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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C悲剧(澳洲畅销长篇小说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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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李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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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5-30 周二, 下午8:14    标题: 澳洲C悲剧(澳洲畅销长篇小说1-25) 引用回复

澳洲C悲剧
-澳洲畅销长篇小说-
李明晏



序幕

从火葬场回来後,王教授倒在床上,变成了无声的存在。四年前,他的刚满二十岁的独生子王大明在南半球失踪了。今天,伴他走过人生风雨的妻子,在苦盼儿子的漫长岁月中,耗竭了脆弱的生命,在对爱子痛苦的呼唤中,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窗外是大上海沸腾的生活,是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儿子本可以在这五彩缤纷的天地,创造灿烂的青春,是那股可恶的出国潮将儿子变成了生死不明的海外孤魂。
咳,这全怪他,全怪他呀!
当儿子的同窗学友一个个都插上了飞翔的翅膀,飞出了国门,儿子就失去了平静。他是个孝子,不忍心为年老的双亲制造骨肉分离的痛苦,只能在心中默默咀嚼自己的悲哀。知子莫如父,他知道儿子心中之想,耐心地说服了妻子,亲手将儿子送给了另一种命运。
儿子大明到了澳大利亚後就来了电话。那声音是何等兴奋,何等激动。渐渐地,儿子的兴奋在每月第一天的国际长途电话中悄悄地消失了,而说话的时间也由长变短,后来竟变成了一句话:?爸爸妈妈,我很好,别为我担心。拜拜!?。可就是这一句话也成为人生的绝唱,他和他那可怜的妻子整整
等了四个春秋。他们不知往上海澳大利亚领事馆跑了多少趟,不知给多少人多少单位写了多少信,打了多少电话,可得到的答复全是安慰同情,全是情不自禁中流露出来的担忧和绝望。他早已预感到凶多吉少,可妻子一直到闭上眼睛那一刻,也不愿相信这一残酷的现实。在弥留之际,她的眼睛一直望着病房的门,似乎那失踪四年的儿子会随时推门走进来。
当妻子变成一团轻烟融进上海明朗的天空,他诅咒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无情,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长痛不如短痛。也许,他那相依为命的妻子会从短痛中渐渐地走出来。她的生命是被恶梦般的长痛吞噬了。
是命运之神听到了王教授的哀叹了吧,电话铃将他从蚀骨的悲哀中托了出来。
当电话里传来了澳大利亚领事馆二等秘书史第文生的声音时,王教授所渴望的短痛险些将他送回生命的来处。
他不知自己如何走进了领事馆,不知自己喃喃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儿子的护照在电脑屏幕上是一张陌生的脸。

一,公厕奇遇

这是一个阴暗的早晨。马文生在甜蜜的酣睡中被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惊醒。在朦胧中,他想起了昨日妻子马露霞的生日晚宴,想起了那只变了味的松鼠鱼。若不是妻子是走过了人生四十五个春秋的生日主人,她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老王酒家?的大陆留学生王老板兴师问罪。是为了不让那满载着细菌的松鼠鱼冲淡了生日宴会的气氛,妻子,作为生日的主人,第一个向松鼠鱼动了筷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满腔的怒火深埋在心里,向亲朋好友们莞尔笑道:”诸位,这道菜是我的老公特为我点的,非我莫属。”
在一片哄笑声中,妻子马露霞举杯向客人敬酒。她是大陆移民社交圈子里的热闹人物,走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笑声。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四十五岁生日几乎是满堂红,不大不小的?老王酒家?高朋满座,来自北京的留学生老板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缝。马文生在这浓烈的气氛中,忘记了来澳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他和一道饱尝了海外游子甜酸苦辣的朋友们喝得天昏地暗,喝得忘记了那只变了质的松鼠鱼是非妻子莫属,喝得松鼠鱼变成了他肚子里的定时炸弹。
当马文生肚子里大闹天空时,他才恍然大悟那非妻子莫属的松鼠鱼的庐山真面目。他下意识地向一旁伸出了胳膊,然而,他触到的不是妻子的温暖,而是一个空空的被窝。这时,他才听到卫生间里传出来的哗哗的水声和轻轻的歌声。是妻子在卫生间晨练,那是雷打不动,神圣不可侵犯的。上帝,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永保青春的秘方,每天早晨要在卫生间里进行冷热水交插淋浴,自我按摩,还有伴随她的俄罗斯歌曲?卡秋莎?。她曾不止一次振振有辞地对他开导,她心爱的歌曲在自我按摩时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唤回失去的青春。为了青春再现,她每天至少要在卫生间磨蹭半个小时。但昨日马文生吞进肚的松鼠鱼却连一分钟也等不了。他捂着肚子跑到卫生间门前,焦急地举起了手,却只能在空气中挥了挥。他知道妻子的脾气,即使他砸破门,也动摇不了妻子的决心,只能将女儿莉莉和儿子大伟从梦中唤醒。?
车到山前必有路。马文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意首着丹田,只穿着睡衣冲出门外,向距家不远处的公园跑去。
空荡荡的公园里静悄悄,他一面往下拉内裤,一面跑进公厕。当他赤裸着下体推开大便池门时,如同见到了魔鬼似的。发出一声惊叫。
马桶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二,马桶上的女人

