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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子]

　　我是在金龙酒店的对面巷口遇见他的。那位浓眉大眼的修鞋师傅。已经委琐的两条腿上，半遮半掩地铺着一张藏蓝色围裙布。是用来放客人鞋子的。我把稍微有点脱胶的鞋拿到他面前，告诉他两只都重新上胶。只要雨天里可以随意折腾即可。他没抬头，嘴里应着，手已接过了鞋袋。
　　
　　然后，我坐在他对面，听旁边两位手摘豆角嘴说地震的妇女一惊一乍地摆着龙门阵。师傅一直低着头，偶尔也会参与女人们的话题。
　　
　　甲女："哎哟，昨天晚上嘿死我咯。楼都在摇晃哦。嘿的我鞋（hai）都顾不上穿."
　　乙女:"我还不是,电视摔下来咯,隔断上的瓶瓶儿都摆来摆去,吓(读"黑"的音,川语)得我抓起衣服就跑."
　　师傅接过去:"有啥子嘛,晃几下就不得晃咯.最后是不是就莫得事咯?"
　　甲女又说:"你当然不怕,你独人一个,死了就死了,又莫得人牵挂.我们不同,娃儿大人十多个,唉."
　　我忍不住好奇:"师傅真的不怕地震来啊?"
　　师傅抬头回我话:"不怕.有啥子怕的嘛!我十年前就死过一次了.现在地震,对我而言,无所谓!"
　　"啊?十年前就死过一次?"我看着师傅.很想知道其中的原由.
　　"十年前,我开车时出了车祸."师傅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腰以下成了残废.卧床不起,儿子很小,只有4岁多一点点儿,我躺了刚一年,孩子妈就没了人影.我父母年龄太大,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还伺候得了我这个废人?那时的我,连死的能耐都没得,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又脏又破的冷屋子里,假若那个时候发生地震,就万事没得了."师傅的眼睛有点红,我很后悔,问到了人家的痛处.
　　赶紧换了话题."那现在你的儿子呢?是跟爷爷婆婆在一起还是跟你在城里?"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的兄弟姐妹都到浙江打工去了,父母最后也被接去.四川这边只有我们父子俩.娃儿不愿意进城念书,说城里人狡猾.骗走了他的妈.马上要中考了.我个人在城里修鞋,给他挣学费生活费.他需用钱的时候都会给我电话.要不是为这个娃娃儿,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你说我怕不怕地震嘛?!"听了师傅的话,我心里很难受.常言说:哀莫大于心死.师傅的话正说明了这一点,所以他是不怕地震的.但同时,我也由衷地敬佩他.一个残疾的父亲,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是要完成那份未尽的责任.而这样的责任感,在现实中,很多健全人都未必会守侯始终啊!
　　
　　一番交流,也让旁边两个女人唏嘘不已.我付了钱,收好鞋袋,同时对师傅说:"你是个好父亲!是个有本事的好父亲!你会成为你儿子生活的榜样!希望你坚强开心地生活,祝你和孩子都平安啊!"他愣了一下,随即很木讷地说了一句:"谢谢!",但声音很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