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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淮

现代格律诗的理论与实践
——读许可《现代格律诗鼓吹录》和《黄淮九言抒情诗》
瞿勃
有倡导九言格律诗的理论专著，又有全部都是九言格律诗的诗集；这在中国诗坛上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应予注视的新鲜事情。这一事实表明，一粒充满希望的新芽已经破土而生，也许不久的将来它会成长为文学领域一株参天的大树呢!
是的，自“五四”以来，新的格律诗虽有闻一多等人试验、提倡，但影响有限；七十年来，中国诗坛一直主要是自由诗的天下。这种情形，显然不太正常。诗，来源于歌，和舞蹈、音乐原为一体，节奏是其生命。所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诗歌史上，总的说来，格律诗才是她的诗歌的正体”，概莫能外。中国格律诗有几千年的历史，即使自由诗占主导地位
的近七十年，它也不过在“诗坛”、在知识阶层、乃至只是在知识阶层的某些诗歌爱好者中占主导地位罢了。真正一到民间、真正涉足普通人民汇集的大场合，仍然是格律诗占主导地位。如果没有合适的格律，即便把陈腔老调搬出来也受欢迎。“四五”运动期间，天安门广场流行的许多诗篇，不都是格律诗吗?所以，如果从更大的范围着眼，不排斥民歌和群众诗歌的话，即使近七十年，格律诗也仍然是多数；是“正体”。
人类为什么似乎天然地倾向格律诗呢?这显然是它那整齐节奏带来的魅力。生命本身——如心脏的跳动——就是有节奏的；身外的节奏配和协同着体内的节奏，能使之跳得更从容有力、轻松自然——所以一听见它，就产生一种美感，一种音乐美感；奶牛闻之可多产奶，母鸡闻之能多下蛋。人们说：“木石无情”，可是据说植物听了音乐，也为之陶醉，有所反应呢。万物之灵的人类，自然更是天生的节奏动物，这大概是节奏魅力的奥秘吧。所以，难怪许可同志要大力鼓吹现代格律诗了。但他可不是我这种“吹”法，我不过偶有所感，即纵性随情，动胆胡说而已。他可是纵谈古今，横议中外，条分缕析地作出科学论证，具体而且细致。书中研究与比较了各种诗体格律的优劣短长，对于平仄、轻重等等麻烦问题也都有详尽的分析。区区十余万字，却下了十来年的功夫，真所谓“厚积薄发”，不愧为一部严肃切实的学术著作。
《现代格律诗鼓吹录》论证九言格律诗的优越性，预言现代九言诗“必将战胜五七言诗，不仅取代今天五七言诗的地位，甚至有古代五七言诗那样繁荣，以致使格律诗进入一个新纪元，从而在我们的文学史上大写特写地写下‘九言诗时代’这样光辉灿烂的一章”。这“光辉灿烂”的一章，虽然还没有翻开，但诗人黄淮同志的九言抒情诗集却确实已经摆在我们的眼前。不论这是有意试验，还是不谋而合，这却证明了许可的理论没有落空。每行字数整齐的九言格律诗，本来就不易写；而诗人黄淮运用起这种形式来，都能得心应手。不管什么题目，诸如蜘蛛、风筝、火柴盒、迪斯科等等，信手拈来，就能成诗，而且各有新意。这不仅显示了诗人的才华、修养，也显然证明了现代九言格律诗的勃勃朝气。以下试举一些诗行为例：《驼峰》的第一节：

骆驼像座移动的远山，
夕阳依偎着驼峰睡眠——
暮色是毛毯渐渐加厚，
驼铃比星星灿烂香甜。
——《风歌·4》：

云朵是你手中的巾帕
把蓝天拭擦明净似镜
一失手云帕飘落山谷
化一潭碧水仍可照人
这些句子写得很美，音调协和，如用沉缓的语调曼声轻诵，一定会感到“诗中有画”。再如
——《眼睛·1、5》两节：
心灵的天空风云无限
思想的水面波光幻变
一旦拉开眼睑的幕布
人生的戏剧立刻开演

