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航
2011年度国际诗王
性别:  年龄: 94 加入时间: 2009/09/19 文章: 60211 来自: 台灣高雄 积分: 96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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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獻西施
張 航/編著
范蠡,字少伯,生卒年不詳,春秋楚人。與文種同事越王句踐二十餘年,苦身戮力,卒以滅吳,尊為上將軍。蠡認為在有公於越王之下,難以久居,而且深知句踐為人,可與共患難,難與同安樂,遂與西施一起泛舟齊國,變姓名為鴟夷子皮。至陶,操計然之術以治產,因成巨富,自號陶朱公。因為經商有道,逐成鉅富,民間有尊陶朱公為財神。
范蠡,激流勇退的智者 :范蠡,春秋末年楚國宛人。公元前四九六年前後入越,輔助勾踐廿餘年,終於使勾踐於公元前四七三年滅吳。范蠡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遂乘舟泛海而去。後至齊,父子戮力耕作,致產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使為相。范蠡辭去相職,定居於陶,經商積資巨萬,稱陶朱公。
范蠡既能治國用兵,又能齊家保身,是先秦時期罕見的智士能臣,其大智大勇給後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范蠡獻西施:春秋戰火蔓延,政治版圖的角力中 ,見證不離不棄的深情。春秋時期,中原諸侯群起稱雄,長江下游的吳國與越國崛起,「范蠡獻西施」即是發生在吳王夫差與越王句踐互爭長短的二十年,范蠡與民間稱為四大美女之一--西施之間的愛情故事。吳越二國相爭,越軍大敗,越王句踐遭囚禁三年後歸國,臥薪嚐膽、苦身勞心,並得大夫文種輔佐內政,相國范蠡整軍經武,十年生聚,十年教育,二十年間民富兵強。文種計謀美人計,獻上西施至吳國,瓦解吳王夫差鬥志。而原已互訂終身的范蠡、西施,為了國家犧牲自身幸福。在等待二十年後,吳國民心向背、國力漸衰,句踐兵圍吳國,逼夫差刎劍自盡,結束吳國霸業。范蠡於功成之後,以「鳥盡弓藏、狐死狗烹」的警語留書文種,與西施翩然離去……「范蠡獻西施」的心路歷程及探討范蠡最後棄官遁隱的抉擇。著重描寫范蠡的煎熬與悲苦、西施的天真與無奈、文種的愚忠與寡情、句踐的霸氣與多疑、伯嚭的貪婪與奸邪,乃至於越夫人的忌妒與吳王夫差的多情,並以東施的諧趣角色,做為喜劇調節。
〔第1則〕范蠡 范蠡深知自己之所以受到任用,原因在於越國要推行富國強兵的政策。振興越國、讓句踐稱霸的目標達成後,范蠡立刻考慮改變身分。他認為響亮的名聲暫時可保,但很難長保。 臥薪嘗膽 范蠡的事蹟,同時記載於《史記》的<越王句踐世家>及<貨殖列傳>中。這可能因為他是越國的名臣,而辭官之後又成為一名實業家,一人兼具兩種角色的緣故。不過,不管是一國的名臣也好,大實業家也好,所從事的都同樣是「經營」的工作,所以他絕不是一個雙重人格者。 「越」據說是禹的苗裔,以會稽為根據地,疆域約在今日的浙江省。會稽就是現在的紹興,也就是魯迅和周恩來的出生地。事實上,當地現在仍保留著禹廟,紀念他治水的功績。 文字的發明在北方,所以中國的記錄大都偏重於中原地區(黃河中游地方)。而越之登上歷史舞台,已是春秋末期的事了。 越的始祖,根據《史記》的說法是:──文身斷髮,披草萊而邑焉。其後,經過了二十餘世,出現一個叫做「允常」的首長,當時他與吳王闔廬交戰,彼此相怨伐。於是,越便在吳的歷史中出現。吳闔廬十年(公元前五○五年),因為吳王於前一年率軍西攻楚,國內無人,所以越軍乘機攻入空巢似的吳。越國的允常去世,年輕的句踐(或寫作勾踐)繼任為王,吳聽說這項消息,便領兵伐越。這是公元前四九六年的事。越國善戰而擊敗了吳。在這場戰爭中,吳王闔廬手指受傷,臨死前留給太子夫差的遺言是: ──不要忘記句踐殺了你父親。 三年之間,夫差整軍經武。而越王句踐趁吳出兵前先發制人,採取攻擊,結果大敗,在會稽被包圍,不久便投降了。 有句成語叫「臥薪嘗膽」,就是說睡在柴薪上,舔嘗苦膽,然後告訴自己:「不要忘了會稽之恥!」《史記》上只有嘗膽,《吳越春秋》中卻出現臥薪。另外,《十八史略》裡記載,臥薪的是吳王夫差,嘗膽的是越王句踐。 這意思就是說二人都歷盡艱辛,矢志復仇。 輔佐越王句踐的是范蠡,輔佐吳王夫差的是伍子胥。 吳越之戰既是夫差與句踐之戰,同時也是伍子胥與范蠡之戰。 根據《吳越春秋》所述,會稽戰敗後,越把絕世美女西施送給吳,意圖使吳王墮落,這乃是出自范蠡的計謀。 西施的事蹟散見於諸子百家之書中,所以司馬遷也知道,但他在《史記》裡並未記載西施的事。或許是因為他認為其中傳說的可能性較大吧! 關於范蠡的原籍,有些書說他是南陽(黃河之北,現今的孟縣附近)人,但也有說是徐(淮河下游,現今的泗縣附近)人。還有一種楚人說,總之他並不是越人。 句踐號稱是第二十餘世越王,而一世平均為三十年,算起來越也有六百多年的歷史。如果由句踐即位那年(公元前四九六年)起回溯,越國開國的時間應該在殷末。該國雖然在當地一直維持著政權,卻沒有形諸記載。到句踐時,因與吳國交戰,才突然躍上歷史舞台。 儘管未見於典籍中,但越國一直就存在於該地。如果越國的歷史真的肇始於殷末,那麼我們可以大膽地推論越人的生活情形。 殷代的貨幣是貝。表示財貨的文字,幾乎都是以「貝」為偏旁(如贈、賜、貨、貸、購、賄、資、買、貿、貯……),由此可見一斑。這種貝是大陸沿岸所沒有的子安貝,正因為它稀少,所以才有價值。子安貝的最大產地是沖繩的宮古島,若要由大陸前去採集,「越」是最得地利的地方。 由於銅錢取代貝殼而成為流通的貨幣,採貝的活動自周以後就日漸衰退。但是,越並未因採貝時代的結束而改變了他們與海的親密關係。越人的生活形態,除了漁撈,還有海上貿易活動。擁有「採寶(貝)」傳統的越,無疑地是一個富裕的國家。雖然它遠離正統文化的中心,未被納入記載,但是可以推測,越必是一個不亞於中原諸邦的富庶國家吧!不是越人的范蠡,為什麼會在越做官呢?是越王招聘而來,還是他自己赴越求官?詳細情形已不可考,但既然越是一個深富魅力的國家,他自行前往的可能性或許比較大。這股魅力,當然也包括了「富裕」這一特點。 洗雪會稽之恥 范蠡是越國的上將軍。另外,越國還有一個大夫名叫文種。文種似乎也不是越國人。或許,范蠡是透過文種的推薦,才在越國取得官職。范蠡和文種被視為絕佳的搭檔。據說范蠡曾師事計然。計然也不是當地人,他是在旅行至越時遇到了范蠡。越最後滅掉了吳,成為春秋末期的霸主。春秋時代(公元前七七一~前四○三年),徒具虛名的周王室還存在。而且,各地割據的諸侯在形式上仍擁戴周王,其中最有實力的就成為霸主。霸主必須擁護周王,號令天下。春秋諸侯並不想推翻周王室,只是一心為爭取霸主之位而致力於富國強兵。這個時代出現了五位霸主,稱為春秋五霸。他們是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夫差、越王句踐。越這個國家一登上歷史舞台,就突然成為霸主,這不能不說是罕有的事。以吳來說,《史記》在夫差之前還列舉了壽夢、諸樊、餘祭、餘昧、僚、闔閭(廬)等六位君王。相對於此,越卻只記載句踐的出現,說他是允常之子,然後就立刻成為霸主。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奇蹟,只是以往越國的事並未被列入記載罷了。他們有採寶的傳統,經常縱橫海上,進行商業活動,自然擁有強大的財力。但是非常有趣的是,對越國興盛很有貢獻的范蠡、文種、計然三人,竟然都來自外地。或許是越所具有的海洋性開放氣質,使它能接納眾多的人才吧!三位外來幕僚中,計然最不起眼。他雖然是范蠡的老師,但也有人說「計然」不是人名而是書名。越的富國強兵政策之所以成功,要歸功於范蠡和文種的貢獻,然而他們各自的角色、職務卻不是很清楚。只因文種被稱為大夫,負責行政,范蠡自然就被認為是軍事參謀。越在會稽嘗到苦果,是因為句踐未用范蠡之言。戰敗後,當句踐打算把國政交託給范蠡時,范蠡推辭說: ──兵甲之事,種不及蠡;鎮撫國家,親附百姓,蠡不及種。意思是說請把國政交託給文種。句踐就這樣把范蠡送到吳國當人質。這可能是吳國前來要求人質吧!人質非得是重要人物不可,而范蠡因是句踐的親信,吳國自然會接受。辭去宰相職位的范蠡,到吳去當人質必然是出於他自願。畢竟要偵察吳,使吳墮落,再沒有比深入當地更好的辦法了。范蠡以人質的身分在吳停留了二年,自然仔細地觀察吳國內部的情況,暗中設計籌謀。吳國的伍子胥和太宰(宰相)嚭對立。當越王句踐被圍困於會稽時,曾賄賂嚭,請他向吳王說情,才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二人的對立轉趨激烈,吳王夫差聽信嚭的讒言,終於將伍子胥賜死。表面的情形是這樣,但兩名重臣對立的內幕,也許是出於范蠡的計謀。夫差起初並不相信讒言,但當他得知伍子胥擔任使節訪齊時,把自己的兒子託給齊國的重臣鮑氏,便加深了懷疑。或許伍子胥也對吳感到絕望。樹吾墓上以梓,令可為器(吳王之棺)。抉吾眼置之吳東門,以觀越之滅吳也。這是伍子胥非常有名的遺言。伍子胥既死,吳不足為懼。句踐於是想對吳進行報復,但范蠡卻回答說:「還不可以。」吳王夫差為了爭霸,率軍北上,討齊伐魯,擴張版圖。