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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松]

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长诗）

文/爱松


在阿尔罕布拉宫
你能感受到
天堂
近在咫尺
——安德列斯•塞戈维亚



第一部 记忆


1

红色的城堡
夕阳下缓缓流动
指尖上翘起
一些沉默的沙砾
泥土混杂着
鲜血与光荣
长久沉睡，隐隐
琴弦上传来心跳声
阿尔罕布拉宫，垂暮的老人
遥望尼罗河水
泛滥青春
黑暗幽深的笑


2

格拉纳达，童贞
混杂着腥红的山脉
金灿灿的阳光从早到晚
寻找着，丢失的记忆
微风牵走人们的梦境
高高飞起来
格拉纳达，战争的孤儿
如此优雅地，横躺在欧洲边缘
灾难怀抱着她
在音孔中不断翻滚、积压
格拉纳达，天空的蓝调
被一只只鸟
忧郁地奏响


3

摩尔人怀揣信仰
大军征服群山
西班牙独立于
西班牙
格拉纳达
一个缺乏温度的名字
为了神的旨意
1358年
阿尔罕布拉宫化作音符
呱呱坠地


4

一只猎豹
穿过连绵山脉
闯入伊斯兰

人群生衍繁殖
月光明亮
大地安详

虚拟的风筝探询着密码
断了线的速度
朝向天国

弹奏更快地
分割地平线


5

每一粒音符颤动
连着血肉的关节
将圣殿弯曲
多少美妙光阴在发慌
任性的一天
还在继续
滚滚铁蹄下
埋葬过多少
阴冷的大理石


6

远远的，母亲
蹒跚走过
远远的，白发与黑发
纠缠得紧紧
音符高高托起格拉纳达
祖国啊！
悲伤的西班牙
琴弦啊！泪流满面的
泰雷嘉


7

再见
光鲜的衣物
锃亮的冷兵器
娇媚的新娘

一个战士倒下
为了不属于自己的战争
一个音符破裂
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王国

只有回忆，这残忍的匕首
浮动于眼眶
宫殿只属于一个人
土地温暖的时候
它就悄悄
生根发芽


8

我认识一个人
一直怀念她的名字
我弹过一首曲子
几十年后又重弹一次
我一直站在
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我想
我热爱着的这些
终有一天
要把我埋葬


9

他们耗尽青春
伟大工程完工之前
响起1238年的口哨
1358年
山腰铺展圣洁的乐谱
没有人坚持活过100多年
包括它的主人
颤音记载着他们的劳动
遥远国度的声音
浸透在六根琴弦里
手指缠绕、再缠绕
巨大的石头、木块
不停地被搬运、再搬运
不断矗立起
飞快的三连音


10

颤音里想起另外
血肉摩擦的声响
听不见的
无声无息的摩擦
只有触弦的一刹那
被精细地消耗着的时间
奏起这悲伤

生与死
只不过是
不知疲倦弹奏着的
某一个滑音
它忽然滑出这个
未知的距离


11

妻妾成群
儿女成堆
纵欲的王国放荡
庄严的宫殿
他一直认为他还活着
听着
几百年后
黄昏奏响的泛音
甚至他认为
那是他不死身体
发出了
不可更改的命令


12

白云翻涌
宫殿拔高
某些音符被出卖
利刃一点一点
剥落下宫墙的颜色
暗红的水沉入地底
一些高贵的名字
在旷野回荡
华丽的琴弦
偷偷滑过一个
不祥之音


13

小王子斜靠在宫殿内侧
他很累了，微闭双眼
仍然不能不思考
一道极难的算术题
几百年后才可能有的答案
让他费尽心机、绞尽脑汁
一无所获后，他闷闷不乐
确实很累了
他靠在一块
青铜的颜色上
一动不动


14

风铃响起
琴弦装配完毕
悦耳的泉水涓涓流淌
阿尔罕布拉宫最高顶
就要建成
一个人看着，发出愉快的笑
在靠近中低音部的
某些音符中
至今还保留着他
异常满足的
骄矜与快慰


