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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母亲救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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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un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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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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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9-3-14 周六, 下午8:31    标题: [分享]母亲救儿记 引用回复

母亲救儿记
龙康 (廖伦焰)

  这已经是很古老的一个故事了,故事发生在几年前。之所以谓之古老,那是因为故事中的我——过去的灵魂,在这混沌的造化中艰难地死去了。让我过去的灵魂艰难地死去的一些素材,却又像一艘沉没于大洋底下的巨大客船,沉没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许多人已不愿再伤心的去回忆。过去的灵魂死去了,许多人对大船的追忆也死去了,死去了的东西,大概便可以谓之古老的了吧!
                 
                 
  这个故事中的一部分内容,是必然的要发生,即是说不因我的抢先出场也必然要发生,只是我的抢先出场,使得这一部分内容提前发生了。它与我的“闹剧”结合在一起,终于形成了这个完整的故事。
                 
                 
  其实,这一部分内容也并不是因为我的抢先出场而使得它提前的发生了。我的逻辑是不是有点儿紊乱了。因为,这一部分内容是早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只是,我的母亲,我的至爱,在我抢先出场之后告知了我。所谓提前的发生,准确的表述,应该是提前的告诉。这样,我的故事就有两部分内容了。一部分是母亲提前告诉了我的30年前的故事,一部分是引起这个故事被提前告诉给我的导火线。按顺序写来,导火线自然应该是在点燃物之前的。
                 
                 
  那是1998年岁末,30岁的我和比我小两岁的爱人——一个很有教养、非常漂亮温柔、明理的爱人,带着我的孩子,5岁的还正在幼儿园学前班上学的孩子,回我老家——离省城几百里地的老家的县上过年。这次回家过年,除了通常意义的与家人团聚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向我母亲索要一幅名家的字画。那些字画是我已经去世的父亲的东西。父亲生前曾是县重点中学的校长,57年因文获罪被划为右派。那之前,他在全国的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许多诗词。57年发表他作品的一些报刊杂志批他也十分激烈。79年平反后,他的文化圈里的难友,那些57年与他有共同遭遇的文人画士,在80年代初期,在全国文联开会时,给他题赠了不少字画。作为回报他也赠出去了不少诗词。行家的话说,叫做相互雅玩。这次回家过年,向母亲索取字画对我意义特别重大。1985年,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学财经的。毕业后分回了本省财政厅工作。少年得志,仅过两年,我便成了厅里的中层干部。这一年,我任副厅长的候选人名单已报到了省委组织部。当然,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家里积蓄全化光了,爱妻父母还赞助了十万元现金。但化掉这些本钱还不够,省委书记那儿还简直没有去。终于,我想到了父亲的遗产,那些字画。我知道,有的字画,由于作者已经作古,价值相当可观了。送上一幅字画给书记,副厅长的宝座便稳操胜券了。不过,我和爱妻还是作过最坏情况出现的思想准备,就是说,万一半路上杀出匹“黑马”取我而代之,我们也认命。高投资高收益,高投资高风险。
                 
                 
  我要累死累活竭力往上爬的思想动机,可能人人都会说是为了贪。这只说对了一部分。说实在的,在这个有贪的肥沃土壤中生存,趁浑水好摸鱼,当官是想贪的是要贪的。不然,在上司面前活人何必常年累月像只狗那样驯服,把人的本性都收藏起来。你道丧尽人格争个官儿当的目的真是为了全心全意给老百姓当公仆哇?傻子也不会相信!但我坚信,我的贪有个度,决不会贪得无厌,在众多的贪官中,能够把握好自己,做一个贪官中的清官。贪官中的清官这个说法听来荒唐,但多反复几篇,说顺口了,可能也就不会觉得荒唐可笑了。一些连年亏损的企业,媒体上作宣传时,常常说比去年负增长了多少多少。听习惯了,不也就觉得这些负增长的企业是亏损企业中的好企业了么!况且,我当官确实还有一番为民做好事,报国施才华的雄心壮志。那些注水大学毕业的注水大学生,当厅长的多的是,当省长的也还有。我不信我的人品和能力会比他们差!除了这些因素外,当官杂七杂八的动机还不少。其中一个值得同情的动机是,我心疼和可怜我的4个哥哥姐姐,他们在单位上原本都很好的。现在下岗了,生活异常窘迫。我的兰姐,在家里面排行老四,由于姐夫多病,家计无以维持竟然跑到歌舞厅陪唱去了。我这里只能说是“陪唱”,不愿用妓女的名称来说她的。父亲要在,非把他老人家气坏不可!只有我当了副厅长,才能接济这一大家人,也才能给我年迈的母亲分些忧解些愁。
                 
