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钱志富]

入学那天
钱志富

女儿安艺考上了大学，我和她妈两个都去送了她，不是送上车，而是一直送到学校，送到学校后，还陪着办完了一切入学手续，等将欢天喜地的她在宿舍安顿好了，我们夫妻俩在象办完了一件大事一样连夜赶回来。女儿应该是幸福的。
这让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我自己的入学经历。
那是1984年的九月七日。这对大多数考上大学，尤其是全国重点大学的人来说，是多么快乐和幸福的日子，可是当年的我们都不富裕，父母为了节省，是很少能够亲自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学校的，最多不过，送到长途车站，然后就回去了。
我自己家里尤其是属于那种不富裕，甚至贫穷的家庭。照理说，孩子考上了大学，怎么也算一件大喜事，一般会动动客，邀请亲朋好友聚一聚，可是钱呢，没有，所以只是在动身前的一天弄了点好吃的，来的客人也是极少的两三位，可是正吃饭的时候，一位社里的社员正巧路过我家门口，看见了，出于客气，招呼他吃饭，没想到他真的爬上桌子来。这样我们就吃了一阵，没想到正吃着的时候，一位亲戚——做着骟猪营生的一向对我们家不好的人称棒老二的刘正清，我的大姑父闯进来了，他一脸横肉，眼带凶光，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说我不请他。我说，我们没有请客。他说，那他们在桌子上吃饭的是谁，结果问得我理屈词穷，他们当然是客。这位亲戚质问我，请得他们，为什么请不得他。我们赶快让他上桌子吃饭，结果他又不上，骂了一阵，自己走掉了。这位刘正清家里土匪出身，解放前我的祖母眼浅他们家有肉吃，将我的大姑姑嫁给他，结果一辈子吃苦，而且他经常欺负我们，我的父亲喜欢读书，在四清运动的时候他为了挣表现，将我父亲的书给烧了，据说烧了三天三夜，结果我的父亲因为气恼，长期得病，在文革期间又挨批斗，不到四十岁就死去了。我母亲也长年卧病，但我的母亲很有骨气，拼死苦着我们长大，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并考上了大学，家里本来就一贫如洗，如今上大学还要用钱，哪来的钱请客啊！结果挨了一顿骂，弄得我妈和我心里都不痛快。
我生病的妈妈并没有送我到车站。送我到车站的是我的哥哥。他帮我背东西，亲自送我到了飞龙场汽车站。我的哥哥出生在祖国最困难的时代——大跃进时代，三年自然灾害差点没将他饿死。我的哥哥小时侯一直瘫在一个箩筐里，不仅挨饿，而且没有人照看，大人们尤其我的妈刚生了他就被征调去修水库，结果将自己的儿子撂在家里，没吃没喝不说，背和脊柱也弯曲残废了，而且拉肚子，身体孱弱，到六岁才会走路。他脚下的弟弟比他还惨，在大跃进期间活活饿死了。我算是最幸运的，不仅没有被饿死，而且还有我这个哥哥照看，据说他一直将我背在他的驼着的背上，我算是他背大的。有人看见他背者我，玩笑着说，你好好背着他，今后你弟弟当官，你好享他的福。我哥哥是个老实人，记得小时候他还经常唱歌给我听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他唱过的我平生听过的第一首歌。可惜的是，我的哥哥没上过学，记得小时候我那粗暴的父亲教他数数，他不数，被我父亲打得眼泪花花直转。后来我的父亲很快死掉了，他再没得到上学的机会。如今他跟着我妹妹，我负责每年给他一些生活费，不多，但表示了我的一点感激之情。
记得当时的汽车开到位于重庆北碚的学校要开大半天，汽车很破，颠得厉害，而且车少人多，挤死人，尤其那时的司机对赶车的人态度不好，动不动要吼。我是一位长期在学校呆的人，哪里受得住社会上的人的吆喝，结果这第一次的长途旅行简直糟糕透了。由于我近视，常常带着眼镜，结果师傅便大声刮气地喊我眼镜，听起来刺耳极了，所以现在还想起来就讨厌。当然，师傅还是很负责人地将我拉到了北碚，没有半路上扔下我。我下车之后，不一会儿就有接站的人来，而且一会儿就用校车将我和我的行李拉到了学校里面。可是不知道，当时接我的人出于怎样的心态，将我扔下就跑掉了，结果将我冷在那里好几个小时，我是农村长大的，生性老实而且愚笨，结果我等了几个小时也没有人来管我，又气又饿，最后我非常愤怒，可能有人注意到我的愤怒，不一会便有人来领着我办理了入学手续，但我的生气弄得他们也很不愉快，记得我们那个年级的辅导员还事后批评了我一顿，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的开始。
我的宿舍在桃园四舍716。我好不容易折腾到了寝室，结果不愉快又发生了。一个同寝室的矮个同学对我的态度很不好。后来知道，他自视甚高，看不起他上的学校，他说他本来可以上北大清华，结果沦落到这样一个学校，不肯跟我们这样的人为伍，所以很生气。后来他又骂他的父母，因为他的个子矮，遗传不好。我父亲死得早，我母亲长年卧病，我对我的母亲感情很深，第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心里难过极了。因为是同学，当时虽然难过，但还是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可是后来还是跟他发生过冲突，好在他虽然态度不好，也不孝敬父母，但还不暴力，所以没有打起来。去年正巧是毕业20周年同学聚会，其他同学差不多都来了，可是没有见到这位同学，打听了几位同学，大家都说不知道，看来他真的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同学啊！他在校期间曾经有一个女朋友，长得秀秀气气的，后来也吹了，不知道他现在可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一位当年偷录音机卖的同学也没有音信，可是有同学说，他毕业后参与了贩毒，可能已经被枪毙了。该同学曾经同我一起到宣汉支教，记得他教书很受学员欢迎，我给他还写过诗呢，后来回到学校，我以为他会被评为优秀，结果优秀没有他，大概是因为他先前的偷盗行为给了学校先入为主的看法的吧，我自己没有付出什么努力，可是得了个优秀，至今觉得这个优秀应该是他的。这当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我终身难忘。
女儿安艺的大一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很珍惜我们送她去上学的那份感情，但比较我们当年，她应该感觉到幸福的。

[郑达夫]

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