15

a小调迈出凄迷的一步
浮雕华丽、音符加速
滑行于心脏的血液
该是多么危险

我轮起掌心的温度
在宫殿中央：
刀锋与针尖相对
手指和木头相依


16

3／4拍沿着小路
追赶上来
一个不理想的中午
6／8拍跳着踢踏
远离战争
更多拍子混入四周
树木怀抱孤独
找不到一剂药方
治疗这座宫殿
褶皱的病


17

战争开始
就不是人所能预料的
统治与被统治在
手指和琴弦之间轮番进行
音孔中
伸出长矛
伸出短刀
伸出一个个头颅与钢盔
最后射出子弹
欧洲文明在
宏伟宫殿中得以进化
战争在一片片
废弃的砖瓦间
慢慢恢复


18

记忆中
战斗从黎明开始
死去的人们又重新
聚集一起
和修建巴别塔一样
他们成为敌人或战友手中的
泥巴或砖
日日夜夜守卫着
自己的尸骨和新的王国
守卫着发霉的稀奇事件和
破损的旧时光
这是他们的光荣与使命
他们在宫殿中扮演着
某些音符
奋力的一响！


19

格拉纳达
独立的异邦
伟大的兔子直起身子
无限风光在
胃里消化

格拉纳达
长出豹子的花斑
上面冒出祖国
亲切的微笑
那巨石与森林的二重奏
辽阔而诙谐


20

手指上
一座宫殿
辗转反侧

重量压弯了音符
呻吟来自一个女人

高贵的血统哦！
在琴弦上凝固
在午夜里奔流



第二部 祈祷


21

触弦的手指
触动苍老的音符
阿尔罕布拉宫盘旋的幽灵

真主所能饶恕的
不只是这场战争
塔拉格英勇的身躯
穿越直布罗陀海峡

碧波中那些
不安的魂灵
在宫殿永久装饰
镶嵌在真主面前的飞鸟
振翅欲飞


22

抵抗、抵抗
埃布罗河竖起
高高旗帜

托罗萨陷入
黄沙的掩埋
堡垒呈现先锋的铠甲

山林间响起狮子的狂暴
“卡斯提尔”、“卡斯提尔”
阿拉伯人的乐土
与坟墓


23

阿方隆八世
1212年闪耀星空

托罗萨，鲜血浸泡的
托罗萨
被一个个音符击伤

轮回的手指在颤抖
深入弦的内心、隐而不发
尖利对抗


24

格拉纳达绝望的呼唤
孤独的1238年
于祖国之外
独立于祖国

巨大的石头轮番运动
红色的宫殿啊！
第一根梁柱支起

以真主的名义
带上乐器之魂
出发、出发！


25

匀速的细纹
划过星空

细致的弹奏者
指向某些神秘结构

指向1358年
疯狂的使命

指向砖块
沉重的喘息

指向不发声的
木质年轮

指向滋生它的
最初一个音


26

一把琴承载的宫殿
直立的手指
刺痛天空

穆罕穆德手捧信物
Alhambra、Alhambra……
如果四寂旷野
就应该让其空着

万物生长
在音符中匀速变奏
沿着心头湿滑的路


27

我们修建我们
唯一的家
我们却不住在那个地方

我们创造伟大的心房
我们却
不住在那个地方

我们因此
献出了血肉和骨头
我们仍然
不住在那个地方

我们只能把
唯一的灵魂
安葬在这
深深的堡垒中


28

从容不迫的演奏者
宫殿向你伸出
庄严的一角

被证明有罪的人
正在修补罪恶损坏了的时光
他慢悠悠掏出这把钥匙
插入金色的光芒

群山被照亮了，弹奏者
通向阿尔罕布拉宫的道路
就是这把安静的
断了弦的吉他


29

费尔南多二世
伊萨贝拉一世

1492年
士兵正好18岁
他抡起长矛狠命一抛

上面刻满疯狂的名字
它们硬生生刺入
宫殿硕大而
肥厚的心脏


30

西班牙
完整的西班牙
遥远开裂的
阿尔罕布拉宫

摩尔人
——琴的主人与过客
远离手指颤动
仓皇地回荡在
红色的音符中

西班牙
完整的西班牙
阿尔罕布拉丢失的乌鸦
头颅与钟


31

不安的喷泉
流落多少珍宝在人间
双眼透出的光亮
是那碧绿清澈的一潭

来自王权与富贵的尊严
泛着红色幽幽光亮的
珍珠
在一瞬间开放

宫殿沉睡
血液奔驰于琴弦之上
宛如暗流穿过海底
冰冷的礁石


32