                 
  30晚上团圆饭后,兄姐各家人都散去了。我这家的三口人和母亲住一块。母亲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习惯于孤独,平常就她一个人住着这套房子。我坐在客厅左侧一个有靠背的乌黑木椅上,妻坐在对面小凳上织着毛衣,母亲在我们中间偏后一点的藤椅上抱着我的孩子。我们三人之间,是一个小木茶几。墙正面是父亲的遗像。清瘦的脸,和蔼的面容,浓的眉毛梢上有一小撮长毛。屋子虽然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一家人心里却暖融融的。幺儿一家回来了,又是过年,母亲脸上荡漾着喜气,眼神熠熠闪光。我就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妈,把父亲的好字或好画给我一幅!”
                 
                 
  “嗯啦!”母亲抱着她的小孙子,愉悦的答应着。
                 
                 
  “画没裱,你们拿去裱好,不要让小孙孙弄脏了!”
                 
                 
  “我们会给杨杨说的,杨杨这孩子特别懂事,放在家里的东西,他从不去乱弄!”妻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奶奶,他们在撒谎,老师说撒谎的孩子不好,妈妈撒谎也不好!爸爸是把这画拿去送领导的,不是放在家里面不让杨杨乱弄的!”杨杨说到这里,高兴的拍着手嚷起来了:“奶奶,爸爸要当厅长了,要当厅长了!”
                 
                 
  母亲望着我,慈祥而关切的目光,仿佛是在问:“这是真的吗?”
                 
                 
  妻红着脸接过话来说了:“现在这个社会,就这个样子,不当个官,人家瞧不起你,说你没本事,要受白眼。你想凭本事给国家办点好事,也力不从心,父亲的字画很宝贵,但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宏军的前途,也只好送一幅了!”
                 
                 
  妻说完,母亲把话题转到了家常上来,这天晚上,母亲特别高兴。零点的炮声响过,才招呼着我们就寝。
                 
                 
  初一早上,头天晚饭后约好的四兄姊带着小家的人又聚扰到母亲家里了。一大家十六口人欢欢喜喜的和母亲到东山公园游玩。我是这家里面唯一有出息的,游山的一切费用自然是我跑在前面大包小揽。这使大哥和二哥觉得在弟弟面前很没面子。弟兄间条件不论变化多大,大的总会认为在小的面前永远是大的,有着大的的尊严,不愿在小的面前显出个掉劲相来。他们俩人的骨气,我是非常的敬佩的。八、九岁开始做零工,大一点上山下乡,招工进钢厂最先都是煮饭的工作,靠发愤读书,俩人都有了夜大毕业的文凭,厂子垮之前,还是厂里的宣传干事和秘书,现在在帮一家个体饭店的老板掌勺。两个嫂子下岗后还没找到工作,侄儿又正在念书,手上很是不宽裕的。“你的票子又不是要长一些!”这是大哥二哥抢着和我接帐时怒冲冲的话。三哥下岗后在登人力三轮车,他感情上是倾向于由我结帐的。在平常他就并不大看重我这个处长弟弟,每次弟兄在一起他总有那么句让我不很愉快的话:我们那时有你那个条件,博士都考上了。这阵我在和大哥二哥争着结帐时,他又在背后拖着个嗓门,既是玩笑又是认真的说:“你们和幺老弟争个啥子,我们幺老弟是处长,领导给群众办点事也是应该的嘛!”兰姐是从小就迁就我惯了的,我生下来几个月后,背我抱我带我玩的就是她。兰姐说我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大哥二哥既然一定要结帐就别跟他们争了,大家都是点心意。但我岂肯听兰姐的话,大哥二哥也不听三哥的。母亲见我们争的那个劲儿,只是微微的笑,并不搭理我们弟兄间的事。但最终大哥二哥还是没有执拗过我。虽然现在我的心里还残存着那么一点对大哥的敬畏——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把玩耍时管好几个小弟妹的任务交给他,他对我们管得特别严格。我常常是在一阵调皮后要受到他严厉的惩罚。但现在在处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些年,也学会了横的脾气。我看准要办的事情,只要不是和上司对着干的,那是坚决不得让的,何况,我要结帐,那真是情真意切。
                 