他的眼裡並沒有越,因為這個一度在會稽被他蹂躪過的對手,一直都採取非常恭順的姿態。這時,不斷警告他要小心提防越的伍子胥已死。夫差率領吳國精兵,會諸侯於北方的黃池。身為霸主,號令諸侯,真是無比地得意風光。「現在正是時機!」范蠡終於贊成句踐出兵了。精兵北上,吳國境內只剩留守的部隊,於是越軍湧進吳國,殺了吳太子。吳王夫差在黃池聽到國內有變的消息,因為正值與諸侯會合之際,擔心天下都知道這件事,便私下於諸侯會議結束後要求與越國和談。如果是一名普通的參謀,或許會乘勝拒絕和談。太子被殺,遠征的吳軍此刻應已動搖。但是,他們都是當初為了會見諸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軍。他們的家人還留在吳,如今為了解救被敵軍占領的故國,可能會拚死一戰,這是很可怕的對手。范蠡在作人質的時候觀察過,了解吳的實力。以越之力,目前仍極難一舉壓制吳。因此范蠡立刻接受和談,把越軍撤出吳。平安回到國內的吳軍,由當初的緊張狀態中鬆懈下來,軍紀也跟著散漫。由於幾度北征,精壯的官兵喪失殆盡,再加上軍資需索無度,使得吳逐漸疲敝。范蠡守候著時機的到來,一等就是四年,其間當然一直在整頓軍備。四年後,當越軍攻吳時,范蠡已勝算在握,但他並不著急。吳都──蘇州被包圍達三年之久。吳王夫差據守姑蘇山,最後終於力竭。吳追擊越至會稽時,曾允許句踐乞命。這次被追逼到姑蘇山的吳王夫差,也請求能像當年一樣,饒恕他一命。句踐曾受過夫差的恩惠,因而想答應其請求,但范蠡反對說:──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天以吳賜越,越其可逆天乎?於是吳便滅亡了。如果句踐當初允許吳保留一點實力,日後越可能就要經常感到不安吧!吳在姑蘇山滅亡的時間是公元前四七三年。為洗雪會稽之恥,越花了二十一年的歲月。狡兔死,走狗烹越國重用外國人,是因為它經濟上雖然富裕,文化水準卻沒有那麼高。再加上外國人的人脈關係不多,君主可以放心。那個時代中國採行大家族主義,如果任用一名大臣,他的滿門家眷取得權力,只要一不留神,君主的寶座就可能不保。范蠡深知自己之所以受到任用,原因在於越國要推行富國強兵的政策。吳一滅亡,越便揮兵北進,也像吳王夫差一樣成為霸主。渡淮水、會齊晉諸侯於徐州、對周室納貢,並把吳自宋奪得的土地歸還宋,展示了霸主的威信,中原諸侯也都承認句踐是霸主。范蠡以上將軍的身分凱旋歸越。但是,振興越國、讓句踐稱霸的目標達成後,范蠡立刻考慮改變地位。──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他認為響亮的名聲暫時可保,但很難長保。與其說很難,不如說至難或不可能還要更恰當。范蠡在「大名」之下想要離開。他寫了一封訣別書給句踐。 ──人說主辱則臣死。二十多年前,君王受辱於會稽之時,臣未死,是希望雪恥。如今恥已洗雪,請以會稽不死之罪誅臣。句踐的回答是:──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孤將加誅於子。范蠡答道:──君行令,臣行意。這是表示決裂的意思。如果你想殺,那請便;我還是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這有點相互叫罵的味道,也許在范蠡看來,他必須表明這不是趁夜逃跑。句踐對范蠡的書信應該是很激動的。為什麼我成功地當上霸主之後,你竟要捨棄我!在范蠡看來,成功之後,句踐對他來說就成了一個可怕的人物。在對吳進行復仇戰時,乃至成為霸主以前,句踐都少不了范蠡。如今范蠡如果到別處去,恐怕會對越造成威脅。由於這個原因,范蠡對越來說就是一名危險人物,恐怕會受到嚴格的監視,很可能還有性命之憂。若是這樣,那就應該事先離開越國。在這個關口能夠看得開,正是范蠡了不起的地方。乃裝其輕寶珠玉,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收拾些不太占空間的寶石、真珠、玉等細軟,帶著家人手下,乘舟離開越,前往齊國。這大概是一齣千鈞一髮的逃亡劇。書面交鋒似乎激起了火花,他留下不便攜帶的財物,拎著珠玉寶石脫逃而去。逃到齊國之後,范蠡沒有看到以前的同僚文種。留在成了霸主的句踐身邊,在范蠡看來是極其危險的事,然而文種卻好像沒有察覺到這個危險。於是,范蠡寫信給文種,勸他快逃:蜚(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收到這封信後,文種稱病辭官。他可能也在思考脫逃的方法,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范蠡逃亡之後,對於文種的監視大概變得更加嚴密吧!傳聞是因為有人進讒言說文種意圖謀反,句踐賜劍給文種,意思叫他自殺。是不是讒言,沒有人知道,總之文種已毫無利用的價值。越不再需要文種,而如果讓他逃到其他國家,那就危險了。──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句踐說道。先王就是他的父親允常,人當然已經不在世了。隨先王試一試剩下的四術,就是表示要文種也死。陶朱、猗頓之富范蠡是個深富智謀的人,文種則是一個能力很強的行政官。前者長於應付緊迫的狀況,後者善於長期性的經營。在戰場上需要電光石火的決斷,行政則需要仔細斟酌。范蠡逃得快,而文種逃得遲。兩人性格不同,命運也迥異。亡命到齊國的范蠡改名換姓,叫做鴟夷子皮。鴟夷就是裝酒的馬皮袋。鴟就是貓頭鷹,皮袋的形狀就像貓頭鷹鼓著肚子一般,故得其名。由於范蠡等人的謀略奏功,伍子胥被吳王夫差殺害,他的遺骸被裝進鴟夷內,投入長江。范蠡就像他的好對手伍子胥得罪於主君一樣,自己也得罪主君句踐,本來命該被裝進鴟夷中的,因此便取了這個名字。另外一個說法,是說鴟夷伸縮自如,象徵自由之身。也有人說它有別的意思,就是鴟夷隨著內裝物的不同,可大可小。范蠡一家人在齊國海岸地方耕作,勤勉努力的結果,父子積聚財產,成為數十萬金的資產家。齊國人聽說他很賢明,便來請他做宰相。 ──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庶民)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范蠡說著便推辭了,同時把好不容易積存的財產一一分給親友鄉黨,然後只懷著高價的寶石離去。「久受尊名不祥」,跟他逃離越時所說的「大名之下,難以久居」這句話很相似,這可以說是范蠡的處世信條。也就是說,如果獲得很大的名聲,不要執著於此,最好儘量撒手拋開。但是並非放棄一切財物。離開越國時,把輕軟的珠玉寶石裝在小船上;離開齊國的海濱時,也帶著高價的財寶。因為努力工作,積貯財產,所以擁有豐厚的資本。范蠡可以說是一個務實的人。范蠡接下來選擇的地方是陶,亦即現在山東省鄰近河南省境的定陶縣一帶。春秋時代,這個地方有魯、宋、衛、曹、鄭等國接鄰於此,非常複雜,而且這裡距齊、晉、楚等大國的前哨也不很遠。 ──陶天下之中(中心),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史記》裡指出了其地理條件之優厚。在齊國的海岸地方,以開墾事業而置產;移居陶之後,則以商業活動為主。范蠡似乎早已預見開墾的時代將轉變為商業的時代,而預先移居。搬到陶以後,又改姓名鴟夷子皮為朱公。陶朱公簡稱「陶朱」,直到今日,它在中國仍是富豪的代名詞。魯國有個名叫頓的窮人,聽說陶朱公很富有,便前去請教致富之道。依照陶朱公所傳授的方法,他在猗氏之地的南邊飼養牛羊,十年之後富比王公,人人稱其為「猗頓」,兩人並以「陶朱、猗頓之富」齊名於世。當然,陶朱公范蠡是屬於師級輩的。據說范蠡有三個兒子。長子是他在齊國海岸邊從事耕作、生活比較艱苦的時候所生的。幼子是在移居到陶、生活富裕後所生的。次子可能是誤入歧途,殺人之後被逮捕。范蠡也很疼愛兒子,多次奔走營救,希望能夠讓他獲釋。因此將黃金千鎰(一鎰等於二十四兩)交給幼子,要他帶到次子被拘禁的楚都去,以便進行營救的活動。 長子對此感到憤然。父親范蠡年紀已大,家裡的大小事情一向都是一家之主的長子在處理。關於這回次弟所發生的重大事件,當然也應該由一家之主的他來進行營救;然而,父親竟然派小弟去。難道父親不信任他?一想到這裡,便非常懊惱沮喪。他要求父親務必讓他去,但不知道什麼原因,父親就是不答應。長子非常絕望,表示既然這麼不信任他,他不如死掉算了。范蠡的妻子哭著對范蠡說:「老二會不會獲釋,還不知道,眼前老大卻要死了。二個兒子會一個接一個的死掉呀!」范蠡不得已只好派長子去。楚都郊外的一間破屋裡,住著一個名叫莊生的人,與范蠡是至交。莊生雖家貧,但為人清廉正直,在楚國,楚王以下的政府要員們都以他為師,崇敬有加。范蠡送長子出門時曾交代他:──你到了楚國之後,把這千鎰黃金交給莊生,拜託他幫忙。其他的你別管。 長子遵照父親的話把千金交給莊生,但他另外卻偷偷藏了數百金。莊生收下千金後說:「請儘快離開此地,千萬不要留下來。就算令弟獲釋,也不要打聽原委。」但是范蠡的長子並未聽從他的勸告,反而進入楚都,以數百金為資金,跟楚國有權有勢的人接觸,進行營救的工作。莊生是一個清心寡慾的人,雖受王公們尊仰為師,卻仍住在簡陋的屋子裡。他接受范蠡長子所帶來的千金,只是「接受委託的表示」,打算等完成所託後,再歸還千金。他還考慮到自己突然有什麼不測,便對妻子說:「這是陶朱公的金子,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一定要把金子還給他。」