这个马桶上的女人,如同自天而降的一声惊雷,将马文生变成了一根木头。他失去了思维,失去了言语,只剩下了一双痴呆呆的眼睛和赤裸裸的下体。
马桶上的女人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马文生的一声喊叫竟没能拨开她的眸子。也许,是那久违了的男人气息和那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世界,将她唤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当她在朦胧中看见了眼前的男人风景时,她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岁月,回到了北京那个贫穷可却温馨的家,似乎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陌生男子,是她那喜欢恶作剧的丈夫。
清洁车的马达声从远处传来,马文生麻木的意识被一个危险的信号唤醒:马达声将带来清扫公厕的清洁工。男厕所里的定格镜头转了起来。马文生急忙拉上了内裤,转身向外奔去,可身后一声巨响又将他的双脚牢牢地钉在地上。那个马桶上的幽灵直挺挺地倒在大便池里。马文生本想三十六策走为上计,但那张脸却唤起了他的恻隐之心。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大陆脸,一张满载着浪迹天涯的苦难的脸。
十年前的七十年代末,马文生和他的一家从大陆移居到澳大利亚时,大陆脸在偌大的澳洲曾是十分罕见的。每当他在熙熙攘攘的中国城见到大陆人时,总要亲切地微笑,热情地哈罗一番,妻子马露霞常常为此拒绝和他逛中国城。想不到,不知是从哪一天早晨开始,大陆留学生竟组成了悉尼大街小巷永不消失的画面。悉尼风景区情人港处处是来自中国的街头画家,举世闻名的悉尼歌剧院大门外的空间,终日荡漾着海外游子凄凉的琴声。马文生总是饱含着思乡的辛酸泪,迎着大陆街头音乐家的琴声走回消逝了的岁月。他常常将钱包里的钱全部放进街头艺人的琴盒里。有一次,他在返家途中,因口袋空空,无钱给汽车加油,不得不在加油站往家打电话,马露霞在电话中将他臭骂了一通後,还是驾着车从家中赶到城里。从那之后,每当马文生进城时,马露霞都要对他从头到脚来个大扫荡,只给他留下几个小钱。而他也从不反抗,也不会反抗,只是默默地望着妻子那双如一泓湖水的蓝绿色的眼睛。而妻子却无法忍受他那痴情的目光:?看什么看,二十多年了,还没看够??
马文生对妻子对大陆人的冷漠十分理解,她的血液中流淌着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为此,她在大陆留下了数不清的恶梦。也许,正是昔日的恶梦令她从置身在灿灿的澳洲阳光下的那一刻起,就忘记了她还是半个炎黄子孙。

三,紧急呼叫

随着清洁车马达声的消失,隔壁女厕所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清洁工粗鲁的骂声和哗哗清扫的声音。马文生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感谢苍天赐给他一个脱身的机会。他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公园是吸毒者的天堂,而座落在公园一角的公厕,则是流浪汉的乐园。他在公园附近的一栋宅子里已住了十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他从没将自己的双脚踏进这个公厕,想不到,他第一次把脚伸进来,就踏上了地雷。那个可恶的松鼠鱼似乎也被这意想不到的奇遇给吓破了胆,曾令马文生痛苦难忍的腹痛也不知去向。他本可以走出这阴森恐怖的氛围,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将他托向那张大陆脸。
“小姐,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他弯下身子问道。
那是一张失去了生命光彩的脸,写满了世纪末的悲哀,令人难以确定她的年龄。紧闭的双目似乎是表示她在悄悄和人世告别。
马文生慌了。天啊,难道这是一个失去生命的空壳?
“小姐,你醒醒,我可以帮你…”马文生一面说,一面将手伸向那张大陆脸。哇,他仿佛触到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小姐,你在发高烧!我送你去医院!”
马文生抱起她往外跑,却被从女厕所走出来的清洁工看见了。那个胖胖的澳洲人惊讶地瞪大了蓝蓝的眼睛。
“我的上帝,你们把公厕当作妓院了。”清洁工一面从衣袋里掏手提电话,一面喊:”别跑!
我报警!”
马文生站住了,怀抱着浑身发烫的女人,向清洁工走去:”先生,请呼叫急救车,她在发高烧。”
清洁工望着只穿着内衣内裤的中年汉子和他怀里的不象年轻又不是老年的女人,发起呆了。而马文生却厉声喊了起来:”你发什么呆?快打000!人命关天!”
也许,是这个中国人的一脸光明磊落,将刚刚闪进清洁工脑际的黄色思想变成了莫名其妙,他在自己的清洁工生涯中,曾见过形形色色的公厕人物,他们的皮肤颜色不同,但都有着一双作贼心虚的眼睛。可这个中国人却不同,他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是那样坦然、那样真诚,经管他的男性雄风从单薄的内裤里向外飘荡,而他怀中的女人虽然不是芬芳四溢,但毕竟是男人眼中的女人。胖胖的澳洲人霎时间变成了一个乖乖的小学生,冲着手提电话喊道:”紧急呼叫!急救中心…”

