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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友]

小说
怎么也是过

　　　　　　王忠友

当他把那篇小说稿修改完的时侯，天，已经全黑了。走出厂办公楼的大门，街上的路灯早就亮了。照着法国梧桐树叶子黑黑的脸。
宿舍黑黑的。妻子一定还没回来。妻子在离县城偏远的乡村小学教学，星期六一定回来。结婚四、五年了，两人一直分居。每星期难得相聚一次。找亲戚托关系调动了几次，一直没有调成。难！妻子也半年多没发工资了，本想让她停下来，两人一块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可她总是不同意。她说，怎么也离不开那一群学生。妻子是每年的先进，在学校一个人顶两个人使。
他是厂子的宣传科干事。被外界称为青年作家。创作成绩颇丰，在县城有些名气。可厂子近些年来效益一直不景气，日子比教育更难。上半年，县报社小李给他联系县开发区一家钱无处花的私营企业老总写“吹捧”文学，他违着心干下来，老板敞开抽屉甩给他五千元，给了杂志社三千元，剩下两千元，和一群文朋诗友在一家高档酒店吃喝玩乐唱潇洒了一夜，又去医院看望了不日去世的文学启蒙老师，又去找教育局的头头脑脑，又空了。这间宿舍，破烂烂的，空荡荡的，是厂长照顾他写东西才给的。有几位资格颇老的老职工在外赁房子居住。一辈子生命献给了企业，没混上套房子，够可怜的。
结婚至今，一直不敢要孩子。六点多了，妻子还没回来，他只好去做饭。上个星期天妻子买的菜还有，在墙角，黄了烂了。在“六．一”儿童节那天，他被邀到妻子所教的小学校与孩子们联欢，他很想妻子能对他说些什么，面对那些活泼可爱的山里孩子。可没有。做好饭。他打开电视。等。电视台的频道都在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有人开门，他知道妻子回来了。一开门，果然是。怀里又抱来一大摞作业本。
“怎么才回来？”
“开会，开晚了。”
“开什么会？”
“乡政府正在想办法弄工资。乡长说让教师们再坚持坚持……”
他没听下去，忙去拾掇吃的。五、六天没见面了，也不容易。妻子坐下，抓起杯子猛喝了一杯水，看样子真渴了。而后竟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眼里闪着光，看他。
“看什么呀？”
“想你。”
他就不再问，低下头，心里酸酸的，又转身去端饭。妻子从身后猛然抱住他。很紧。他任她抱。泪，又流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在背上，湿湿的。每次都这样。
他小心地松了松妻子的手说：“吃饭吧。”
“嗯。”妻子嗡声道。
“喝点吧。”他好点酒。妻子把酒瓶子从桌下拿出来。他坐着没动。等妻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两三个夏天了，妻子一直穿这件花格子衬衣。每当发现这些，他的心里很愧疚。吃饭时，妻子告诉了他一些学校的事。她学校的校长被撤职了。
学校半年多没发工资，弄得校长无法过。再加上多雨天，教室没钱修缮，屋顶漏塌，砸伤了两个一年级的学生。校长整天蹲政府，好不容易捉住乡长，乡长发火说，政府一班人也半年没发工资了，我去找谁？校长说，工资可以拖拖，但您拨点款，救救孩子吧。乡长被逼得没法，写了张条子，让他去找联合办学的村长们。结果一分钱没讨到。前天夜里，他伙同三个青年教师把村里放在学校的二十袋化肥偷偷给卖了。乡里把校长处分了……
他看了妻子一眼说：
“现在就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呢。大吃大喝有钱，可用在正道上就没钱了。”
沉默了一会儿，妻子又问：“找教育局怎么样？”
他一口吞下半杯酒，“能怎样？”
妻子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你怎么不吃肉？”他发现他和妻子都夹菜，碟子里剩下几块肉。
妻子说：“你吃吧，我喜欢吃菜。”
他也不吃。盯着盘子里的几块肉，心里酸酸的。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前些日子，报社文教部的小李约他到他妻子所在的学校去采访。乡长在破得不能再破的教室里大发感慨，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在回乡政府的路上，乡长自夸，去年坐的是吉普，今年坐上了桑塔纳，手里也拿上了大哥大。中午，一顿饭，喝得是醉醺醺，吃的是油腻腻。在回县里的路上，小李说，再回去去看看嫂子？他说，不去了。你今天有什么感觉？小李子又问。他道，像吃了两只苍蝇。
他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妻子问。
“没什么。明天回老家看看吧，两个多月没回去了。”
“家里还有钱？”妻子又问。
“老爹好酒，两瓶酒，足矣。”
妻子抬起头，泪光闪闪的，“这些年，真没办法。”
“面包会有的，不会总这样的。”
“也许可能吧。”
吃完饭。妻子收拾桌子。他打开电视，实在没什么可看，黄金时间，屏幕上尽是广告。
“别看了，今晚加班吧，不是明天回老家么。”妻子把作业本抱出来，放在餐桌上，老样子。妻子又投入到作业堆里。他呆呆地看，心里蓦然升起一幅悲壮的油画：画面更叠，重复，浓彩。最后又回到现实当中。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从花花绿绿的刊物中抽出一本，便看。批改完作业。妻子揉揉发胀的眼，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妻子铺床时，一种难言的欲望涌上来。他一把抱住她。
“等会儿。馋虫。”妻子羞红脸，幸福地推开他。妻子又去清洗。他钻进蚊帐里，等。他看妻子脱了衣裤：妻子很瘦小，但身体的各个部位恰到好处，皮肤白白的。还算丰满的小身子和刚才的柔情让他立即产生了冲动。
“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抚摸着妻子说。
“有了孩子怎么办呢，等等再说吧。”妻子深情的说。
“不管那么多了，走到哪步算哪步。”说着，他拥吻上来。妻子任他抚摸，拥，吻。闭着眼，配合着他的爱。泪，流了出来，酸酸的。
“不行的，等等再说吧。” 妻子用力抱住了他。
第二天，回到老家，弟弟的儿子贴近妻子的耳边，悄悄地问：“大妈，你怎么还不给我生个弟弟？”
妻子的脸刷地红了。弟弟发火道：“谁告诉你的！上街玩去！”
“孩子不懂事。发什么火！”老爹颤微微地道。
临走时，老爹从墙洞里拿出一些积蓄递到他的手里说，“乡里建医院，每人三十元，修公路又每人十块钱。这些你们办事吧，也该有个孩子了。”
“爹——”他流下了泪，“再难，我们也比家里好过，我们不能要。”
妻子也走到爹跟前：“爹，我们不能拿，再说——”
“说什么，爹心里知道。拿着。”
他抬起头，看见爹的眼里也有了泪光。不再说什么。
路上，他猛劲地抽烟。妻子像个小动物，偎在他身上。
“以后怎么办？”他问妻子。
妻子说：“反正别人能活，咱们也能活。”
“问题是怎么个活法。”他道。
妻子不言声了。
“实在不行，你辞职，别再学生学生的。”
“那怎么行？”妻子急了。
“有什么不行！”
“学校恐怕不允许。”
“他们不允许，就给咱发工资，就给咱办调动。”他吼道。
“小点声，不怕车上的人听见。”
他沉默了下来。
客车一阵颠簸，妻子搂住了他。颠簸过后，妻子喃喃地说：
“真想要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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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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