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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然]

从我记事起，我对父亲的印象，只是每个周末他带回来的一篮子白馍。只知道他在学校里工作。在我小小的心里，父亲就是白馍，我盼望见到的，也只是白馍。上了学，认了许多字后，才知道另外一个全新的美好世界，同时也知道，父亲正是那个带来美好的人。

读完了小学，我考到父亲所在的学校读书，那是镇上唯一的中学，离我的家5里路，吃住在学校，与父亲接触的机会便多了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心中滋生一丝丝对父亲的怨恨。

那时的父亲已不任课，负责全校的一切事务，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从别人的嘴里，知道父亲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还被人起了绰号。我很羞愧，觉得被人起外号是很丢人的事情。我无比痛恨那个起外号的人，同时对父亲的恨也多了一层。我希望他不要多管那么多闲事，他的多事，深深加重了我的自卑，我能感觉得到，被他训话的同学投来的愤怒的眼神。

周五下午，是开校例会的时间，每个例会，父亲都要上台讲话，整顿校风校纪。
那次，父亲只讲了一件事。是关于学生偷馍的事情。那时的学生，家境都不富裕，有带白馍的，有带黑馍的。有不自觉的学生，明知自己放蒸笼里的是黑馍，单挑那白馍拿。最后，找不到自己馍的同学，便哭着来找父亲。父亲边安慰同学，边拿出自己的饭票，让同学去食堂买馍。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了，屡禁不止。父亲也没有制定特严厉的措施，只是在发言时狠狠地批评了那些同学。看得出，父亲还是很生气的，他声音很高，列举了许多偷盗案例，给在场的每一位同学敲响警钟。

当父亲义正辞严地讲话时，我在同学中间如坐针毡，仿佛我就是那个偷馍的同学，脸热心跳。在心里，我盼着父亲赶快结束讲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伤人的字眼。小小的心里，还是存了私念。——我怕同学孤立我，因为我的父亲。

散会后，各班带回，同学们虽像往常一样同我说笑，但我却觉得那里面掺了虚假的成分。我的孤独感更加重了我对父亲的成见。而父亲却还要变本加厉，管的事愈发的多起来，处处为敌。每日清晨，他早早地起来，站在校门口查岗，看谁来晚了就记下名字，然后将名字示众。有的同学远远地看到父亲，不敢走校门，就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翻墙而入。久而久之，知道这个捷径的人多起来，即使没来晚也抄近路走，墙也越来越矮，被人为地拆除一部分。父亲发现了这个情况，一个清晨里，他不动声色地守候在墙里边，在抓了许多同学现形后，及时将墙垒上了。那些被抓的同学将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恶狠狠地咒骂着，虽不提名，但我知道，被骂者是父亲。那一刻，我很委屈。

正是这种委屈，迫使我朝父亲希望的反方向做事。他整日的忙，也无暇顾及我的学习，正好中了我的意，使本来不喜数学的我，索性就将数学放到了一边，肆无忌惮地看起了小说。我一边享受着小说带来的欢愉，一边体验着报复父亲的快感。我想让他知道，也有他管不了的事情。而正是我的任性，让我认识到了父亲的另一面。

一次，数学老师拿着我不及格的试卷找到父亲。记不得老师当时的话，只是忘不了老师轻蔑的眼神。也许老师根本就没有轻蔑的意思，是我自己觉得考那样的分数很被人瞧不起。老师走后，想起父亲曾经那样严厉地对待同学，我诚惶诚恐地等着一场未知的来临。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试卷放到我面前，默默地走开了。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淌着忧伤，背影瘦削，那铁一样硬的身影，此时是那样软而无力。我在心里哭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说，父亲觉得很对不起我，由于他的忙而忽略了对我的关爱，是他一辈子无法弥补我的亏欠。听罢，我心里很酸。父亲的心，其实很软。那句话，应该是我说，我才是一辈子无法弥补对他的亏欠啊。他不知道，我不用功，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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