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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伤隐:最轻盈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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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里伤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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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0
文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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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9-8-20 周四, 上午1:56    标题: 里伤隐:最轻盈的芳香 引用回复

里伤隐 2009年5月以来新诗

十四行:洋葱的心事

假如你注视她的目光
比厨房里新发硎的菜刀锋利,
你就有可能切开她包裹起来的
心事。她的心事一层一层,
包裹得很紧密,就像洋葱那样。
不管是横切,还是竖切,你
都能得到一个截面:一种辛辣的
气味很快会散发出来。这个时候
作为观察者,你需要保护自己的
眼睛。否则,你会迎风流泪。
粉色的表皮里面是白色的芯。
这也很像她的心事。在层层表皮的
包裹之中,她的内心比身体更苍白。
但你忍心切开么?不管出于爱还是怜?



十四行:夜雨

我很佩服香烟的耐心:终于
等来凌晨一点半的雨。想起一个约定,
一壶茶就成为必须。听雨的人
很幸运,香烟和茶是际会的风云。
我想说,这是一种艳遇,可是又怕
有人会误解。我这样痴情地说到雨,
一定有人会说,这雨和林黛玉是一个性别。
索隐派还可以说,这雨来自那一朵轻云。
对面的镜子看见这个正在抽烟的男人
突然微笑了一下,他自己可能没有觉察。
但是镜子不是稿纸,不可能记录
这微笑有多暧昧。还有什么会比这夜雨
更像是一个谜:我本来有很多线索
但是夜雨又把它们搞成了一团乱麻。



十四行:沉默

一把椅子想表现出烦恼的样子,
可是它所能做的很有限。不像我,
至少可以长吁短叹一番。它如果发怒,
也不可能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拎起来,
再摔到地板上。而我可以。
但是我想表现的是幸福的样子。
这使我对椅子的没心没肺很是妒忌。
所以我很容易就和椅子达成
共识:我们什么也不做,
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那样,
只是亲密地靠在一起;但是,
沉默不语。是的,一把椅子
和我。你能看见么?
是沉默。不是寂寞。



十四行:尘埃的爱情

在我的写作计划里,你更像是一个素材。
每一次动笔,我都会想起你;每一次
我又总是避免写到你:就像他们所说,
最好的,应该留到最后。所以,你应该
站在我的生命的尽头:我奋身一跃,
在时空之外可以拥抱的,唯有你。
一个不会有人阅读的传奇;一阵窒息;
一次我们可以这样解释的死亡事件:我们的躯体
仍然在尘世间行走,我们只是忘记了自己。
这样我们就不再需要区分我还是你。就像一粒尘埃
不需要区别于另一粒。那些尘埃有比我们更多的故事,
但是没有人为它们写诗。所以,即使我们
最后变成尘埃,我们也会和它们不同:
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我们享受过爱情。



十四行:六致蔷薇

也许可以给蔷薇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
甚至还可以把一杯茶端到它面前;但你
更喜欢凝视它,就像凝视一张发黄的相片。
蔷薇在相片之中无邪的样子,不会知道你
有满腹的心事。它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但你却因此而说不出口。相片中盛开的
蔷薇没有香气,正如你的凝视也无关情欲。
也为如此,我决定在第六首诗里平静地说到你。
你和蔷薇的联系源于一个去得不远的春天。
我曾经就住在春天隔壁;但是却在镜头外面。
总有一天,我会进到镜头里面;我会被压扁,
变成墙上挂着的一张相片。我可不可以设想,
那时,你会采来一把白色的蔷薇放在我面前,
夜深人静,蔷薇看着我,如同此时我看着它。



十四行:台风

乌黑的云像叛匪,集结起大部队;
树木被狂风裹挟,披头散发,如同
失去了亲人般呼号;房屋则很麻木,
像是被掏空了心肺的躯壳,一副
无所谓的样子;户外的广告牌在战栗;
而霓虹灯不停地翻转颜色,以此掩饰
内心的恐惧;雨点,像毫不吝啬子弹的
机关枪,决意要把我的玻璃天棚射穿;
街道成了河流,偶尔驶过的汽车
亮着红眼,冲开长长的波浪;一把雨伞
四沿翻卷过来,似乎在向天空表示屈服;
街灯是缴械了的守城的士兵,失魂落魄地
等待着未来不可知的命运;台风来临,
只有我的雪茄以及杯中的茶,依然保持平静



十四行:伊斯坦布尔

一个诗人和一个无业游民在小巷里穿行。
你很想知道,他们之中谁会对烤羊肉串的香味
更敏感。他们在雨中行走,但是都没有打伞
你也看不出他们之中谁更悠闲。雨的寂静
使得一切看上去像一场无声电影。电影中的场景
有临时拼凑的痕迹。但是谁会在意呢?除了你,
没有第二个观众。如果真有一台摄象机
此时对着你,你是不是看上去更像一个幽灵?
你身边飘过的一方黑色头巾对你显示出的警惕
会不会使你想起烽火台上的狼烟?黑色的眸子
可以把长刀的霜刃映亮。而街边坐着的懒散的
磨刀人曾经在马背上雄姿英发。你买回的那本书,
是陌生的异国文字;你在窗前翻阅;你知道,
几千年的历史之中一直回响着两个字:突厥。



十四行:立秋

蝉不遗余力,试图用大合唱把时间拉长。
这使得阳台上的一枝香烟有些困惑:
难道这是一个什么重要的时刻?午后
特有的空寂里一切如常,并没有变化的迹象:
轻巧的云在天上,浓密的叶子在树上,来往的车
在路上,该匆匆忙忙的依然匆匆忙忙。
要不是日历像一个老辈,提醒说今天立秋,
谁又会注意到夏天和秋天之间存在着
一条界线?一条看不见的界线,细到
可以轻易穿过世上任何一个小气的针眼。
说到针眼,时间另有它锐利的一面。
它喜欢穿透历史,甚至,特意让我们
清晰地看见,有一条线上拴着两只蚂蚱:
一只七十而终;另一只还在蹦达。



十四行:和臧棣《刨子丛书》

不同于散文,诗歌发展出
一种迷人的语气;这种语气
和木匠的手艺一样,很有说服力。
木匠说,我只做三条腿的凳子,
我说,我只写十四行的诗。
这怎么能是个问题。而且
这也和手艺无关。那些刨花
尽管很踊跃,其实没有多少
发言权。你应该仔细看看
木头内部的光泽。在上漆之前。
它们并不是语言,但是可以
解放语言。你看懂那些光泽,
也就看懂了诗歌。一旦看懂,
你就会知道我的刨子有多锋利。



十四行:虚构

下午剧组要讨论狐仙的结局。
上午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忠于原著,让狐仙
死去?出门的时候我还这么想。我看着班车开远,
没有赶上。还来得及,我扬手等待出租车。
出租车没来,停下一辆红色的菲亚特:
“里老师,我听过你的课。”上车。
这可真是奇遇。我想,狐仙也许
就该是这位驾驶者的模样。她的笑声
出奇地爽朗。她喜欢和我说话,以至
错过了单行道上本该转弯的路口。
我赶到剧组,会议已经结束。
大家决定,让狐仙嫁给一个贫苦的青年。
我为迟到抱歉,说到菲亚特。
他们哈哈大笑:你明明骑的是自行车!



十四行:日食

一顶草帽在烈日底下歌颂太阳。
坐在空调房间里的西装正起鸡皮疙瘩,
于是怀疑草帽的歌唱是否出于真诚。
我不想加入讨论。我提到太阳仅仅因为
今天有日全食。他们说,全食的时候,
太阳很像一个指环。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个
对太阳竖起中指?而老辈人说,是天狗吃日。
所以当日食发生,天下的草狗会一齐禁声。
我知道只有五分钟。我也知道预言家们
会充分利用这五分钟。总有一些事情会发生。
把那些总会发生的事情裹上面粉,做成早点心
沿街叫卖,可以产生利润。为什么不呢?
毕竟草帽和西装都需要早点心。日食,日日食,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吃。来吧,用手抓;或用刀叉。



十四行:轮回之二

它依次变换自己的形态,在海洋深处
热气蒸腾的地方;在一朵轻云之上;
在以不同的角度奔赴地面的雨点中;
甚至在我对雨的期待中;而它最美丽的样子
是一朵六出的冰冷的花,尽管花期很短;
短到让人心疼;它看见过一个孩子独自堆起雪人;
而它最为骄傲的,应该是冰川:坚硬的冰川
在它面前,人类制造的功率最为强大的推土机
不过是一堆小玩具;它的历程还包括了
人类的肠道以及城市的下水道;那些花草,
树木,虫豸;地上的走兽,天上的飞鸟;
穷人的眼泪;政客的吐沫星子;互相厮杀的
战士的血。一个水分子在一滴水中;一滴水在大海之中;
它的轮回无非是宣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十四行:轮回

