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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华文作品 20090828]－马来西亚女作家朵拉专辑－

朵拉简介：原名林月丝，出生于马来西亚槟城。专业作家、画家，祖籍福建惠安。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理事、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霹雳州副主席、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理事。 曾受邀为大马多家报纸杂志及美国纽约世界日报、台湾人间福报撰写副刊专栏。曾任大马棕榈出版社社长、《蕉风》文学双月刊执行编辑、《清流》文学双月刊执行编辑。在国内外报刊发表超过5000篇作品。出版过短篇小说集、微型小说集、散文集、随笔集、人物传记等29本集子。其中7本在台湾印行。作品译成日文、马来文等。曾获读者选票为国内十大最受欢迎作家。多篇小说作品被改为广播剧在大马及新加坡电台播出。多篇作品发表在多个国家与地区。其中有微型小说收入中国、美国、新加坡、香港的大学教材、中学教材和当地国汉语学习教材，散文被国内独立中学选为语文教辅教材。超过百篇散文与微型小说作品收入如《世界华文微型小说作品集》等国内外100多种集子。应邀参加过在新、泰、马、菲、印尼、文莱召开的1至6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应邀到台湾、汶莱、印尼等各地演讲。曾获国内外大小文学奖29个。80年代开始水墨画创作，于国内外联展超过30次，个展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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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幸福

秀群从很远的地方写信来。“终于离开我讨厌的城市，再也无法忍受无时无刻的噪音、各种自以为是的人际关系。现在住的小镇，正是我幻想中的世外桃源。房子有许多窗口，从窗子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个荷花池。莫内晚年绘的荷花池，被当代的一些人误会，以为他是眼睛坏了，白内障在那个年代无法开刀呀，才画出那些奇怪的颜色，不过，当你在不同的时间正视荷花池，光影交绰之际，莫内荷花池的色彩便出现了……”

秀群首次离开家乡的时候，给我写来的信，我还保留着。我不是喜欢保留旧物品的人，我更喜欢丢弃那些对我无用的东西。古董的收藏是某些人的固执嗜好，却非我的。我没法对一切老和旧的东西产生新的感情，只不过，秀群的信里，有某部分是我的感觉，所以我收到今天。

“我终于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乡下，再也受不了农村的味道，家畜的排泄物到处皆是，没有自来水，没有电，那么不方便也得苦苦忍受。闲言闲语大大方方在周围流转，笼罩下来也百口莫辩。住在城市充满安全感，谁也不认识谁，陌生的好处是不必搭理甚至最靠近你的邻居，管他是什么人……”

我准备给她回信。虽然当年我给她回信以后，她大约是在忙着适应城市生活，根本没回信给我，可是，总是在一段时候，可能数个月，或者半年，甚至一年，秀群会想起给我写封信。

生活的巨兽吞噬闲逸。日子套一双风火轮在飞驰。大家见面皆有同感，偶尔想起一个朋友，果然打个电话去，他不一定有时间陪你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到网络上去自说自话了。

亲手写的信变得异常珍贵。

我心里常常记挂着，秀群给我来了信。有一点点空闲，比如下班在塞车的路上，听到许多噪音的当儿，比如去剪头发时翻着杂志看见有荷花池塘的图片时，都会突然想起，还有一封秀群的信未回。

就是这样，一年也滑溜过去了。

连贺年片也省下，不是钱的问题。电脑网络里寄电子卡，省下到邮局去排队的时间。秀群没有给我她的电子邮址，我替她解释，既然她要恢复原始生活，对于现代的电脑网络不会有好感。

日子是绳子，捆绑在人的身上，生活缺乏喘息的空间。想到秀群在乡下观赏荷花池的那份悠闲，生出无限羡慕，虽然我还存活在噪音和复杂的人事关系里，然而秀群的选择叫人要妒忌。

人生的不如意就是你永远在过着你不想过的日子。

我的叹息落到地上，弹回来撞到我的眼睛，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秀群又来信了：“荷花池里，虽然颜色丰富多姿，却只是光影的幻象，那池水，竟是静止不动的。小镇的人也一样，大家都那么得意和满意于他们眼前的生活，每天毫无变化，太可怕了。生命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地被缩短，没有生息，死水一般，不不不，我要离开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

人一直在流浪，因为响往着远方，因为所有的憧憬幸福都停留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

我决定给秀群回信，等我有空的时候，但她的地址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那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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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故事在别人嘴里

住在小城的最大缺点，是你永远是别人嘴里的故事，而别人的故事又永远在你的嘴里。结果故事从你的嘴到别人的耳朵然后再从别人的嘴到另一个别人的耳朵，就这样一路流传下去。最后你会听到你的故事，是一个热心的别人好意过来告诉你的，你听完了，却不知道那是你的故事，因为在你的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如他嘴里所叙逑的那样子的故事。

到底那是谁的故事？

哦，原来是集体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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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

那天早上一切和往常一样。他下楼前先看一下卧室里的温度计，气温是摄氏29度，他知道再过三个小时就会变成30――32度，不过，当气温增加的时候，他无需担心著长袖衣打领带会流汗，那段时间他正多穿一件外套在办公室里，办公室的温度是18，空调制造出来的不自然温度，他已经习惯。