凝视时有如热风扑面
敌视时有如霜刀雪剑
狡黠似流萤隐现草莽
天真似朗月夜空高悬
“隐现”、“朗月”等词，大约是诗人自己根据“时隐时现”、“明朗月亮”锤炼所得；用在这里，不仅适应了现代九言诗的格律，而且简洁、自然，好。这里只引两节，不引其他，并非其他都不好，我只不过引自己更喜欢的罢了。诗人嘛，自然是“情种”。正如吕进写得很好的《序言》指出的那样：“我们可以替诗人说出那‘一句话’：我爱。男女之爱，对人生与世界之爱赋予黄淮的歌唱以耀眼的光环。”诗人的爱情诗，确实也写得不坏；而且是那种既“浪漫蒂克”又并不过分的爱情诗。我不反对浪漫、理想，甚至以为越理想越好。但怎么浪漫、理想，也不能脱离现实，而只能鼓舞现实，我觉得这才是健康和自益的。黄淮的爱情诗，就正是这样，读者可以自己去看，这里不再举例。
当然，真正懂得爱的人，也必定懂得憎，懂得生活的全部复杂；请看诗人的《写在火柴盒上·5、6》两节：
是火种就渴望着延续
心中只有燃烧的主题
虽然有时候由衷高兴
有时候确实迫不得已
从第一根到最后一根
每一根都是勇敢战士
在盒里已经排成方阵
时刻准备着献身捐驱
这明明是写火柴，但也可以看作是写人、写事，写着我们的历史和现实。其中有着爱，有深深的同情，自由衷心的赞誉，也有着批评和叹息，形象、质朴，寓意丰满，耐人咀嚼。的确，生活美好，但决不轻松，不可掉以轻心；特别是我们这些灾难深重、历尽曲折的中国人民，请读《烽火台》：

长城青砖被古苔封盖，
狼烟缕缕织进了暮色。
登上烽火台回顾历史，
满山枫叶似一片火海。

一片火海在心头燃烧，
熔铸一句诗顺口吟来——
柱天狼烟随风被吹散，
心头烽火台且莫轻拆!

《根》与《树》都反映了诗人那种现实而又积极向上、充满信心的生活态度：

向着深邃与成熟挺进，
长一寸就多一分坚韧。
像手指伸开立即收拢，
总是把命运攥在掌心。
——《根》

活着挥一杆绿色战旗，
绣烂也要把幼树哺养。
不幸被压缩变成石头，
还不肯放弃火的理想。
做薪柴可去煮饭烧水，
化煤炭更能熔铁炼钢。
封闭压抑的岁月愈久，
释放的能量愈烈愈强。
——《树》：
这不也是我们每一个革命者，甚至每一个中国人所应取的充满信心、掌握命运、顽强奋斗的
正确态度吗!诗人是新中国建立后成长的，自然经历了“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和““文化大革命”，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历尽了新时期的种种曲折、坎坷，但他既没有悲观，也毫不消沉，而是像自己写的《根》那样“向着深邃与成熟挺进”，并变得坚韧自信起来。那么，诗人是怎样向着自己的诗歌领地“挺进”的呢?请看《提炼》：
激动迸溅灼人的诗句，
还需沉思慢慢地咀嚼。
出炉的红铁等待锻打，
锻打后还得淬火降温。
就这样使诗获得钢性，
就这样使诗铿锵有声。
就这样把诗投进炼炉，
当一名会打铁的诗人!
把做诗比作打铁，是很贴切的：当热情如火，诗兴盎然时；那诗意正如一块烧红的铁，必须及时“锻打”方能成诗。迟了，热情冷却，固不能成诗；急了，原封端出，也不成名堂，必须及时反复“锻打”、“淬火降温”——这不仅形象地写出了成诗的过程、创作的甘苦，也表明了诗人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
一个形式、一种格律，却能写出千百首不同的诗来——难道真是如许可同志所言，出现一个值得“大搞特搞”的“九言诗时代”吗?至少在目前，我们还未见到这个时代的到来；为此，我更乐意为这些寂寞的开恳者呐喊。当然，现代格律诗未能在中国诗坛产生重大影响，这和它本身的自觉发展与实际成绩有关。至于九言格律诗的优越性与必然性，则是个相当专门的问题，有许可同志功力深厚的专著在，我就不妄加议论了。但他指出：自由诗“台上能朗读，台下却不能传诵，很难在广大群众的记忆里生下根来。”这却无疑是事实，而格律诗却没有这些缺点。
《作家生活报》1989.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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