在一条长街的转弯处,一个男人是否转身
只是一个偶然的决定。他也许决定要在时间之中
稍做停顿;也许不。时间在长街开始的地方
许诺了一个起点,所以它在另一端必须许诺一个终点。
就像从凤鸣山出发,回到凤鸣山,我们说,
这就叫轮回。虽然物理学家不会这么看。
物理学家会说,那关乎能量是否守恒。或许就是能量
决定了长街上的那个身影,是人,还是鬼魂。
其实我很害怕他真的会转身。他会看见我。他看见的我
是否和他一样,像一个量子,永远也无法测准?
暮色可以作证,他在我的思考中真实地存在了
五秒钟。但是谁为我作证?他继续他自己的前程。
他的脚步声也正是我的脚步声。因此在轮回之中,
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我们脚下的尘土;尽管尘土从不出声。



十四行:阳台即景之十五

阳台上依然有免费的风景。
但是今天的第一枝烟
和风景无关。我在看天上的
轻云。它们像一支送亲的队伍,
从海边赶往内地。新娘
蒙着面纱,轻易不肯露脸。
也没有什么人在吹吹打打。
仿佛这支队伍知道,他们
正穿越无人区。他们的脚步
比婚礼上的猫还轻,轻到几乎
无声无息。你要仔细观察,
才有可能发现他们的秘密:
他们要去的地方,也许是个
棉花加工厂。送亲只是伪装。



十四行:化石

还是原来的把式。耍到一半,发现
没有了观众。是继续,还是停下?
江湖艺人的尴尬,也是咖啡馆里
一个文学杂志主编的尴尬。
恐龙的时代终于结束了。化石
演义出化石的生存术。
为什么一定要向蚂蚁学习呢?
化石也不可能拥抱天空,
因为那需要羽毛。羽毛很轻,
那也值得爱惜。诗歌在圈子里
生长出影响力。四四方方的圈子,
一卷诗,很像一粒灰尘,等待着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比化石更安静;
比飞鸟更轻盈;比发行量更透明。



十四行:离婚者

在规定的剧情出现之前,
离婚突然被谈论;这多少有些令人吃惊。
看来,生活有它自己的逻辑;你可以说,
这就是命。既然是命,接下来的事情
就更像命中注定:孩子和房子
只是可以计算的成本。即使算法不同,
大家都在刻意避免谈到青春。毕竟,
这是两个过了理智之年的中年人。
但曾经的青春总是一个事实。不惑,
或者惑得更多其实是一种选择。
我见过他们曾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那样
挤在一起;而且还总不觉得挤。问题
就出在这里:当空间像伤疤一样被放大,
你们也被放大;但没算好比例。



十四行:闷热

闷热就像一件无法脱去的外衣,
紧紧贴住你。我这么说,是因为
他作为一个外人,始终在场。
他看来喜欢恶作剧,和闷热串通
为的就是让你的尴尬显露无疑。
我本来有个很好的建议,你和他
可以发展出一种亲密的关系;
可你早就发现,这对他并不适用。
他对闷热的偏爱有股宗教式的虔诚。
而且他对你所有的手段过于熟悉,
他可以精确地指出下一个剧情,
仿佛你是一出演出次数过多的
样板戏。他喜欢那些发甜的台词,
但是更喜欢你身上带盐的汗粒。



十四行:两只喜鹊

你提醒我说,我的左边有一只喜鹊。
你的语气表明,它愿意为我唱歌。
如果我敏感一些,我还应该明白
你是在很强烈暗示,那是唯一一只
愿意为我歌唱的喜鹊。但我比你想象的
更敏感。假如一切都符合你的假设,
你是否想过,我能不能做到心安理得?
我能把这喜鹊看作复活节的一个礼物么?
像那只火鸡一样,在它唱完歌以后,
我可以把它带进厨房?如果它被
做成一道菜肴招待你,你会不会因此
反胃?现在你应该明白,其实,
我的右边还有一只。我都知道。
我只是装做没有看见。



十四行:一只杯子里的乡思

我的杯子从不出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变化有多大。它固执地拒绝普洱或铁观音;
只守着龙井。它用固执表明,龙井的味道
就是家乡的味道。是啊,这已不仅仅
是一种偏好。它还表明,所谓乡思,
无非是和这唯一的味道不期而遇。
它对水的态度,甚至可以影响到一天的情绪;
在它看来,家乡的水也是唯一的水。
它甚至可能以为杯子里水位的高低,
就是钱塘江的潮汐。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见过比杯子更宽容的爱人么?即使
杯子里的水被冰镇,或者,热到沸腾,
杯子从来不失大家闺秀的风度。
它安静到有点冷;冷静到超脱凡尘。



十四行:分散的盐粒

我杯子里的水有点咸。我在杯子里
收集远处分散的盐粒。青海的一粒盐说,
有个老人试图捍卫斑马线。他用的是板砖。
板砖底下压着统计局的数据。每一年,
滚滚的车轮不舍昼夜,制造出两个汶川。
十五万个万一。正是十五亿的万分之一。
有谁能计算出,这些隐形的万一现身,
排成方阵穿过天安门,需要走多少时间?
刹车声里的每一声尖叫都很短促。让鬼魂
保持沉默,他们用的是钞票。一万,两万,
一直数能够到对血迹视而不见。钞票们说,
行路很难,行人有需要遵守的法律;
还是买辆车吧,为拉动内需做点贡献;
而且,让铁皮包着,毕竟更安全。



十四行:字的研究,或将迁就进行到底

迁就还是不迁就?一本字典问我。
身长如寸,应该是短吧?
以豆为矢,应该是射吧?
可字典不这么说。我通过了考试。
这是迁就的开始。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倒向三百六十五天;倒向五千年;
最后站着的竟然是你。这是我没想到的。
你熟悉我所有迁就的历史,所以你说,
为什么不能将迁就进行到底?
我可以,我乐意。我没法不愿意。
但你得保证,你必须保持直立,让我
继续研究下去。其实对你的研究
早已有结论:你能保持直立
靠的就是你自己。这是你没想到的。



十四行:愤怒的核桃

我知道那拳头里攥紧的是愤怒。
可你知道愤怒是什么吗?
是两颗核桃。它们很可能
曾是两口子;如今却不得不
用头颅来比试,看谁首先被挤碎。
哦,愤怒只是核桃,不是魔鬼。
那只手,那只把它们攥住的手
才是魔鬼。你可以看见魔鬼
在微笑:它发现核桃仁的形状
很像人脑。它攥紧核桃,也攥紧
人类的头颅,为的就是想弄清楚
核桃仁,或者人脑,究竟是谁
在模仿谁。我可以提醒核桃,
谁负责提醒人,以及人类?



十四行:论可能性,或致友人

可能性就像绯闻,易于传播,也很容易
打动人。我在诗歌中描写的生活
就是一种可能。你也可以说,是不可能。
生活本来就是一个两面派,不值得信任。
但是诗歌不同,它不是开发商的楼书,
不需要合同做保证。我相信,七号楼对你
绝不仅仅是一次买房的经历。是的,
你很傻,也很天真。买楼之前,为什么
不读一读我写的诗呢?我的空中楼阁
不需要你付款就可以期待你的期待。
我承认,生活还经常造假,尤其在诗歌之中。
我的诗歌也不例外;但是写诗不需要
计算成本。至少不需要贿赂什么人。读吧,
你可以把这首诗当成安眠药。读完睡觉。



十四行:在十里桨声

一顿饭有时就只是一顿饭。除非,
你是在江南,还听见了十里桨声。
我跟你说我在想家你一定会笑。
但是笑过之后你也会开始想你的家。
是啊,游人只合江南老,可江南的游子
在异乡慢慢变老。变老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口音变得变原来重;而口味
越来越像小时候了。这两个口啊,
就是个回家的回字。想听听家乡的口音,
想吃吃儿时的口味,就得常回家去看看。
你瞧,我把你说笑,现在又把你说哭了。
回家没那么难。可回家也确实很难。唉,
火车站,飞机场,每一天都熙熙攘攘。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有人来,有人往。



十四行:看电视剧《潜伏》

“他们怎么会不喜欢革命呢?革命
又是为了什么?”吴站长这么说。
对一个后辈,他真算得上语重心长。
“关键,要有信仰;”对另一个后辈,
他意味着力量。他知道太太们
在忙什么。他喜欢字画和古董,
而太太们喜欢首饰和金条。还有美钞。
哦,潜伏,他们潜伏了六十年。
革命还在继续。但是革命的花样
已经翻新。他有他的老一套。
他不是没有怀疑,他只是懒得怀疑。
好吧,没有人做奸细,大家应该握手,
互相称呼同志。精诚团结,稳定必须压倒一切。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自然还需努力。



十四行:畏惧

黑暗确实在慢慢收拢。但是你不能因此说
你就在世界的正中。任何一条线都可能
是中轴线。你就是在你的线的两边堆满积木,
那也是枉然。你的线不可能是唯一的线。
你确实有牛气的理由,但也不能过于牛气。
我当然不可能把五千年看成一个瞬间
就像我不能把万里长城绕一个线团那样
绕在手上。我仔细辨认过甲骨文。你猜,
我看见了什么?在最古老的文字背后,
我看见的是畏惧。因此我对它们也心生畏惧。
我知道一根棍子击打下去,很容易
就能击穿道德的底线。但即使是棍子,
也应该有所畏惧。我并不畏惧棍子。
我畏惧的是我可能不得不举起棍子。



十四行:马甲

他们说有雨。看上去也是。现在真下了。
地主点上雪茄,写下今天的第一行诗:
我在想你。仿佛你就是那雨。
说不好是什么使地主如此陶醉。
是雪茄?是雨?还是雪茄加上雨?
地主的话你别信,他说是一朵轻云。
他有的是花言巧语。你可能不知道,
他有一本专门的字典。这使得他写诗
比说话还容易。如果你细心一点,
你就会发现,其实他拙于表达。
他给自己穿上马甲,以为这样就可以
用一整天和你说话,或自说自话。
他哪知道地主婆上班的路上一直在想
他心中的轻云,会是哪一朵呢?