狮子的狂燥业已安息
石质赋予它别样的生命
守卫着红色的城堡
不动声色就把空气中
弥漫的腐蚀暗自吞噬

坚硬的齿根
同时还咀嚼着
带刺的音符
利爪也凝固成
风雨中的大印

这狠命的一抓
某一天定会痛彻心扉
那夹杂着蓝色闪电的
致命一击！


33

柔软的宫殿只此一座
城墙累积过多少
高傲的肉身

纤细的裂缝透析着
天国的光亮
秘密的钥匙悬挂在
叮当作响的腰际

蛮横的小腰啊！
这条芬芳的琴盒
里面正躺着
一个国家的王


34

以摩尔王子的旨意
修筑通往天国的阶梯

阿哈马王子
在众多人群中选择了水
他跳上台阶

很多年前
水流已在他眼中
筑起了这座
流动的红


35

歌谣0：

花儿开放
幽幽的琴弦
响起过往
细碎的感伤

花儿静静开放
宫殿深处
有一道裂纹
悄悄生长


36

外来使者
你的脚步已触动
那神秘的弦
你听不到的乐音
在墙内回荡

外来使者
你是一个无尽的
休止符
你听不到未来王国
忧郁的轻叹


37

有一天
终要分离
离开这些熟悉的墙面
离开好闻的气味
离开一个个激颤的
往事和场景

哦！
多么快的一天
就在眼前
我的手指
尚未来得及为你拨出
一声快乐的音


38

你还没有长大
我的小皇宫
暴风雨把你俘虏

你还没有长大
我的
永远长不大的影子

你分不清那个人唇齿间的微笑
隐隐亮出匕首

你还没有长大
我的亡国之音
你在歌唱
愉快地唱着
自己的葬礼


39

告别
黄昏来临
城墙的秘密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
灰色暗淡

宫殿把群山唤醒
喧闹、热烈的鸟
沿着音符在酒杯中
渐渐融化为某种语言
阿尔罕布拉宫
剥落的颜色
继续在画布上施道

一个探险家
为此着了谜
古老的音乐从海底
渐渐上升
波涛汹涌的大海
有激烈的和声共鸣
摩尔王朝内部
一息尚存


40

远航吧！欧洲之舟
远航吧！新大陆

哥伦布背叛这片
忠诚之土
伊莎贝拉在旨意上涂上一层
疯狂的色调

远航吧！伊莎贝拉
远航吧！阿尔罕布拉
高举火焰
带上镣铐！



第三部 弗朗西斯科•泰雷嘉手记


41

祈祷声
在某座神祇的脚下
回荡
疲倦的手指
安放在金字塔最高的顶端
又一个遥远的古老文明
惨遭杀害
凶手在巨石阵前
阴冷地霍霍磨刀

祈祷声回旋着
又返回格拉纳达
放下吉他的人
在雨夜里踽踽独行
阿尔弗列多•科亭
绘制着无调音符的色调

谨此
献上绝望的轮回之音
谨此
献上颤动的手指和
光荣的力量
照耀这阴郁的黄昏


42

维拉里亚尔的小阴沟
1852年11月21日
痛苦的分娩
贫穷试图剥夺
生命的流淌
红堡的使者
悄然把命运重新捡拾
病体和眼疾与音符抗衡
红堡注入体内某些
神秘的胜利气息
灿烂的气息
如花般绽放在
灰暗居所阴冷的早晨
这是我的伊始与终结
在身体某个部位
隐隐闪动


43

指引前进的某位女士
她教导人间盛产
丰盈的秘密果实
才情和习惯向贫穷挑战
哦！玛丽娜
已丧失技法
在我幼小的心中
双手开始编织红堡
奇特的漫漫旅程


44

键盘华丽美妙的魔术
丝毫动摇不了
一根弦紧绷的决心
奇形怪状的小蝌蚪
颤悠在大海清晨的帷幕
红堡寄来第一封长信
来自阿尔卡斯
强健的一拨
决定性的一个颤音
令使者的喜悦苍白


45

巴塞罗纳迎来旅途的第一站
十岁出头的少年脚步缓慢
通往红堡的门
在咖啡厅
在酒店
在旋转的金属轴中悸动
小费、恶少、酒……
我亲密的朋友
你们在音符中
变得勇敢忠实
你们于城墙的砖眼中
悲伤过我冷冷的一拨


46

放荡
犹如一场
暧昧的战争
贫瘠的土地迎来雨水
咸湿的快乐
父亲在一个早晨迷失
他一直与音符无关
唱歌的钱币带走他的希望
而我所拥有的
仍然在红堡内部
横躺着发酵