                 
  一天的游览,妈妈很开心。晚上,我们一家和妈妈又像头天晚上一样愉悦的坐在一起看电视。明天,初二,我们一家人便打算回省城去了,利用节假日好办事。我拿出了4千元钱交给母亲,这是和妻提前商量好了的,要母亲给一个哥姐一千元。我们去给,担心他们不收。母亲什么话都没说,愉快的把钱接过去了。
                 
                 
  “妈,把父亲的字画拿来我挑!”我在母亲面前说话的口气一惯是这样的。
                 
                 
  “宏军,妈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妈不同意给的。你们刚回来,妈怕扫你们的兴。明天你们就要走了,妈只得说了,你们为啥要去给领导送字画,又害领导又害自己!”
                 
                 
  我头脑里“轰”的一声,似乎中了颗炮弹,一个短的时间,知觉也失去了。妻也目瞪口呆。母亲却仍是微微的笑容。待我一阵清醒过来后,我开始向母亲耐心细致、一五一十的作解释了。母亲似乎也很专心地在听我的解释,但双目却始终落在电视上。在我解释的时候,妻在一旁抽泣着。她以前听我说过,母亲和父亲57年后经历了20几年的苦难,苦难已经把他们的骨头炼成钢筋了。母亲的性格是中国妇女中最温柔最倔犟的那一种。妻一定担心了,怕我改变不了我母亲的不同意,在我解释完了后,妻又掉着泪的作了些补充。

“现在你们什么都失掉了。人格失掉了,家财失掉了,妈不想让你们失掉得更多,你兰姐一个歌女,尚没有向妈索画,宏儿在官场时间长了,连你兰姐也不如了。妈……有气呵!”
                 
                 
  没有办法了,母亲总结性的一句话,使我感到什么都完了,我心里产生了定律。此时,我双眼发直的望着我的母亲,母亲脸上已没有了慈祥,有的只是严肃:瘦长的脸拉得更长,眼窝陷得更深,眼球更亮了,脸上白皙的嫩黑桃壳儿般的皱纹崩得直直的,鼻梁更端正,人中更直长。忽然间,我对眼前这位乌黑短发的老人,我的母亲,感到陌生起来,仿佛这样不醒世事的老人,她根本就不是爱我疼我关心我的母亲了。
                 
