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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子]

十三



经过六分场，记忆中的土坯房似乎越来越少，路两旁大多新修了三、两层高的砖楼房，朝路的一面都镶有亮闪的瓷砖，但场部唯一的这条柏油大道却越来越颠簸。这里聚集着好几个连队，曾经在一起读书的同学也有不少，但毕业后往来并不多。那时候学生之间有着不成文的等级观念，比如我是二连的，另外同学是场部的，那么，言谈之间，场部同学的感觉自然会好，而我们则被称之为“下面连队的”。现在想想，孩童时期的一些行为很有趣，充满了纯真和无知。还记得小学四年级教我的何凤桃老师后来调离二连学校到场部六中，如今，唯一回报她的就是请妈妈帮我送本自己的书给她了。老师当年身材高挑，用现在人的审美观来判断，应该算是美人了，可惜只教我一年。



离开场部，向左拐个小弯儿就上了去二连的高速路。二连是总场辖属内最远的一个农场单位,毗邻乌鲁木齐至克拉玛依高速公路边，具体在多少公里处我忽略了。只记得那个让我后来想起过无数次的陌生名字：汇口村，村牌就立在路的右面，像个被人遗弃的无依少年，睁着茫然的瞳孔，看着来来往往从落寞到繁华、从繁华又回归静谧的芸芸众生。高速公路是在连队和连队之间延伸的，确切地说，是在大片大片种植着希望的农田中穿梭的。公路笔直，路面宽畅平坦，路形极少扭曲，这和内地的路形大相径庭。比如川北高速总给人蜿蜒妩媚之感，就像南方女人殷殷柔柔雨中水鸟般的软音，叫你听了难免欲罢不舍。而北方的路形恰好和北方人的秉性有异曲同工之处。大多是一目了然、率性坦直。北方女人亦如此，爱恨情仇，态度分明。经过路的左面是二十连（老八连），路的右面先是十四连（老一连），再是最后的十五连（老二连，我的汇口村），怕惊扰了长期处于闭塞中的村民，我们在村口提前下了车。



正在进村口几步路的地方张望，一辆男式高架摩托从我们身边飞驶而过。我恍眼感觉像小学同学吴秀香。正疑惑间，飞走的摩托又重新倒回至我和女女的身旁，定睛一瞅，我们几人都笑了起来。“吴秀香！”“何新川！”我们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我小的时候被思念家乡的父亲执意用“何家在新疆和四川两地的丫头”这句话的意思为我安了“何新川”这个名字。听到有人这样喊我，女儿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扯着我的衣襟故意看着我忽悠着我：“妈妈，你的名字不易判断性别，是很时尚的名字哦！”我也忍不住笑了，和小学老同学意外相逢，真的是天意。包着花头巾个子高大的吴秀香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说话还是那样木讷，当年班里分数最垫底的老实人，现在独自带着孩子过生活的好女人，怎样地艰辛是不言而喻了。几句寒暄的话说过后，我赶紧催促她去做正事，我不希望耽误她。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粮食场了。粮食场是爸爸和妈妈培植感情的重要驿站。当年爸爸是连队保管员，是连里经济作物的大管家。母亲是先锋排一班长，也就是赵排长阿姨所在排的一班长，因为姓叶，后来就被喊成了“叶班长”，这一喊，竟是几十年没变。记得那时候每到晚上就会听到连队广播“到粮食场上加班”的紧急通知。妈妈和爸爸都是争先恐后地往场上赶，搓玉米，码包谷，堆甜菜，跺棉花，甚至积肥料，哪样活儿妈妈都是一把好手，妈妈是名副其实的先进，是先锋排的典型，是爸爸眼里最能干最好看的川妹子。那时候还没有我，但已经有了爸爸专门悄悄为妈妈准备热水的军用水壶。爸爸是妈妈冲锋陷阵的安全后方。多少年后，当两个人为一些司空见惯的琐事争吵，妈妈说爸爸“一生不思进取”时(母亲是党员，父亲是群众)，我记得爸爸当时的表情很让我费解。他先是一声长叹，再是很短暂的集中注目，然后摇摇头，又是一声意味深长地叹气，最后就开始了他如泣如诉地谁也听不大懂的川戏哼唱。现在想起这些，我也忍不住想高声长叹了。母亲啊，爸爸一生所思的进取不就是你吗？而爸爸饱读诗书含冤避难只身西行遇见了母亲才演绎了他传奇的人生啊！这样说来，爸爸和妈妈相爱于二连，扎根于汇口村，也都是命运在冥冥中的安排了。



此时，我已经站在二连的土地上了，已经站在让我朝思梦想的这一小块北方的土地上了，已经站在可以望见家门的这条小路上了。往日的许多情景都向我走来。爸爸啊，您听得见女儿对您的呼唤吗？女儿回家了，女儿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泥巴土块垒成的家了！那是您和妈妈给我的家呀！妈妈，女儿现在才真正明白您为什么决定将来老了以后要葬身这里了，妈妈，女儿理解您了，女儿答应您啊！想到这里，我早已潸然如雨，无法自抑。



（未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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