十四行:迷魂药

教科书并没有指出,嫦娥当初和谁夜奔。
嫦娥坚持说她是一个人。你信么?
我很怀疑。广寒宫不会在一夜之间建成。
在那之前难道没有主人?后羿将情敌
一个个射落,他一定是忘记了还有月亮。
也可能是月亮懂得隐藏;他很策略,
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一把镰刀冰凉的弯沿
收割你火热的视线;什么时候该像一面镜子,
照出你的心事;什么时候又应该躲起来,
让你的思念在暗夜里像杂草一样疯狂生长。
他最阴险的做法是在你和他之间制造出半天时差。
他在夜里露出迷梦般的神情,很容易让人相信
你就是在一个梦中。如果这一招还不奏效,
看看那玉兔吧,它在捣什么,难道不是迷魂药?



十四行:不安

不安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蔓延。
我见过他们用铁棍敲击海豹,
那些铁棍也在敲碎人类的头颅。
他们说,下命令的那个人
是十一个孩子的母亲。他们还说,
挥舞铁棍的,是一群黑影。
很多人躺在医院里;还有一些人
浑身冰冷,躺在太平间的黑暗中。
我不认识那些人,那个地方离我很远。
但我有且只有一个女儿,我不禁为她担心。
我相信其他很多只有一个孩子的人
也在为他们的孩子担心。铁棍
不会区分是钱钟书,还是林黛玉。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手握铁棍。



十四行:回家

我很无辜。无辜得就像
一棵等待被掰碎的花椰菜。
但是我不能因此就和自己较劲。
我能做什么呢?茶杯很善良,
对我表达了足够的同情。
香烟有些幸灾乐祸;燃烧的
烟头很想在黑暗中寻衅滋事。
而酒精又有些不靠谱。它穿着
朋友的外衣,声称只是把面包
做成液体。其实我知道它包藏祸心。
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再来一杯,
我就回家。我不能假装不认识
回家的路。回家吧。回到安静的厨房。
回到大白菜,包菜和油麦菜中间。生活本来很日常。



十四行:自画像

从左往右,你可以看见李白;
从右往左,你可以看见杜子美;
而李商隐就在正中间。记得当年,
世人皆欲杀,你也可以再杀我一次。
杀不死我还写诗。而且,你看,
我学会了向后人学习。我的手法
更灵活。至少,我学会了把烟头
插在暗夜里,听它滋滋作响。
我也学会了避免把自己淹死在
酒缸里。你可以把这个叫做与时俱进。
你会在任何一条马路边看见我。
你真应该好好看看。别像当年那样错过。
一千多年前我就来过一次,
现在我又来了。



十四行:胎记

我打算用一块巧克力做我的胎记。
每次我都会允许你舔一舔。
你会发现,真正的巧克力,
远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甜。
我不可能骗你说,有一个天使
正住在里面。其实胎记是个明显的暗示。
但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则看不见。
看见我的胎记就需要一双慧眼。
如果运气足够好,胎记会引你
走向被遗忘了的前世。一定有一个前世。
在前世,我们一起坐过船。我听过
你所有的许诺。还记得那座断桥么?
我向你借过一把雨伞。那时候,
你身上也有胎记,样子很像一个汤圆。




十四行:致老许

你们不认识老许。我认识。
他端着望远镜,站在阵地的前沿,
样子很像个指挥官。他的望远镜
看中了0706高地。他对我说,
兄弟,你在那里插错了旗。
接着他看了另一边,一些人
在忙着收集炮弹。什么弹都有,
手榴弹火箭弹导弹原子弹。很多弹混在一起。
他能清晰地看出上面印着什么型号。
他沉吟半天,得出结论说,兄弟,看来
守是守不住滴。那就撤吧。撤退的方案里
包括了一枚孔雀蛋。你没想到吧,这叫高科技。
它就包裹在锡纸里。如果你也有他的望远镜,
你就可以看见,孔雀开屏在失守的高地。



十四行:民字研究

前鼻音还是后鼻音?前鼻音。哪个字?访民的民。
还不清楚?那我说说,你认真做好笔录。
以前,我叫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有一段时间,我做过葛天氏之民。
做过尧民,做过舜民。大禹以后学会了做顺民。皇帝诞生,我成了臣民;
只有李世民坐龙庭,为避他的讳,我不敢做小民,做了回小人。
住在城里的,叫市民;住在城外的叫山民。没地方住的叫流民。都是草民。
孙中山的国号就叫民。我又成了国民。鬼子进村,发证件给良民。
打内战的时候,我的新名字叫人民。包括饥民,难民以及愚民。
新时代了,工人阶级做领导,我主要做农民中的贫民;业余时间做渔民。
直到发身份证,我知道我不但是居民还是公民。
所以兴修水利,我做移民。改革开放,我响应号召做股民,做基民,做彩民。
上网了,叫网民。发帖有钱拿的,叫线民;没钱拿的,叫屁民。
不明真相的一小撮,叫暴民。被征了地的,叫刁民。被拆了房的,叫访民。
我有些贫嘴,但不是张大民,也没打算做乱民。就是这个民。



十四行:被雨淋湿

我希望下一场大雨。我要坐到那棵树下,
被雨淋湿。我不会像油锅那样,因为一滴水
而激动地炸响;我会很平静,甚至,闭上我的眼睛。
我和雨水之间有一个约定:雨来,我会得到一枝雪茄。
但是今夜我可以放弃;今夜我只要雨。
我猜你一定会提到月亮,或者,在酒杯里
心神不定的灯光。今夜都不要,今夜我只要雨,
能够将我淋透的雨。能够让雨落下的短信,
是好短信;电话是好电话;天气预报也是
好预报。我骄傲,我命好,我想下雨的时候,
雨落下了。我只会把心事告诉那棵树,这些天
它一直陪着我,甚至在我睡觉的时候。下雨了,
我也愿意和它在一起。对,我就和它在一起。
我们是好兄弟。不会有人知道,我就为这个哭泣。



十四行:失眠的烟头

黑暗围着香烟头。它目光闪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知道,它想得有点多。去年冬天大雪围困过郴州;
前些天大水围住了柳州。总有人在发愁,只是
现在轮到香烟头。黑暗首先说,不能怪我,
离得最近的电灯开关,就是我为你准备的。
这我也知道;黑暗对于睡眠,比一条轻薄的蚕丝毯
还要体贴。而且它还甘愿做幕布,让梦中的情景
清晰地放映出来。但是我也不忍心
责备失眠的香烟头。它又有什么错。
它只不过是看见水热情到沸腾,终于泡开茶叶,
而茶叶用滋味回报了水;它看见命运的脸色
慢慢变成驼红;一只拖鞋莫名其妙很冲动;
最后它看见的是一个喝茶的男人,坐在黑暗中,
泪眼迷蒙。



十四行:全职保姆

可能没什么好;但也可能没什么不好。
命运像一个全职的保姆在照看我们。
她许诺说:你们可以像婴孩一样微笑,
也可以像婴孩一样又哭又闹;但是
你们吃什么由我决定;等你们长大了,
你们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吃什么;
但我决定你们说什么,做什么。
她就这样照看我们,一直到我们老。
谁雇佣的她?谁支付报酬?
她从哪里来?说话带不带口音?
她是徐娘半老,还是风华正茂?
我的疑问就像额头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
可她从不理睬我。我从没见过她,
可她又无处不在;到处都有她掉的头发。



十四行:沦陷

同时沦陷的还有我。命运攻占
一个人的一生有时只需要一个下午。
它并不在意我们的城墙筑得有多高,
或者,有多牢。它也不会给我们
坐下来谈判的机会。它只需看我一眼,
我便注定无法逃脱。命运的面纱很薄,
但是它足以抵挡刀枪剑戢,抵挡
这个世界上一切可以当面杀人的工具。
甚至包括那些暗器。唯一令命运
困惑的是,你竟然站到了我一边。
它只困惑了一分钟;下一分钟里,
我们就知道了我们的反抗有多么徒劳,
它甚至还没有使用迷魂药,我们
便竖起白旗,做了它的俘虏。



十四行:门把手

天堂和地狱共用同一副门把手。
所以天堂还是地狱取决于我们自己的选择。
选择天堂,我们就会在天堂。反之亦然。
在进门之前,我这样对自己说。
这是一往无前唯一的理由。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在九级台阶之上,
我握住门的把手。在九十九级台阶之上,
我握住门的把手。不需要深呼吸,我知道
我可能拥有一切,也可能一无所有。
答案就在我的目光无法穿越的门背后。
没有看门人,没有指路牌,只有我。
如果可能,我将用我的经历编一本指南,
有一天,当我白发苍苍,进入人生的暮年,
我要说,我不后悔做过什么;只后悔不曾做。