                 
  妻不能入眠,我也不能入睡。快到凌晨了,妻忽然说:“今天不走了,字画必须拿到。否则,我们一家人,还有杨杨的未来,一切都可能完结了。字画是你父亲的遗产,你也有一份。”妻和我想做一块了。妻又说:“今儿上午就把法律关系给你妈挑明了,看她给不给,她再不给,我们就打官司!”我很肯定地说:“没用,看妈昨晚那态度,就是把法律关系挑明了她也不会给。打官司把妈逼急了,一旦把这丑闻给法官端出来,法官也不一定支持我们继承财产的主张。弄不好,还可能被媒体拿去炒作起来,我们就输光了呵!”妻咬着牙,半天从牙缝里迸出了句:“这死老太婆!”,然后呼吸明显的变得急促起来。“找我兰姐!”我说,“以她生活困难要求继承遗产谋生为由向法院起诉,索得一幅字画来,妈老了后,再拿该我得的那份还她。兰姐不像几个哥哥那样长个考古用的脑壳,兰姐定会帮我!”我们便这样商量定了,终于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初二上午,我们一家住进了县委招待所。那是县委张副书记接到我的电话亲自开车过来接的。我告诉母亲,因为县上领导挽留,临时决定还要住几天才走。
                 
                 
  接下来的程序便是按我们的设计迅速进行。兰姐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她在歌舞厅认识的官员不少,法院似乎是专为她开的,起诉状的立案时间放在了法院立案簿的春节前面,法院为必须继承遗产谋生的“苦难者”网开一面,初三上午的法定假日也派出了民事审判庭的一个女法官跟我兰姐一块到母亲那儿进行民事调解。
                 
                 
  “按继承法规定,杨老先生的遗产,配偶、子女均有继承权。配偶享有一半的财产继承权。剩余的一半,应当由配偶及其子女平均分割。现在杨兰提出了要分割她那一份,其情可怜。老妈妈的合法权益和杨兰的合法权益人民法院都要保护。老妈妈,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
                 
                 
  沉默,许久的沉默。
                 
                 
  “老妈妈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家庭诉讼纠纷现在很多,你老也不要过于难过。我们这是调解阶段,老妈妈如果愿意的话,杨兰说了,暂给她一幅好点的字画解决了她谋生之急,她便可以撤诉。不然,官司打起来,对你们这个名门的声誉多少都会带来些影响,杨老先生九泉之下也会蒙垢!杨兰还说,她也不忍心看到妈妈这个年龄了还往被告席上走!”
                 
                 
  沉默,又是许久的沉默,母亲起身走进卧室,反锁了门。一会儿,拿着一张字条出来给法官看了。又进屋反锁上门,放好条子出来。
                 
                 
  “杨兰,你母亲刚才给我看的字条是你父亲的遗嘱,遗嘱指定全部财产由你母亲继承,只有她才有财产的处理权。你们家的财产继承是法律上的遗嘱继承,不是法定继承。你们作为子女的都没有继承父亲遗产的权力,只有今后继承母亲遗产的权力。这官司你看还打不打下去?”
                 
                 
  …………
                 
                 
  兰姐到县委招待所来,声泪俱下的向我叙说完调解的经过后,我和妻都呆成木人了。“完了,这回彻底的完了!”诉讼母亲的丑剧本使我良知不安,这场丑剧又没有演出成功,达到预期目的,良知受到的折磨更重了。悲痛和绝望的强烈折磨,使得我和妻准备第二天离开这座县城,永远的离开,从此不再回这个家了。
                 
                 
  晚上,房间的门轻轻叩响着。我打开门,门外站着我衰老的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她颤巍巍进来,妻忙背过身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愣在那儿。还是杨杨,跑上前去热情的拉奶奶坐下。母亲气色平和的打量了下屋子,把卷轴放在书桌上,吩咐妻儿进里间屋去休息,她老人家单独有话跟我谈。

我忍不住激动的打开卷轴。“啊,多好的一幅荷花图呀!”这是父亲生前最喜爱的那一幅。我上高中时,父亲只拿出来挂了几天便又收藏起来了,是父亲也舍不得挂的画。我忙向老人家道歉,母亲却把手向上一挥,制止了我往下说。
                 
                 
  “你们,儿子告妈,告得好哇,告失败了!把你们为了升官发财的丑恶灵魂,告得让妈淋漓尽致的看到了。你们在妈面前永远是败手!你们告妈,妈沉住气了,妈这一辈子受的苦太多了,经受得住这个打击。妈今天把这画给你们送来,是要你们学习荷花的品格,出淤泥而不染。这幅画分给你,也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思。妈现在提前给你了!妈今儿来,既是给你们送画,也是来给宏儿你讲一段我们家的往事。这段往事妈迟早要告诉你。只是你这次回来逼妈,让妈提前告诉你了。妈担心这段往事讲出来,宏儿你受不了!”
                 
