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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子]

十五





一口气把女女拉到了土路上，才停下来。女儿不解，面有不悦。我抱歉地说：“对不起，孩子，妈妈想起了很多往事，情绪有些激动，你理解啊！”女儿一边为我擦去泪水一边点着头。“现在，带你去妈妈的母校！”女儿顿时高兴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看母校啦！”



去学校的路并不远，从连队走到学校不过一公里，路很直，一头接连队，另一头接学校，中间一段是树林。那时候，路两边种着又高又直的白杨树、沙枣树。放学后，大家喜欢在林带里逗留。背石头子、爬树掏鸟雀蛋、下棋赢吃的、偷看故事书等等，也有同学在这里传个小纸条表达小感情什么的，当然我不在其列。给女儿说这些，她不住地摇头。我不理解，问她原因。女儿挽着我的手，把头挨过来黏在我身上，然后说：“妈妈，你好可怜啊。玩的都是这些。你看我们同学现在玩的都是什么啊！”我笑了，和女儿头挨着头，幽幽地说：“女儿呀，虽然妈妈的时代不能和你们如今相比，但妈妈还是留恋那时候的一切呀。”女儿听了我的话，无奈地说：“妈妈，那你看你的，我玩我的，好吗？”我怎能说不好呢？我的孩子。看着女儿像无拘无束的小鸟一样，飞向路边棉花地，那大片的绿色植物以及那些颜色不一的花朵，都令她新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早该认识这些浇灌着希望的农作物了。女女的表现让我欣慰了很多。



记忆里，路两边本来种着的树现在都变成向日葵了。向日葵正值开放时。大盘大盘的笑脸都听话的面向学校的方向，有少量的蜜蜂正嘤嘤嗡嗡地围着盛开的葵花唱歌。这情景吸引了我，让我忘记了天气的酷热。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是个子不高但身材丰满的罗桂霞老师，还清楚地记得她那爱笑的脸圆圆的，一笑就没了眼睛，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好听极了，每到教读生字的时候，我们似乎都在看她，而没有看字了。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下课时总跑回家去照顾神经有病的儿子和高龄的母亲，常常忙得不亦乐乎。我因此也就有了给全班学生教读生字的机会。这样的次数多了，和罗老师之间也就熟了，有的时候还会和她进行一点小小的争论。比如有一次，我们争论的话题是个子高了穿衣服省料呢还是个子矮了节省呢。对于这个问题，自然是罗老师获胜，因为她用自己做了很好的例子。虽然我心里一直想说长度上是节省了，但宽度上不一定啊。然而，至到现在，我都无法再说出口了。因为回疆不久，在和妈妈的聊天当中，我知道了我的罗桂霞老师已在轮椅上坐了好多年了，已经不说不笑不认识什么人了。



小学二年级时，我遇见了小学时期唯一一位男班主任，瘦高如电杆的语文老师吕二保，这个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而今之所以再提，是因为在我印象里吕老师说话的特别和超强。上课的时候，部分学生总会看看这摸摸那，这本来属于无意识行为，但是在我所处的年代，是绝对不会被认可的。上课就是上课，要坐端正要专心。我是不是做到了呢？现在的我也不敢打这个保票。但是在当年，我是做到了，想起来就有点恐慌。觉得自己太循规蹈矩了，不是一件好事。事实证明，我也不过是一个死读书的力证。可在当时，一个学生东张西望是绝对不允许的，是要受到老师制裁的。果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教室墙外有猪在拱，拱的时候是有声音的，我的同学一个叫尹国兵的男孩子，忍不住偏着脑袋，朝窗外看了一眼。得到的是绝无仅有的超强刺激：“你看什么呢？看你媳妇呢？！你上课不专心听讲......”后面说的什么话都记不住了，关键问题是不搞笑。而惹的全班哄堂大笑的前两句话说什么我也会记住的，因为，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西服”。



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和我同姓，何凤桃，一个有着美丽名字的美丽女人。老师很温和，很爱笑，很爱说，大家都十分喜欢，以至于老师脸上的麻子坑坑在同学们眼里都是忽略不计的，或者说都盛开着温暖的花朵。四年级时还遇到一位叫叶树林的男老师，记得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说话结巴、身份繁多。他既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又是连队里的文书。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一个人干好一件事情已不容易，难得的是一个人负责几个人的事情，如果说干不好，也是有情可原的。叶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是从石河子市来的，是真正的城里人。老师上课之余，还要去连队广播室播音。所以，他的结巴话让他在课堂上受尽磨难，最终因为被调皮学舌的男生气恼而愤然抛掷粉笔头、粉笔盒等物受到校长批评。



想起这些，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女儿听到我笑，追问原因。我于是又把故事讲给她听，没有想到她说的更有趣：“你们老师怎么像个小孩子啊？”我一愣，然后和她一起笑了。



