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野萸]

二六．确如造反理论所分析，
确有对造反的反动 ——千滴血之四

95
“很好！”五生一一验过那签字，吩咐：“把这些副院长送下山，放去公社定魂吧！”
还是押走的好，尽管也沾了血的山泉们在血案上落过笔，不必怕往后他们诽谤污蔑这次造反行动，毕竟后头还有更“彻底”的演出，他怕吓他们再次昏厥后醒不过来，这替罪羊就白捉了。
望着山泉们被押走后，五生转向靠旁人掺着扶着才勉强坐好的白玉走去。
他也抽出支烟叼上，阴阴笑起。
“仍尊你一声老师：请问对这场面观感如何？”
趁着火光冲亮，你见着的是一张肿胀得没了块好皮肉的脸。眼帘微启，双唇磨动，但无声；极似不屑置理。
五生火起，大跳起脚，朝牛生们狂喊：“剐，剐下去！”
正要再接火抽烟的刽子手又吓慌，起忙去血洼里捞刀；不知怎的，两个抓住同一把刀抢起来，都不放手。让五生一脚猛踢，抓住刀口的牛生才始觉自己吃亏，被割破了手掌。恨恨然，也不好做声。
然而一站上刽子手位，两个就来了精神。相互一拱手，交换了一个眼色。
“钱已到了手哇嗨，刀也开了斋呀嗨，造反争朝夕哟嗨，两刀一刀裁啰嗨！”
这俩家伙耍投机了。五生原同他们议定：每个七刀，七杀成功，费时须在一点钟以上；可没等懵愣中过来的他斥责出口，两个刽子早已同声吼出：
“留下肚肠整嘞嗨，挖心告功成嘞嗨！”
与唱同步，一眨眼，两把刀并排插进和民心窝；速度飞快地，一个由左旋而上，一个向右剜而下，抽出，就见颗血糊糊的心挂在刀尖；他们就势一甩，心即向白玉飞去。
应说是有神相助，不然，白玉那肿得像藕筒的手怎能灵准地接住那颗鲜心？她当即送到唇边吻着，端然凝重，福光漾漾，犹如母亲舔护刚产下的胎儿；尽管知儿子被人拨弄得夭折了，依然痴迷地爱着、护着。
“怎，你至今还能生啃人心？”五生不禁骇然。“当土匪婆时生吃过人肉是啵？你现在生啃就不易消化了喽，劝你熟吃吧！”他回头：
“把那死狗投进火去，好给她腾出开餐位置！”
听这一喊，两个刽子乐了。这是认可了他们的投机取巧了。立刻把竺和民的尸体扔进火堆，让他加在了于学财——他岳丈的余烬上。
同时将白玉拖到和民刚才的位置。
焚尸的奇臭再次污浊了山林中原本洁净清新的空气。
周子昂可不惧喧宾夺主之嫌，从五生手找出杨柱生的认罪材料及判决书，特意送到珍兰眼前：
“资本家小姐哎，本已放了你男人生路的，无奈他的魂让你勾紧，一定要连着你！看，还是他叔亲判他死刑哩！看清了，是不是实在怪我们不得？”
继而命令：
“给我随兴戳，戳！看他还耍不耍得起习过武就称王称霸的杨家卫威风！”
并不立要你命，先弄你长时间剧痛难当，以此作乐！愤怒的柱生到底喷松了那堵得严实的口，一注鲜血随而标出：
“疼死我也！王八蛋，绝蔸货，快给我爽快一刀罢咧!”