十四行:中转站

回家的路很长。年轻时的鞍马上有春风,
如今白发衣裳,轻易掉泪也已不能。
他乡已经成为故乡,而故乡更像是
一个梦。梦中的炊烟很清很淡,
带着稻草的香味。梦中也一定有
一条小河流淌。如果带点文艺腔,
一定还有一个姑娘。我很不幸,我的家乡
是座城市;没有小河,没有炊烟,
甚至也没有姑娘。只有那些窄窄的弄堂;听说
在新世纪的前夜已经被拆光。记忆中的那些人,
全部面目可憎:前排前平举,后排侧平举,向前看齐------
我看不齐。我出走他乡不是因为喜欢流浪。
就像今夜,在这个中转的地方,我只渴望
一碗咸菜肉丝面,一张可以安睡的床



十四行:与自己对饮

怎么活不是活呢?从来就没有乱世
只有乱局。这是我家老辈人说的。
可以逃离的就不叫劫数。而劫数,
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别羡慕神仙。
要羡慕可以羡慕俗人。如果想对自己好,
干吗不整点小啤酒?运气好些,
还能找到个把人对饮。启开盖子,
就是启开了沸腾的生活:活着多好,
可以冒泡,也可以把泡沫消灭掉。
真的,酒瓶盖子盖住的就是我们
这个世道的秘密。喷溅的泡沫,
或者学会了平静的泡沫都是泡沫。
啤酒花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头绪。
喝吧,小民有小民的波澜壮阔。



绝句

破罐子渴望猛烈一摔
可它没法把自己举起来
它躺在角落里
看尘埃堆积



十四行:居高声自远

蝉很起劲,这是它们的夏天,
它们的鸣叫是无可争辩的主旋律。
灰背喜鹊和黑白喜鹊对此都无可奈何。
我自然更无可奈何。就当是免费的
音乐会吧!既然不用付钱,可以聆听;
也可以打鼾:它们有很好的催眠术。
它们也不完全没心没肺,总会留出一些间隙,
供你喘口气。麻雀抓住机会,七嘴八舌,
不知道是抗声议论,还是纯粹在做串场表演。
大树不时点点头,显示它们对音乐
拥有庄重的权威。得到暗示的树叶会哗啦哗啦鼓掌。
你一定熟悉潮水般起伏的掌声。潮水般的掌声
一般和开会有关。说到开会,那些蝉也真辛苦,
应该有人提案,给它们发高温补助。



十四行:两只蚂蚱

两只蚂蚱拴在同一根绳上。
它们在罗马的郊外讨论,要不要进城。
它们得到暗示,今夜罗马城不设防,
进城不需要通行证,或户口本。
它们讨论得很认真,说出很多平时
不会说的话;彼此的心头都热乎乎的。
在准备工作中,它们甚至学到了
一两句罗马的俚语。它们知道
听报告要鼓掌,而看足球则可以
喝倒彩。它们还打算买点股票。
而作为真正的罗马人,还必须
为它们的爱情找一处房屋。即使是蚂蚱
也有隐私需要保护;城里的隐私是,
今年流行把蚂蚱串起来,放到油锅里炸



十四行:笑死人不偿命

呆子在处理呆帐,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笑死人要不要偿命?
他打电话给律师。
律师请教了湖北的法官,
回答如下:笑死人,
和烦死人一样,属于故意伤害;
但不需要偿命;运气
足够好还可以当庭被释放。
如果有悔过之心,
你甚至还可以免予赔偿。
呆子听了很高兴,放声大笑。
第二天的讣告里说,
他是笑死的。



十四行:相声小段

你信不信,我用诗歌给你写段相声?
我自己逗哏,我还自己捧哏?
我就说我是一个小土豆,而且就像带口音一样,
我还带了点泥。我也准备了一锅开水。
我打算在锅里洗澡,让你闻见食物的香味。
如果你想拍一下,我很乐意变成土豆泥。
你会发现我的内心其实很柔软。我没有
转过基因。我也没有为你的食欲而做一番
特别的训练。你说什么?土地已被污染?
纯属谎言。你不可以不明真相,要时刻记住
国际上还有敌对势力。他们会在我的洗澡水里
下毒。下苏丹红,下孔雀绿,下三聚氰胺,
下一切可以下嘴的东西。他们很会下手,
我洗完澡你就能发现,他们甚至比下水道里的水更下流。



十四行:笑一笑十年少

我用整整一年时间翻过一座大山。
可没人知道。就像星期天我一个人
在球场连抓了十只小鸟,也没人知道。
我很想和什么人分享;可我说给他们听,
没有人相信。我不能把一座山搬来给他们看;
而在球场,我更失败,我无法复制我的成绩。
这还不算什么,我越努力,结果却越糟糕。
他们大笑。他们应该大笑。笑一笑十年少嘛,
他们笑几次,就会回到幼儿园去了。那样多好,
他们在幼儿园就一定会相信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们会把我当一个英雄;我讲我的故事的时候,
他们脸上会写满向往的神情。我爱那神情。
现在我也爱他们大笑的样子。他们确实
很可爱。我禁不住也大笑起来。



十四行:发呆小进行曲

我就不和你讲理。我发呆。我用发呆烦死你。
烦死你也算是我的本事。发呆不犯法吧,
你会跨省追捕我么?你看多烦人,惹不起,
躲也躲不起。我知道你调查过,每天上网十六小时,
我是二又三分之二个精神病;但你很放心,
我不是访民;我也懒得写举报信。我就是一呆子。
我爱发呆。我乐意将发呆进行到底。如果
民政局允许,我还要和发呆举行一场婚礼。
我要请很多人参加,告诉他们我就喜欢抱着发呆睡觉。
唉,可他们不允许。据说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看来古话骗人,说什么表妹遇见表哥,是干柴烈火;
还说什么亲上加亲。也难怪。古代哪有什么
民政局。说到古人,那也是我发呆的一个理由:
没民政局也就罢了;可没人民日报,没新闻联播,他们靠什么活?



十四行:酒吧归来

像一盏台灯那样脉脉含情容易给人错觉
仿佛夜晚真的就是一只黑色的坛子
在里面呆久了,容易成精。成精就成精吧。
成精也没什么不好。一条白蛇
可以使许仙成名,使雷峰塔终于倒塌;
干嘛一定要做法海呢?洪水真的来临时
可不长眼睛。唉,做龟鳖的总是黎民百姓。
所以要鼓励成精。成精就不会轻易被淹死,
尤其不会在浴缸里淹死,更不可能在一只酒杯里淹死。
没事谁愿意死呢?老人们常说,出门之前
应该翻翻皇历。可是皇历没有说,上街
可以捡到五分钱,也没有说可以捡到
子弹壳。不必关心子弹头去了那里,
除非你打算半夜起来,只为炒熟一粒花生米。



十四行:你和我

在梦里翻个身很容易。比你看书的时候
翻一页纸更容易。但是做梦毕竟不是看书,
你不能回过去看前面的情节。这是一个缺陷。
做梦需要投入,需要全神贯注。而且,
不能指望你一定会记住。做梦就是做梦,
只要醒来,梦就是前世,不会是今生。
所以,当你对我说起你的梦的时候,
其实你不是在说梦。你是在说,你的内心
在斗争。你应该知道,操蛇之神可以为愚公
移走两座大山,但是不会为你改变任何一个梦。
我很想说,拐过街角,有个心理诊所,
你会看见那扇土黄色的的门。但我忍住了没有说。
我怕你进去的时候先看到的是我。不瞒你说,
其实我知道,在你梦里折腾的那个人,就是我。



十四行:诗歌和打字员

是啊,不能在诗歌中说理。其实也不能
在其他地方说理。更不能说情。别人会以为
诗歌为你留了后门。一个玩笑,别当真。
只要你当真,诗歌就真的会为你开门。
当然你应该知道,诗歌也欢迎其他人。
包括强盗。说到抢劫,诗歌没多少家底,
无非就是一杯清茶,一枝烟而已。
现在写作,已经不需要纸和笔。
我在键盘上练习指法,就像塔里班
在沙漠中练习枪法。你能和一杆枪说理么?
不能。不能就对啦。我可以告诉你,
我就在法院工作,我把字打得飞快,
就是为了记下你的话,当作呈堂的供证。
他们判你有罪不是我的错。谁让你是犯人。



十四行:牌局

我不和你赌输赢。我只负责发牌。
你拿到什么牌其实和我也没关系。
而且我也不让你听见,我心里
掠过了一声叹息。我把你的牌局
写成俳句。从前面往后读,你是赢家;
从后面往前读,你会发现一定输。
你的赌注会是我的一本新书。
我可以签上名字送你一本,但是
如果你仔细读,你会发现有甲,有乙,
就是没有你。呵呵,老话说得好,
当局者迷。我的书里,其实只是说,
所有当局者,一定都会出局。
西楚的霸王哭虞姬;杨贵妃在马嵬坡,
变成一摊血和泥。需要我举更多的例子么?