47

所谓艺术家
所谓小艺术家
这些高贵的称呼
来自尊敬的伙伴
瓦伦西亚有名山贼
他们才是大自然真正的
不朽艺术
他们的行动
构成现在最重要的
行为艺术
因而常常触动
某些社会支柱
敏感的神经
他们热爱这纯粹之音
我热爱他们的热爱
那神秘缺血的
红色城堡


48

我寄全部希望于
手指上的道路
我确信双手能编造
动人的迷宫
阿瓜多、索尔、马德里音乐
学院……
无数的车轮滚滚向前
乘着硕大的一个音符
翻腾于古堡
汹涌的上空
我看见变幻的云层
有生命建筑中某些
隐秘的构造


49

托雷士
亲爱托雷士啊！
赐予我利器
我用它切割过
时空交替的伤感
何等美妙的声线
徐徐降落
在空旷的四野
这个圆心转动我的身体
迟钝的身体有了
血肉与温度
迟钝身体的骨头哟！
咚咚咚咚……


50

弗尔吉亚与我拥抱
1872年在战场上
他成了另一把
珍贵的吉他
我用双手弹奏道路
音和音之间难免出现裂缝
我用生活弹奏友谊
一点点修补着
被人们损伤的距离
修补着红堡
秘密的通道
——这条光明捷径背后
远古战场的嘶杀


51

你们也该去一趟
红堡
马德里音乐学院的
教授们
那个巨大的乐音里
滚滚的车轮碾过冰川纪

带走记忆中
多么熟悉的味道
当我拿起吉他时
巍然矗立的身影
给予纯净的启示
它在时间的尽头骤响
在我的手指下
闪闪发光


52

第一次
我让红堡
暴露于公众面前
新闻这样描述：
“弗兰西斯科•泰雷嘉
为吉他而生
可以说是吉他的救世主
他为了确立自己的音乐性
首先，就征服了钢琴
这可能是一个正确的方法
不过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吉他是需要泰雷嘉的”
我想他们忘记了
最重要的一句：
“红堡才真正需要
泰雷嘉”


53

前半生
我用指甲弹奏
后半生
我剪去了指甲
只用指肉
直接触弦
我想让血液
顺着音符循环
就象阿哈马王子一样
让1600米的水道
灌注进入阿尔罕布拉宫
每一寸肌肤
每一根神经
每一个期待已久的
毛孔


54

1896年
黄昏
巨大的秘团一点点
朝我靠近
险要的地势令音符
颤动不安
东西200米
在弦与弦之间摇曳
南北200米
在品与品之间滑行
向上30米
我的头颅凌驾于
手指无法企及的
另一个高度


55

石膏雕塑敞开
细致绵密的道路
一个图腾张开翅膀
洒下天国之音
布满墙面的小天使
不知疲倦、彻夜演奏
水流穿过寂静的夜
阿尔罕布拉宫睡下
在一粒尘埃中发出微笑
并向我伸出了
友爱之手：
13年后我将再次回来
13年后
你将为我送葬
弹奏过一生的喜乐
阿尔罕布拉宫
留下的只有这
不知疲倦的手
和泪水


56

阿尔弗列多•科廷
再次提及
您高贵的名字和
浓重的色彩
悉心养活的音符
它们畅游在您
多汁的绘画中
它们忠诚于
您的忠诚
它们乐于沉醉
您愉悦的身影
它们如此存活
感受着
尘世的黑暗与阳光


57

祈祷夜的安宁
祈祷血的鲜红
祈祷想象的深渊
祈祷泛音凸显的轮廓
祈祷生命
突然间的温暖
祈祷琴弦尽头
归来的手指
祈祷生活
譬如琴弦
祈祷颤动的音符
回归故土


58

我的手指
承载神秘的宿命
P、i、m、a、ch
我的手指抚摸红堡
残缺的一角
1、2、3、4
我触动闪电在心中
烙印下急速的伤痕
我在黑暗中把它们
一个个剥落
我血液中流淌的
阿尔罕布拉忧伤的因子
我寻找到了
并再一次一口
把它吞下


59

旅途在阿尔罕布拉宫中
结束
更多的旅行
乃是生命的意外
我带着意料中和意料外的
恩赐离开
阿尔罕布拉宫
一声召唤令血肉颤抖
我献出最后这一声
颤动的音符
安放在指尖
沦陷的骨髓里