习惯地他坐在餐桌边，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待太太给他弄早餐。

早餐是牛奶一杯，冷的，面包两片，烤过，略焦，涂牛油，半熟鸡蛋一个，是菜园鸡的蛋，托隔壁家的亲戚购买。那人住在离市区远一点的郊外，自己也养了一些鸡。太太时常重复告诉他，有人说到巴刹买到冒充货，就是把新生鸡蛋，据说新生鸡蛋较小，当成菜园鸡蛋卖给不识货的人，菜园鸡蛋和普通蛋，价格差一倍以上。当然，这些家庭小事都是他太太在处理，他根本不必理会。

不理会日子是怎么过的，新闻却还是挺关心的。虽然翻着报纸，新闻都是旧闻，天天不是凶杀案，就是抢劫案，不知道警察干什么去了。破案率奇低，结果造案人日益猖狂。再一看，股票又跌了，前天才涨那么一点点，重要人物在报纸电视各种媒体上异口种同声呐喊我国经济越来越好，市场却是一片冷淡，毫无和政府合作的意愿及趋向。其实大家何尝不晓得靠说的并不可靠，市场表现才是最佳证明。

最佳证明的是他的胃口，每天早餐吃同样的东西，他却无所谓。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挑剔的人。这时他嗅到烤面包的香味，太太把早餐拿过来。他目无表情，也没把报纸放下。每天他对着报纸吃早餐。

吃早餐对他只是吃早餐，享受不享受皆没关系。他拿片面包和新闻一起在咬嚼，太太突然问：“你知道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吗？”

什么衣服吗？他一时间会意不过来，太太在问什么？往常太太把他的早餐放下，就到厨房或客厅去忙家务，从来没有向他提出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引发不起他的兴趣。“你说什么？”他这是自然反射下的结果，目光依旧对着报纸，瞧着头条新闻的图片说明。

图片说明往往一言中的，赛过长文中的千言万语。“你知道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吗？”这回他倒是听清楚了，诧异地把手上的报纸放下来，对着太太的衣服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你说什么？”他再次重复，并不打算回答。把视线投回眼前的报纸。

报纸上写着，你永远无法了解女人。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专家研究的报告确实有道理。吃过早餐，他就要赶到办公室去工作，他的太太在这个忙碌的节骨眼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愚蠢的问题无需多加理会。太太要是像他那样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的话，也许不会胡思乱想。“我吃过早餐，就去上班。”他说，提醒太太他是个忙人。情绪化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他想太太也不例外。虽然这么长久以来，这样的事不曾发生。

发生的永远不会是新鲜事，这么些年来难道他还不知道。“我要跟你离婚。”太太好象在说着晚上几点回来吃饭那样平淡，但却轰地一声，他仿佛听到雷声隆隆。

雷声隆隆原来是他的幻想。他清醒了，但他吃惊了，这回他真正放下手上的报纸，认真地注视太太。

注视太太时，才发现太太的眼梢有几丝淡淡的皱纹，却无损于她的美丽。不过他看不出她到底是真的假的，她的脸色非常平静。

平静令他安心地说：“不要开玩笑了。我很忙。今天晚上我要吃排骨汤，还有清蒸红鱼。”然后他低下头吃他的半熟鸡蛋，把牛奶喝了，站起来：“我要去上班了。”

我要去上班了。一切到此为止。这是他语句背后的意思。

他语句背后的意思太太显然不明白，纠缠不清地继续说：“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是这样随便说说的吗？他不耐烦：“够了啦你。”开玩笑也要选时间。他瞪太太一眼。太太很冷静，而且果断地告诉他：“真的，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他恼怒，埋怨她。“为什么你这样烦？”其实他开始感觉到有点冷，他的心也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在收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让太太做出这样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决定？“离婚以后，你就不必烦了。”太太低声说。

低声说不表示退让，她的语气异常坚决。他实在意外，这是和平日没有两样，非常普通的一天，连气温，连早餐，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听到这样一个晴天吡雳？

晴天吡雳是对他个人而言，太太像无事人似地，心平气和地宣布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且令他的胃起了变化，他似乎要呕吐。“好吧。”他怒气腾腾。“离婚就离婚。”他可不是一个认输的人。心里另有一股声音叫自己要冷静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的他拿起公事包，冲到车里，开车出去的时候，速度奇快。像要把这件事摔到远远的地方，那就不属于他的事了，然后才慢慢地回来，慢慢地把车子停下。

车子停下在交通灯前，这个交通灯的红灯每次都亮很久。他时常等得不耐烦。今天真不幸，又给他遇到红灯。

红灯。今天真不幸。他想到自己的不幸，真的很不幸，大家都是照样在过日子，为什么他就这样多烦恼？生活不是好好的吗？突然他抱着方向盘哭了起来。

哭了起来，一边想不通，“到底我那里做错了。”他自认是好丈夫，每天准时上班下班，每个月薪水全部交给太太，没有不良嗜好，最多是看报纸看电视，平日没事从不出门，那些同事相约去风花雪月的地方，他都推掉，他可是著名的标准好人！

标准好人遭受到离婚的命运？世界上有这样不公平的事？而且还是由太太先提起的离婚。离婚以后，人家会怎么看他呢？这些年来，他辛辛苦苦地工作，没有一天迟到，没有一天早退，他实实在在地做一个好人，难道他做错了吗？他在车上一直哭，绿灯都亮了，他还在哭，其他人的车子都超越他的车子，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