十四行:三致月亮

为了能和月亮说话,我计算时差;
我还得适应初一和十五的变化。
有时候我想,应该关月亮的禁闭。
它是躲猫猫的大师,可以在监狱里
教人玩游戏。但是月亮更喜欢
出现在舞台中央。和月亮相比,
乌云使的只是拙劣的障眼法而已;
出场之前月亮喜欢躲在阴影里。
你仔细观察,可以看出它是在偷笑,
它取笑沧海桑田,取笑悲欢离合,
但是它亮相的时候却严肃端庄,
它的宝相能使人想起菩萨的面庞。
这是它惯常的做法。它的演技炉火纯青,
一千多年了,没人看出破绽来。



十四行:高温

一枝烟有一枝烟的想法。虽然
在没点上以前,它们都假装成群众
好象没什么区别。比如现在这一枝,
现在它一定以为自己是一支温度计。
它有理由对我说:你发烧啦!
但它没有建议我服用阿斯匹林。
因为它知道,那对我没有用。
它真多嘴,该把它摁灭:发烧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据说,有十九个省哪,
都破了纪录啦。破就破吧,
纪录不破要它干嘛。你看那大太阳
实在有点毒辣,遮阳伞和草帽
都不管用啦。不是农民工,就别出去啦!
躲进有空调的屋里,只管自己凉快吧!



十四行:短梦

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再勤勉的信使
也需要打个盹。应该说服等候的人
也打盹。打盹确实是个好主意。
你会发现,上帝有时也会客串信使,
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说到上帝,
他有时比一条小毛毯更贴心。
他会使梦里的光线变得更柔软;
使你窗口的风景变得更像一个梦;
使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在你眼前
发生。他总是有所偏袒,总是帮助
隐秘的一方取胜。对于一个守候的人,
这样的胜利,即使是短暂的胜利
也是一滴美妙的蜜。何况他还许诺说,
五分钟以后他会再来一次。



十四行:风声

应该在花园里架设五线谱。
记录下那些树叶的高低起伏。
那些不同的树在风的指挥下,
显示出错落有致的音部。
它们配合得很好,而且显然
没空理会蝉或者乌鸦的干扰;
如果你仔细听,天籁并不单调。
天籁也不可能单调。但是,
你一定要仔细听。风,一定知道
大自然的秘密,它遵守约定,
不能全部说出来。它每天只能说一点,
可每天都在说。风还知道,
有心人一定会记录这些秘密。
是的,必须的。



十四行:一个梦;或一个人的拔河比赛

一场拔河比赛
终于在欧洲某个不知名的小城有了结果。
你在那个磁性强烈的地方宣布,S极和N极
同时取得了胜利。作为锦标,一方得到白天,
另一方是夜晚。当然胜利和胜利还是有不同的。
计较的人会比较白天和夜晚的长短。这样的比较
并不需要计算,只需要感觉。相对论
对处在白天和夜晚的人都适用。有时一年
确实也可以长过十五年,甚至五十年;
一个下午为什么不可以是一生呢?
上帝牺牲了午休时间来做裁判;他一定
很惊奇,也觉得很好玩。只有他知道,
既然是拔河,左边和右边,为什么是同一个人。
他悄悄对我说,拔河可以,但别拔一生



十四行:小道具,或读报感时

配合一个伟大的时代,需要一些小道具
比如,便携式的灭火器;或者,一把钉锤,用来敲碎车窗玻璃
如果只有修脚刀,那就要经常注意,让它保持足够锋利
昨天,一幢十几层高的新楼轰然倒地,作为道具,法医的报告
出现得很及时:是自杀。同一个小区的其他楼盘因此情绪稳定
习惯于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一回
没有出现敌对势力。但是在透水的矿井底下,矿工们要透口气
却没那么容易。同样作为道具,一张纸,甚至不需要写满字
就足以把整座矿井封闭。古往今来,听说有很多证人
都被埋在了井里。这样看来,井也是一个道具;而对于奔驰的宝马
如果没有办法配备减速器,那么就应该有人开道,肃静地喊回避
这个办法已经被证明简单有效。不肯回避的人可以自备降落伞
这样即使被撞到高处,坠落的时候它也会自动打开,确保安全
只是需要警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把有些道具变成杀人的武器



十四行:水塘中的天鹅

它把优雅的脖子弯成一个问号,侧对着我。
对面有个老人,以为一首唐诗有了活的注脚,
他的孙子开始吟哦: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很想告诉他们,这是一只天鹅,不会弯曲着脖子
对着青天唱歌。它高贵的禀赋使它只学会了沉默。
想到这一点,我手中的面包屑开始显得很猥琐。
我不知道形单影只的它从何而来,为什么留在这里;
这个人工挖成的水塘很小,很难给它足够的食物;
看着它展开翅膀拍击水面,努力起飞的样子,
我猜测,它不是因为迷途,而是因为受了什么伤。
它本来应该是一大群天鹅中的一只;它的同伴们
一定还在继续飞翔。而它只能留在这里,对它来说,
也许远方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看着
它慢慢向我游来,心中充满了抚摩它的渴望。



十四行:庭院的夏季

没有花朵,庭院里的植物
开始了夏季。而夏季很像一部冗长
乏味的电视连续剧。只有果实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它们
在不经意之间悄悄长成。
栾树把灯笼挂在高处;
而表皮粗糙的梨,内心
正酝酿着甜蜜的汁水;
桃子已经有了心的形状,
很像一个青涩的小姑娘,
正等着心动的那一刻来临;
作为另类,玉米举着小小的穗,
试图引起我注意。也许我应该告诉它,
成熟,需要耐心。



十四行:甜蜜

一首小诗因为出色地模拟了一次
离别的场景,被允许朗诵给你听。
但是我的嗓子却无法模仿夜莺。
我被命运卡住了喉咙。人们常说,
这就是不幸。命运袭击你的方式
和暗器很相似;最早看出这一点的
是老子。他拿出一片竹简,把祸和福
分别写在正反面。现在我知道,
好人和坏人共用同一张脸。所以,
看见一个人转身,也许就意味着危险。
你伸出舌头,舔了舔,恩,很甜,
那就说明这是一种甜蜜的危险。
不管怎么说,幸福很短暂,但是值得;
而烦恼肯定更长久;那也值得。



十四行:安检

打开行李,如同打开日记:
被拉链锁住的心事就像偷渡客,
在异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实,除了安检,
不会有人知道你小小的行囊里,
装着一个沉重的秘密。但是安检
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只是对你笑了笑,
便放你过关。甚至那个小瓶子里
被重新注满的液体也不曾引起怀疑。
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她是被爱情
施了魔法。她对你一个人说,你们
可以通过了;而你则对她说,我们
对你非常感激。她迷梦般的眼神
目送你的背影远离;她知道是我们。



十四行:蓝鸟

你是否见过一只蓝色的大鸟?我见过。
今天我看着它慢慢变小,消失在蓝天里。
我看着它消失,开始明白这世界其实
只有两个地方:这里和那里。是的,
我还在这里。我在这里,就像一棵
无法移动的树。这里一定常常取笑
我向空中挣扎的努力。那里就像
一只鸟儿,曾经飞来停在我肩上;
它悦耳的歌声使我一时忘情。
当我被它的歌唱感动的时候,
它却飞走了。它离开这里,回到那里,
而那里是我的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有你的时候,这里是温暖的故乡
没有你,这里只有无尽的忧伤



十四行:行人

坐着,或是躺着,都比较容易做梦
而且穿越梦境不像穿越国境,并不需要
特别的签证。我羡慕那些能够做着梦
穿越国境的人,他们等于是在梦中
行走,当他们到达异乡的时候
他们还携带着故乡的余温
而故乡也因此成为一个行走的梦
在这个梦中,异乡人的房屋只是布景
异乡人的语言更像是配音。眨一下眼睛
可以变换布景;侧耳,但不需要凝神
就可以倾听。作为梦的使者,你的微笑
就像一扇半开着的,清凉的门
你会因此想起荷马,想起奥德赛
而我会想起特洛伊城,想起海伦



十四行:一个赌

需要认真再打一个赌,看看谁更能
忍受孤独。你有的是空间,可以去很远的地方
比如,去有着灿烂阳光的西班牙
或者古巴。而我,有的是耐心等待的时间
上一次,一小杯茶可以作证我们打了平手
在香烟面前,你输得很快
而面对酒精,我很轻易败下阵来
我觉得你的命门应该就是那把花雨伞
你在伞下听雨,很容易心软
所以,下雨天才适合翘班
我在天气预报的撺掇下开始等雨
大雨如注,说的就是我们这个赌局
你飞快逃离,而我没按剧情追逐
毕竟,我们能比的,不再是速度



十四行:五致蔷薇

还是那堵铁栅栏。那些藤蔓
没有更高的攀缘的目标
互相纠缠。仔细看,小小的
簇拥在一起的叶片其实样子丑陋
那脏兮兮的样子让人想到
在小区里流浪的猫。甚至那些尖利的
小刺,也显得很可笑
你见过为了保卫一根肉骨头
而狂吠的狗么?它们就是
虽然它们从不发出声音;这就是季节
这些人工栽种的植物似乎已经
被遗弃。走过的人没有谁
会认真看上一眼。没有谁记起
那里曾经有一大片花影