60

生命耗尽最后一点颜色
回忆又一次降临
1909年
震颤之音安息！
在红堡中静静流淌
它们翻越生死界线
爬上夜空
它们相互交谈、徐徐
闪动，不再属于我
它们活着、注视着……
它们是你们的眼睛啊！
我亲爱的
未来的孩子！



第四部 致敬！安德列斯•塞戈维亚


61

一生的主导动机中
梦幻之城始终占据着
生命的中枢与向度
激情和创造力并非来自
遥不可及的天国
阿尔罕布拉宫之于
格拉纳达
塞戈维亚之于吉他
在天地之间
如核弹般爆炸
那些四散的音符
如灰烬一样包裹生命
那赋予生命形态的
某些音符
分解坚固的红色城堡
这些震颤之音仅仅来自
一双苍老的手
以及手指下
木质的、绷紧的大地


62

脉络沿着吉他面板扩散
银色的头发
相互低声倾诉
他伸出手
指向宫殿的一角
生命之泉正在喷流
清澈的水啊！
带走青春与记忆的色彩

他静静地坐着
四周安宁
他想说点什么却
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把手放在
一个习惯的位置

和吉他面对
他想起初恋时
也是这么看着
他的情人
看着这个长长的自由之音
在身体里
渐渐老去


63

老叔父地举起手臂：
弹起吉他来，锵！
不要坚持己见，锵！
坚实的手腕，锵！
该能克服么，锵！
1895年
隐约传来
故乡
阿尔罕布拉宫泥土里
潮湿的召唤


64

从一个低音部开始
手指在温暖的气流中
穿梭
图案露出惬意的笑容
一辆磁悬浮列车
疾驰而过

未知的轨道上
他破涕为笑
老祖父正抱着这
小小的身体
多么小小的、金色的音啊！
向前滑行


65

他毫无察觉
宫殿以一个响亮的回答
为其喝彩

他毫无察觉
格拉纳达以一道美丽的彩虹
为其设宴

他毫无察觉
他走进了教堂
巴赫微笑不语
在高高的管风琴旁

他毫无察觉
他把自己的左手当成指板
右手俨然就是那
精细的琴弦


66

身前有一潭清泉
向他说话：
年轻人
这把吉他你拿去吧！
这把吉他在你手中
做出了非凡的音乐成就
希望你
将这这份光荣带给他
价钱的事
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金钱以外的事
请你对我
解除这种观念吧！
他知道这潭水里
无数感动的泪
拉米烈斯琴
盛满着它


67

歌谣1：

琴音如云雀般
自由激荡
老人不知疲倦
拨动着窗外
鲜艳的心房
青春上路的声音
在手指下
淙淙流淌

琴音如云雀般
自由激荡
把青春留在春天
湿润的路上
带上这琴声
折叠起
老去时眉宇间
那深深的忧伤


68

他的使命如
摩尔人的使命

宫殿是沙与土
欢乐的王国

吉他是血与肉
碰撞的魂灵

阿尔罕布拉
拨开云层
始终得见！


69

手指越来越快
沿着琴弦
他回到了十岁
离宫殿真正的主人
只有一步之遥
却开始迷失在这
幽深的城堡！

而今
他以老人的名义
把背负着的整个重量
还原为时间
再把它放在手指上
仿佛轻弹一指
就能把宿命的音符
一一释放


70

小池在聆听
柱子在聆听
墙面的浮雕
也在聆听……
它们不知道自己也是
这美妙旋律的组成部分
它们仔细听
那些隐秘的结构
支撑起几百年
欢乐与痛苦的记忆声
飘散着音符
诚如一个个
初生的婴儿
呱呱落地


71

乐音穿透宫殿
厚厚的墙壁
1929年抵达
中国的上海与大连
于战火中销声匿迹

穿过刀枪如雨的嘶杀
穿过死难者
成堆的尸体
乐音低下头颅
继续穿行

速度在时空中
交错恍惚
公元2009年
乐音抵达中国昆明
一个年轻的写作者
试图抓住这怪异的想法
作一次
真实的练习


72

“朱色之塔”
顺着品位
逐渐隆起
阿尔罕布拉宫
在手指奇异的关联下
缓缓滑动
战车的轮子一往无前
塞戈维亚啊！
在梳洗自己的骏马
一队小蚂蚁爬了过来
塞戈维亚啊！
巨指挥动
就要出发！