四,清洁工的推理小说

清洁工的紧急呼叫,如同一声巨雷,在寂静的早晨爆炸了。马文生怀中的女人,刚刚还是毫无生命气息,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小鸟,伸开双臂从他怀里飞了出去。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将清洁工手中的电话击落在草坪上,将马文生变成了木偶。
“哈哈哈!”清洁工捧腹大笑,”上帝,她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清洁工的笑声颇具感染力,马文生也笑了起来,随着笑声,他腹中的松鼠鱼兴风作浪,一道道黄色的液体,载着恶臭从他的内裤里冲了出来。
“我的天哪!你…你的精子是他妈的黄色的,哈哈哈!”清洁工捂着鼻子弯腰检起了掉在草
坪上的手提电话,转身向清洁车走去。当他拿着水管从车里走出来时,马文生已不见了,留下了几道黄色的排泄物在晨光中闪烁。
“他妈的,你跑了,”清洁工四处张望,”你随地大便,罚款一百元!”
“对不起,先生,”马文生手持一团卫生纸从男厕所里走出来,蹲在地上清理自己的排泄物。
“朋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洁工笑着问道。
马文生满脸苦笑,抬头望了望胖胖的澳洲人,什么也没有说。
“我是福尔摩斯,我能对你和那个张了翅膀飞跑了的女人,作出准确的推理。”清洁工一面将水管接到公厕外的水龙头上,一面说道:”你是吃了变质的东西,急需排泄,可你家的厕所门紧闭,这说明你家只有一间卫生间,而吃坏了肚子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好在你家离公园近,于是,你就用世界百米冠军的速度向公厕冲来,不料,你却撞上了一个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个躲在男厕所的人为什么是个女的,我还难以推理,但有一点我能断定,她是个非法移民。”
“非法移民?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她发高烧吗?发高烧的人盼望的是急救车,而不是不顾死活逃跑。朋友,我每天早晨清扫十多间公厕,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可我碰见的都是醉汉、吸毒、同性恋和卖淫的。我一眼就看
出,她不是酒鬼,也不是瘾君子,更不是街头妓女。她那身打扮,那身气味,男子见了还不躲得远远的。她呀,一定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高烧烧得她分不出男女厕所。”
“可她为什么要跑呢?”
“上帝,你这个中国人怎么不懂你们中国人的事情?她能不跑吗,急救车一到,紧跟着就是移民局的车,就是非法移民居留中心。好了,我不和你闲聊了,还有两间厕所等着我呢。”说罢,清洁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罚款单,递到马文生手上,”朋友,我看出你是个诚实的中国人,我就不叫你回家拿驾驶证,记下你的地址了,相信你会准时将一百元支票寄到环境卫生管理处的。拜拜!”
“拜拜!”马文生苦笑着望着手中的罚款单。
“怎么,我的朋友?一百元太多了?我的推理小说算是免费赠送,不然的话,得二百呢。对了,我奉劝你一句,以后吃东西要注意,最好在家里再建个卫生间,噢,还有,再向公厕大便池冲刺时,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若是有人的话,先问问是男是女,是否有合法身份。哈哈哈…”
马文生踏着澳洲人开心的笑声往家走去时,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公园的树丛中向他飞来。他迎着声音走去。果然又是她,那个从他怀里飞跑了的女人。