莊生算準楚王有空的時候去謁見,談起了天象。──「最近某顆星出現在某個地方,這對楚非常不好。王若修德,則可除去此害。」王修德就是頒布大赦令。楚王聞言立即下令封鎖府庫,這似乎是大赦時的一道手續。據說這是為了防止人趁著大赦,進行偷盜。接受范蠡長子贈金的貴族,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長子一聽說弟弟將因大赦獲釋,便後悔把千金交給莊生。於是他到莊生家,說弟弟將因大赦出獄,故來拜訪。莊生見他未依勸告立即離去,反而留在此地,心中非常不滿,並察覺他來訪的目的是想取回金子,便說:──金子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房間裡,你可以自行取出。范蠡的長子拿出金子,高高興興地回去了。莊生被這個黃毛小子侮辱,深以為恥,再度進謁楚王,稟告說:──現在路上有人傳說,是因為王身邊的人收受陶朱公的賄賂,為了釋放陶朱公的次子才發布大赦令的。楚王當然很生氣,說:──我雖不德,也不致淪於為陶朱公之子而發布大赦。他判決了陶朱公次子的罪刑,在處死後第二天發布大赦令。范蠡的長子帶著弟弟的遺骸回到故鄉。母親與附近的鄰人們都不禁悲嘆,而范蠡卻說:「我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了。」長子曾與父親一起吃苦,賺錢積蓄,知道千鎰黃金是流血流汗換來的,當然會覺得不捨。幼子是在家境富裕之後才生下的,不懂蓄積錢財之苦,所以花這筆錢不會覺得可惜。這場營救活動是不能吝嗇的,所以范蠡才派幼子而不派長子去。這似乎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司馬遷仔細地把它記載在《史記.越王句踐世家》中。可見這個故事相當有根據。漢代《越絕書》裡曾記載,吳國滅亡之後,原先獻給夫差的絕世美女西施,歸於范蠡,與范蠡一同泛五湖而去。但司馬遷並未將之記載於《史記》中。任何傳說色彩較濃的事件都儘量排除,這是司馬遷寫史的態度。所以,有關范蠡次子被處以死刑的事,在司馬遷的史觀過濾下,應該是可信的。吳滅亡於姑蘇山,是在司馬遷誕生前三百多年。由當時史實記載的技術及訊息傳達的能力來看,在司馬遷的時代,吳越興亡史被傳說化的部分應該是不少。有的文獻(《國語》)記載,吳滅亡後,范蠡乘輕舟、浮五湖,「不知其所終極」。越之名臣范蠡就此消失,而與齊的鴟夷子皮和陶朱公完全沒有關係。成功地完成富國強兵計劃的名臣、勤儉力行的開墾者、占通商之利的實業家,這些眾所欽羨的人物,竟然是同一個人,這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許事情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渲染成這樣趣味盎然。真相究竟如何,探討起來恐怕沒完沒了;不過我認為《史記》所載即使並非事實,也在各種意義上反映出事實,並依據事實而記錄。即使史實中混合了傳說,范蠡終究不是傳說中的人物。鑄著「句踐所用」銘文的名劍自各地出土。這些出土的兵器在二千五百年後仍然銳利得可以削斷東西,令人大感驚奇。根據專家們的看法,以現代的技術,做不出如此好的劍。可見當時技術水準之高,遠超過我們所想像。范蠡生在那樣的時代裡,恐怕是被人們理想化了。然後,其他的理想人物也就被吸收,變成他的分身。
范蠡,字少伯,生卒年不詳,
五裡湖風光
范蠡和西施騎馬來到徐喜鳳娘家,兩匹馬交給阿鳳父母,讓他們再轉交阿鳳,並叮囑,讓阿鳳把幾匹馬都餵養起來,以後能排上用場。因為西柳坪有山坡,家中人口又多,養馬比較方便。
范蠡告別徐家翁媽,乘船從曹娥江,順流而下,出三江口,入東宮溪,從湖州進入茫茫太湖了。
一路之上,曉行夜駐,還要時刻警惕有沒有暗探跟蹤。范蠡和西施的蜜月生活,就是這樣渡過的。范蠡對西施照顧得無徽不至,西施對范蠡體貼入微。當西施沉睡在范蠡的懷抱中時,范蠡必須一只眼睛睡覺,另一只眼睛睜著,觀察周圍的動靜。他是從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活中過來的,已經習慣了這種不安寧的生活。西施有時醒來,看范蠡還沒閉眼,心疼他,也知道他的心情,就說自己不困了,讓范蠡踏踏實實睡上一陣。
到了太湖,他們吊著的兩顆心才落下來。
茫茫太湖,三萬六千頃,是吳越地區風景優美的聖地。范蠡和西施泛舟太湖,深深陶醉在這迷人的湖光山色中。范蠡幾經太湖,那是戰亂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心思仔細觀賞太湖,也從來沒有發現它是那樣美麗。
范蠡娓娓動聽地向西施講述太湖的傳說:
在盤古開天闢地以前,有一年,天宮裡王母娘娘要做壽了,玉皇大帝叫四大金剛抬去了一份相當豐厚的祝壽禮物。王母娘娘看了很高興,笑得臉上皺紋都少了好多。原來王皇大帝送給她一個大銀盒,裡面還有七十二顆特大的翡翠,而且還有千姿百態、顏色各異的玉石雕刻的各種飛禽走獸,真是無價之寶。近看,像一個聚寶盆;遠望,又像一設計精美的大盆景。王母娘娘愛不釋手,各路神仙都拍案叫好,贊不絕口。
為王母娘娘祝壽,照例每年都設蟠桃會。請柬發出去了,可是發請柬的人喝了點酒,有點昏頭暈腦,他忘記了一個每年必請的重要角色,那就是榮任「弼馬溫」之職的孫悟空。孫悟空一打聽,該發請柬的都發了,唯獨自己沒有接到,使他大發猴火:這王母娘太勢利眼,看我官小,取消了我參加蟠桃會的資格。豈有此理!他扛起金箍棒,一個觔斗雲翻上了天宮,不問三七二十一,見一樣砸一樣,把天宮砸了落花流水,天翻地覆。他見到玉皇大帝送來的大銀盆,更是氣不打一處冒,掄起金箍棒就打了過去,把銀盆從天宮打落下來,跌到吳越
之地,砸了老大老大一個坑。銀盆碎了,化作白花花的洪水,不多不少淹了三萬六千頃的面積。這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天」字上面的一橫,落在下面變成一點,就成了「太」字,所以此湖叫「太湖」。本來天上的大銀盆是圓的,被齊天大聖一棒給打扁了,這就是太湖不怎麼圓的原因。那七十二顆翡翠,就變成了七十二座山峰,散佈在太湖之中。玉石雕刻的魚蝦,就是太湖裡的銀魚和白蝦,飛禽走獸就是活躍在太湖之中和太湖周圍的飛禽走獸。
范蠡講得專注,西施聽得入神。范蠡停止了,西施還沉浸在生動美好的傳說中。
「怎麼樣?」
「生動是很生動,也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是蠡哥杜撰,還是出自何典?」
「一半是流行於民間的傳說,一半是蠢才演義、發揮。」
「看來,蠡哥不僅是領兵打仗的將軍,還是個文文儒雅的書生。」
「不敢當,胡謅八扯,聊以寬心而已。」
「還有什麼故事,講給我聽。」
「另一個說法,就是傳說,而是稍稍有點根據了:有人說,太湖是『海的兒子』。原來這裡是汪洋大海,由於長江、錢塘江的泥沙沖積,長江三角洲不斷向東延伸,這塊地方被泥沙淤積的沙壩所封閉,與海隔斷,而成了太湖。以後雨水、河水不斷增加,海水逐年淡化,就成了淡水湖。你嘗嘗,湖水現在還稍有點鹹味,再過幾代,恐怕一點兒鹹味都沒有了。」
西施還用手撩起湖水嘗了嘗,真還帶點鹹味,但比海水要淡多了。
「所以,古人記載,叫它『海跡湖』又名『瀉湖』,這不是沒道理的。」
泛舟太湖的范蠡和西施,因為擺脫勾踐的追捕,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愉快。太湖的美景佳境,又使奔波勞碌半生的范蠡和西施找到了一個修身養性的享受天倫之樂的理想處所。他們不想走了,但究竟在何處安營扎寨、休養生息,使他們兩個頗費思索。
經過十天左右的勘察和選擇,范蠡和西施一致認為,定居五裡湖最合適。五裡湖,又稱小五湖,湖面9.5平方公里,環湖一周約21公里。五裡湖東北岸,是一抹平疇,漁池、田園,是江南魚米之鄉的風光;五裡湖北岸,是惠山,緊連湖西十八灣;五裡湖南岸,群峰疊翠,充山、鹿頂山、寶界山、嶂山,連綿數十裡,是茫茫太湖的一個屏嶂。
五裡湖是個水路交通的樞紐:南通長廣溪,北連梁溪河,東接馬蠡港,西出犢山門或蒲嶺門,與太湖相接。
范蠡和西施,為選擇五裡湖定居,還發生一場小小爭論:
范蠡說:「選擇五裡湖,是取其四通八達的水路交通。」
西施說:「交通不當飯吃,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解決溫飽問題,太湖比五裡湖漁產豐富。」
范蠡說:「有兩隻手還愁沒飯吃。交通方便,才能經濟發達。五裡湖入太湖,也只個把時辰。」
西施說:「吳國人因為你幫勾踐滅掉吳國而對你有成見,過馬蠡港時不是有人認出你來,招來一頓罵聲麼,還是離他們遠點為好。」
范蠡講:「過去是過去,以後是以後,對一個人的看法和印象,是可以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
「反正說不過你,隨你好了。」
「施妹,你想想看,五裡湖比太湖目標小,比較隱蔽,萬一狗賤再來,要找咱們就得費一番周折,我們聞信可以走脫。從這個意義上說,五裡湖優於太湖,此其一。其二,太湖水域寬闊,來往船隻多,繁華熱鬧,而五裡湖鬧中取靜,適合休養生息。有了寶寶,是讓他在嘈雜環境中好,還是寧靜環境好?」
從此稱勾踐為狗賤。
「還是蠡哥想得周到,這又不是打仗,想那麼多干什麼?」
「一方土養一方人,居住環境對一個人很重要。」
「我同意,在五裡湖定居。」
