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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
西窗子

阳子睁开浮肿的双眼，四周白茫茫的感觉已经让他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来到这对他来说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地方——医院。
阳子心里十分清楚，这下拮据的家里又要雪上加霜了。一种莫名的痛楚以另种病痛又开始折磨着他。
阳子爹风风火火地来到阳子跟前说，好点了没有？你这孩子，哎。说完转过身又对阳子妈说，你好生在这先呆着，我这得去交钱，你看，要不刚从海里上来，真不知道这钱又该到哪去弄？说完又是风风火火地出了病房。
阳子爹卖海货的钱还不够折腾两天，院部又来催款了，阳子爹对老伴说，看来还是得再借钱。
阳子妈说，该借的也都借了，还有上次借的有的都还没还呐！要不你看能不能再让阳子学校来个募捐活动。
你说这话也不怕掉老脸，学校是那种什么慈善，什么基金会来着？阳子爹白了老伴一眼。
阳子迷迷糊糊地躺着，但也听得清楚，压抑的情绪比加重的病情更加难受，就对着老爹喊道，要说话不要在这吵我休息。
阳子爹一只手伸进裤袋一上一下地搓着，显得十分无奈地走出了病房。
早春的阳光很暖和，让人有点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感觉。
这天晚上，阳子的哥嫂过来看他，寒暄了一会便言归正传，哥哥说，真的没地方借了，跑了很多亲戚朋友也就借了这么些千来块，想跟人多借，人家又怕。
说到这里，阳子爹赶紧抢过话头说，你让他们别怕，先借一万就好，跟他们说，等下一季的牡蛎出海，我就可以全部还清。
阳子听到家人这番对话，那感觉犹如一个重症病人又旧病复发一样，便大声地叫着，这医院我不住了，我要回家。说完冷不丁地一个翻身，鞋子也没穿就跑出了病房。
等在座的被阳子这一举动愣得反应过来，阳子早没了影踪。
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会儿，天开始下起了飘泼大雨，阳子爹深一脚浅一脚地喊着阳子，整个人淋得落汤鸡一般，还是没找着，忍着春夜的冷寒嘴唇青一块紫一块地对家人说，我再到外面看看，你们就在这医院里面找找。
折腾了大半夜，阳子爹终于在医院外面的大马路旁发现了昏厥在路灯边的阳子。
此后的每个晚上，阳子清楚地记得爹的咳嗽比以前更厉害了，而每当此时，阳子总要让爹忍着点，别那么地大声。忍着忍着还是不行，阳子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阳子娘家里的活又放不下，没办法，阳子爹只能坚守阵地。
医院又催款了，阳子娘拿着一大沓钞票跟阳子爹说，你也该看看啦，别顾了孩子丢了自己。
什么顾这丢那的，咱做来做去不都全为了孩子吗？正想再说下去，见阳子已经醒了过来，俩口子也就都沉默了下来。
阳子见双亲都不说话，坐了起来说，我都好了，我想出院回家。
阳子爹一听这话，急了起来说，这孩子，出不出院你怎能自己决定。
你又不是医生，反正我要出院，在这里没一天好过的，晚上你又咳得那么的大声，我都没好好养过一天的病。
那爹从今晚上起就不咳嗽了，行吗？阳子爹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口气说。
我不呆在这里了，我还要上学，反正你们也没钱给我治病。阳子以高分贝的音调叫嚷了起来。
阳子娘边抹着眼泪边暗暗地抽泣，一句话也不说。
阳子爹这下激动起来了，说，你管那么多干吗？你命都差点没了，你还能到哪念书去？
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让我出院试试看？阳子叫道。又说，你是医生吗？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不能出去？我真是受够了。
父子俩就这样对峙着嚷了一通，最后阳子娘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老伴说，你先回家吧，这儿有我呢。
这天晚上，阳子爹抓了一瓶米烧，就着几颗花生米，在临睡前喝了起来。
阳子闻到酒味又冲着老爹喊了起来，你不能到外面去喝吗？
我这不是要看着你嘛。好好，我外面喝完了再回来。阳子爹说完拧着洒瓶走出了病房。
一位熟人看见阳子爹喝酒喝得这么节俭，就开玩笑起来说，老叔，大钱都花了，还在乎这么点小钱，真是药水配药丸哟。
没办法呀，再不省着点，连这点小钱也没得花啦。阳子爹苦笑着应道。
一瓶米烧下肚，自我感觉开始良好起来。阳子爹迈着轻松的脚步走进病房，看着儿子的病情越来越起色，阳子爹心里高兴呐。然而，阳子可不买老爹的账，大声地对着老爹喝斥，出去，出去，满屋都是酒味。
阳子爹也不在乎儿子的脾气，仍笑嘻嘻地说，阳子，你不懂呐，这酒精能杀菌呐，那，老爸给你唱首曲，跳支舞，你的病也就好……好起来了，也……也就可以出院啦。说完倒正儿八经地边唱边扭了起来。
阳子被老爹唬得哭笑不得，大声地叫着，别喝了那二两酒就装疯卖傻，出去，出去。
这天晚上，阳子爹的咳嗽似乎平静了许多，然而，从这开始，阳子爹每天晚上都要那么一瓶米烧，然后和着几颗花生米，才能稍微平静地挨过那一个个令他揪心令阳子烦心的夜晚。
出院的前一个礼拜，阳子始终不见爹的人影，问他妈，妈说，爹忙着下海，人家几户生意人赶着要一批海货。
阳子终于出院了，以夏天般的热情与蓬勃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里，他将以更健康的身躯去迎接生活，还有学业。
当阳子一脚跨进家里的门槛，屋里厅堂正中父亲那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显得格外醒目。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完全凝固，阳子想喊，想叫，然而却都成了空白的对白，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沉默，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一直往阳子的身下，脚下滑落，滑落……
你爸怕影响你的病情，不想让家里告诉你，他说他的病再花钱也是枉然……。阳子娘说不下去了，一边抹着眼泪，哭也哭不出来。
又是一片死的寂静。

高高的山头上，阳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注视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的火点犹如往事，一蔟蔟地在阳子眼前迷离地闪烁着。



创作心得： 世间最奢侈的感情也许是亲情，许多人真正拥有的时候，往往会那么不经意地挥霍，当那份情感悄然地在身边消逝时，得到的只能是一些温存的记忆，而这些曾经的记忆，却再也找寻不回、弥补不回那消失的亲情。

本文总字数2134字，段落数46段落，行数84行。

作者简介： 原名庄志疆。泉港区人，系华人作协，区作协成员；《中国化工报》泉州记者站负责人之一。作品发表见诸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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