疯狗们哄堂哗笑，越发恶作剧，弄得柱生遍体没一块好皮肉。
血喷洒向竹丛，再淌下，把身底草地全染红了。
就这时，一句惨厉的“天杀雷劈你们这些恶魔！”只见一团影子朝疯狗们扑去，是柳珍兰。周子昂本来首当其冲，然而他狡诈、机灵，略避，并且还推开了其它疯狗。珍兰一头撞空，收脚不住，嘭！撞着竹桩，昏了过去。
“畏罪自杀还求结对成双吗，老子偏拆开你们！”子昂冷酷地吩咐：
“把这资本家臭婊子绑去她丈夫原占那剥皮竹，同时把竹栅里那副资本主义躯壳扔进火堆，送它追随那臭魂灵做他的翻天发财梦去！”
於是柱生也给推进了火堆。当时的他并没伤至致命，本能求生，要爬出来，在火里大挣大动，搅得蓬起满天红灰。被周子昂几挡几推，另几个用树杈按着，稍过一会，再没爬动了。
这些灭绝人性的恶魔！
“羔羊”们骇然噤声。平日别说抗争，连稍抱怨的意念也不敢有；驯顺忍受，习惯已成自然。而这刻，前头火，背后枪，铁丝绳索上下绑，名符其实的待屠羔羊群呵！给那幅幅血腥景吓的，别说吭声，连呼吸也憋得绵绵若无了。
现在，火光照耀下，隔路相对的剥皮竹各绑着个女人，晕然不醒的珍兰给绑立竹干，半死不活的白玉被套系在另一簇竹蔸上。
瘦猴刘老二那双色迷迷的眼直盯着珍兰那把内衣鼓破了的喂崽奶子目不转睛；心痒痒熬不住了，厚着脸皮望望五生，对牛生说：
“牛老倌老弟，劳累了这一大阵子，该放松来乐会儿了吧！”
“你呀，到哪都不忘两样，上贪福口，下贪福×。”见五生不作声只管走开，知是默许施行集体性奸淫了，子昂顺势送顺水人情：
“要得，等你们爱玩的去玩玩痛快，左右过一刻都化灰，不玩玩也怪可惜。但有一条，得听牛生分配，免得你争我抢的伤了战友和气！”
尽管也思淫，还是随五生避开了。如今他俩是公社一二把手，在公众场合不能不装装正经。
跟着他俩，也有好些觉得羞耻者，低头避进四周的竹丛或藤萝。
吓得木呆呆的“羔羊”们自不知他们那放松来乐一会是乐什么。只听牛生荡笑着野气地吆喝：“年年有个三月三哎，男耍女来女耍男哎；今年七月春草再哎，牛交马媾又扬幡哎！”他哪管分派？抓牢腹间那包鼓嘟嘟的钞票，只自顾跑向明英：
“莫装了！不消多讲想你也懂。要么按下午讲的依了我，前怨尽消，我们做对好夫妻；不服时，只好送他们轮个儿耍耍去！”
一闻此言，女人们才知，她们将受辱了。让先头剐和民煨学财折磨柱生的凶残、血腥，吓成呆痴了的她们，这刻不约而同活转，发起喊来。哭啊，叫啊，呼天抢天；骂啊，求啊，哀哀凄凄。本能地，边四散逃逸。然而前头是火海，左右是刀枪矛头，后背虽是她们的父兄丈夫，却连自己也护不了，哪管得到她们？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只有明英不同，平日她并不在这群伙，曾受不得半点委屈；可今天，当生死关口，她一向敬重的舅，竟会忘下她父母临终遗托，忘下舅甥之情；不舍命相救也还罢了，还亲笔红勾叫她姊弟去死！这极大地震撼、伤了她的心。她大绝望了。既然亲舅都如此不管是非，没情没义，那么她反抗、她求活这种人间还有什么意思？她没随众喊叫哭闹，也没跑，鲜鲜活活地，倒朝牛生扯起媚眼来。
“要得，我选你一个。随你上天也好，下地也罢，我都陪着！”
牛生一听，心花怒放；也嫌沾血手脏，忙往圣水沟里洗了；随后打声唿哨，眉开眼笑地，拉了明英就向黑古隆冬的庙后飞奔。
这里，禽兽们也毋须牛生分派，淫荡荡，浪笑着扑向女人们。或一人捞左右两个，或三五个扯住一个；笑着，闹着，争着，吵着，加上女人们拼死拼活的抗、剥、挣、拒，那股声浪的冲头，直有把那石砌石盖的圣后古庙掀上半天的势子！
然而尽管拼命自护，女人们终究抵挡不住野蛮凶狠的禽兽，没多会就给拖得四散。哭号随之扩开，染得这山顶圣后庙前气氛更惨切。