在五裡湖定居下來後,西施搖小船去網魚蝦,范蠡則養魚、種竹。西施是在若耶溪長大的,捕魚、網蝦有一定經驗。一天下來、她可以同到不少魚,青魚、草魚、鰱魚、鯽魚,還有珍貴的銀魚、白蝦。他們每天可以吃到新鮮魚蝦。
可是,有一天,西施趕往黿頭渚網魚,大風起來,太湖像發怒的獅子,波浪滔天,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西施搖船躲閃不及,被浪濤掀翻,人也掉進湖裡。一天的辛苦,付諸東流,船也碎了,西施還險些喪生太湖。
濕淋淋一身,被救上岸,送回家。范蠡心疼地拖著西施痛哭一場。等西施喝進肚裡的水吐出來,身子也暖過來,見自己正在范蠡懷裡,才知道自己蒙受一場劫難。
「破財免災,人活著,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倒想得開,船沒了,怎麼打魚?」
「船壞了,再打新船。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只舊船也該換換了。」
說著容易,錢呢?」
「錢慢慢攢,不著急。」
「不打魚,我在家干什麼?」
「你打魚時,我就在想:光打魚,這魚不是越來越少麼?如果把活魚養起來,讓它甩籽兒,生小魚,這不比打魚更好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水的辦法很多,可以從水裡打魚,也可以用水來養魚。」
「魚吃什麼?養多長時間?怎麼生育?你知道嗎?」
「從不知道到知道,總有個過程,世界上沒有學不會的東西。當將軍,領兵打仗,是一步學來的;當相國,管理國家大事,也是從不知到有知,從知之甚少,到知之漸多。我相信,養魚不會比當將軍、當相國還難。我們又不是七老八十,還愁學不成?」
「將軍、相國大人,這是在五裡湖,不是在會稽山。」
「會稽山、五裡湖只是地方不同,能在會稽山干一番事業,就能在五裡湖干一番事業。」
「看來嫁給你,還真沒嫁錯,什麼事也難不倒你。我已經說過了:跟你跟定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跟你,決不食言——生一塊生,死一塊死。」
「知我者,西施也;親我者,西施也;跟我者,西施也。你既然決心跟我一輩子,我就讓你一輩子過幸福生活,決不讓你吃苦受罪。」
范蠡拉著西施來到他們住房的後院,西施看到,范蠡在這裡已經砌起了幾個長形和方形的石頭水池,裡面分門別類放著青、草、鰱、鯽各種魚類,還有蝦池、蟹池。有的魚已經產卵,有的魚還鼓著大肚子遲遲不肯生育。在這些池子裡,有的撒著青草,有的撒著剩米飯,還有撒著其他東西。
在這些魚池岸上、土埂上,還冒出竹筍。這是范蠡將別處的竹根挖來一些,埋在土裡長出來的。
西施很吃驚。這些日子,她只顧風裡來,雨裡去,在湖上打魚,沒想到蠡哥在家搞了這麼多名堂,還一直嚴守秘密。蠡哥真是個閒不住的人:當官,他是個不貪、不佔、不謀私利、一心為國的好官、清官,有所作為的官;為民,他又愧是一個好老百姓。她回頭看看范蠡,范蠡沖她笑笑,意思說:這是我當家庭婦男的一點積蓄,請多指導。
西施越來越覺得此生沒白活,找到了這麼一個有心胸、有志氣、有道德、又有智慧的丈夫:我失去處女寶,在吳宮那麼多年,自己總覺得對不起他,可他從未提過一句,從沒有流露一星半點的不滿和埋怨情緒;他為越國振興付出了十多年的青春和熱血,在越是頭份功臣,然而他什麼報償也沒有獲得,還被追捕得四處逃命,他從來沒講過一句後悔的話,沒有一聲抱怨;形如飄蓬,浪跡天涯,夕為越,朝為吳,沒見他皺過眉,沒聽他歎過氣,也沒聽他發過愁,他永遠是生
「活的主人,永遠是生活的強人。
西施跟著范蠡巡視了他們的後院,引起西施浮想聯翩,感慨萬端。范蠡沒說一句話,他猜得出西施心裡在想什麼。走到後院入口處,一個竹籬笆門的後邊,范蠡讓西施看一棵已經長起來的東西,葉對生,羽狀復葉,小葉3—5片,卵形至長橢圓形邊緣有鈍齒,西施感到奇怪,在家鄉時,沒見過這種植物,她問道:「這是什麼?」
「本地人叫它落地生根。葉齒間易生芽,芽長大後落地即長成一幼植物。」
「栽它干什麼?」
「我喜歡他的性格:它冬來春初開花,花紅紫色,合萼,合瓣,圓錐花序。有花,但並不漂亮。也沒有特別誘人的枝葉,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棵植物;可是,它有超出一般植物的強大生命力,旱它能生,澇它能長,山坡上、田地裡、水塘旁,只要有土的地方它都能活。它的名字最典型地反映了它的性格。我喜歡它,喜歡它隨遇而安的豁達,喜歡它適應各種氣候、土地、水分而頑強存活的巨大生命力。」
「這就是你時性格。」
「對。也是你的性格。」
西施會心地笑了。她想想漁船被風浪撞壞,自己幾乎被淹死後的沮喪情緒和牢騷滿腹的態度,跟落地生根的性格及不相稱。然而,蠡哥卻說落地生根也是我的性格,這是鼓勵,是鞭策,也是教育。他真是一個循循善誘的良師啊!批評你都沒有一句批評的話,他教育你、鼓勵你,讓你不感到生硬、勉強,或他自己好為人師,喜歡教訓人,而是讓你自覺自願接受他的看法,使你潛移默化地受到影響和熏陶。在這樣人的身邊生活,感到多麼溫暖,多麼幸福啊!
「范蠡兄弟——」
「錢大哥,有事嗎?」
「來——」
「什麼事?」
是鄰居錢伯庸叫他。在范蠡、西施剛來時,錢大哥是罵范蠡罵得最兇的一個,什麼「喪盡天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等等,不一而足。見了面,不僅不說話,還要往地上啐口唾沫。范蠡總是以笑置之。
有一次,錢伯府七十歲老媽媽半夜間突發急疾,他離不開,沒人去請郎中。這時候,范蠡聽見隔壁嚷嚷,悄悄進來,見錢家有病人,正急得團團轉。那時正是黃梅雨季節,路上泥濘難走,范蠡二話沒說,舉著一把傘,把郎中從五裡之外請來,連夜把中藥買回來,煮好讓老人喝下去,病情就穩住了。這時候,天已大亮,范蠡轉身要回家休息,錢伯庸拉住范蠡,「撲通」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道:「范蠡兄弟,我
對不住你……」
「錢大哥快起,給老人家治病要緊……」
錢大媽病好之後,錢伯庸特意把范蠡和西施都請到家裡來,一邊吃飯,一邊談。范蠡把自己如何從楚國到吳國,又到越國,如何幫勾踐打敗夫差,又如何被勾踐追趕至此,從頭到尾,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說:「楚王也罷,吳王、越王也罷,都不是好東西,荼毒生靈,殘害百姓,為保住自己王位,忘恩負義,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都是狼心狗肺之人。我已看破紅塵,決不再作官為宦,當別人的工具,只願當一名百姓,自食其力,安度後半生。」
錢伯庸見范蠡,披肝瀝膽,講得都是真心話,也就諒解了他。從此便為至交。有哪個吳國人再罵范蠡,不用范蠡出面,錢大哥就自跑去勸解。范蠡為人,善良、寬厚,在周圍人緣很好。
這一天,錢伯庸叫范蠡,不是別的,他新釀的米酒,今天首次開壇,特意請范蠡來品嚐。范蠡覺得盛情難卻,不好拂他的美意。
錢伯庸開壇儀式搞得很隆重,錢家老小,包括范蠡各舉一杯酒,先祭天地,後祭祖宗,最後祝錢家和范家全家平安,萬事順利。
坐下來喝酒,讓范蠡就上賓座,范蠡謙讓,坐在錢大哥、錢大嫂下首。
「家釀醇醪,不成敬意。」
「盛情難卻,受之有愧。」
范蠡品嚐一口,這酒非同一般。他喝過紹興陳醋,在仰止客棧喝過五年沉香,一開壇,滿屋溢香,喝在嘴裡,香甜爽口,余味綿長。這錢家家釀,是掛醚酒,倒出來,杯子上掛住,倒不淨,這是好酒的一種標志。喝起來,酒香撲鼻,口中余香久久不去。
「錢大哥,敢請教此酒釀法否?」
「范老弟,你先說酒如何?」
「我喝過天下無數美酒,卻不如老兄家釀醇香可口。」
「好,只要你能品嚐出是好酒,今天你就敞開喝,往後由你大嫂把做法教給西施,保你天天能喝上美酒。沒教之前,先從我這兒搬一壇走。」
「能不能先講一二,讓小弟領略?」
「米酒與白酒不同,一要米,二要由。米必須是精米,機米不行,粳米也不行,必須是顆粒兒飽滿、晶瑩透亮的精米。曲要好,這次留下次的。它跟白酒不同的是,它不需水,也無須勾對。」
「溫度有什麼要求?」
「這是婦女們的事,讓她們去具體操作。」
「錢大哥,我今天也向你透露一個秘密:我研究一種三層養魚法:第一層是草魚,它在水的最上層,只要撒青草,它就能吃得飽,長得
快;第二層是鰱魚,它以草魚的糞便為食物,草魚糞多,它就能飽食快長;第三層是鯉魚,它以鰱魚糞便為食,也吃草魚之便,總之,上兩層下來的,它收攤兒。這樣,一點兒沒有浪費的東西。這樣養魚,經濟實惠。」
「草魚、鰱魚咱太湖、五裡湖和各條河裡都有,可沒聽說過鯉魚呀?」
「錢大哥,不瞞你說,這是小弟新培養的魚種:是草、鰱兩種魚雜交而成的,它具有草魚生長快的特性,又有鰱魚少得病、生命力旺盛的特點,所以鯉魚的特點,就是生長快又不易患病。」
「已經培養出來了?」
「就養在池子裡。」
「走,去看看。」
范蠡、錢伯庸,離開餐桌,來到范蠡後院,見西施正往池子裡扔青草。
池中,青草多的地方,草魚蜂擁而至。其他地方,鰱魚和鯉魚都能看得見。為了使錢大哥看得更清楚,范蠡用魚抄子,從池中抄上來一條三寸多長的鯉魚,放在一個水盆裡。錢大哥看得很仔細:這鯉魚沒有草魚那麼大肚子,鱗片卻比鰱魚大,鰭不像草魚那麼青,有點兒黃,有的地方還少顯粉紅色。看起來,鯉魚比草魚和鰱魚都漂亮。現在就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麼味道,會不會比草魚、鰱魚更美味可口?