十四行:鸟人

坚守总有坚守的理由。但是石首暗示,失守
从此不可避免。在十七世纪,伽利略曾经说,
一个人的躯体和一纸遗书,就像铁球和羽毛
会从高处同时落地。除了比傻斜塔,有谁会相信?
但现在我相信。我也相信,它们撞向地面
一定发出不同的声音。其实,三层楼还不够高,
三十层楼,才会使比傻斜塔由衷地感叹
自己的渺小。我们还可以把楼造得更高,
比七级浮屠,比金字塔,甚至比巴别塔还要高
那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体验飞翔的快感
这说明,时代确实在进步。不过飞翔和飞翔
也还有不同:一种头脑清醒如一个活人,
需要让水泥地面当测速器;另一种更像羽毛
不需要意识,完全无视速度和距离



十四行:再致乌鸦

不必过于强调你有羽毛,大家都知道
你其实不是一只好鸟。你会飞翔,而且还会发声
可是你真以为黎明是你叫醒的么?
你不过是惊扰了我的梦。论抒情,
你比不过黄莺,黄莺至少还懂得爱情;
叙事你也比不过蝉;你比不厌其烦的蝉鸣
更烦人。而说到勤奋,你比鹦鹉就差得很远。
不需要做语法分析,谁都可以看出,
你学不会人话,没一句能连贯。
更不要说到喜鹊了。喜鹊即使叽叽喳喳,
总还不离喜庆的主题。可你总是跑偏。
别总以为你的叫声是人民日报的社论,
或者,你就在新闻联播的直播间。
你就是一只乌鸦,就说你,你还想喊冤?



十四行:读图有感

命苦不能怨政府。一根牙签剔着牙缝这么说。
我忍住了,我没吐。是的,我的命真好,
好得就像官仓里的老鼠。但我记得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
我看人割麦子的时候也用麦粒计算过自己的俸禄。
我知道,我是一个被精巧包装过的农民工;我比他们幸运
只是因为我先行了一步。现在我是城里人啦。
那时候有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现在有谁还敢这么说么?天黑以前,我们离开村庄
赶到城市,为自己找到了房子,为我们的子女
装上隐形的翅膀。谓我何求?夫复何求?看着翅膀们翱翔,
我也有理由感到骄傲;只要我能闭上眼睛,不看
这些图片。我女儿的命比我的还好。只是,有一些女儿
她们的命正在变得更不好。想想中间有什么关联,
足以使人夜不能眠。



十四行:同情心

同情心没有超过一枝烟的长度。
我为此而感到羞愧。看到革命者
这样为革命培养着下一代,我唯一的选择
是无语。是啊,即使你有话要说,
说给谁听呢?我真的能够假装
我能听懂历史的脚步声么?
难道不是历史在假装让我听见?
这一切真的能像过眼的云烟?
历史的尺度真的就像天上的彩虹
可以藐视那些个体的命运?
卑微的沙砾啊!要是我正好踩在你头顶
你会喊疼么?如果我不幸还是一匹马,
是不是会加重你疼痛的重量?
尤其,当有人骑我,或我正骑在另一匹马上?



十四行:憎恨

别惹我。今夜我没有心情。
今夜我憎恨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甚至憎恨我在写诗。
我没有办法用一枝香烟
测出黑暗的浓度。即使我很幸运
得到了正确的数值,我估计
也保留不到明天早晨。何况我还会憎恨
我的幸运。真相需要被反复修改,
一直被修改到更加真实。真实到
我没有办法不憎恨。历史的教科书
被子弹打出过很多弹孔,它们
看上去很像筛子。筛吧,筛吧,
筛下去算你狠,我憎恨所有的过去;
筛不下去别怪我,我还要憎恨未来。



十四行:将进酒

一杯啤酒里有草根的微醺
香烟很自得,暧昧地和灯光调情
一天的开始或结束需要有一个节点
有很多种排列法,但都需要十一文铜钱
长衫还是短衫,每一个时代的笑话里
道具总有一些改变。有人喜欢那些改变
有人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常有人说
庙堂和江湖只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只有孔乙己被紧紧夹在中间:喝口啤酒吧
并且把气儿喘匀;任何道理都不适合
讲给酒杯听。你看,我又来了短信
酒杯最妒忌的就是我被人这样关心
它会说,十二道金牌不过就是一个命令
干完这一杯,听我跟你讲讲风波亭



十四行:虞美人

营造一种暧昧的气氛不需要谁同意。
尤其是在一首诗里。人们总是说,
只要有美酒,美人也会成为必须。
但其实我不这么看。我不是
心有旁骛的人。我的兴趣就在酒,
我一心增加血液里酒精的浓度。
这样,看见每一个警察,我都可以
吐吐舌头,说:我喝酒了,但我没开车,
你能拿我怎么着。我喝多了。这我承认。
但我不会表演以手推松,不会以酒遮脸,
趁机发泄对现实的不满。我的现实很好啊,
我就不可以因此而喝醉么?你看,我唱着歌
在无人的街道上行走,神仙也会羡慕的,
听说他们已经约好,一小时后集体下凡。



十四行:点绛唇

一块花布包不住分针和时针
高跟鞋模仿着钟摆,节奏很配合
就像一个吻。当然,你不大可能在酒吧里
用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
但你可以为我点一枝香烟;
我吐出烟圈的时候你要看仔细了
那叫一个圆。比任何一个政治家的谎言
都圆。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枚铜钱更圆
夸张一点,比天还要圆。圆很重要
圆本身包括了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
看我吐烟圈不需要买门票;但是
如果你把烟圈看成人生的教练,至少
你得给我再买一杯:你看那些泡沫
看它们如何破灭就值得你花钱



十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要与时俱进。擅长批评的人总是苦口婆心。
我能做的,就是谦虚地聆听。其实,我很想说
除了写诗,我最擅长的就是骂人。
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我就可以写诗;
有人砸门,张开嘴巴我就会骂人。
就好象拧开水龙头一样。就这么简单。
我只管放水。你打算如何使用是你的事。
洗碗洗碟洗脸洗泥;哗啦一声冲入下水道;或者
弄脏以后泼别人一身。我可没兴趣过问。
我也暗暗下过几次决心,要与时俱进。
可你倒是进啊!我都快赶上李白杜甫李商隐了。
甚至已经比他们更先进,你看,我写诗,
已经完全不在意格律。格律,这在他们的年代,
就是法律。法律,你懂吗?坐牢,杀头,你害怕吗?



十四行:暗器

一朵轻云在拐弯时,有没有可能被暗器击中?
我不常使用暗器,但是一旦使用,
我当然希望命中啦。我的独门暗器有好几种。
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呵呵,露出牙齿可以
露出牙缝间残留的蔬菜屑也还可以
但是不能露出暗器的秘密。暗器
就像一个地下的情人,一小部分魅力
就来自能且只能在暗中得意。你说,
是不是这个理?江湖上有传言,
我现在是一个诗人啦!诗人就诗人吧,
总不能说,我的那些诗句就是暗器吧。
其实,我的诗句另有功用。你没看明白,
就会以为自己是被暗器击中。不是啦,
至少我没听见什么人大叫一声:“啊呀!”



十四行:会拐弯的暗器

我知道,你也有许多暗器。其中最厉害的
一种,叫“不理你最凶”。这样的暗器
如果被一个国家拥有,就称做核威慑。
呵呵,核,还是威慑,需要天才的想象力。
我知道你的核是什么,如果兵器谱
由我编写,我可以承认你的核本身就是一种
最致命的暗器。但你不知道,你的暗器
也有致命的弱点,你得承诺,你不会
首先使用。所以,不管你的暗器
外表显得如何坚硬,核,仍然很柔软。
就像水一样柔软。就像丝绸一样柔软。
就像会拐弯的微笑一样柔软。说到拐弯,
也就暴露了你其他那些暗器的秘密。
是的,你的暗器和你一样,最擅长的就是拐弯。



十四行:致糟卤

需要一根吸管先做一番试探:真相
就像那些冰块,漂浮在橙汁中间
本来,剧情很简单,在冰块融化之前
就已经决定;但是我还是担心
有什么意外会发生。小心驶得万年船
更何况,再深的海底,也免不了有针
针,可是比真还真;你会被刺疼;在历史书中
如果你足够细心,一定可以找出很多
这样的疤痕。所以,你最好就安坐在屏幕前面
不要轻易亮出你的底牌。你甚至可以假装
你正在喝的并不是橙汁,而是一杯醋
假如你不好意思说醋,你也可以说
是糟卤。这一定会使你闻上去风味独特
胜过夏奈尔,“南伯罚爱吾”



十四行:再致月亮

在我和月亮之间,隔着一道东墙。
我知道我很难翻越过去,
而月亮轻易就能做到。为此我很苦恼。
我常常想,我能学会像月亮那样微笑么?
当月亮不顾柳梢的阻挠,准时探出头来,
至少我应该做点什么。在黑暗中
手舞足蹈显然不合时宜;
唱歌又会惊吓到梦中人;
而鲜花需要预先的准备。只有微笑了。
我不是月亮,但我可以像月亮一样微笑;
即使飘过的云彩不怀好意,
遮住我的脸,你也不必担心;
它能正好把我遮住,但是能把月亮一直藏起来吗?
所以,请你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吧!