73

一匹小马鹿
闯入宫殿
“芭蕾”在指间绽放
美丽的少女
藏着多少爱恋的心事
在指尖上不停跳动
在战争死去的
此刻复活
在战争中活着的
此刻欢乐
在战争中消失的
此刻
在琴弦上
为你献上这
动人的砖瓦


74

“凡丹戈”哦！
响彻大厅
紫色的诸王
浮现在墙壁的
暗孔之中

这优雅的弹奏者
这满头琴弦的
老者
他是谁？

仔细听一听
这来自穆罕穆德
最高的旨意
阴郁的宫殿
即将被他的指头
瓦解分崩


75

休止符让宫殿
回到宫殿
狂热的心脏减慢速度
归于正常

“奏鸣曲”
绿油油地
朝前迈进
一个音符包裹着另一个
一根手指纠缠着另一半

拿起吉他
让宫殿逃离宫殿
让心跳
趋于异常


76

塞戈维亚
灰色的背影
在音符的牵引下
一闪一闪
节奏游走在
古老的城堡
喷泉响起雄壮之音
几百年前的王子们
端坐眼前
弹奏是一次
现代不能不发生的
古代战争与建筑


77

歌谣2：

手指，柔软的手指
手指，坚硬的手指
手指啊！握住过多少
漫天星光

手指，苍老的手指
手指，无眠的手指
手指啊！握住过多少
青春闪亮

这血肉触摸中，加速着琴弦
疯狂的生长
这巍巍宫殿上，惆怅着多少
堕落的夕阳


78

一块墙砖
低声哭泣
旋律缠绕着
阿尔罕布拉宫上空
灰暗的黎明
手指击打琴弦
宿命无法改变
那只墙砖一样的
鹰
守着它的影子
守着这座巨大的问号
虚拟地哭泣


79

格拉纳达醒来
弹琴人走过来
来自子孙的问候
让她更年轻

格拉纳达醒来
一串串音符
在故乡
正为他送行

格拉纳达醒来
在红堡的伴奏下
唱起哀歌：
“塞戈维亚、塞戈维亚
西班牙的
长矛与刀”


80

他并没有
离开我们
他并没有
离开音符
他并没有离开
格拉纳达
他只不过走进了
阿尔罕布拉宫
做一次永远的旅行
他坐在那里弹奏
在红色的堡垒中
在黑夜与白昼的交替处
他一直在
他在
他在我们弹奏的时光和
弹奏琴弦的
手指上
安息！安德列斯•塞戈维亚
安息！
阿尔罕
——布拉宫
安息！永不消逝的
音符……



第五部 给练习者


81

他抱着吉他
窗前飞过小鸟
轻盈的痕迹划疼
厚厚的老茧
里面的迷宫迂回曲折
藏在琴箱中
许多把钥匙在手指间
晃动
他不确定该用哪一把
这坚硬的琴弦越来越紧
他想起一张脸
整晚的月光照耀着的
红色的锁
他伸出手
但仍然不确定
该对准什么部位


82

双手是父母遗传给他
最骄傲的一部分
他用它不停的弹奏
不停地挑拨着路人
脆弱的神经
宫殿的结构令人眩晕
他一直在寻找一条捷径
在手心秘密的纹路里
生长着巨大的圆柱
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就在这里
这个圆形的谜团
来自少女圆圆的脸
那是母亲在多年以前
被人亲昵呼唤着的
乳名


83

不知疲倦的房间
回响着散乱的谱号
他试图破译一小节
音符奇妙的组合
宫殿内部全是这种
精细的构造
他小心翼翼却仍然碰倒了
某个音符
他为此懊恼不已
他靠在倒塌的墙的对面想
那个老头的脑子里
怎么会有
如此精巧的构造？


84

母亲好几次走近
他毫无察觉
他在艰难地攀登着阶梯
宫殿的大门关闭着某种
异样的温暖
那是在子宫中
才可以体验到的美妙
母亲常常对他微微一笑
这狭小的空间中
他不停地动
他开始怀疑
出生对于一个音符
是真正存活的存活
而出生对于自己
终究是死亡的伊始
他开始害怕世界
真正喜欢上了
音符活生生的气息


85

某几日
他对练习突然
厌倦起来
他觉得练习是某种程度上
混乱的触摸
他爱上了一个人！
他担心之后
要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害怕两个赤裸裸的身体
彼此纠缠不清
就像丧失距离的音符
一不小心
就会被胀破