「再過兩個月,就可以請錢大哥品嚐這鯉魚的味道。」
「好,我等這一天。我抱上一罈酒,和你們一家共餐。」
范蠡干什麼都善於動腦筋。他還有另外一個秘密,還沒有向錢大哥透露:他在進行甲魚飼養,繁殖的試驗。
這個事,還有一段離奇的故事。
一天,范蠡去無錫趕墟場往回走,天已黃昏,路上人不多了。他走到一個水塘邊上,見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躺在池塘邊,周圍吐了一大片。吐出的穢物直撲鼻子。范蠡想,要沒人管他,再一翻身,就會滾到池塘裡淹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擦擦醉鬼身上、嘴上的穢物,把它背在背上,一面在路上打探著,送他回家。把醉漢送到家,才想起自己買的東西卻丟在了池塘邊了,返身回去找。一個奇跡出現了:在醉漢吐出穢物的地方,爬滿了甲魚,有的吃了穢物已經醉了,爬在那裡一動不動,連眼睛都閉著;有的還在貪婪地吞吃;看樣子有的吃飽了想爬回池塘,爬在半路也醉得爬不動了。
范蠡看著這奇妙的景象,自己也樂了:既然送貨上門,何不順手牽羊!他把這些甲魚一一扯進裝著東西的口袋裡,口袋還裝不下,又脫下自己上衣,包在衣服裡,一塊帶回家去。
一進門,西施大吃一驚,她從來沒見過范蠡只穿背心走在大街
上。范蠡一向講究衣冠整潔,不贊成不修邊幅和赤胸、赤腳於大庭廣眾之下的作風。
「衣服丟了,還是被人搶了?怎麼穿背心回來了?」
范蠡笑而不答,急匆匆直奔後院,西施知道他有名堂,尾隨過來。范蠡把衣服一打開,皮裡普魯,一堆甲魚滾進一個水池裡。他又打開口袋,有的甲魚自己外爬,有的被抖出來,統統送進水池裡。
西施奇怪地問:「哪兒來這麼多甲魚?」
「撿的。」
「哪有那麼多便宜讓你撿?」
「真的,一點兒不假,全是撿的。」
范蠡向西施繪聲繪色描述了撿甲魚的全過程,西施笑彎了腰,出差了氣。她聽著像天方夜譚一樣,又像是神話故事。
當天晚上,范蠡的飯桌上增加了一道紅燒甲魚和一個甲魚湯。
西施一邊吃,還在一邊思忖:這是怎麼回事?專門打撈甲魚,這一天也撈不了這麼多;他這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回來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龍王見蠡哥心地慈善,救人一命,為報答他的善心,派這些甲魚出來犒償他。看來龍王還是能分出善惡是非的,要比狗賤強百倍。狗賤什麼時候得到惡報,那才大快人心呢!
那麼多甲魚,一時半時吃不完,那些小的吃了也怪可惜,范蠡就把它們飼養起來。試著喂,看它們喜歡吃什麼;還仔細觀察他們有什麼生活習性,因為它和魚不同,魚是水生,離開水不行,它是兩棲,光在水裡也不行。後來在水池中舖了一些沙子,露出水面。范蠡發現,中午天最熱的時候,甲魚從水中爬出來,趴在沙土上一動不動。慢慢琢磨,范蠡明白了:甲魚身背硬殼,是它唯一的防身武器,又是它身體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要在強烈陽光下曬一曬,才能增加外殼的硬度,光在水中,會慢慢變軟,失去保護作用。所以它要保持一定曬外殼的時間。
另外,范蠡通過觀察,他了解到甲魚交配是在水中,公甲魚壓在母甲魚背上;可是,母甲魚產卵卻不是在水中,而是在沙窩裡。它自己用爪刨坑,把幾十只甲魚蛋產在坑裡。再用爪刨沙土把蛋埋上。經過一段時間,沙土裡有一定溫度,小甲魚漸漸破殼而出,它們合力拱出沙土,爬進水裡,就開始了新的生命的裡程;如果無力爬出沙窩,或無力爬進水池,時間已久,就會幹渴而死。這時候,需要飼養甲魚的人,助小甲魚一臂之力,從沙窩裡撿出來,放進水池裡。這樣,甲魚繁殖,沒有自然淘汰,就能百份之百存活。
范蠡算過一筆帳,甲魚這樣繁殖,這樣養育,經濟效益就十分可觀。甲魚營養豐富,是大補食品,價格高出普通魚許多。大量飼養,是由貧致富的一條可靠路子。在鄰里中推廣,肯定極受歡迎。現在還
處於試養階段,中間還會發生什麼問題,現在還不清楚。還會有什麼疾病,如何防治,尚須進一步摸索。待時機成熟,再向鄰里推薦。
西施佩服范蠡的細心和耐性,他對什麼都有濃厚的興趣,都能細心觀察,仔細研究,找出規律,掌握規律。甲魚一代接一代誕生了,新的魚種——鯉魚也培養出來了。可是,他自己的兒子到現在還沒影兒,怎麼他就一點兒不著急呢?有時候,是西施兩次月經中間,正是受孕的好時候,范蠡卻半夜三更提上燈去觀察,紀錄甲魚的活動和生活習慣,都錯過了機會。我都二十多歲了,還沒有開懷。我母親生我的時候,才十五歲。現在耽擱了兒子,將來孫子也耽擱了。我多想為他生個兒子呀!再苦、再累,我都願意;我吃不上飯,也不能餓著孩子;我穿不上衣服,也不能讓孩子受凍。生個女兒也好,女兒和媽媽一心,長大了知道疼媽媽,她也會關心爸爸,孩子是爸爸媽媽的共同產物,沒有媽媽不行,沒有爸爸同樣不行。媽媽好比是土壤,爸爸好比是種子,沒有土壤,種子唯發芽;沒有種子,光有土壤,同樣長不出莊稼。
「蠡哥,你關心鯉魚、甲魚,能不能關心點我呀?」
「什麼?你哪兒不舒服?你看,我這個人,光顧瞎忙,你不舒服,也不告訴我。」
「我沒有不舒服。你不覺得家裡缺點什麼?」
「家裡缺什麼?你、我、魚,還缺什麼?」
「蠡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我不傻,也不糊塗。你是不是說還應該有匹馬?好些日子不騎馬,你是不是想騎馬了?」
「我想騎馬、想騎驢、想騎駱駝、還想騎大象、騎獅子、騎老虎、你去買去,去逮去!」
「施妹,你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你說得都對。」
「對,干嘛發火?」
「我要孩子,我要咱們的孩子!你給我個孩子!」西施急了,也哭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你裝糊塗!你故意氣我!」
「不是。施妹,你聽我說,咱們在五裡湖立足未穩,也還不知道能不能長期住下去。鄉鄰看來問題不大,可你不要忘記,這裡仍然是狗賤的勢力範圍。他一旦打聽到,我們在這裡,他會不會繼續追捕到這裡,還很難說。如果他追來。我們再往遠處逃。拖上孩子,能跑得動嗎?捨下孩子,能忍心嗎?你我都還年輕,晚兩年要孩子,有什麼不可以?」
「怪不得到關鍵時候你就躲著我,原來為這個。」
「話不說不透,理不講不明。我不僅想要一個,還想要兩個,一個女孩,一個男孩,那該多好!」范蠡顯示從未有過的高興。
「美得你!要那麼多,不累死我!」
「要一個,太孤單,玩起來沒有伴兒。一男一女,品種齊全,玩著有伴兒,那該多美!」
「好,聽你的,生兩個聽你的卅麼時候生,也聽你的。誰讓你說得有道理呢?」
西施高興了,范蠡抱住她,甜甜地親上一口。
「快去吧,看看有沒有出殼的甲魚。它自己爬不進水池,時間一長,就會幹死。」
「你也關心它了?」
「小生命,怪可憐的。」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它爬起來,四條腿,緊忙乎,看著也挺好玩。」
「咱們有個娃娃更好玩,小胳膊小腿,張著嘴還要吃奶。到那時候,你什麼都顧不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孩子,連我也得扔到脖子後頭去。」
「有了孩子,你就成了多余人。」
「那還是不要孩子好。」
「放心吧,蠡哥,就是有一百個孩子,也不會忘了你。」
「那還差不多。」
