撒!际昌感觉着,心阵阵绞痛。
“三生老师没死在为救溺水的于家放学孩子,而同洪水的舍命搏斗中,成为人人称许的欧阳海式共产主义英雄,却在这次群众专政里,给说成了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反革命,首当其冲,给活埋在路头破红薯窖中。”他极其沉痛。焦灼地诉说:

“第二夜是在——,今天第五天,今夜怕就要轮到我们竹园,轮到玉姨,韵妹仔,柱生,珍兰,尤其你结拜的好姐姐明英。”

说及此,突生奇想:设若及时赶到县,报告以真实情况,在电话中嗯嗯哦哦虚以委蛇的有关领导,或许就会引为重视,随而派人随来了解;即便一时处理不了,总可缓缓事态?他希望着,一声“莫缠死我!”猛劲要挣脱,甩脚要走。
梅子松开了箍颈脖的双手,却一手捞紧衣尾巴,一手伸到他眼前:
“拿来吧,是信还是别什么?另外,路条!”

“你同意去干这趟见不得人的勾当啦?”
“得什么意!讲句不算矮视你的话,我在那里头抓摸摸时,你还没出过苦茶园哩。要找人,我比你熟套得多。快拿来,我还想赶回来吃晌午的。——另外,还有什么话,该找谁讲?”

丈夫信赖地望着妻子,满脸感激。他知道,只要梅子答应了的事,就会尽全力做好,但仍严肃而郑重地咬破自己手指,往信背滴血引誓;梅子虽觉这太婆婆妈妈地费事,也照样做了。

两人认真而庄重地交接。叮咛了必要言语,梅子立刻就要走。她是个一做事就犯急性的人。
“十万火急,再耽搁不得的。”她想想,回头附际昌耳道:“兴许我会搬得救兵来哩!万一,……你也得把我那大个头姐姐捎带了救出来!”

说完,亲丈夫一口响响的,就飞步起身;像支离弦箭,穿竹丛,钻岩坎,跨沟越涧,下岭上坡,朝县城方向急奔。

这时,旭日披上了针衣,金光四射。圣后峰以及它延下的面面山岭,让一夜雨洗翠的青枝绿叶,让山水冲过的高岩矮石,五彩辉泛,一片晶莹。在树隙藤空穿行的梅子,浑身沾露,在日光霞辉里,恰如缀上了满身珠玉;那一头未经梳理的乱发,由着清晨的清风掀动,蓬散,披开,活像一顶金镶玉缀的凤冠!际昌迷迷地望着,仿佛第一次发见他的妻是如此美丽迷人。他恋恋地目送着,直望着她过了苦瓜井,翻越了苦竹坳,背影给极目处的竹梢树杪完全挡去,才挪步回头,重新向竹园走去。

其实梅子就不叮嘱,他心里也搁着明英的事。对虽让际炳放出了灰牢,实在仍一刻不松地派人跟着的明英,他同情、怜悯,同时也不太理解:她竟立意要做现代湘妃,并为此疯了!
他一路考虑着,如何劝醒她,放弃那个过了时的蠢透顶的念头。
他能不能如说服梅子一样地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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