86

坚持了多年
练习越来越多
身边的人却
越来越少
他品味着孤独
另一番真实的含义
“宏伟的宫殿
只有靠这点孤独
才能进入”
他惊喜于他的理解和发现
他奋力推开
坚持的大门
宛如推动自己
沉重的影子


87

他用干毛巾仔细擦拭
手中的吉他
上面堆积薄薄一层
时间和事件
他不明白
这些灰尘来自哪里？
他觉得宫殿圣洁
难以容忍
污垢的痕迹
他痛苦地回想原因
想到了某些乐段
莫名的变奏


88

在黄昏
他喜欢和木琴对视
这样他就可以看到
遥远的格拉纳达
甚至还可以想象自己
就是那位旅途中
不知疲倦的老人
在夜幕降临之时
绘制心中的
阿尔罕布拉宫
绘制宫墙上剥落的
金灿灿的
手指


89

夜晚属于
世界的另一极
他和许多人对话
问过许多难以理解的问题
终不得解
他们一直用手指交谈
他根据无声的授意
一遍又一遍探询
最正确的那个判断
他始终不明白
他们谈过些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
除了弹奏
别的
毫无办法


90

他斜靠着琴睡着了
这次练习很累
肩膀支撑一个宫殿
他得好好
畅游一番
把这些精密的
构造物的叙事
细致地测算一下
他现在的位置和形态
他和老人说话的
次数和语气
宫殿所有的秘密
被一一提及
沿着回忆
他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捡起一块砖
砌在
另一块之上


91

歌谣3：

我深夜弹奏
指尖从锈蚀的音符
从心底唤醒这a小调
在日出之前赶回
迷途的故乡

达罗河的水流啊！
在阿尔罕布拉宫身边
缓缓流淌
那血液中殷红的斑点
穿过她紧闭的心房

夜行的人们
把古老的曲调
轻声哼唱
请带上这串珍珠吧！
把前方的道路照亮


92

歌谣4：

通灵的人
遗失在路上
沉默的琴
消失在远方

格拉纳达
丝绸一样的天空
笼罩着这口
黑色的大钟

敲钟人钻进了
古老的琴箱
向心中孤傲的美人
倾诉衷肠


93

歌谣5：

琴弦在编织那
美丽的翅膀
拍打在阿尔罕布拉宫
巍峨的门窗
掰开忧郁的果实
黑色的汁液来自
心底的哀叹

阿尔罕布拉宫
音符游荡在夜空
这些遗留的子民们
涌向你干涸的眼眶中
它们还把冰冷的手
伸进你温暖的梦境
阿尔罕布拉宫！


94

歌谣6：

回来吧！记忆
经久的往事
陈年的佳酿
时间耗尽那过去的日子
风景依然在唇齿间品尝

声音在烈日下
曝晒成干枯的形状
音符在手指间滑落
多少往事令人
垂泪，黯然神伤

回来吧！阿尔罕布拉宫
你这敌人的、狠命的
血与心脏


95

琴弦上
狂舞的蜜蜂
采食血肉新鲜的
气息

弹奏者月光下弥散的影子
被它牵引着
来自宫殿的笑声
飘忽不定

他记得已经在这里
死去过一次
他听到心跳在古堡中
等待着他
再次
长眠于此


96

几欲停止
这断裂的音符
听从命运的召唤
继续前行
在森林里追逐
纯种的白鹿
在大海上
呼吸辽阔的幻象
最后抵达
莽莽群山
伴着故乡袅袅上升的炊烟
把巨大的宫殿
催熟！发出声响


97

怀抱她娇美的身体
抚弄她光洁的肌肤
禁不住她喃喃自语
那些语言来自天国
阿尔罕布拉宫
埋葬了她多少年
“你怀抱着的不过是
一个虚拟的回响”
轮指不小心泄露的秘密
碎成三段
手指徐徐颤动
红堡流淌出
鲜艳的红


98

她看着
一声不响
她看着过去从眼前
一点点走近
她知道不能够
用头发弹奏
她嫁给了一座城堡
她渴望
被它紧紧压迫
渴望头发也能发出
动人的呼喊
她为什么一点儿也不
了解自己？
她为什么不了解这座城堡
会带给自己
如此致命的
暗红