范蠡、西施說到齊心處,吻抱有興,免不了男女常有的事。范蠡覺得西施這次情緒特別高。范蠡如登凌霄寶殿一樣,飄飄悠悠,騰雲駕霧一般。
梁天順和陳娟成親之後,決心定居在陳娟家。陳家父母和兄弟們都歡迎梁天順留下。但是,他必須返回仰止客棧一趟,把范蠡之事向馮大光、蔡大毛做個交待,還要把范蠡的信交給他們,然後再返回白馬寨。
陳娟想和梁天順一起去。陳娟在宮裡時,既習練過琴棋書畫,也習練過騎馬射箭。按范蠡的說法是芒多不壓身,執行特殊任務,多學點武藝,以備不時之需。陳娟父母也說,家裡不少一個人手,讓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兩人乘馬出發了,為了節約時間,不再西柳坪停留,直奔仰止客棧而去。
馮大光、蔡大毛算計著日子,梁天順出去有一個月了,路上沒有太大麻煩,也該回來了。
「路上不會遇上什麼麻煩吧?」
「天順的本事,遇上三、五個歹徒,也不是他的對手啊!一個半個,屬毛不是,擋不住一條胳膊。」
「會不會是蠡哥遇到棘手之事?」
「蠡哥神機妙算,上下幾百年的事,都逃不出蠡哥的眼睛。要動真的,勾踐那主兒也不是個兒。八成是蠡哥洞房花燭夜傷了元氣,天順幫他請郎中吧?」
「蠡哥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身為國相,30多歲沒有成親,這說明他有抱負,不會沉溺在美色之中拔不出腿來。」
「該不是天順兄弟,像豬八戒到了高老莊,招親做上門女婿了?」
「那倒是件好事,可也得打個招呼,別讓咱們總惦著呀。」
二人正議論著,聽見由遠及近的一陣馬蹄聲,在客棧院子裡停下了。
「天順兄弟,你可回來,把我們想死了。」大毛先上前抱住天順,大聲嚷嚷著,見有個雪白粉團似的女人跟著,他沖馮大光樂樂,意思是他沒有猜錯。
「天順,我們都在等你。」馮大光說。
「這是蠡哥和西施作媒,讓我和陳娟成親了。這是和西施、鄭旦一起入吳的陳娟。」天順把陳娟叫至跟前,說:「見過二位大哥:馮大光馮大哥,蔡大毛蔡大哥。」
「二位大哥好,弟妹有禮了。」一看就知受過專門訓練的宮廷禮節。
「沒那麼多禮,和天順兄弟成親,我們就是一家了。」大毛爽快地說。
陳娟由天順介紹和兩位阿嫂一塊聊天去了。
馮大光、蔡大毛、梁天順來到一屋,桌上擺好酒菜,邊喝邊聊。天順先把蠡大哥臨走時交給他的書簡遞給馮大哥。馮大哥展開讀道:
馮、蔡二位兄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離開勾踐(狗賤)已有數日,聽天順兄弟說,你們落腳「仰止」,境況還過得去。你們的打算,吾已知曉。至少目前不宜起事,以後再酌情定奪。如果「仰止」沒有危險,不妨在此暫避一時,以待後圖。逃出越宮,吾與西施在若耶草草結拜,到白馬寨時,又聞追捕而至,我二人向北而走,止於何地,未能預料,也許離開越境,以後有落腳之地,再聯絡。
天順終身大事,吾與西施作媒,與陳娟結百年之好。陳娟者,越之吳三姊妹之一。此乃陳龍、陳虎將軍之妹。天緣湊巧,天順趕來,二人一見鐘情。吾與西施只不過順水推舟而已。天順、陳娟何處棲身,是否尊重他們二人選擇。倘若他們願意在陳娟家定居,馮、蔡二位兄
弟也不必介意。狡兔三窟,我們多造一個窩更好,萬一有個風雨變幻,我們還可以多一點回旋余地。行色匆匆,容後再敘。仰止、若耶、西柳坪、白馬寨,你們相距不遠,望多聯繫,以便相互有個照應。吾與西施同你們暫時分手,後會有期。狗賤有生之年無多,我們出頭之日為期不遠。萬望各自珍重,大哥在此向你們致歉,由我而累及各位不安,愧疚難當。
范蠡
稽首
西施
馮大光讀著書簡,大毛、天順聽著,三個都涕淚縱橫了。他們都感到,蠡哥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他自己遭冤枉,身處危境,他還時時想著別人,照顧別人,對別人的事,總是想得那麼周到,辦得那麼細緻,唯獨沒有想到他自己。天下那有這樣的好相國!狗踐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真想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這是馮大光、蔡大毛、梁天順們的性格,愛得深,恨得切。你是他們的朋友,滴水之恩,會以湧泉相抱。為朋友兩肋插刀,雖九死而不悔;你是他們的仇人,你欺騙了他們,坑害了他們,他們會對你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這就是目前他們對范蠡和對狗賤的兩種絕然不同的感情。
「天順兄弟有了歸宿,也了卻我們一樁心事。」
「弟妹長得真漂亮,天順兄弟有福氣。」
「什麼福氣不福氣,還不是蠡哥撮合的。」
「你們二位商量好了嗎?究竟在哪兒過日子?」
「我在這兒沒多少事,客棧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知道二位哥哥不會嫌棄我,可我兩隻手閒著也不是滋味。他們家,人口多,院落大,開著屠宰場,殺豬、宰牛、宰羊,殺雞、鴨、鵝,全面開花,有幹不完的活。有活干,我心裡才充實;不幹活,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我和陳娟說好,就在他們家落腳,陳家翁媽也很樂意。」
「那不叫倒插門女婿?」
「人家兒子有好幾個,要倒插門女婿干什麼?」
「改姓不改姓?」
「改什麼姓。」
「找這麼漂亮媳婦,讓我改姓也樂意。」
「陳娟爸媽來時,讓我帶點錢給你們,沒有別的意思,是朋友之間的一點心意。」
「天順,我們可不是要飯吃的。」
「大哥,不是那意思。誰也會有手頭緊的時候。那兒生意不好,
說不定還要向你們伸手。陳家生意活得很,半條街的肉舖,都由他家供應,買賣還在擴大。」
「越擴大越好,客棧冷落了,我們到你那兒去找飯轍。」
「蠡哥也是這個意思,幾個地方分頭經營,能幹什麼,就干什麼,平時互相接濟,立不住腳,就可以轉移。不是一姓,如同一姓,不是一家,如同一家。」
「蠡哥就是咱們這個大家的家長。」
「沒錯,在別的地方也是這麼說。」
「現在是馮、蔡、梁、范、西、鄭、楊、徐、風十大姓了。」
「仰止、若耶、西柳坪、白馬寨、仙巖村已經有了五個落腳之處。」
「再擴大下去,一個縣、一個郡、一個州,整個越國,都是我們的。」
「現在是一個相國,八大將軍——」
「不,我早算了,十大將軍,你漏了兩個女將軍,一個是越女,現在叫處女,還有一個是阿鳳,即徐喜鳳。」
「緊收拾狗賤,像殺一頭豬一樣容易。」
「蠡哥不讓那樣做。他歷來以忠、信著稱於世。那樣會壞了半世的名聲。」
「殺了狗賤,讓大哥為越王,豈不更好。」
「狗賤,狗屁本事沒有,他當越王,越國就不會有正氣。」
「可是,他生在王世之家,生來就是為王之命。」
「應該改變世道,能者為王。」
「桀、紂多行無道,不都被推翻了?」
「狗賤與桀、紂無異,拿掉他算球!」
「蠡哥不同意。還是按蠡哥說的辦吧。他料事如神,不會有錯。」
「咱們得千方百計與蠡哥聯繫上,不然,他們孤立無援,遇到麻煩,難以應付。」
「天順,蠡哥大概向什麼方向去了?」
「大概是向北,順曹娥江順流而下。」
「到底去哪兒,說了沒有?」
「沒說。他也不讓去找他。他說,該聯繫時,自然會找咱們。」
「他是怕牽累大家。我們不能坐等,要派出人去找,估計幾個可能去的地方,然後分頭去找。」
「蠡哥不讓那樣做。他臨走還說,讓大家不用為他的安全擔心,只要經管各自的事,不愁沒有見面的時候。」
「馮頭兒,你說該怎麼辦?」
「蠡哥沒有具體去向,也沒有落腳地點,大海撈針,如何能找到?