                 
  我忙虚伪的请妈讲。只要画到手了,妈讲什么我都愿耐心的听着。母亲开始了她的讲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历史画面,渐渐地,我被融进了画幕之中。
                 
                 
  1967初秋一个正午,未减几分疯狂的毒阳火辣辣的照着小县城,县城小街两旁的白杨树被烤得似乎虚脱了,坠着几片黄叶无精打采懒洋洋像死过去了一般。一排排低矮破旧的瓦房失魂落魄的卧着,像瘦削的瘪三暴露着的筋骨。城中心“十”字街口东西南北四条街交汇处,黑压压一片人群。人群中间有一个几张桌子垒起来的高台。高台上弯腰驼背的站着一个高大的人,颈项上套着牛鬼蛇神的牌子,头爬得很低,只有近台子的人能看到一张刚毅的脸和不服迫害的神情。一个身穿绿色中山服装,手臂套着红袖套的青年人站在台子的第一层上义愤填膺的组织着批斗会。这青年人姓王,30几岁,毛泽东思想宣传站副站长,负责本县教育系统“牛鬼蛇神”的批斗工作。人群外面,忽然出现了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太婆。双手端着一碗面,跪着在地上走了几步,她呼唤儿的凄恻声扰乱了批斗会正常的秩序。同情的人们开始向台上的副站长求情,乞求他同意老太婆让儿子吃了饭再接受批斗的请求。副站长却不加理会的继续组织着批斗会。这时,他脚下挤上去了两个少年和一个儿童,大个子的少年伸手要去夺副站长手上用白铁皮做的喇叭,于是双方吵闹起来。一些群众为那三个孩子,台上那高大的人的孩子说着好话。20几个副站长手下的批斗人员,帮着副站长声嘶力竭的嚷着,把孩子往人群外推。一个四岁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从人群外传来,人群自然地给她分开了一条小道。小女孩跑到台子跟前,拼命往台上爬。她手里拿着一个馍,不断把拿馍的小手向上扬。几个大人向上抽着小女孩的屁股。当馍正要递到台上那高大的人,小女孩父亲的手边时“啪”的一下,副站长一巴掌把馍给小女孩打掉了,人群中便爆发出了不满的斥骂声。就在这时,台上那高大的人一个纵身跳上瓦房,慌张地朝东边跑去。“捉住他”、“不要让牛鬼蛇神跑了!”批斗组成员的喊声高高响起。所有的人,全朝那高大的人跑的方向流水般涌去。那高大的人跑出100来米远后,被什么东西一绊,滚下了瓦房。追赶在最前面的王副站长,操起街旁小摊上一根一米长的擀面杖,对着正在起身的高大的人肚子上猛的一击,那高大的人双手捂住肚子,弯下了身;背上再一下,那高大的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正要来第三下时,棒主人,打馍卖的女哑巴,边上前推着副站长,边叽里呱啦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地夺回了棒。几个批斗组的成员,反提起这高大的人的双手往回跑,把他又送到了台子上继续批斗。台下老妪哭着闹着要撞死在批斗会的台子面前,小女孩流着长长的鼻涕边哭闹边用小手去撕打挡着她,不许她靠近台子的人。三个少年和儿童挥着拳头跟着一些群众用毛主席语录在与王副站长等人辩论。徒然间,台上那看上去已经完全不行,面容猥琐的人,再次一个纵身,像头狮子般的窜上了房。疾如迅风地跑完了东街长长的瓦房。一纵,上了城墙。一跳,下到城墙下的公路。穿过公路和河边一片树林,仰头喘息了一小下,“咚”的一头扎进了河里。
                 