圣泉呜咽又起，想必圣祖母愧于无能相救，无奈地，只好落泪伤心？
汪若良汪若村瞄住的是年方十七的竺忠民吕素园女儿竺菊秋。
“唉哟，爹、妈、弟弟啊，救，快救我哟！”菊秋在竹丛边把紧竹蔸，挣扎着呼救。
许是汪姓二淫魔淫心大荡，力乏，两个合逼，一时都没能把她弄进竹丛里。於是浪笑着，就着火光调戏起来。“好，既然你要摆在你爹娘面前来，就依你！”说时就扯落她的内裤！

[野萸]

96
“牛马！禽兽不如！你们没姐妹、没妻娘？”张口木呐的竺忠民愤而流利地骂出一串。他鼓嘟着没怎么堵实的嘴，喊贵庆等：
“竹园后生们，他们在欺侮你们的姑嫂姐妹哪；别坐视不管，倒了竺家人的脸哪！”
贵庆默然；文革哼哼冷笑。他们这些竺家人，现正依事前所许优待，得享嫩开苞，各抓着个十三四的女仔淫乐。谁都不愿理这个几乎一世坐牢的角色。
而忠民们哪知哟！菊秋及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几个姐妹，早在关押中借提审之名，弄去竹荫堂，让那些竹园色鬼轮奸过多次。这些色鬼现在是满脑子阶级观，甚至民族，甚至国界，历史朝代，都可通通丢掉，况这宗亲关系？！他们已是抛掉了一切人性的恶魔了！
无助，无奈。父亲凄绝，大恸：
“菊秋，爹无能，爹护不了你，对不住哟！天哪，黑了天的世道啊，就不长长眼吗？菊丫头，左右定了死，你就硬一次骨头，拼吧！”
这一喊喊醒了人最起码的尊严。被绑缚着的男人们愤怒地骚动起来，都喷松了堵住的口，大叫着相互激励：
“对，左右得死，拼！拼个痛快死了事！”
铁丝、棕索，都绞不住了；挣出流血的脚，挣断缚手的索，哗然四散，扑去援救亲人要紧。女人们也猛省，停了哀号、哭嚎等消极的抗御，转向积极进攻，叉开爪子抓、掐、撕，张口露齿咬；挨了耳光，血喷畜牲脸；受了拳头，埋头撞个闷怀，手、脚、头、口，凡能当武器，就用上去攻！
许是受人们的骚动气浪颠簸，更可能因淫欲呛急的刘老二李胜虎争风激荡得，柳珍兰苏醒过来，一见那不堪入目，忍不住脱口而出怒骂：
“恶棍、流氓、牛马！你们会遭报应的，老天定有开眼时，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杀人狂！”
她下意识自卫。可身手给绑在竹上，动不了。没办法，眼睁睁的被他们扯落了内衫。当他们拨弄着扯她的内裤，她感觉腿脚没扎，暗喜，冷不丁双膝猛劲上撞，脚随而朝迎面的李胜虎狠踢狠蹬！
李胜虎不防，当即捂着胯下倒了地；捧着伤部嗳哟连天地翻啊滚地，差点自投火海！
猴精刘老二经的多，也鬼。他是从侧面出手，容易避开柳珍兰的旁蹬。尽管色迷迷急切，动还慢条斯理。从容取根索将柳的双脚缠上竹蔸，继而向臀部与竹间楔进块粗圆的松柴，使下阴部凸挺起来。
“你哪，玩这个还须向我学三年徒！”他洋洋然，向痛得不住声地哀叫的李胜虎炫耀：“看，这样来才够味哩！”
这个老淫棍！
四肢、头项，都遭绑死，珍兰只有闭眼受辱了。
可是，正当刘老二要效牛马交，祸临他头了。
突有一对虎背熊腰的蒙面汉子，仿佛突兀由地底钻出，又俨然猝从天降；没容他惊起，重重两拳 ，他就撒手地头了；同时一把利刃闪动寒光，嗖！劈断了绑索，一手搂起珍兰就走，如风没影。
神啵？奇不？
实在只是看来神，说开并不奇。牛生们押着队伍出发时，奉命留下站岗放哨的大林和际昌，也领人向杨家卫去。打心底，他们也望是送人去县，以便求得问题的明朗解决。但自得知三生们死讯，尽管由于起疑，诸多策划已避开了际昌这个贫协，凭那气势，大林同他也猜测竹园莫能例外，迟早会生事。见今天倾巢递解走，就觉事有蹊跷，警觉地，即派了武华暗中尾随。
过圣威隘口后，武华见队伍给拖向圣后峰，情知有变，忙飞奔杨家卫告知。