」
「那咱就讓狗賤派人任意追他們?」
「狗賤也休想追得上他。狗賤的智謀連蠡哥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蠡哥就是在他眼皮底下,他也休想抓到。」
「到底應該怎麼辦?」
「按蠡哥講的,分頭經營,加強聯絡,積蓄多點,蠡哥和西施回來也好辦些。」
「這麼多人,這麼多地點,以誰為頭?我想馮大哥挑頭吧。怎麼聯絡,聽你的。」
「蠡哥不在,我也就不推辭,當仁不讓吧。」
「去過這些地方的,天順和來銅,今後有什麼事,你們二位就是聯繫人。」
「沒說的,人熟,路也熟了。」
三位女性碰到一塊兒,母牛和妓女都羨慕陳娟漂亮。
「娟妹子,你可是天仙下凡,我長這麼大,真還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女子。」
「你要在煙花柳巷,那可是最高價碼。」
「你瞧娟妹子這肉皮,像瓷娃娃一樣潔白光滑,再看這身段,該鼓的地方都鼓起來了,該回的地方都凹下去,哪像我,站著像條牛,躺著牛一條,該粗的地方不粗,該細的地方不細,整個一個肉敦子。」
「娟妹子這身肉,可經不起嫖客折騰,那老鴇為多賺錢,又沒完沒了地讓你接客,一夜好幾撥,你就別想睡覺。進妓院的,多數是在外邊憋足了勁兒,或進來之前就吃了藥的,他們瘋狂得像野獸、畜生,是從來不顧你的死活的。再好的一朵鮮花,沒幾個月就會凋落、衰敗,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是火坑,是地獄,是吃人的閻王殿。」
蔡大毛的夫人回憶起她辛酸的歷史,便滔滔不絕,吁噓慨歎。她姓金,名青,本是良家女子,只因繼母所逼,淪落皮肉生涯。在妓院幾年,受盡各種折磨,渾身傷痕纍纍。
有一次,蔡大毛進妓院,遇到金青。金青覺得大毛雖粗魯,但還心地善良,她就在他的懷抱中傾訴了她的痛苦。大毛聽後,深為同情,回山上就向馮頭兒說了這件事。馮頭兒問他:
「你是真心同情她嗎?」
「是真心。」
「是真心喜歡她嗎?」
「是真心」
「不會嫌棄她?」
「不會。」
「給你錢,把她買出來。」
就這樣,金青跳出了火坑;出來以後,大毛為她治病,疼她,愛她,安慰她,金青又恢復了青春。她感激大毛和馮頭兒的救命之恩,就幫他們縫衣、做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情也感到很愉快。在下山從軍時,她真擔心大毛撇下她不管,但大毛沒有,范相國又通情達理,就讓大毛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和母牛一起還經歷了一段戰爭鍛煉。
這之後,金青與母牛大姐相依為命,親如姐妹。馮大光與蔡大毛、梁天順親如兄弟。
金青見到陳娟和天順兄弟的美滿婚姻,又勾起了她對過去生活的回憶。
「金青妹子是從苦水裡掙脫出來的,能有今天的日子不容易。」
「還不知陳娟妹和天順兄弟今後怎麼打算?」
「我和天順商議好,就在我家落戶。」
「你爸媽同意了?」
「同意。」
「你哥哥他有沒有意見?」
「他們也沒意見。」
「那敢情好。天順兄弟還改不改姓,算不算倒插門女婿。」
「我們家不在乎那些。一塊幹活,一塊吃飯,姓不姓有什麼用。」
「也倒是。」
「天順在我家幫忙干了幾天,他很能幹,我爸爸媽媽也很喜歡他。」
「還是你爸媽會算計,女兒不走,又招進來一個兒子。賠錢貨變成了賺錢貨。」
說完,三個人都笑了。她們把社會上流行的俗而又俗的觀點、說法當成了笑話。這些人並不把孔老二的說教放在心上。
「二位大姐有孩子嗎?」
「金青妹從那地方出來,一身病,不會有孩子,我像個不結籽兒的葫蘆,到現在也不開花。看來不會有指望了。」
「我將來有孩子,送給你們倆一人一個,好不好?」
「那太謝天謝地了。我多想有個孩子呀!省得出來進去就我們倆,連個逗樂的都沒有。」
「陳娟妹子,現在種上沒有?」
「大姐,哪會這麼快,還不到兩個月,就是種上也不知道啊!就看下月身上還來不來。」
「讓天順兄弟加把勁兒。」
「天順這麼大都沒沾過女人身子,有的是儲蓄,現在正是時候。」
「瞧兩位大姐說的。」
「天順可是個老實人。在山上的時候,大毛大哥覺得他娶不上女
人怪可憐,想把我讓給他,過過癮,天順說什麼都不干。」
「天順兄弟,實心人有好命,現在找上了這麼漂亮的媳婦。」
「天也不早了,他們三個還沒散伙,喝起來沒完。天順他們跑一天,也該早點歇息了。還得讓他們抓緊,咱們還等抱孩子呢!」
「大姐……」
「這有什麼,成了親就沒有秘密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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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寨點將
范蠡要去陳娟家。姨媽堅持讓阿鳳在家多養幾天,阿鳳堅持與范相國一同去,姨父采取了折中辦法:阿娟家讓范相國一個人去,阿鳳在家養病;等范相國到西柳坪時,阿鳳再陪同去。
范蠡騎上歡歡出發了。阿娟家居白馬寨,距若耶溪以東20裡,范蠡騎馬也就是半個時辰的路程,一天即可往返。
范蠡在馬上,緩轡而行,歡歡悠閒自得,美不可言。它自與黑黑偷情之後,性情更加溫順。牲畜與人也有共性,陰陽調和,食宿正常;陰陽不調,不是失眠,神經衰弱,就是性情變異,喜怒無常。
范蠡今天,精神愉快,心情舒暢。不知是人的情緒感染了馬,還是馬的愉快感染了人。總之,范蠡今天的感覺,舒心、暢快。
一路上,范蠡觀望著路兩旁千百縱橫的田野,注目迤邐連綿的山林,諦聽著水流鳥鳴……
路上有挑擔者,推車者,攜兒帶女的,都和范蠡,同一方向前行。范蠡問其故,方知今天是白馬寨的墟日。
白馬寨是附近的大村莊,多有五六百戶人家,東南西北四條筆直的大街,構成白馬寨的井字市局。南方的墟,就是北方的集市。白馬寨逢三(即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是小墟,逢五(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大墟。范蠡一想,今天正是四月十五日,趕上大墟。所以一路上,縷縷行行,絡繹不絕。
這樣,范蠡就不便縱馬馳騁了,只好隨著人流順序前行。有時他乾脆跳下馬來,與趕墟鄉民聊一聊。
「老哥,」范蠡見到比自己年紀大而又不太老的漢子就這樣招呼,「這次趕墟做何呢?」
「老母豬新生一窩豬娃,趕墟把他們賣掉,再買上一公兩母三頭羊,明年這時候就能變成五頭羊。」
「好,老哥會過日子。」
「吃不窮,穿不窮,打算不到干受窮。」
「對,對。沒錯!」
「大嫂,抱雞婆趕墟?」
「嗯。這雞婆老了,不生蛋,宰了它吃肉,捨不得。得墟上賣了它,再買雛雞,不到半年,又有更多的難蛋吃了。」
「小妹妹也趕墟?」
「爸媽沒空閒,讓我帶了藍自己家裡樹上摘下來的柚子,到墟上賣了,再買鹽、買菜,割肉,回來給我過10歲生日。」
「十歲是個整數,該過生日。再過十年,過20歲生日時,你不知道就是哪一家新媳婦了。」
「范蠡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問。這是了解民欲、民情的好機會,也是了解民心的好時機。一個國家,一個朝代,民心向背,將決定國家和朝代的興衰。每當孤鴻遍地,餓莩滿野,白骨棄於途,怨聲載於道的時候,一個國家的滅亡、一個朝代的衰敗,就為期不遠、指日可待了。
當今越國,雖處百廢待舉、百業待興的發憤圖強時期,民心是向上的,民情是奮進的。
本來是半個時辰的路程,范蠡卻走了一個半時辰。不過也值得。他想,我一天到晚忙於國務,沒有時間到民間走一走,聽一聽一個普通越國國民的聲音,聽聽他們在想什麼,看看他們在干什麼,決定國家大事時心裡就有了底,就不會做出違背民心、扭曲民意的決策。
走進白馬寨,范蠡見到大街兩旁,擺滿了攤,南來北往,熙熙攘攘。
他一路走,一路打問,終於找到了陳娟的家。陳娟家幾乎居白馬寨井字的中心,周圍是四通八達的大街。這家沒有經商,也沒有開店舖,這是一個以屠宰為業的屠戶之家。這家兩進大院:裡院住人,外院屠宰,宰豬、宰牛、宰羊、宰雞、宰鴨,無所不有。陳娟父親叫陳大嘴,一串生了五個兒子,一個個膀園腰粗,都是屠宰的好手。范蠡進門沒說話,先在院裡看熱鬧。
陳大嘴,不光嘴大,他大頭、大眼、大耳、大手、大腳,可以說,從頭到腳離不開一個「大」字。
五個兒子,沒有一個串種,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大嘴善殺豬,二三百斤的大肥豬,他上去一把薅住,就能把它撂倒,三下五去二就能用繩子把前後腿捆起來。不過,也有鬧手的兇豬,遇到這樣的豬,他就用鐵勾了把豬嘴勾住,任他掙崩,什麼時候豬沒勁了,他再上手。有一次,鐵句子剛伸出去,兇豬反撲過來,一下子把他撲倒在地,眼看豬嘴就讓啃在他身上,他就地一滾,躲開兇豬,起身抓住豬鬃,就把山豬擰倒在地上。
范蠡不聲不響,把歡歡拴在外院的馬槽上,繼續在院子觀看。這院裡人來人往,亂亂嘈嘈。誰也沒注意他進來,也沒人問他是干什麼的。因為整個一條街上賣肉的,幾乎都要從他家裡運走新鮮肉,到墟上去賣;又是幾乎白馬寨附近十裡八鄉的牲口,或老的不能幹活的,或傷或病已成廢物,也都要牽到這裡來屠宰。逢大墟,這個院子裡,這一天的流動人口,就不知道有多少。混進個把沒事閒逛的,是常有的事。