金黄的葵花边是碧绿的棉田在陪伴，棉田上是浅蓝的天空在深情注视。大地苍茫，视觉辽阔，如一幅画，简洁、生动。我不禁被这无声的表达陶醉了。有鸟雀飞过，我听见它们问：“你看见学校了吗？”有夏风抚过，我听见它们问：“你看见学校了吗？”有记忆飘过，我听见它们问：“你看见学校了吗？”我的心里波涛起伏，我怎么能看不见学校呢？我从来都在热爱的学校里啊。



上课迟到了，教我已四年整的曾群芳老师把我叫出班，脸色严厉心情沉重地批评我：“你想没想过，你是班长啊，你迟到了，同学们也开始迟到，那这学还上不上？这书还念不念？下午放学前，给我交来一份检讨，要深刻，不然明天在全班面前过不了关！”后来怎么过关的我实在记不起了，但我还记得当时我很不服气，心里已经想好了对付老师的办法：哼，等你儿子长大了，看我怎么教育他。可惜的是初中毕业后我都没有再见到我的曾老师，当然也就没有教上她的儿子了。



“何新彦，你一定不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初二（乙）班那个叫阎建胜的男孩子喊住了正准备往教室里走的我。“什么？关于我的秘密？我有什么秘密？无聊！”我不怎么和这些来自八连的学生玩儿，不仅仅因为父母管的紧，还因为我是女生、是班里的连年三好生。要知道那些成绩可不是吹来的，那是要经过很多努力很多牺牲才能获得的。“好嘛，告诉你也没什么。”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没有看他，站在教室外几步之遥的小水渠边，手晃着杨柳苗儿等着听。“你知道咱们班李志平喜欢谁吗？”“可笑，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其实，老天知道，我是那么想知道啊。因为全班只有他是我成绩上最大的威胁，而其他男生在我眼里不过是庸才而已。“傻瓜，就是你呀！”我愣晕了，怎么可能？我们应该是死对头，每次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怎么可能他喜欢我呢？话说的虽硬，但一湖心事就这样泛起了涟漪。虽然我和另一个傻瓜从没有对过质，更没有说过哪怕一分钟的私心话，但那份不一样的感觉还是很青涩的！



还是在曾老师的课堂上，还是她在给大家做思想工作：“每次开运动会，虽然她都请假不参与项目，但她都积极参加啦啦队工作了，给大家端水抱衣服，给大家看教室守书包，也没有少做事情。德、智、体、美、劳五项里，她有四项是很优秀的，尤其是学习成绩，大家都看见了，她当三好生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大家说是不是啊？”尽管老师如此动员，但靠举手得票数的那个年代，依然还是有很多同学不同意我当班里名额有限的三好生。这样难堪的事情发生在初中后两年，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完了爸爸规定看的《水浒传》、《三国演义》，已经背会了家里唯一一本课外作文书《百花盛开的校园》里的所有篇章，已经在父亲的帮助下学习阅读繁体立行（念hang 二声）的《古文观止》了。



女儿跳到我的面前，要求我给她抓拍几张开心的镜头。我很受感染，也忍不住手舞足蹈。女儿说：“妈妈，你今天好年轻啊！”我不服气这个话，笑着回应：“难道妈妈平时很老吗？”“不啊，妈妈平时不老，只是今天妈妈很特别，和平时不一样了。”女儿的话让我感慨不已。谁又能拒绝岁月的亲近呢？重回母校，是我的心愿。这个地方，和我的父母、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是我心里魂牵梦绕的一个情结。我想把它打开，想把它像种花儿一样种在这里，种在这个属于它的地方，期待它自由快乐地生长。



天色骤变，突然下起雨来。两边地里的农工都躲进树林里避雨去了。我和女女都没去拿包里的伞。我想淋雨，真的很想淋雨。我想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想把这有着葵花香的空气、有着棉花柔的空气、有着父母青春的空气、有着无数个老师哺育的空气、有着女孩子梦幻的空气、有着泥土芳香的空气都深深地吸吮进我的记忆我的沧海桑田里去。站在母校过去所在的位置上，我竭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喊：“二连学校，我要谢谢您！谢谢您给我的教育，谢谢您陪我长大，谢谢您送我这些酸甜苦辣的美好记忆！谢谢您！虽然您早已被铲平了，但是您会永远矗立在我心上！永远都不会倒！”说到这里，我的心头一片悲怆，又禁不住热泪盈眶，我对着母校对着我此生难泯的深情深深鞠了一躬。



离开的路上，我回过头对母校频频招手。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整齐洪亮的读书声：“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泪水伴着祝福，我踽踽返行。母校啊，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辜负您，不会忘记自己是一名兵团子校的学生。您放心吧。



（未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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