                 
  整个小县城都沸腾了,这虽然是文革开始以来第七个投河自尽的,但城里的人们还是觉得非常新鲜,都跑到河边去了。小河宽50米左右,水很深,对岸高山满是古老的柏树,小河水在这满山覆盖着的柏树映衬下碧绿如玉。城郊最会游泳的几个渔人钻到水底去,没有发现尸体;又用鱼网一网一网的撒,抓起来的只是几条鳞光闪闪拼命挣扎的小鱼。太阳把时间一刻一刻向后拉动了两个小时。下午四点了,还什么踪迹也没有发现。造反派的头头决定一边继续捞尸,一边派王副站长带两个人立即赶往红旗区葵阳乡五星村,那个跳水的人妻子教书的村小去搜寻。
                 
                 
双轮摩托车载着王副站长等三人朝离城70里的村小奔去。王副站长开大油门,神色庄严的架着车。在可通车路的尽头,三人下车步行了一段小路,偏僻一隅,四周空旷的山坳里,村小出现了。这时学生已放了学,下午6点光景,太阳还有一竿子多高。
                 
                 
  村小是一间很大的瓦房,一副双扇门进去是很大的一间教室,教室前面有两间耳房。一间是教师住宅,一间是厨房。一番简单的盘问和搜查,没有任何可疑迹象。最后,副站长便关上右边耳房的门要与女教师谈话。很快,房间里传出了女教师受到侮辱时愤怒的辱骂声,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呼救声。后来,“啪”的一声枪响,整个山坳寂静了下来。门外的青年踢开门冲进屋去。见满屋弥漫着硝烟味,床上一个地方丝丝青烟正袅袅上升。“枪走火了!”俩人异口同声的说着,从女教师身上拖起面色煞白,浑身颤颤兢兢的副站长在木椅上坐下。女教师表情麻木,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她瞥见那头作恶的野兽并没受到伤害时,眼光才慢慢地由呆滞变为仇恨,紧咬着牙关。两个青年人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边怒火冲天的对女教师一顿毒打后,野兽般地发泄了性欲…………
                 
                 
  这段往事里面不堪凌辱,投河逃生那个高大的人,就是我降临到人世那一天开始的父亲,被侮辱的女教师,就是我的母亲。
                 
                 
  后来,母亲发现怀上了我,一个杂种,一个用尽许多办法都打不掉胎的杂种!
                 
                 
  过了半年,我的父亲逃难回来了。母亲告诉了父亲,父亲也说是杂种,还说是这个社会的杂种。
                 
                 
  然而,生下我那一天,1968年7月。母亲是一定要用被单捂死我的,父亲却用他那宽阔的胸怀拥抱着我,留着泪的保留住了我。
                 
                 
  母亲讲完了我的身世。她老人家并没有一点泪光。眼光仍是那样慈祥,仿佛是在给我力量,不要让我精神垮塌下来。
                 
                 
  许久许久,母亲才又开始说话:
                 
                 
  “宏儿,那会儿受苦受难的哪里只是我们一家人哟,全中国百姓都在受难。我们一家已经尝尽了坏人害人的痛苦,妈对坏人作恶的仇比海深、比山高,妈为什么还要支持你去做一个害人的坏人,给老百姓雪上加霜!拿你父亲的字画去买官,再从老百姓口中夺食来补偿,妈支持你,妈就是在作孽,在自践,在把你往火坑里推。你不要看到现在许多坏人还在招摇,将来,那些坏蛋的脑袋个个都要掉下来。妈解放前解放后经历了60几年,妈对这个社会看得比你明白比你清楚。你要听妈苦口婆心的劝呵!你同情你的哥姐,想替妈分忧,你哥姐有什么需要你同情的,不就是生活得苦点么,妈有什么忧需要你来分的,妈的忧是你当儿子的能分得了的!全国那样多百姓,那样多的家庭,那样多的下岗职工都在受苦,我们一家为什么要特殊?为什么要有人特别的来照顾和分忧?文革那会儿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为啥现在我们反倒过不下去了,要去做敲诈百姓的坏人?
                 