五,止步不前

马文生又看见了她,那个马桶上的女人。她躺在树下,轻轻地呻吟,似乎是在生命垂危的时刻也对大千世界存有戒备。这幅凄凉的画面唤出了马文生眼中的泪水。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辛酸泪,看到了阔别多年的祖国,看到了那曾永无尽头的一穷二白,看到了自己在异国大地走过的苦难历程。
“喂,小姐,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马文生走过去,轻声问道。
马桶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又是他,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面对着那满脸的同情,她的泪水涌
了出来。她如在惊涛骇浪中看见了救生圈,向那双善良的眼睛伸出了手:”我…我不行了,我不能死,救救我,别叫救护车…”
“小姐,放心吧,我也是中国人。我带你到我家去。”马文生一面说,一面将她抱起来。天啊,这个女人如同一团火在他怀中燃烧。他抱着她飞也似的跑了起来。可跑着跑着脚步却渐渐慢了。他的眼前出现了妻子马露霞那双绿蓝色的眼睛。那双自少年时代就令他销魂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在美丽的澳大利亚却变得陌生,变得无情。上个月,跟他在建筑工地干活的北京留学生小周,因和犹太房东闹翻了脸,晚上被赶了出来,只好打电话向马文生求助。当马文生开车将小周接来时,家中的前门和后门却紧闭,他喊破了嗓子,听到的只是马露霞一声吼叫:”姓马的,我不准你引狼入室!”马文生知道,
只要妻子叫他一声姓马的,那她就是一条道跑到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尴尬地望着小周:”小周,对不起,她这是冲我来的。”小周拿起自己简陋的行李,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走去,却被马文生的一脸苦笑拦住了:”小周,她这是玩老虎机输了钱,拿咱们男人撒气。来,把东西放到车上,咱们到退伍军人俱乐部去喝啤酒。”
在俱乐部里的酒吧,他们默默地喝着啤酒,他随着苦涩的啤酒默默地吞着苦涩的眼泪,而小周随着苦涩的啤酒默默地流着苦涩的眼泪。他已不记得,他和小周喝了多少杯啤酒,只记得当女儿莉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时,他才猛地清醒过来:”莉莉,你怎么跑来了?”
莉莉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爸爸,你一不高兴,就跑到俱乐部喝酒,老妖精不高兴,就跑到俱乐部打老虎机。”。莉莉不喜欢妈妈,送给了她一个美称”老妖精”。对此,马露霞不但不恼,还振振有辞:”老妖精总比你爸爸那个老窝囊好。江青不是老妖精吗,下场虽不妙,可也曾是天下第一的女人啊!”
那一夜,是儿子大伟给他在小周面前保住了面子。刚满十七岁的大伟高大英俊,来自母亲的俄罗斯血统和父亲的中国血液,在他体内完美的结合,给予他美少年的幸运。他和父亲一样,自幼就有一颗善良的心灵,为此,父亲感到欣慰,而母亲却骂他是小窝囊。大伟见到爸爸和小周被妈妈关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他知道妈妈不会听他的,而家中唯一能制服妈妈的姐姐莉莉又不在家,他只好等妈妈到卧室睡觉时,偷偷地给姐姐的朋友们打电话。他打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姐姐。他因未满十八岁不能进俱乐部,只好在门外等。当马文生和小周、莉莉走出俱乐部时,大伟的一声欢叫,险些唤出马文生的眼泪。那一夜,大伟将床让给了小周,自己睡在地毯上。马文生为儿子骄傲,马露霞却大骂有其父必有其子。

六,母女之间

当马文生走进家时,他看到的马露霞刚刚结束了卫生间里的美容晨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咖啡。她满脸早晨的灿烂,虽然青春在悄悄离去,可她是会用金钱和毅力留住青春脚步的女人。高价美容和坚持不断的自我保健术,为上帝赐给她的美丽变得天长地久。
“哇,老窝囊,你这是掉到粪坑里了,怎么一身臭气?”马露霞急忙用手捂住鼻子,一脸灿烂霎时间变成了一脸厌恶。
“我…那条松鼠鱼…”马文生如老鼠见了猫,张口结舌,一头钻进了卫生间。他还没站到喷水器下,马露霞的笑声就飞了进来:”哈哈哈!你这个老窝囊,你就那么苯,不会听话听声,锣
鼓听音?我当着客人的面宣布那条松鼠鱼非我莫属,是给那个王老板留个面子。还好,他是个明白人,昨晚结帐时他给打了九折。咳,也是我不好,忙着应酬客人,一不留心,倒让你这个馋猫把臭鱼吃进肚了。对不起了,我的好老公,哈哈哈!”
“妈咪,拜托了,大清早别大吵大叫,我还没睡好呢。”女儿莉莉从卧室门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大声喊叫,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这砰的一声象似炸弹在马露霞心中爆炸了。今年二十二岁的女儿虽是她怀胎十月的骨肉,但女儿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哭叫,就如同魔影将她人生的'恶梦溶进她的血液,溶进二十二年的母子之情。莉
莉美丽得就如同她的青春翻版,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似乎是她躯体的主宰,她一头金发,皮肤白得象是浸在牛奶里一样,柔丝般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动人的眸子,时而闪出几分顽皮,几分玩世不恭。如果说母子二人在外貌上有何差异,那就是眼睛的色彩。母亲的眼睛是蓝中闪绿,这点点绿光,令她的美貌绝伦浸透了一种冷酷残忍的色调。而女儿的眼睛确如一泓湛蓝的海水,向人间发出深情的呼唤。十年前,莉莉刚刚走进澳洲的学校时,还只是一个只会讲中国话的小女孩,但那些不同肤色的男生却用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向她倾诉爱慕之情。当她即将走出中学大门时,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澳洲化了的少女了。可惜,她的学习却是马马虎虎。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她那令人销魂的美貌成了她走进大学校园的绊脚石。她的男朋友多得数不清,多得几乎包罗了世界各个民族。马露霞对女儿过早地结交男友曾大打出手,可女儿一个电话叫来了满面威严的警察。从此,母女之间竖起了一道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马露霞,便将一切责任推到窝囊的丈夫身上,而丈夫窝囊是窝囊,谈到十分宠爱的女儿却振振有辞:”这是澳大利亚,不是'唯有读书高'的中国!何况,今天的大陆也是条条道路通罗马。莉莉不想进大学,她喜欢轻松自在,喜欢五光十色。再说,她中学毕业後一直有工作,虽然她干什么都干不长,但每次都是她炒老板的鱿鱼。在高失业率的今天,她这身本事已是不错了。我想,等她自己明白了自己後,她会找到自己永久的位置的。现在,她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我们就叫她享乐自己的青春吧。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咱们作父母的未能享乐的青春,有咱们的儿女来代替,这也算是命运给于我们的补偿吧。”