当是时，际昌大林正在安抚杨家人。大家一听，大惊。山成自接过际炳电话，已吓的不敢吱声。倒是乡成和石成，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正议着的什么万全之策，手一招，邀上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好后生，就从村后凤凰山陡壁攀去峰头。
等他们赶到崖头下，峰头已然岗哨密布。那刻也还弄不清五生们究竟要干什么，也就不敢贸然冲上。暂时隐住身形静观事态。及至风闻剐和民、逼山泉，才确知在制造血屠。可他们意下只为救柱生夫妇，而刚开剐际，四面戒备犹紧，硬碰不得；尽管恨恨不平，也没敢轻动。
到听闻柱生惨叫，紧接着忠民呼喊及珍兰怒骂，以及到处的拼搏、骚动、哀啼悲号，晓得野兽们要发泄兽欲；怒不可遏，再按捺不得，趁守哨野兽也去抢乐，乡成一拉石成，二人就冲了出去。
这时，珍兰睁眼认出是族弟、队长乡成，后头跟护着族弟、另一个队队长石成，惊且喜，悲痛地，“你柱生哥遭惨杀了！”就昏了过去。
此时此境，纵不昏迷，也不容从容听她苦泣苦诉；乡成和石成什么都不管，一个冲前，一个断后，早离了火圈，隐进下凤凰山去杨家卫的岩窍林隙。
实在他们的出现确不算突然。五生默许集体奸淫、自则装正经避出时，就发觉凤凰颈下有动静。也估到可能是杨家人上来。做贼心虚，怕又如祠堂戏台上风波，不敢声张；只忙捡起先避锋锐故伎，顾自己溜开。及至听到好一阵冷场后喧哗起，晓得是野兽们惊慌于罪恶被撞破，他疾忙外钻，以求稳定场面。
巧，却好与飞离的乡成石成狭路相逢。四人对面，亏心的他哪敢强拦？忙龟缩一旁让道。
过会再钻出，正要对失职岗哨大泼淫威，庙后又传来牛生的惨叫；跟着明英悲怆的哭笑：“三生哥，我替你报了仇咧，你等等我，我跟来了哟！”他陡地猜测：
“快，牛老倌也给明英弄出了事！？”
慌忙命令去救。等到手忙脚乱的他们赶到庙后，手电正照见明英翻身滚下东崖。气急败坏的他抬手就朝那扫去一梭子弹，随者也跟着“叭，叭，叭”扣动步枪。扑到崖沿，只见崖下雾气弥漫，十几支手电扫射里，哪还有明英影子？
野兽们自找心安，都说即便没被打中，从这万丈崖头摔下，明英也粉身碎骨了。
这才回头来关注牛老倌。就见他斜靠在一丛竹脚，口角大张，眼珠鼓突，俨然刚过刀的阉鸡，手脚索索乱颤。胯里阴囊上，并排楔着两颗海大的铁钉！
就似赌徒输了一局又一局输红了眼，五生气得发疯，哪管牛生还能不能救活？跑向庙前咆哮道：
“好啊，抢法场的，杀我造反干部的，都来了！垂死挣扎，敌人好猖獗的垂死挣扎！兄弟们，快给我报仇！一定要粉碎敌人的罪恶反扑，加倍严惩……”
“报仇，报仇！血债血还！”这些狂热的圣十字军士一连声应“杀，杀绝阶级敌人！”
“她娘的，你婊子竟敢杀我好战友，我，我找臭小子为她抵罪！”
子昂发着疯朝“羔羊”群里搜找明杰报复。哪想，就在乡成搂着珍兰外窜，趁场面一片混乱，石成也顺手牵羊，把那个杨家外甥掖在怀里带走了。
见子昂遍寻不见，大家好不震悚。清点数目，除了菊秋乘乱跳火自焚外，还似有谁跑脱了；一时，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狂乱的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那是在父兄叔伯们舍命掩护下逸开的，忠民的十三岁儿子、菊秋的弟弟竺桂秋。那回漏网的他藏在附近，忍着惊吓，忍着悲痛，亲眼看完血杀的全程，而且后来逸出，偷生下来，成为了那场血杀的活见证。
“报仇，报仇！大家想怎么报就怎么报！”五生给了个丧心病狂的指示。

[野萸]

97
没找着明杰，疯子般的子昂抓出个五六岁的女仔出气。用铁丝将那女仔拦腰系起，横吊上火头的剥皮竹桠。