十四行:致白皮松

有很多证据表明,我写下的这些诗句
可以做为故事讲给我们的儿孙听
我只是怀疑,到时候他们是否像我们一样
有足够的耐心。你看看窗口的那棵松树吧
我讲故事的时候,会像它一样严肃
我会把我的手掌摊开来给他们看
手掌上的那些纹路会比这棵松树的白皮
更有沧桑感。我还可以保证我讲的故事
一定比实际发生的更精彩。你否认也没有用
因为,我掌握着话语权。话语权是个好东西
你见过纯金做成的喇叭么?就在我手里
当然我还可以保证,我吹奏时只用最普通的调门
你可以把我脸上焕发的光彩说成是防止蒸发而涂的蜡
在最炽烈的阳光下,我也确实需要锁住一些水分



十四行:形迹

遇见一个熟人不算什么。那辆车停下来
从反光镜里看见的,无非就是两个并肩
行走的人。无非就是我比坐在车里的那个人
更幸运。我甚至想把我的幸运,告诉路边的珍珠梅。
她们中有一些已经摊开小小的手掌,准备
把我们的故事收进掌心。有那么多喜鹊,
灰背的和黑白的,没有见过多少世面,
它们叽叽喳喳,显得很兴奋。但是我们
没有空停下来听它们不着边际的议论。
花狸鼠倒是很镇定,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毛茸茸的长尾巴高高竖起,就像一根经过了
伪装的天线,另一头很可能连着窃听器。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接下来,我们还要去看荷花,
“这几天心里颇不平静,”写这话的是谁,你知道么?



十四行:囚徒

我曾经坚持说,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不可能
写成诗。我准备了一百条理由,每一条
都天衣无缝,经得住最苛刻的推敲。不管你说什么,
我都可以回答: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唯一的担心就是白蜡树。无意中,我在树上
摘下过一串果实;如今就躺在我的书桌上。
这个不起眼的证据很致命。你瞧,它作证的样子
很天真,也很无辜;我不大可能找来一个比它
更有说服力的证人,并且宣称这是一个信使,
是他给我带来这串小小的果实;本来我还想好了,
就说这是一个意外的礼物。你们有多意外,
我也就有多意外。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
一首诗已经成为必须。生活毫不犹豫下了判决,
我必须被单独囚禁,只能反复回味这个下午。



十四行:再致烟灰缸

圆还是方?这个问题困扰着烟灰缸。但是主人
似乎并不介意;他在意的是浅,还是深。
总有一些烟灰散落在外面;但这不是烟灰缸的错,
是主人心不在焉。烟灰缸从不上访;也不会到处喊冤。
对于主人一时的热情,它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它总在扑灭,从不使自己燃烧;即使是木质的烟灰缸
也会鄙视那些多事的积水。烟灰缸的忠诚
不容质疑。它特别懂事,总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阴谋或者阳谋在一片烟雾中成型的时候,
它总在场,却从不多嘴插话;也不会举报说,
刚才的客人抽的是南京牌,是九五至尊。
对于禁烟令,它以木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真正引起它隐隐不安的,是雪茄:雪茄过于冷静
会自己熄灭;烟灰缸无从表现自己的殷勤



十四行:再致打火机

打火机就是一个小小的阴谋家。
它亲口许诺:它头顶的火焰是一颗善意的种子
在发芽。它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很容易
让人丧失警惕。它最喜欢说的就是,点上吧
一枝香烟怎么可能就是一根拨火棍呢
即使它能够深入到往事里去,最多
也就能把那些晦暗的诗句照亮。打火机
也许诺过温暖,它举例说,它不像火柴
不需要摩擦。你只要轻轻一按,它就能减缓
内心承受的压力。它说它确实受了人世间
不少气。那些气体温度很低。为此它需要我的同情,
当然,最好是我的香烟能给它爱情。它的表现
很像一个热恋中的,抓狂的女诗人;我的手伸向了香烟
它的阴谋就要得逞。它的阴谋已经得逞。



十四行:夏至日早晨庭院所见

庭院里只有紫荆花还在开放;
其实,还有栾树;它们嫩黄色的花朵,
看上去更像是小小的手指举在空中;
旱柳长发披头,执意不肯露出脸来;
三棵紫叶李以为自己是向日葵,
向刚刚挂上楼角的太阳倾斜着;
地柏高低不齐;那些夸张的大叶片,
属于园丁栽种的玉米;椿树一副若无其事
的样子,并不在意人们用香还是臭来命名;
黄杨则像刚入伍的士兵,一色小平头,
在阳光里一丝不苟站定;桃树则更有心,
它们小小的叶子簇拥在一起,掩护着
一天天长大的果实;远处的侧柏和油松,
现在还是快乐的少年,化龙形状已依稀可辨。



十四行:谢友人送杏

平谷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海淀区的人民好喜欢
唱着这样的歌,一群人进了深山;目标:红杏
还有农家饭。当然,深山有深山的规矩
人侵者需要付出代价,留在手脚上的那些血印子
在好几天里会一再提醒这一点。我预先知道
有这样的危险,所以我安坐在家中,等你们
把红杏送上门来。我只管吃。我和古人
在如何对待红杏的态度上有分歧。我比较在意
牙齿的看法;牙齿在意的,是甜还是酸
当然我也赞成诗歌的看法,但我并不赞成暧昧
剥开红杏的皮毕竟不同于剥开什么人的衣服
找到红杏的核也不等于找到什么人的心;应该
为红杏平反。在我看来,它就是桃子,也是李;或者
如果苹果的核变得更大更坚硬,它也可以就是苹果



十四行:两个月亮

月亮变得更圆并非出于偶然。
我觉得也许和我吮吸的手指有关。我的手指
有张小小的嘴,但是别人不会看见。我只给你看。
你一定还听见了它饮水的声音;它知道很多地方戏
都在模仿同一个剧情。你能猜到谁出演秦可卿么?
你猜得出,就算你赢。但是我也不会输。在同一个剧本里
我分别饰演了两个不同的角色。为此,有人
得付我两份工资。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我需要另一个人来做掩护。我需要把手指
装进手套里。我很看重的安全指数
不能为零。而当剧情推演到高潮的时候,月亮
就应该适时出现:它负责最后的结局,
负责把一盏漂移的灯固定在某个屋檐下。
然后,让我的手指像蟋蟀那样,忘情歌唱。



十四行:无题中的我和你

谁又能说,这一定是谁的错。
但是错确实存在,比客厅里的电视机
还要扎眼。需要用到微积分来计算
错的大小和比例。需要一个学理科的人
来纠正我的不合逻辑。我也乐意被纠正,
仿佛我就是错了的那个人。不就是一首诗么?
我在做操的时候,确实省略了一些姿势,
那并不要命,要命的是,我的省略并非出于
偷懒。我可以说,是一只蚊子分散了我的注意,
我还可以说,是时针走动的声音,像高跟鞋的鞋跟
敲击在木地板上,故意缩短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
我甚至可以坦白,这就是一首情诗,而且只写给你;
但我就因此而错了么?谁都可以看出,你已经不是你。
那我呢,我最有可能的形式,也就是你。



十四行:夏至日

许多年以后,我们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问题出在酒精。
是酒精。它们就像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在血管里
鼓噪奔涌。出于本能,它们认为既然我不是警察,就应该
主动站在它们一边。它们用来撒野的距离其实不会多于
五英尺;经过换算,大约相当于从脚尖到我的嘴唇,
那也是酒精最初开始下流的的位置。但是酒精
一直矢口否认。它们尖声叫喊,显得比窦娥还冤。
它们坚持认为,太阳在这一天回归是有预谋的
它们甚至找来一个地球仪,用红色的笔把回归线
描画得很醒目。它们除了希望我能写首诗为它们作证,
还一再暗示,既然我把酒杯端在手里,我也就脱不了干系。
我的微笑看上去一定有些尴尬。谁也不是天生就是
警察。但我和酒精不同,我行事小心,尽量躲进
太阳的阴影。其实我这样做,只是怕热,没别的原因。



十四行:矮纸斜行

很难假装你不说我就真的不知道
有一些借口很娇气,保鲜不了几天
就像那些已经熟透的杨梅。其实
我不说,这你也知道。但你的伪装术
要比我的高明。一个扣子可以
失去踪影,但是过去了的十五年
不可能无迹可寻;即使有一纸判决
也不可能将往事全部清零。哦,刷新
可以用亮色调的油漆把曹营刷新
或者用花窗帘刷新渐渐下垂的眼帘
你看,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洗手液可以替代肥皂
而镜子中的影像,可以替代剧照
但是剧情依然很重要。悲剧还是喜剧
取决于一个硬币,朝上的是正面,还是背面



十四行: 再致香烟

有人说:香烟,是人生的测谎仪,
你很难骗过它你的心思。
你说你是在等雨,我信,可香烟信么?
香烟只不过是懒得开口说话,
它知道你用两鬓白发骗过了岁月,
也知道你在花坛边的心事;还有那个小水池,
在别人的小区里帮你数过雨点。
它熟悉你写下的每一行诗,
西班牙够远了吧?或者古巴,
你的逃逸超不出一枝烟的长度。
我也理解你的愤怒;但你和一个燃烧的烟头
置什么气啊!它不过是在说,
你要小心,不要在灰烬之中留下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