                 
  不知道是听了母亲关于我的身世愤怒到了极点,复仇的野火在心中乱窜,却找不着复仇对象的巨痛,还是我那并没有因母亲良苦用心的规劝而死去的官场梦想的作祟,我终于咬破嘴唇的爆出了一句“我更要当!”。
                 
                 
  “只要妈没死,你就休想!”母亲这回显然被我激怒了,眼睛里射出刺人肝胆的寒光,说起话来也咄咄逼人。
                 
                 
  “你父亲生前是不主张把你的身世告诉给你的。临终前他还在叮咛,也不放心妈,那是他不晓得日后你会变成这样坏了。妈含泪答应了他,妈是勉强的。妈为什么不能把你的真实身世告诉你,你已经大了!为了一代人一代人的不变成为作恶的禽兽,妈不但要告诉你,还要告诉产生禽兽的这个社会!…………妈是怀恨在心30年了啦,宏儿!文革那会儿,妈是能告的,担心的是遭来那三个坏蛋的帮兄对你父亲灭顶的迫害;你父亲79年平反后,妈也是能告的,那时,你已经上初中了,妈不忍心让你一个未成年人来承受妈的不幸,影响你学业。你大学毕业了,成家了,妈几次走到公安局门口都犹豫了。你父亲一辈子受的苦太重了,晚年来也想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他身体因文革的折磨,老得很快。文革被打断的几匹肋骨,一受点风寒,肋间肌就疼得他直呼唤。妈替他想,终于没有走进公安机关。现在,妈自己的儿子,也马上要变成文革那会儿欺负妈的那些坏人去欺负老百姓了,妈仇恨的火山,该爆发了!该爆发了!妈决心已定,昨晚上已写好了控告犯罪的状子。这30年前的仇,的恨,该算了,该报了!”

母亲的话把我怔住了,我张大个嘴半天合不上,我这个杂种身世,马上就要被全社会知晓了。一双双蔑视的目光似乎正从四面八方向我逼来,官场梦想,将要彻底破灭了!这时,我脑子清醒得很快。我尽量沉着的说:“妈,别这样了!父亲的画我不要就是了,你老人家的心情儿理解。现在了,证据已没有了,法律上要讲证据。”
                 
                 
  母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块有个似火熏后留下的小洞的篾席,一个弹壳、一枚弹头。
                 
                 
  我怔怔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说这些东西不能完全说明问题,证据不足!
                 
                 
  “还有你!你这个大活人,未来的敲诈人民的副厅长,踩着人民头顶上还可能当厅长、当省长的大活人,就是最直接的证据!”母亲说着话,手指一弹,目光一闪,表示了她判断的准确和坚定的决心。
                 
                 
  我终于沉重地低下了头。脸上开始了长时间的恢复人性的火辣辣的烧。
                 
                 
  母亲离开了我,我无精打采的躺在了床上。心里说着:理解母亲吧,她老人家这样坚决的反对我上爬,也许——是对的——是她全部人生经验对我无私的爱护。今天的官场得意,换来的也许真的就是明天的炮烙和绞刑,何必玩火!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正正派派的做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明知未来道路危险,却一定要去向着死亡冲剌!那是侥幸的心理在作怪,侥幸自己不会被未来的猎人擒住。活人,就是为了侥幸逃脱未来的猎枪而选择现在的所为么?母亲已经把话说得很死了——将来,坏蛋的脑袋个个都要掉下来的。如果她老人家说得对,那是连未来的侥幸也是不可能有的!侥幸的东西从来就是经不住实践检验的!夜难眠呀!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难受的煎熬缠绕着我。慢慢地,父亲的形象出现在脑子里了。
                 