七,永远的秘密

大伟从自己的卧室里跑了出来。赤裸着上身的他,在卫生间门前听到了里面哗哗的流水声,急得团团转时,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母亲,急忙转过被旺盛青春唤醒的挺拔的身躯向卧室跑去。钻进了卧室,才半掩着房门喃喃了一句:”妈妈早!”
马露霞禁不住酸楚地笑了。她这个人人见了人人爱的儿子,和那个我行我素的女儿,简直就是天地之差。儿子还不满十八岁,可那一付健美的身材和漂亮的外貌已向人间宣告,他是上帝创造的一个美男子。然而,他对命运的赐予似乎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当美妙的青春在他那种年纪的身躯里荡漾时,他和姐姐正相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放学回家大多关在自己的房里读书,玩电脑,看电视。假日里常常跟着父亲去建筑工地打零工。而每当有女孩子来找他时,他不是躲在房里哀求爸爸妈妈或是姐姐为他打掩护,就是悄悄地从后门溜走。儿子对女性的排斥曾一度引起马露霞的担忧。人人皆知,澳大利亚是同性恋的天堂,莫非漂亮的儿子陷入了迷途。对此,马文生笑她发神经。知子莫如父啊!大伟自小就和他形影不离,他对宝贝儿子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儿子是个地地道道
的男子汉。他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抱负,有属于他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马露霞却始终放心不下。直到有一天,在莉莉的生日派对上,她亲眼看见喝得满面通红的大伟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和一个美丽的澳洲姑娘亲吻,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当她带着母性的骄傲把见到的画面告诉丈夫时,他却笑她:”你这个当妈妈的呀,儿子想什么,你都不知道。他不是莉莉,莉莉天生就是为了享乐人生,而大伟,他是要作大事的人。”马露霞对丈夫的异想天开觉得好笑:”他能作什么大事?别象你那么窝囊我就感谢上帝了。?
大伟离开中国时才七岁,那时的他,长得又瘦又小,在飞机缓缓升上北京的上空时,年纪小小的他却依在父亲的怀里默默地流起眼泪来。欢天喜地的莉莉笑他,马露霞心中燃起了怒火。她并非忌讳什么出门远行见不得泪水,而是儿子自小就和父亲一样窝囊。
马露霞和马文生都是六十年代外语学院俄语系的大学生,毕业于文化大革命爆发的前一年。马文生留校任助教,马露霞成了中学的教书匠。他们在革命的暴风骤雨中结合,生儿育女,在无穷无尽的折磨中总算抓住了命运的一线曙光。当马露霞在并无血缘关系的澳籍俄罗斯人中间找到了一个姨妈时,马文生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难以告别神州大地冉冉升起的知识分子的春天。一向听她摆布的丈夫,面对人生的急转弯却成了家中的造反派,而刚刚七岁的大伟竟在她和丈夫吵得不可开交时,冲着她大叫:?妈妈,你和姐姐去澳大利亚洗碗吧,我和爸爸留在中国。?她和丈夫先是一惊,接着她就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在儿子身上。她狠狠地给他两个耳光,摔门而去。
那是大伟小小生命中无法忘记的一天。他之所以难忘,并不是第一次挨了母亲的打,而是在深夜里无意中听到了母亲的一句话:?姓马的,你不走,我明天就告诉莉莉谁是她的亲生父亲。?
漆黑的夜载着母亲这恐惧的一句话进入了大伟幼小的心灵,他希望那只是一个可怕的恶梦,可当爸爸乖乖地同妈妈为办理出国手续而忙得焦头烂额时,那个恐怖的夜也变成了永远的秘密。