十四行:第二个黑昼,等雨

等雨的心情,很像等人
香烟很耐心,测量着这个下午的长度
电灯遭到黑昼戏弄,把疑惑

传递到对面的窗户。闪电只做了一次尝试
天空依然板结成一块;鸟儿依旧在
窜来窜去。我已经知道,它们毫无杀伤力

短信还在传递另一个信息:要相信
天气预报,就像相信党的号召
不是下了点雨么?虽然不是你期待中的

暴下的雨。是啊,我说,这点雨
不符合北方的性格;即使不是机关枪
至少也应该像连发的冲锋枪那样

至少应该把我撂倒。我就站在窗口
看热闹。而夜色像个心虚的小偷,蹑手蹑脚



十四行:第二个黑昼,雨前

天空被刷上一层水泥。看上去很结实
喜欢倒立的人可以在上面行走,仿佛那不是天空
而是地板;在马路两边的两座楼房之间

飞窜的鸟儿就像冷枪射出的子弹。它们叫声喳喳
似乎在费力辩解,它们不可能在楼房的墙壁上
钻出弹孔来。手机短信里传递着

一个笑话:有人在卫生间刷牙,看窗外一眼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刚起来,还是准备去睡觉
而远处,更多的楼房之间,一片白雾正悄悄

增加着密度。就像一只巨大的拖网那样
在那里的人们还没有觉察之前
把一切,睡着的和醒着的,都收在网中

这时闪电撕开了天空,并且把裂缝放大
雷声还有些迟疑;雨,还没有落下



十四行:黑昼

一把花雨伞收不住翘班的欲望
调皮地旋转起来;闪电比闪光灯还贼
洞悉它心怀秘密。它躲进一只茶杯里
温暖使它感觉安全。它不知道温暖也是
一种危险。它处在冰板塌陷的边缘
它有不同于常人的耳朵,能够听见
在冰板的内部,有巨大的声响传出
如同池上的轻雷滚过这个正午
它因为无力而晕眩,也因此变得柔软
柔软得如同一枝芦苇,任何一阵风过
它都会暴烈地抽打自己。它更愿意
自己就是一枝芦苇,没有思想的芦苇
可以毫不在意风吹的方向,毫不在意白还是黑
毫不在意自己正清醒,还是沉醉



无题:一滴蜜汁

从一个梦开始,生活有意无意挤出
一滴蜜汁;在这个梦中,他是一个大男孩
他只是吮了吮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手指上
他一生的甜蜜事业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
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或多么不幸

许多年以后,他人到中年,突然回忆起
那个梦境。那种曾经的甜蜜像一根拨火棍
在灰烬之中找到了火星:在他身体内部的黑暗中
燃烧已经不可避免。他看见,浓烟摇闪着冲天的火焰
镜子中的那张平静的脸,紧紧闭住了双眼



树木:关乎感动

鸟儿们就是天使
它们从远处衔来的一颗种籽
落在我的庭院里。这样的事情
可能每天都在发生。但是一粒
种籽要长成一棵树却很不容易
春天对于它们更像是一场劫难
割草机的轰鸣不会在意
哪一棵绿芽有凌云的心
一定有个细心的园丁,在那些
绿草之间发现了这棵不同寻常的
幼苗。如今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就像一个标致的少女。你的枝桠
努力在风中张开,让绿叶在我窗前
形成小小的树荫。我每一次抬头
都能看见你,每一次你都会
微微颤动,那娇羞的天姿
真叫人怜惜。我偶然
发现你和那些栽培的树不同
虽然我不能叫出你的名字
我对你的关注却与日俱增
我常常停下手中的工作
隔着窗户和你对视,是的,对视
就像两个恋爱中的人,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我看着雨滴从你小小的叶片上
滑落,就像看见泪珠滚过
爱人的脸庞;每一点清凉的雨滴
都会在我心中扩散涟漪
你把我远去了的青春记忆
从荒野带回我的眼前;如此清晰
即使是梦里的情形也无法与之相比
我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一只小小的鸟儿被淋湿了羽毛
停在你的枝头;它缩紧身体,一动不动
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潜 伏:关乎梦想

逃离曾经是个美好的梦想
他怀着这样的梦想,潜伏在这个多变的时代中
潜伏在他的两个邻居中间。哦 潜伏。学院和法院
都耸立着高大的南墙。它们把规则写在墙上
他也潜伏在那些规则中间,他深知规则中哪些是病句
他更知道在串门之前,需要来一次深呼吸。为了读懂
那些规则,他收养了很多词语;他已经可以把那些词语
调教得像猴子一样身手敏捷;而在此之前
它们中的大部分在字典里沉睡了将近三百年
他发明的词语的体操已经超过八套;现在是第九套
他让它们伸伸手,或弯弯腰;但是那并代表
屈服或乞讨;也不打算让它们替代那些能让人
长生不死的丹药。有一些植物,比如樱桃
因为新鲜,他让它们呆在轮回的刻度上
用来标识人类嘴唇的大小;他因此也明白
所谓逃离其实不过是一种托词
需要再来一次么?就为了那些有毒汁的诗?
所以,青灯就是古佛,古佛就是青灯
梦什么都可以,但别梦人生
说什么也别说,人生如梦



难言之隐:关乎历史


江湖上比冷兵器更冷的
是冷笑。亮出你的宝剑吧,勇士
但是你引以为傲的速度会被一颗子弹
轻易终结。小小的子弹头很像
一粒花生米。在某个黄昏
你和江湖上的朋友用往事下酒
花生米就会显得很必需。如果没有
地心引力,人类的泪珠就可以横飞
那会使它看上去也很像金属的
花生米。江湖,一个遥远的地方
比遥远更遥远,甚至可能远到到了时代的边缘
即使你力能拔山,把霸王的弓弦
绷到极限,你射出的也不可能是
大力神火箭。如今杀人已经不需要
眨眼;眨眼之间,被杀的很可能
就是你。江湖上传扬的要么是笑话
要么是神话;而那些湮灭了的故事
绝不比电视里的广告更有说服力
广告上说:难言之隐,可以一洗了之



十四行 致蔷薇

它们挂在铁栅栏上,甚至遮住了铁栅栏
这些人工栽培的蔷薇,似乎并不在意
自己的身世:它们像野花一样肆意地
开放。很难对这样一堵蔷薇花组成的墙
无动于衷。你本来步履匆匆,像一阵风
但是看见那些随风而落的花瓣
你会心生歉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直到走到远处,你觉得汽车尾气比以往
更刺鼻;假如你回头看一下,你会感激
上帝创造那些巨大的星系的同时,没有忘记
创造这些小小的花朵。当然你可能不知道
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心怀感激,他站在窗口抽烟
感谢上帝创造了像你这样美好的身影,并且让你
在他的注视中,在那么多蔷薇花前袅袅亭亭走过



十四行:致蔷薇(二)

玫瑰嫁入豪门之后,蔷薇一直坚守着
原始的热烈。那些藤蔓常常让我想起
野地里奋力收割的农夫手臂上
滚动的血管。蔷薇是他最小的女儿
正用一块绣着小花的手绢,擦额头的
汗滴。那些细小的刺就像她的心事
用不经意的方式刺中好奇;花期
的长短和春天有关,但其实也无关
当她看见一角头巾偶然在她面前
像火焰一般闪亮,她不由自主
红了一下脸。四下看看,没人发现
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然后,像一张照片那样定格
并且让香气弥漫



十四行:致蔷薇(三)

那些卷拢的花叶让人看得心疼。凋零
已经不可避免。今天有风,还有雨
在一个故事的尾声,它们从不缺席
我并没有看见蜜蜂为它们传授花粉
它们的爱情很隐秘,就像一个梦
即使在它们开放得最灿烂的时候
仍然和梦一样凄迷。似乎它们的开放
就是为了凋零。它们不会在意我是否
曾经驻足观看,不会在意一千年前
曾经有人为之叹息。它们比我们更古老
它们的未来就展开在这短暂之中
也会比我们更加久远;它们细小的尖刺
比我们手中的笔更能保卫爱情;它们的藤
比我们的骨骼更柔韧。时间属于它们



十四行:致蔷薇(四)

稍微退远一点,你可能会觉得
它们是干花;纸或者绢做成的干花
经过时间的漂白,鲜艳
仿佛已经是陈年旧事。有谁曾经冥想
这些花的今生和前世?它们的故事
是不是也和我们的一样,可以
放进一只高脚杯里,被另一个人
像摇晃红酒一样摇晃?那些曾经的
欢乐或者痛楚经过酝酿,颜色
很像我们的血液。在透明的玻璃器皿里
它们不可能泛起那种拍击船舷的波浪
它们轻缓的起伏只可能发生在内心深处
就像那些散落的花瓣在风中
就像一个人在岁月的波浪之中



十四行:风中的柳枝

五月的风一定是个情种
竭力把柳树的枝条收拢
又随意散开。这样的场景
可能只是暮春的一个小品
并不会在意有没有观众
它的热情和它的漫不经心一样
令我印象深刻。我看不出
柳枝的柔弱是不是一种诱因
我看见她们平静的时候
每一片叶子都很清晰
她们健康的样子证明
她们适合第一季的爱情
她们不会知道风在此之前
就是一个老手;她们的故事在此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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