女孩开首已给吓哑，让那烟呛火烫的，突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她呼号耶娘救她。可是“薰鸡嫩哟骨也酥！”子昂奸笑着，时而放矮她触着火，时而扯高，看她头脚乱鼓捣的惨状以取乐。这个没人味了的虐杀狂！就这么慢慢折腾，直到那女孩毛发俱光，浑身起泡，喑哑无息，焦糊！
夜色阴浊，山风阴惨，竹咽阴戚。满天鸟云重重，仿佛天公不忍卒看。这凶残、暴虐、惨酷、血腥，亘古未有啊！……
混乱一过，野兽们将“羔羊”们重新归成一家家，不分男女，全严绑上，强逼着围火而跪，秉承着五生那报仇意旨，当着男人的面奸淫他们的姐妹妻女。不仅不相互规避，还相互打闹取趣淫乐！
随他作践，你逃不开，避不了，纵然自跳火中，也要拖出来！玩够了，尽兴了，就当扔柴捆，手脚全绑实抛到火心去！谁还能翻滚出来，就用枪托砸，用刀尖挑！
哭号、哀嚎，血泊、火海，恶魔般的禽兽。人之初的圣后如在天有灵，恐怕也怯于、羞于见此惨切、残暴和淫乱的场面。
面对这一切，让酷刑折磨得面目全非了的白玉唯痛心疾首。她满脸泪，她只能以无声的哭表表一个母亲的痛恨与抗议。
她无力争战，无力呼吁，做不来也说不出了。她已受了割舌之刑，被彻底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然而，纵然能说，她又说得出什么？作为女人，难道痛憾当年的娥皇女英，不该忍辱含垢与古猿交，繁衍下如今天这班非人非兽纯然恶魔的子息？圣后不也含辛茹苦，苦口婆心地教化开导，送他们迈进文明门槛，从而脱离了兽群吗！这人类文明不是已不只满足於地球上的生存发展，已在向外空星际探索开拓吗！而作为人，难道只痛惜她面对的同类，一些人性彻底沦丧，重归兽性的野蛮嗜血；一些则人之尊严，人格，人之权利被蹂躏、摧残、剥夺净尽，在素以文明古国称的这个角落，人仍被视作牲口，甚至连牲口也不如？
她说不出来，她无可言说。都道，人前半是魔鬼，后半才是天使；而这些丑类，后半的天使给返归复原的兽性吞噬了，就变成比青面獠牙的恶魔更狞恶，比嗜血无度的猛兽更可怕的怪物，他们不再认同类，只说阶级！
一向倡导穷光荣，穷历史成为可摆的上上谱；然而那赞好毕竟是违心的，不过把真实欲求压下，隐藏到了心之深秘。当一年到头的辛勤劳作仅获糊弄口腹，甚至没法稍稍满足基本生存的需求，总处在忍饥挨饿半饥不饱中，嘴上虽随合穷好，心底却恰恰相反。——活着，谁不望活自在些呢！一旦发现革命造反能够不违背穷光荣时尚，又能名正言顺地收获权力，这权力能振振有辞地剥夺一切、支配一切、占有一切，甚至可能冠冕堂皇地把别人的生存机会据为已有，这种坚持穷光荣的革命造反：“叫太阳万多人死去一多半就好了，留下我们一小半，只须种着门口秧田，共产主义就共产主义了！”口号的大公无私幌子掩盖下的竟是这种极端唯我的自私心理！
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干了，革命了，革命的主旨，按马克思的说法，是为解放被旧的生产关系束缚着的生产力。然而，表现到文明古国的这一角，乃是对人的劳动与创造贴上种种定义局狭的标签，严厉划线圈范，高圩厚墙，栅拦围篱，深沟险壑，把生产力中最根本因素的人，结果限制得连伸伸脚、扩扩胸腹都可能越轨过界，触犯禁区；人这种生命，除了阶级属性再没别的，连吃喝拉撒等生理本能，都归属阶级区分功能。革命成了控扼、枷锁、禁锢和窒梏个性活力，驯养奴性卑顺，同时又赐心计叵测的投机者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已与抢夺他人的理由。革命理想，通向描述得那么美妙的未来之路，竟是那么逼仄，落脚选点之难，难於登蜀道！你正派，你拈定那界线标准，不能不时时怵惕。人成了机器中相互受制的一个个零件，革除着你所有的自我想望，扼杀掉你的哪怕一点点主观能动性与创造特质……。