八,心中的上帝

暖温温的水冲走了马文生身上的赃物,却无法驱走公厕奇遇的一脸惊慌。是呀,他本可以悄悄躲开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躲开那如烈火燃烧的女人,可他自幼就无法对人世间的不幸视而不见。来到澳大利亚後,令他十分惊叹的不是雪梨歌剧院的举世无双,不是黄金海岸的迷人风光,而是澳大利亚人助人为乐的淳朴的民风,是那些素昧平生的澳洲人在灿灿阳光下的一幕幕雷锋行动。他还记得,当他刚刚考取了汽车驾驶证,伸开翅膀海阔天空地在澳洲大地飞起来时,不料却半路抛锚。那是远离市中心的僻静地区,没有公用电话亭,而他又忘了带手提电话。在他急得火冒三丈时,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布满了阴云,稀稀拉拉地抛下了雨点。当迎面驶来了一辆车时,他本想举手召唤,但当看清那是一辆名贵的车时,他的手变成了木头,只能呆呆地望着它擦身而过。想不到那辆豪华的汽车并非财大气粗,而是雪中送炭。名车在距马文生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西人从车里走出来。那时马文生不但英语马马虎虎,对汽车也是似懂非懂。可那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却是个行家,他车上车下看了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毛病,可他那一身笔挺的西装却被越来越大的雨点淋湿了。当马文生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却连珠炮般对马文生说了一连串话。马文生虽不能字字听个明白,但他听懂了大意。这个拔刀相助的澳洲人告诉他,开车出远门万万不能不带手提电话,以便在汽车出故障时能随时与修车厂联系。
这件生活小插曲在马文生的心中变成了一首唱不完的歌。马露霞却笑他老天真,笑他太老中:?你这是受宠若惊,你这是黄种人的自卑。如果向你送上举手之劳的是一张黄脸,你未必会象一个现代祥林嫂,逢人就咏叹白人世界的高尚。马文生从不和他深深爱着的妻子争论,他怕和她争论,因为争论会将他和她的不同变成两条道上跑的车,何苦呢?他只知道爱她,满足她。而她的古怪尖刻,她的喜怒无常,他都能包容,都能理解。其实,那不怪她,只能怪她在人生的风雨中,经历了太多的丑恶,看见了太多的污垢。她带着令人销魂的美貌陷进了鬼魅世界,是他带着她走出了黑暗,走出了绝望。可他却无法给她一个她所渴望的爱。他虽不高大英俊,但也并非是人们眼中的武大郎。他的善良,他对她的痴情,虽曾一度是她生命旅途中的安全港,但当雨过天晴,当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变成了过去时,生活中的安全岛也开始摇摇欲坠了。马文生心知肚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竟是他和她脚下的一块薄冰,随时会破裂。其实,即使他真的掉进冰水里,对他并非就是世界末日,他还有莉莉和大伟,还有对曾拥有过的爱情的美妙回忆。但等待她的绝不是命运的笑靥。知妻莫如夫啊!在这个世
界上还能找出第二个男人,能像他那样包容她的一切吗?也许,她能在自由世界找到她所渴望的震荡心灵的爱,可不会天长地久。就连在妈妈面前从不说不的大伟,也曾在她因鸡毛蒜皮而大动干戈时对她说:”妈妈,求求你,别这样对爸爸。除了爸爸,没有人会把你当成上帝。”

