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野萸]

一个平常人的故事

虽然平常得不可再平常，脑海里却常常映现那个故事、尤其是故事的主人公。
是隆冬时节。户外，雨雪霏霏，寒风凄厉；屋里，炭火烘燃，温暖如春。
其时已是浩劫过后，改革开放到了大谈吸引外资的初期。同样缘于有大伯在M国“讨生活”，我一家却已从原来遭严重怀疑里通海外敌特的对象，一跃而成了有海外侨胞、从而有招揽海外投资可能的贵宾级关系户。身价上涨，我也就从原来所在的厂搬运队调出。数年来，历经供销、安全监察，最后到了现在这计量处办公室。我上班的任务，就是坐在温暖如春的这屋子里，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进行观察，为外头用手推车运料的民工点车记数。
不记得从何时起，厂里的如推车一类的力气活、脏活、危难险重活，都已派给由乡下来打工的农民临时工担当了。
我们那个厂是个中型造纸厂。料车从机浆间出来，横过一条马路，还须飞速冲上一道斜坡。就这道斜坡考验推车人的工夫。通过这，既要转弯灵活，又要加大初速，方得顺利冲上。天气好，当然不用怎么当心，可今天……！
就在我愁虑之际，突然，有个民工冲坡时不小心脚下一溜，滑倒在半途，还摔溜了好远；满载的手推车失去控制，紧跟着倒溜，眼看就要轧着用车人。
那一刻我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在搬运队推车当年也曾有过类似的险遇，对这种险遇的危急吓人深有体会。正当我惊悚得手足无措，说时迟那时快，神奇得叫绝地，眨眼间，只见那个民工不仅人爬起来了，而且一掠而前，有如一根深扎下地的大木桩，重新牢牢在控驭住了那辆下滑车！
好险啊！我为他捏出一把大汗：他们民工可不比厂里的正式职工，每车随便装些就推着走；他们完全是计量计件工资，车车都满载。他那一车连车带料至少也有三百五十斤，设若轧过身上哪里，那还堪设想吗！
而他又还那么年轻，看上去就不过二十出头。
“险中才显英雄汉。”事后他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憨厚、朴实，没想到看似呆板，人还是挺机灵、乖巧。尤其达观自信。
“你哪，冒失鬼，还英雄！”我忍不住好心责备。也有好些不解：
“你乡下，田里打回谷，饭有得吃；山上砍回柴，烧也不缺；园中菜，塘下鱼，埘里鸡，厩间猪，树头果……吃喝不愁，多悠闲自在的日子！这冰天雪地来冒险受这份罪，何苦来哉！”
“说你城里人井底之蛙，肯定会怨我山古佬不知自丑，充渊博高深来骂人，你哪晓得哟！”他笑笑：
“你说的那悠闲只是在你的梦里。别忘了，今天的种田基本上仍是靠天吃饭外，另外还受着好些难以料及的因素左右。——况且，人一生怕也不该仅仅为吃喝而来？”
他说，且不提水旱病虫等天灾，见上年头种子、化肥、农药等涨价，推想下半年的粮果卖出价也会水涨船高；谁料满怀希望投下去，辛苦大半年种出、收回，丰收倒丰收了，可各种农产品却突来个大跌价。粮食、棉花、花生、大豆、芝麻……都卖不出去。——价太低，几乎捞不回投下的农资款；种、管、收，力气都算白费了。这样，原打算秋后建房搞水果加工的计划便落空了。鲜果最不易保存、今年却也特别丰收的水果，也只好大部分由着它烂在果树脚……
“也没什么，权当又受了一场洪灾。比洪灾后还是强一些。到底，谷还存着，不愁饿肚子。尤其是，我可比我父亲他们当年幸运多了——农业歉收还可以打工补。这不，秋收一完，我就到你们厂来了。”
他毫无沮丧之色。振作，自信。一副不拚一场不算好汉的劲头。
“我爸说的好，人生哪有不跌跤的！重要在哪里跌倒，能尽可能快地原地爬起来。生成男子汉，困难、挫折，苦累辛劳……何须放话下！乡下人也不能同你们城里人、单位正式工的娇贵优越；你们有份资格饭吃，我们只能靠自己努力奋斗。为了一心要搞的事业嘛！只要有恒心，失败、挫折，算不了什么。从中学学乖，总结经验教训，提高自己好了。我们做这搬运，辛苦是好辛苦，但若能每月都如此，能成功结到账，赚到年底回家，就也能存到两千块钱上下。我的水果加工厂一定要办起来，不然，那一大片果园成了柴禾山，就越发不得了。不过缓一年两年罢了。这样坎坎坷坷地，还能尽显我白手起家的本事呢！——怎么，你不相信？”
我望着他，心里好受感动。连忙表示，相信他并非海口大夸吹空牛，他肯定能实现他的愿望。衷心祝愿他尽早成功。
从那起过去了几年，前些日子在街头巧遇，他已是一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大老板仪表。他果然发财了。
当即将我邀进就近一家酒店。
“今年要不是我那水果加工厂，我村里及邻村邻乡的柑橘就也会同别处、同前些年我家自己那一样，眼睁睁看着，大半腐烂、倒掉。今年哪，嗨！”他喜不自禁，绝不掩饰自己的得色：
“我这是来参加一个鲜果深加工食品购销订货会。没想到经过现场品尝，看过权威机构对我的产品的各项卫生与营养指标的检测数据，看过我的包装，好多客户都要求向我订货。上海一家公司不仅包销了我今年生产的全部，还决定向我投资合股，增加新生产线，将我的厂由现在年产二十万吨提高到一百万吨的规模！”
我打心底里佩服他；祝贺了他。同时自己被大大地触动。
是啊，人的一生，不可能一路平坦顺利；困难与挫折在所难免。比如，万一厂里调整生产结构，把自己下岗了……？重要在，应该像这个当年的民工一样，视挫折为砥砺。实现自我人生目标与社会价值的路绝不只一条，方式也非唯一。遇上了困难或挫折，一方面应学这个农民企业家，抱处变不惊、得失暂放、顺其自然的平常心，另一方面，行动上也同他那样不懈不怠，自强不息，不屈不挠，坚持奋斗。如此，何愁自己设定的目标不达？！
有志者事竟成。关键在自己要抛下城里人高人一等的贵族心态，丢掉盲目的自我优越感，克服懒散惰性，稍稍改变一下就业观念；一面重新充实，以提高自己的劳动素质，一面卧薪尝胆，不计苦累、危难、繁重，竭力适应，之后不断开拓，拚搏进取，那么走出暂时的困境与窘境的路就一定越来越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