                 
  那不知道是哪一年,我最初最原始的一个记忆,我在父亲背上紧紧抱着父亲的双肩,在东河横渡,父亲游着蛙泳,我用双脚欢快的溅着浪花。
                 
                 
  大了一点,我和姐姐围在父亲的桌边,父亲毫无表情地吃着婆婆特别为他做的一小碗鸡蛋面;那时父亲是很苦的,白天劳动改造,晚上接受批斗,晚饭在家里就有这一小碗面。馋得两眼落在父亲碗里去了的我们姊弟俩,偶而,有一小块煎蛋喂进我们嘴里。我们那时的晚饭,一律是红苕片。
                 
                 
  再大点,上小学了,父亲教会了我相棋、手风琴、脚踏风琴、吹笛子、写毛笔……
                 
                 
  上了初中,父亲恢复了中学校长职务。从此,许多时间的晚上陪着我学习。星期天,就带我去游泳、爬山,教我做诗……
                 
                 
  父亲,伟大的父亲,在我脑海里,他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父亲了;而我却在渺小着、渺小着,渺小到一口气便可以吹散。论官职,我不比我的父亲大几倍了么,而我却像是一堆粪土,父亲的人格和他所追求的文学事业却是永垂不朽的丰碑!
                 
                 
  弃恶从善,最后,我下定了决心。
                 
                 
  今天,在我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里追忆起来,正是母亲对邪恶的深仇大恨和父亲潜藏在我脑海里的善良美德挽救了那时已陷在泥淖中不能自拔的我。我感激我的母亲,我感激我的父亲!
                 
                 
  第二天,直到中午了我才起床。经过昨夜剧烈的思想斗争,我像换了个人,终于大彻大悟了。整个社会和人生的道路在我眼前豁然开朗了,什么思想压力和包袱都松下了,真是摒弃恶念一生轻啦!我和妻子又搬回到了母亲那儿和她老人家愉快地过年了。临走的头天晚上,在家里设祭,在父亲像前烧了香,叩了头,掉了羞愧和感激的眼泪。妻这几天也没再催我当官了,大概是母亲和我的谈话,她听到了吧,只是默默的陪着我,还说我像年青了几岁。杨杨还在吆喝着叫处里王师傅开小车来接我们一家。但第二天,我们还是坐上公共汽车赶路了。杨杨人小自然不知道,妻当然也还没有我醒悟得彻底,年年次次我们因私事动用的公车,现在感悟起来,都像是骑在人民脖子上的,那车,是人民骨髓的一部分呀!在大的空调车中,我反复的想,反复的思忖我这不平常的人生和30年的道路。我想用诗歌写下我在车上时复杂的思绪和感受,可惜没有父亲那样的功底,便掏出笔记本记下了当时的思想,等哪天有了写诗的本事时,再去提炼它,凝练它,使它能成为一支像样的歌子。
作者简介: 廖伦焰,笔名龙康,1963年4月出生于四川省盐亭县,作家,诗人,无党派,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并在中国政法大学及深圳大学短期学习,曾受聘担任北京《发现》杂志理事,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研究员,长篇小说《极点》、《性罪》的作者,个人辞条收入了《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多部大型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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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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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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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9-5-19 周二, 下午3:19    标题: 引用回复

标题: [分享]母亲救儿记

此文描写有序、层层深入、步步诱人,朴实而生动。 Smile
相信是作者以真实素材编织而成的令人感叹而揪心的篇章。 Shocked
以文革为背景托出母亲的伟大、展示父亲一个文人的铮铮鉄骨,挽救了后人。 Laughing
感人! C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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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
《澳洲彩虹鹦》纸刊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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