范蠡感到,這家是個勞動之家,手藝之家。社會生活離不開這一行。至於說,這樣人家,因為與牲畜打交道多,可能粗魯一點,野蠻一點,還因為吃肉喝酒多,男女有淫蕩之行,也是可以理解的。
直到接近吃中午飯的時候,陳大嘴一家脫下工裝,洗洗手臉,準備吃飯了,范蠡才主動向前打招呼:「陳伯,臣范蠡來打擾了。」
「哪個范蠡?我不認識你呀?有什麼事?」
「爸,我聽說范蠡乃當朝相國。」大兒子有文化,提醒父親。
「是嗎?怎麼我不知道。」
「在下,便是。」
「啊!當朝相國,好大官兒呀!」
「爸,還不快請相國進屋。」
「相爺,咱殺豬的,有眼不識泰山。快請!」
「陳伯,不客氣。」范蠡隨主人進屋坐下。
「哦,對了,我們家娟子,不就是相國召進宮去了麼?」
「正是。在下就是代娟子來問候老伯。」
「問候我什麼,吃飯、殺豬,沒病沒災。娟子現如今怎麼樣?」
「娟子經三年訓練,被大王選中,送往吳國。」
「啊?還到吳國去了?我這一輩子,就在三裡五鄉轉,連越國的朝廷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相國什麼時候來的?」
「來多時了,我一直在看你殺豬,手藝不錯呀!」
「不錯什麼,有力氣誰都能幹。相國是坐轎來,還是乘車來?」
「都不是,我是微服騎馬而來,這樣可以減少麻煩。」
「馬在何處?」
「早已掛到外院馬槽上了。」
「那都是將要上鍋頭的牛馬。三兒——」
「哎,爸爸喊我?」
「你快去把相國的馬牽到裡院馬廄來,多加草料!」
「是。相國騎來的是哪匹馬呀?」
「對,還沒問。不問也看得出,上鍋頭的馬,馬瘦毛長,相國騎的一定是膘肥肉胖。」
「是雪白馬,名叫歡歡。」
「歡歡?好名。」三兒去了。
范蠡想,陳伯是操刀人,心直口快,話粗點兒,也倒直爽,坦率。
「敢問相國,這是路過,還是專程來。」
「是專程。不過是,把和娟子在一起的西施、鄭旦兩家,都代為問侯。」
「西施、鄭旦不就是若耶村的兩位漂亮姑娘麼?」
「陳伯也知道?」
「這兩孩子可是遠近有名的美女,比我們娟子可漂亮多了。」
「娟子也不錯。」
「娟子像她媽,長得白淨。就是肉點兒,嘴笨,不愛說話。」
「百人百脾性,不會都一樣。」
「這時候,娟子媽進來了。的確是白白胖胖的一個中年婦女。她問,在哪裡吃飯?陳大嘴也痛快,說:「你們在外邊吃,我們在屋裡邊喝邊聊。」
酒菜送上來了。涼拌豬頭肉,溜肥腸,紅燒肘子,溜肝尖,炒肺頭、炒豬心……一應盤碟,離不開豬身上的東西。外加一盤大蔥爆羊肉,一盤牛百葉、一盤牛蹄筋。這後兩道菜是范蠡最喜歡吃的,一盤不夠,又續了一盤。
酒依然是紹興釀酒,這是吳越一帶的佳釀。
陳伯高興,開懷敞飲。范蠡也不客氣,一盅接一盅乾杯。酒下肚,陳伯的話匣子打開了。「相國不瞞你說,這三裡五鄉、十村八店,沒有不知道我陳大嘴的。我當屠夫,殺得是豬、牛、羊、狗,沒有殺人,不能算是犯罪吧?」
「不是犯罪,而是有功。誰家能吃帶毛豬啊?」
「對!可有人說,家有一口,不殺豬宰狗。這話對嗎?」
「不對,你不殺,我不殺,誰殺?總得有人殺呀!這是一門手藝,不丟人!」
「有人不殺生,他們也照樣吃肉不是?你不吃豬肉,還吃牛羊肉啊?你不殺生,哪來肉吃?他們說:「這輩子殺豬宰牛,下輩子就轉成豬、牛,讓別人宰你、殺你。」
「這是胡說,哪有那回事啊!」
「我不管他們說什麼,大家要吃肉,我就殺。下輩子?這輩還不知道怎麼樣,還管下輩子幹什麼?我是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沒酒喝涼水,過十五天算半月。一個人一生不就是幾十年的事麼?人活七十古來稀。我能活六十就知足了。」
「老伯身體這麼好,活八九十歲沒問題。」
「活那麼大歲數有什麼用,到時候頭髮也白了,牙也掉了,腿也走不動路了,還活著有什麼勁?」
「兒女都大了,讓他們多干點兒,你就該歇會兒歇會兒,別太累。」
「他們幹活,我看不上眼。我幹得動就干,干不動就算。」
「老伯好福氣,有五男二女。」
「人家說多兒多女多福氣,我說,多兒多女多冤家。」
「不能這麼說。」
「小時候,像小豬一樣,開口要吃的,伸手要穿的;長大了,兒子要娶親,女兒要嫁人,哪個不操心。眼看老大、老二、老三都要辦喜事,不得我拿錢,我操持。」
「這是你的福氣,將來是三世同常,四世同堂,你就是老爺子,兒子、孫子,重孫子,哪個不聽你的,哪個不孝敬你!」
「哈哈,你這個相國倒挺會說話。聽你這一說,我就不用發愁、著急了。」
「這就對了。」
陳大嘴往背後的被摞上一躺,打起呼嚕來了。
陳大媽進來收拾碗筷,把范蠡引到另一屋,讓他休息,並對范蠡說:「他這個人,有嘴沒心,吃得飽,睡得著。讓你看著笑話。」
「不,這正是他的好處。他心大量寬,所以身體好。」
「那不假,壯得像條牛。干一天活,晚上閒不住,還磨人……」陳媽說完,自己哈哈樂了。她樂起來很開懷,渾身的肉都顫動。
范蠡看得出來,陳娟繼承了她媽媽更多的遺傳因子,不僅形體、膚色相類似,說話、走路陳娟也酷似她媽媽。什麼土壤長出什麼苗,這不會有錯。
陳家五男二女:男者,牛、獅、豹、龍虎,女者,娟、娥。陳娟到土城時十三歲,之吳時十六歲;陳娥剛十歲。
范蠡當夜,沒趕回若耶村,宿在陳大嘴家,他想進一步了解這一家人。
入夜,吃完晚飯,幾個兒子都到村裡找自己的同齡夥伴玩去了,只有大嘴老兩口和剛剛十歲的陳娟妹妹留在家裡,妹妹依偎在媽媽懷裡,很快就睡去了。
「相國,俺家娟子還好嗎?」
「娟子好。娟子在為咱越國立功。」
「女孩家,立什麼功?只能跟男人睡覺,生娃娃。」
「西施、鄭旦、娟子都是女孩子,都在為越國立大功。大王不會忘她們,越國百姓也不會忘她們。我代表大王,還要感謝你和老伯生了個好女兒。」
「生這七個孩子,他費什麼勁,光有舒服,沒有痛苦。我一個孩子懷十個月,七個孩子七十個月,快六年時間。挺著大肚子,也沒少幹活。要讓男人也懷孩子該多好,讓你們嘗嘗懷孩子滋味。」
「老娘們,瞎胡扯!沒有我,你連個豬也懷不上!」
「離開男人也不行。世界上,都是女人還能成為世界麼?男人離開女人也不行,光有男人,怎麼生兒育女?」
「還是范相國會評理,沒偏沒向。」
「我說,大媽、除伯,還有個事,想跟你們合計一番。」
「相國,有話直說,甭拐彎兒。」
「你家中五個兒子,個個都是好樣兒的。」
「相家還誇這幾個小仔子。」
「能不能勻給我兩個?」
「相國膝下無兒?」
「在下尚未婚配,哪來兒女?」
「相國怎麼還沒成家?」
「國之不存,何以為家?」
「國家有難,家也不可耽擱。」
「無心為家。我倒不是為我自己考慮。」
「為誰考慮?」
「為國家。」
「我們的孩子對國家能有什麼用?」
「有用,太有用了!國家急須用人,前幾年天台山伐木,調用了幾百上千民工,赤堇山鑄劍,如今集中了幾千人,他們已經干了近三年了。」
「是讓我們兒子鑄劍去?」
「鑄劍現在人手已夠了。現在缺少的是兵,是將來舞刀異劍的戰士、軍人。」
「讓兩個小兒子當兵打仗去?」
「正是。現在大王新請了孫武子當主將練兵。我看二老的兩個兒子身體壯,又機靈,將來有出息,沒準兒還能領兵打仗。」
「他爸,你看行嗎?」
「行!相國說行,准行!說不定咱屠夫之家,還能出個將軍呢!」
「對!是這個料兒,一培養,一訓練,還准成。」
「那家裡,你就少兩個幫手了。」
「沒事兒,我賣賣老,一個頂倆。再說,咱機器沒壞,再接著生。再生出幾個將軍來,不是更好嗎?」
「這老沒出息的,還想讓我生。」
「五十八,結個瓜。」
三個人一齊樂了,陳媽懷裡的小妹妹都吵醒了,在睡夢裡說:「什麼瓜,我吃。」
「哈哈,這孩子,吃你媽個腿吧!」
「咱們說好了?」
「說好了。他們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朝廷裡正集中訓練。」
「怎麼去呢?」
「我通報地方,讓他們找兩匹馬騎上。」
「那好。」
「會騎馬嗎?」
「從小就玩這東西。立在馬上,鐙裡藏身,沒一樣不會。」
「明天讓他們準備,後天動身。我讓他們帶上我的竹間,進宮直接找孫武。他一看就明白。我這幾天還暫時回不去,還要去曹娥江西柳坪一趟。」
「你忙你的,只要有信,他們就能進宮。」
范蠡真希望這倆小子將來能成領兵打仗的將軍啊!」
范蠡睡下了,很快進入夢鄉。
「啊!……啊……」范蠡被突然的喊聲驚醒,以為出了什麼事。猛然坐起身,細聽,喊聲還在繼續;再細聽,是女人的聲音,是從隔壁陳伯屋裡傳出來的。從聲音判斷,不是出了事故的驚叫,也不是痛苦的吶喊,像是做愛時發出的聲音。隨著喊聲,又聽見床板吱吱呀呀的響聲。因此,他可以斷定,陳伯和陳媽在履行制造新生兒的諾言。
范蠡想,他們這麼驚天動地,五個兒子能聽不見?和他們在一起睡的娟子小妹妹,能不被吵醒?」娟子正是在這種無拘無束的家庭環境裡長大的,又多媽媽的遺傳因子,她能不沾上一個「淫」字麼?
山搖地去持續大約半個多時辰,在一聲長歎聲中結束了。接著是此起彼伏、一唱一合的如雷鼾聲。
翌日清晨,范蠡草草用過早飯,告別陳伯陳媽及五個體壯如牛的小伙子,返回若耶村去了。陳媽自覺昨夜響聲太大,不好意思紅著臉微笑著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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