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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徐行]

窥龙川

总觉得有许多遮掩重重叠叠挡着我的眼睛，我只能从缝隙中去看龙川，也就是窥，静静悄悄地窥。因此，我没有随旅游团一路风光，大张旗鼓而来，也没有结三朋约四友，情投意合，兴致勃勃来品尝这桌文化大餐。我只带着儿子，两个人不形单影只，甚至没有带相机，一路作卡嚓卡嚓的张扬。我们只凭眼睛随心所欲的看，凭脑袋漫无目的的思。
说到龙川胡氏宗祠的起源，你可以直面胡焱，大谈特谈他怎样独具慧眼，怎样择地立村，功不可没。而我窥视之后，却心有旁骛。我想到了与他同时代另外几位文化名人。陶渊明，他绕开官场的污浊，弃官归隐，耕田种菊，他的逃避为我们在终南山下树起了一面猎猎飞舞的人格大旗。嵇康以他的铮铮傲骨对抗权贵，招来杀身之祸。阮籍烂醉六十余日，虽挣脱了一场儿女婚姻，最终还是做了官任了职，妥协的影子载着他痛苦的灵魂。刘伶除了用嗜饮戕害自己的身体，麻醉自己的心灵，则赤身裸体于屋中，行为怪异和变态。
胡焱也曾官授散骑常侍，领兵镇守歙州，后因功赐居华阳（今绩溪）。他游石镜，走登源，攀龙峰，流连山中诸景，仰慕山水清丽，迷恋四季风光，后举家定居龙川之口。人们喜言他识龙川风水，使胡家得以人丁兴旺，世代郡昌。我则认为他所作所为是寄情山水，是晋朝文人之常态，并非高明之举，而是无奈之为。那时官场的污浊，权贵的险恶，随时可招来杀身之祸、灭门之灾。他不敢公然与朝廷抗礼，又不便效仿前面所说陶嵇阮刘之辈，便图谋山水。寄情几回，犹豫几回，斗争几回，最终择龙川而居。此举正是躲开权势、避免正面冲突的最佳选择，什么得龙脉，汲龙气，使胡氏子孙代代相传，荣盛不衰，说得神乎其神，也遮蔽了许多人的眼睛。
说到地灵人杰，我愿意从另一个角度看。不是灵异的山水给了人灵性，而是人长期在灵异山水中穿梭，耳濡目染，心气淡定，精神愉悦，激发了灵感。
而龙川的建筑，无论其取材、色泽、构建，还是浓郁的徽派文化风格，说它匠心独运，是智慧的结晶，固然不错。但我恰恰认为是一种无奈，被逼的无奈。是民间建筑与宫廷建筑、官府建筑不敢正面碰撞，被迫主动妥协和避让。由此，我　敢断言，在中国长期封建强权政治逼迫下，许多智慧、文化和辉煌都是被逼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国的文化文明，有很大一部分，可以命名为逼文化、逼文明。
民间建筑不能与宫廷建筑、官府建筑比高大，比规模，比气势，比斗拱，比彩绘，比富丽堂皇。只好去谋另一方天地，表现在色泽上，是青睐亲灰，青睐粉墙黛瓦。这种色调包含着谦和、平易、厚重、恬淡，长此以往，铸就了一种民间建筑特有文明和文化。
徽派建筑是这方面的楷模和典范，龙川胡氏宗祠更是得益于此，它们在精、巧、曲上下功夫。其精巧的布局，精妙的构建，精湛的三雕，精深的文化，内敛于门窗梁柱亭台楼阁榭坊厅廊，集古雅、简洁、秀美于一身，形成了一种堪与宫廷建筑、官府建筑相媲美的民间建筑风尚，细品慢嚼，毫无逊色，反有超越之势。
我常欣慰地想，如果没有从宋代开始，《营造法式》中对“庶民庐舍”强权的规定与剥夺，而是放手放胆，让民间建筑与宫廷建筑官府建筑比富斗财，比奇斗巧，那将是怎样一幅惨不忍堵的景象，虽然在规模、气势、集中性、完整性方面能胜过今朝。
从建筑地形地势看，如果不是宫廷建筑官府建筑的蛮横和霸道，如果不是朝廷和官场的险恶，许多人不会那么轻易那么乐意，舍都市弃城镇，亲田园近山水，那么民间建筑无疑会拥有一幅令人黯然神伤的环境。
窥龙俺，我又遭遇胡焱，我的眼睛被他的名字照亮。那三个“火”，使我忽发异想。那不是愤怒之火，不是心头郁闷之火，而是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智慧之火，是在天星星之火，使他火眼金睛，能够择定龙川，并将自己的智慧和心血用在营家上，而 不是用于权谋，用于尔虞我诈。那样虽会有胜，但不能常胜，终有惨败一日；那样虽可得权得势，游刃官场，但不可持久，终有一蹶，且一蹶不振。
得龙川之脉，取龙川之势，安居山水，远离官场，远离权势，淡名利之心，薄欲望之性，正是胡焱品质之源，龙川精神的内核，是千年龙川对后人不语的启示。

二00九年六月二十四日于霞蔚居

[尹宗国]

得龙川之脉，取龙川之势，安居山水，远离官场，远离权势，淡名利之心，薄欲望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