九,急中生智

这可能是马文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卫生间里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他脑中似乎变成了一片空白,对即将面对的现实束手无策。是马露霞的一声喊叫将他从麻木的状态惊醒:”喂,你洗够了没有?大伟要上厕所。”
“爸爸,你别急,没关系,我能等。”是大伟的声音。
“大伟,等什么?别忘了,咱们今天去黄金海岸,你还得洗车呢.”
马露霞的这句话象是一声雷惊醒了马文生。天哪,今天妻子和莉莉、大伟要去黄金海岸旅游,他因工地忙走不开,不能来得全家福。妻子倒无所谓,倒是莉莉和大伟十分扫兴。大伟以全A的成绩中学毕业,黄金海岸一游是全家人对他的奖励。是九点的飞机,他得开车送他们。而妻子有个怪僻,不管路途远近,车子得一尘不染,亮铮铮。昨天夜间,他们从餐馆走到停车场时,一个醉汉爬在他们的车傍,马露霞尖声大叫,大伟跑了过去,将他俯起来,关切地问道:”先生,你怎么了?我可以帮忙吗?”那个醉得如死猪的中东人朝着大伟翻了翻眼睛,突然呕吐起来。黄色的液体载着恶臭喷到车上,喷到大伟的身上。马露霞破口大骂,咳,中国人呀,有钱也创造不出格调。一辆辆名牌车,到了中国人手上就没个样了。”
马文生急忙从卫生间走出来,穿好了衣裳,偷偷往衣袋里塞了几片退烧药,向後门走去。可他的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飘来了妻子温柔的呼唤:”文生,你忘了,早餐。”
他怎能忘呢。在大陆时,他和许许多多模范丈夫一样,是个锅台转。来到澳洲後,当妻子不得不打工时,依然是他一个人锅台转。直到他收入高了,不忍心让妻子在中餐馆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加速人到中年的步伐,便叫她在家中享清福。于是,妻子不得不锅台转起来。可每到节暇日时,她会用一声声温柔的?文生,文生?又将他变成了节假日的锅台转。
马文生的脚底仿佛生了根。怎么办?那个马桶上的女人被他匆匆忙忙地藏到了车库里。大伟去洗车,那不就揭穿了西洋镜?儿子倒是会理解,只是他得事先跟他说一声。否则他的一声惊叫会坏事的。是船到桥头船必直吧,他望着自己结满了厚茧的手,突然有了灵感:”我的手…我的手怕是有松鼠鱼的细菌,我还是去给你洗车,叫大伟给你们弄个西餐早点吧。”
“你呀,你这是心痛你的宝贝儿子。洗个车算什么?”
“不算什么就别三天两头地洗呀!”莉莉带着一脸不悦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来,”爸爸,我
来分工,车子就不洗了,它够亮的了,妈咪若是不放心,叫大伟再檫一檫。早饭呢,我来给你们一个西班牙。”
“西班牙?是不是从你那个西班牙男友何西学来的?算了,他那付邋里邋塌的样,想起来就倒胃口。”马露霞瞟了女儿一眼。
“怕倒胃口?那就拜托你表演个俄罗斯早餐吧!”莉莉也回敬了母亲一个眼色。

十,满面惊慌

马文生打开了车库门,悄悄走到车前,悄悄打开了车门。他看到的是一片死亡:面如死灰,干裂的嘴唇蒙上了恐怖的黑色,直僵僵的身躯毫无生命的气息。他紧张得忘了一切,大声叫了起来:“小姐,你怎么了?”
那个马桶上的女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带着乞求望着马文生:“求求你,别送我去医院,我是……”
马文生一时慌了手脚。天哪,怎么办?他面对的是一个走向死亡的同胞小妹妹,他不能袖手旁观,但他又不能惊动家人,尤其是那可怕的妻子。可他如何面对这突然降临到他头上的灾难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退烧药,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不行,这几粒药片不会是灵丹妙药,不能创造起死回生的奇迹,只有把她送到医院去,才能挽救奄奄一息的生命。
“先生,求求你,别送我去医院,求求你……”那个不幸的女人似乎和他有心灵感应,睁开了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小姐,人命关天,我不能见死不救。我送你去医院。”
马文生的话音还没落地,那个在死亡中煎熬的女人瞬息之间变成了魔鬼,如同猛兽扑向马文生:“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马文生没料到会遇到如此疯狂的攻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车库的门开了,大伟满面惊讶地站在车库门口。当他看到父亲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急忙关上了车库的门,迎着父亲焦急的目光走去。他和他自幼就深深崇敬的父亲一直心心相印,也正是这种默契,令他在父亲还没对他解释之前,他就猜到,那个车上的陌生女人是一个走投无路、需要父亲帮助的大陆留学生。他曾多次帮助父亲在公园、、马路、火车站等公共场所,向那些陷入绝境的同胞兄妹雪中送炭。有一天,他和父亲驾车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个中国小伙子吃力地在大街上托着一个旧床垫。他和父亲将那个旧床垫绑在车顶上,亲自将满面羞涩的年轻人送到他的住处。不料,父子二人的雷锋行动偏偏被从超级市场购物返家的母亲看到了。她当天就爆炸了:“在澳大利亚,拣人家扔在大街上的东西,只有中国人才干得出!那个留学生不要
脸,你们也不要脸!不明真象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倒卖二手货呢。“