——她为曾那么卖力地歌颂与倡导过革命而内疚与遗憾，在自己的最后时刻？
面对一张空白的纸, 想望画上美的画图，平心而论，她没有错。但客观世界的客观条件没由她尽兴如愿，倒容某些人的逆反心理将共产主义重新扑上原始色彩，带进原始框架，当草菅人命如儿戏，就差一点点而恢复了杀俘食肉！於是也就比奴隶时代更野蛮，比封建中世纪政教合一社会更黑暗。
这，岂能责怪上微不足道的她？
圣后庙，圣后峰，积四五千年阅历的圣后精灵啊，总把桩桩件件纳记在了你托情托意的泪竹了？
穷急发疯，穷生极恶，五生不能放手这闹穷的革命；他从这得到的恰是不受圈束的穷的反面，并以此为诱饵钓拢他的狂热信徒。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放手放脚，用造反烈火把这些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残渣余叶扫除净尽，以便建立群众专政的红色天地！”
於是，毒火，恶焰，很快烧透了圣后庙，燃遍了圣后峰。
五生们欣欣於取得了“最”……的胜利，可是，刚凯旋就接到老小二个胡主任同发来的电话指示：胜利的每一步都充满斗争恰恰证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是万古千秋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绝不能放松阶级斗争这根弦，必须乘胜前进，不断革命，继续革命，连续作战。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方式，都要把神秘人物李晓和他女儿竺韵擒获，严惩！
於是马上策划第二天向敢于掩藏阶级敌人的顽固封建堡垒刘家大院采取革命行动。
（他们立新功去了，那再没谁理会的圣后峰头火，从午夜烧到清晨，过第二天日中；直蔓延到傍黑时分，借了冲洗毁灭刘家大院罪迹的黑风雨，由这雨的余势才淋灭。那千余数千年郁郁苍苍的古松古藤，那苍翠的满山竹树，没毁在五八年钢帅的血盆炉口，没消入公共食堂的箕斗灶口，这一次，再没能捱过造反的红色血火劫，终于遭致和尚摩顶毛发俱削般的厄运。
望着那焦黑暗红的山石，丑类们都以为，那火、那雨，把那冤血，及制造冤血的暴行，已一古脑儿烧光洗净，从此人间有了光秃秃一贫如洗的均平，共守穷光荣的均衡，再不会有梦及记纳这梦的血泪斑竹了。殊不知，圣后峰不过算又一次受到严酷的洗礼；第二年，当第一口春风来到日出岭，悠拂过圣后峰，带着春雨，将通身皆石、永远烧不毁的圣后庙，及庙外奇岩怪崖润回，那峭壁脚、那岩缝、那崖裂，从那焦土枯蔸，便一箭箭一束束一簇簇地绽出了笋尖，一场几场催春雷雨过后，仿佛飞行集会，晃眼间就齐刷刷冲天；依然丛丛、簇簇、密匝匝地拥着圣后庙，承收着圣后仍续着的伤心血泪，总是泪痕点点，血迹斑斑……。
令人费解吧？当年吹血腥暴行为史无前例的丰功伟绩不世功勋者，过后又竭力否认自己曾有过那段“辉煌”，并尽力使计冲淡，掩盖，消泯，尽量叫人们遗忘，俨然从没发生那么回事！
然而耿介的斑竹就像支支折不断毁不掉的直书史笔，忠直地记下不幸、苦难、悲惨，也记下暴虐、残忍、野蛮和罪恶；它用前所没有过的蓁茂，见证着脚下乃血沃火土；它讥耻怯懦的正史只会拥尾舔蹄、溜须拍马；它勇敢而忠实地把罹难者的冤难、把弄权者的奸险，全数记作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