99

歌谣7：

琴音嘎然！
八度双音守卫着
原始的记忆
多少年匆匆而逝
多少人悄然离去
多少双手抚动往昔而
震颤不已

音符
此刻已成灰烬
音符已幻化成水滴
阿尔罕布拉
放逐昨日的梦境
在手指与琴弦的交替间
岿然耸立！


100

黑暗幽深的笑
泛滥青春
遥望尼罗河水
垂暮的老人，阿尔罕布拉宫
琴弦上传来心跳声
隐隐，长久沉睡
鲜血与光荣
泥土混杂着
一些沉默的沙砾
指尖上翘起
夕阳下缓缓流动
红色的城堡




四个注释：


阿尔罕布拉宫（阿拉伯语：الحمراء‎，Al Ħamrā'：即“红色城堡”），是一个位于西班牙南部格拉纳达摩尔王朝时期修建的古代清真寺—宫殿—城堡建筑群。阿尔罕布拉宫位于格拉纳达城外西南方的山岗上，宫殿是公元1238年—1358年为摩尔多个王子修建。有嫡子厅、狮苑、娣妹厅、喷泉花园、宫妃厅、花香苑、使节厅、小皇宫等许多院落组成，是西班牙现存最完好的阿拉伯式宫殿。

这个集城堡、住所、王城于一身的独特建筑综合体中，伊斯兰建筑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顶点，堪称伊斯兰建筑艺术的精品。该宫城是伊斯兰教世俗建筑与造园技艺完美结合的建筑名作，是阿拉伯式宫殿庭院建筑的优秀代表，1984年被选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之中。


《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西班牙语：Recuerdos de la Alhambra）：被誉为“吉他名曲中的名曲”，是西班牙作曲家、吉他演奏家弗朗西斯科•泰雷加的作品。全曲采用右手轮指（颤音）演奏。此曲据说是泰雷加于1896年在来到西班牙南部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时，由于夕阳的映衬，宫殿显得分外美丽，于是他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不朽的名曲，并取副标题为“祈祷”。另外，这首曲子附上了“Hommage a leminente Alfred Cottin”的字样，是为了纪念法国画家阿尔弗列多•科廷。


弗朗西斯科•泰雷加 （Francisco Tarrega,1852-1909）：西班牙著名的吉他演奏家，被称为“近代吉他音乐之父”。自幼家境清寒，一边做工，一边从盲人音乐家学习吉他。1874年获资助进入马德里音乐学院学习钢琴与和声，后从事教学和演奏活动。1878年在巴塞罗那举行独奏会获得成功，以后经常到巴黎、伦敦演出，被誉为“吉他的萨拉萨蒂”。1885年定居巴塞罗那，并常到西班牙和法国巡回演出。

他一生创作了约八十余首吉他曲，在技巧上充分体现了吉它音乐的特色，其中不少曲目已成为吉他音乐的古典名作，如《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阿拉伯风格奇想曲》等。作为一个作曲家，他的作品有明显的浪漫派风格，因此，他被后人称为“吉它史上的肖邦”。不少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吉他名家都出自他的门下。


安德烈斯•塞戈维亚 (AndresSegovia，1893-1987)：西班牙著名吉他演奏家、活动家，现代古典吉他之父。在格拉纳达，塞戈维亚渡过了童年， 14岁时赛戈维亚在格拉纳达成功举办了第一次个人演奏会，在音乐界引起了强烈的轰动，从他指尖流出的旋律柔美至极，让同时代的古典音乐家们惊叹不已。

塞戈维亚是20世纪最杰出的音乐家之一，世界上迄今为止最为重要的古典吉他大师。他以其非凡的天才，坚定的决心和不懈的努力，使吉他作为高雅乐器提高到了与钢琴、小提琴并列的地位。目前活跃在世界各地的著名古典吉他演奏家们无一不受他的影响。

塞戈维亚一生曾获得很多崇高的荣誉：西班牙圣地亚哥大学向他颁发了哲学、文学博士学位；1972年，英国牛津大学授予他“音乐博士”称号；1980年，他获得了被视为音乐诺贝尔奖的“音乐生命奖”。1981年被西班牙国王授予侯爵爵位；1985年获得联邦德国慕尼黑的“西门子音乐奖”，这是德国的最高音乐奖项；1985年，西班牙为塞戈维亚立铜像，同年他受教皇保罗二世的接见并为教皇演奏亨德尔的《阿莱各雷多》，教皇听后对他说：“我的伟大的孩子，为了神的博大的光荣继续演奏吧”。


爱松于2009年8月5日初稿。
8月7日第一稿修订。
8月20日第二稿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