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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沸散人]

玉珑轩春楼，没有轩辕，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楼阁，一年四季，却春光无限。
以前的玉珑轩，理发，保健，按摩，娱乐；加气，补胎，停车，食宿。服务项目可多了。日积月累，玉珑轩就像一块易风化的沙石，被无情的岁月消磨得只剩下一丁点儿了。
然而，就是仅存的保健这一项业务，已经足以养活玉珑轩了。那里的老板说过，生意和以前相比差不了多少。看来，做生意还真是要取舍得当。由此也不妨推测一下，在以前的玉龙轩里，除了保健，其余的那一切种种业务不过是瞎子戴眼镜——多余的圈圈。
这保健生意呢，关键还得看怎么个做法。有狭义的，往小处说的，也有广义的，往大处说的。玉珑轩的老板是个学过中医的小老头，他说，这年头，做什么生意都有搞头，只要做上道了。比如说保健吧，人身上骨头几百大块，需要放松的肌肉也太多了，需要拿捏的这根筋那根筋的也多了去了。小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生意人的老练，仿佛他眼睛一眨，就能悟出一套商道，他两个巴掌往腮边的胡茬子上一摸索，就能把所有的财富都抹进嘴巴里吞将下去。
我跟这个学过中医的小老头老板是老相识了。
记得在我才回到家乡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夏夜。那个夜晚，热的叫人口干舌燥。起初，我在值班室里，跟一位同事摆谈着男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龙门阵，正当我们研究着如何才能如此地步这样境界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伴随着让人发情的惊声尖叫的铃声出现在我的手机上。
说话之后，原来是老同学，我的一位小学同学。那时候关系不错，哥们儿铁着呢。只是后来，我不断的念书，他却开始做各色买卖。再后来，我投医，他从戎了。
老同学在电话里说，多年不见，一起喝喝小酒，在玉珑轩楼下。
我欣然前往。一路上，一阵一阵的心旷神怡，如获至宝。
我眯着近视眼，尽量让视物准确的落在视网膜上。在玉珑轩楼下的一间并不起眼的小屋里，一张不太懂得天圆地方这个规矩的圆桌边上，围坐着五六来个男人。瞧着这些面目狰狞的清一色男人们。不免有些失望，心中空空如也。我其实一眼就瞄见了我的老同学，人堆中，惊鸿一瞥，唯一的瘦子。我和他相视一笑，叫着对方的名字，紧握着手坐在一起。
的确，老同学没有多少变化，依然是瘦骨嶙峋。额头高了许多，徒添几分成熟与稳重。一身学生模样的打扮，收藏了那些沧桑岁月。老同学说，别不习惯我这身行头，我这也是工作需要啊。说罢呵呵一笑。
同桌的，据说有的是社会上的什么哥什么哥，有的是派出所的什么哥什么哥。老同学说，都是在生意上关照他的好兄弟。
可我实在是有些腼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趁这个闲暇，我打量了一番这间小屋。二三十来个平米，靠里边是用积木板隔成的厨房。板壁处有弧形的柜台，柜台上显而易见的是几口圆柱形的玻璃缸，泡着好多种酒呢，应该有枸楫的、柑桔的、毛梨的、杨梅的、桂花的，还有一些黑漆漆看不出门道来的。柜台下面则堆着一箱一箱的啤酒。天花板上，悬着一顶仿佛快要断气的吊扇，就像是被捆绑了翅膀的老母鸡，一扑一扑的不停折腾，看了让人心烦。墙的四壁虽用一些画报点缀了一下，但一来这些画报上面都没有楚楚动人的姑娘，二来画报与画报之间那些光怪陆离的斑驳依然清晰可见，所以我就在看得不愉快的同时，还暗自把张贴这些画报的人的品味鄙视了一通。
小屋之外，夏夜的热空气马不停蹄的往里灌，如同屋外站着一排铁匠铺的伙计，反复快速的做着抽拉风箱的机械运动。而我们则被挤在热风箱里，不得片刻喘息。
我们一桌不怕死的纯爷们儿就这样在摇摇欲坠的吊扇下面正襟危坐。老同学又一次把那些让我腼腆的陌生人逐一介绍了一番，于是我不得不逐一握手，碰杯，说些“您好”啊“幸会”啊等等言不由衷的话。里边的厨房里头还在噼里啪啦的为我们增添着下酒菜，时不时飘来两三股呛人的麻辣味，这非但让我们散发不了热，反而被传递了热。这时，有个什么哥就建议纯爷们儿们都把上衣脱掉。于是，我们赤裸着上身，剥着盐花生、毛豆角，嚼着猪耳朵，抠着田螺，喝着“老山城”，陪着笑脸，说着废话，你碰我一杯，我回走你一个，兄弟哥们，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酒肉穿肠过，大伙兴奋了。因为一杯酒，就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变得无话不说了。起初，大家谈些家国大事，老同学赶忙阻止，说春楼之下，莫谈国事，恐怕有辱大体。这话说的我很是佩服，甚至于好奇老同学哪里学来的这些文化。我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还说大家不要谈着谈着就又谈出一篇《羊脂球》来了。我说这话时，众人愕然，我又解释道，没什么高深莫测的，就是一篇小说，写的是妓女爱国的故事。这样一说，大家就如醍醐灌顶了，并且嚷嚷着要我将这个故事和盘托出。我又是一阵敷衍，大家又转到了别的话题，谈赚钱啊女人啊这些永恒的话题。我们谈得豪放而又不失拘谨，因为有派出所的什么哥什么哥在场，说错话了，是要被罚酒的。同样，也不敢与某某君谈得太投机，太投机了也是要被其他人死皮懒脸地逼着你这二位碰上一杯的，以表示你这二位英雄所见略同。
趁着其他人都有话可说，有酒可喝，老同学就拍着我肩膀说，兄弟啊，你现在可熬出头了，等赚了钱，就什么都不愁了，女人也有了，我就不一样啊，没有女人，我就不能挣钱，没有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着老同学的话，很是纳闷。正想问个之乎者也，老同学却一扬手，指着屋外楼边那个粉红色的灯箱，无奈地说，生意难做啊。
老同学语无伦次了，可是他似乎说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明白。而我则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没精打采。
我们继续喝酒，一直喝到了有凉风吹拂的时候，仿佛已经喝进了下一个季节。
老同学总是在不断的唠叨着酒话，这回他却极其清醒的背出了一句古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众人都心领神会，也许还期待已久呢。于是，老同学带着这一桌人走出了小屋，走上了旁边的窄楼梯，转了个弯。他还说，转角，转角就能遇到爱。
只见这时的夜已深了，深得十分的静寂。楼边上，挂着的灯箱，炫耀着永不褪色的粉红。不错，的确是撩人的粉红色，让人体内荷尔蒙倍增的粉红色。
转过一道弯，一道贴着“推”“拉”字样的玻璃门，硬梆梆地竖着。一个小老头趴在凉椅上，像一条看门狗，只要一有动静，就立即发出声响。
小老头睡眼惺忪地问，住宿么几位？揉了揉眼，又接着说，进来坐嘛！
我们哼哼哈哈地应着声，眼睛却径直朝里屋寻了进去。不料小老头那满是胡茬子的嘴替我们的眼睛发言了，他下达命令似的说，美女们，打起精神来，有客人来了。循着一个个呵欠声，我们看到了里屋沙发上坐着的五六个女人。暗淡的灯光下，看不太清楚模样，但裸露着的胳膊和大腿是能够看见的。透过这些裸露着的胳膊和大腿，仿佛一具具女人的胴体跃然眼前。她们有的紧紧夹着大腿，有的懒散地翘着二郎腿，有的却张大着双腿，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不停地扇动下体，不知是要扇走热气还是赶跑苍蝇。她们一个个扭头朝门外扫了一眼，又齐刷刷转过头去了，矜持地盯着电视画面，似乎对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并不感兴趣。
屋子里，除了弥漫着催人性欲的粉红色的灯光，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道，以及一些莫可名状的气味。吸入这样的空气，又呼出自个儿都觉得催人欲呕的啤酒味，真是有点恶性循环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沉醉其中，然后死一般地入睡了。不知过了多久，当急匆匆的尿意迫使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小老头那满是胡茬子的嘴凑了过来，沙哑地问，小兄弟，你也去？我摇了摇头，一边走向外面的洗手间，一边朝里屋看，那些人都不见了踪影。
我再次小憩，却始终没能进入深睡眠的状态。因为我几度听见了如同我手机铃声般的惊声尖叫，我还几度听到了两种喘息声的逐渐交融，以及感受到了不同脉搏的共振。
……
从那以后，老同学偶尔会回来，我们依然要去喝酒，热天喝啤酒，冷天喝白酒。还是老地方。而每一次，我都免不了要在极不情愿的等待中，去嗅那些曾经恶性循环着的空气。而唯一可以算得上收获的便是每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学过中医的小老头老板给我讲述着什么样的酒该起怎样的药效，什么样年龄的男人该按怎样的频率做裤裆里的那些事儿，以及什么样的女人要以怎样的方法去征服等等。而每次离开玉珑轩之后，我还会时不时的想起小老头那眨巴眨巴的眼睛和那两个巴掌摸索着胡茬子的样子。
……
不久前，我出差到另一个城市，突然间想到了我的老同学。他开车接我到了他的店铺。原来那也是个空气并不清新并且灯光昏暗的地方，而且那里的好几张面孔，我都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无数次一样。尽管我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她们的模样，但我想，轮廓上大体都差不多吧。大抵如此，大抵如此。

[林芳萍]

好文笔！众人皆“醉”我独醒，一幅讽刺现实的漫画！
写得不俗！

问好！

[麻沸散人]

谢谢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