十一,车到山前必有路

是车库里的光线太暗吧,大伟看到那个陌生女人灰突突的脸上的几滴大泪珠是黑色的。他的心缩成一团:“朋友,你别怕,我和爸爸一定帮你。”
说来也怪,刚刚还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的马文生,望着儿子满脸的怜悯之色,突然产生了灵感:“大伟,我带这位小姐去小周那儿,等我开车出去后,你再回家对妈妈说,小周病重,我送他去医院。”
然而,当马文生将安全带套在那个马桶上的女人身上时,她突然从昏迷中睁开了一双恐怖的大眼睛:“我。。。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小姐,我爸爸送你去你们的一个留学生那儿。“*
不知是大伟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令她感到亲切可信,还是她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闭上了眼睛,几滴黑糊糊的眼泪在干瘪的脸上滚动。
当汽车的马达声渐渐远去时,大伟才从车库里走出来。从来不会说谎话的他,不知如何向妈妈说出父亲的去向,然而,室内传出来的母亲和姐姐的争吵声免去了他的难处。她们几乎天天得吵一架才能送走黄昏的落日,否则,美丽的月亮不会升起。
母亲从莉莉的西班牙早餐骂到莉莉的西班牙男朋友西多,而莉莉又不知从何处搬出来一个澳洲男人史蒂文,指责母亲对父亲的不忠。大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本不想去黄金海岸,大考前的每一分钟对他都是十分珍贵的,可爸爸对他中学毕业的全A的奖励,令他不能拒绝爸爸的一片心意。从他懂事时起,父亲就是他的骄傲。父亲在大陆的外语学院是一位倍受尊敬的教师,可来到澳洲后,却沦为一个建筑工。他还记得,爸爸第一天下工回来,躺在浴盆里睡着了,莉莉放学回家,大叫肚子饿,在餐馆洗碗的妈妈刚刚去上夜班,将晚饭交给了爸爸。大伟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但他不忍心惊动浴盆里的父亲,而自幼就娇生惯养的姐姐又从来不和锅碗瓢盆打交道,于是,大伟戴上了围裙,做起晚饭来。不料,姐姐将围裙从他身上解下来,就拿起电话叫意大利皮萨。不知何时从卫生间走出来的父亲用手按住了电话:”莉莉,爸爸给你做个意大利面条。”那是让他终生难忘的意大利面条,那一根根粗大的通心粉里有父亲的血和泪。那一天夜里,还只有七岁的他似乎整夜没有合眼,眼前是爸爸躺在浴盆中的满面疲倦,是他含着眼泪在厨房里锅台转的满面悲伤。也正是父亲那悲哀的形象如一把匕首刻在大伟的心灵深处,成为他自幼就向大学顶峰攀登的动力。
是母亲和姐姐吵累了吧,她才想起了早上的飞机和迟迟没露面的父亲:“文生,你在哪儿?时间到了,送我们去飞机场。”
随着马露霞的喊声,街上响起了汽车的笛声。是大伟按照父亲的吩咐用电话叫来的出租汽车。
“大伟,你爸爸呢?”马露霞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飞出了一股冷风。

十二,在飞机上

马露霞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说谎,但她的心思并不在丈夫身上。这个窝囊废,就叫他一辈子去为他的同胞兄妹做善事去吧。令她恼怒的是那个可恶的西班牙人西多,在她眼皮底下和莉莉演出的一幕幕爱情噱头。当马露霞和莉莉、大伟走进飞机场的大厅时,西多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出来。他依然是那身随随便便的装束,毛茸茸的大手上依然是一朵玫瑰花。莉莉尖声叫着飞进了西多的怀抱。马露霞的眼睛冒出了蓝幽幽的火花。这个西班牙鬼,竟跟到飞机场来了。可当她看到西多手挽着莉莉通过了检票口时,脑袋里嗡地一声震荡了。上帝,莉莉竟带这个邋蹋家伙去黄金海岸!
当飞机升上了碧空时,马露霞身旁的大伟埋头读起书来,而隔着走道另一边的莉莉和西多的爱情表演进入了如火如荼的时刻。西多如同猛兽,将莉莉鲜红欲滴的嘴唇吞进布满了黑胡须的大嘴里,一只毛茸茸的大腿伸到走道上。天哪,那密密麻麻的黑毛在颤抖的大腿上龙飞凤舞,似乎是在向极乐世界冲刺。马露霞闭上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呻吟起来。她想起了史蒂文那双健壮的大腿,那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长长的腿毛。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双性感的大腿走进她生命的时刻。那天,她在路经书店时,看见不少华人手拿着杂志议论纷纷:“这个中国姑娘算是把中国人的脸丢尽了!”“她怎么知道,十
个西人八个造爱精彩?十个中国男人八个造爱马马虎虎?”
她买了一本留学生出版的杂志“大世界”,边走边看,一直走到公园。那个叫施国英的留学生的文章,在她心中投入了一颗炸弹。一种震撼身心的力量从字里行间进入她的躯体,如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她想起了那葬送了她美妙青春的初恋,想起了那个蓝眼睛的苏联专家阿辽沙,想起了他给予她的甜蜜而又痛苦的精彩,以至坐在树下的她,在苦涩的呻吟中闭上了眼睛。突然,随着一阵古龙水的气息飘来了一句关切的问话:”朋友,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马露霞在惊讶中睁开了眼睛。一双健壮的白人大腿,茸茸的腿毛在阳光下跳动着金光,是那般精彩,那般具有诱惑力,她险些将火热的嘴唇贴上去,象当年在含苞欲放的年纪,再亲自品尝西人的精彩。
“谢谢你,我。。。我没什么,我在读杂志。”马露霞仰起头,看见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一双漂亮得和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情人阿辽沙的蓝眼睛一模一样。
蓝眼睛看见了她手中杂志上施国英的照片,惊讶地叫了起来:“哇,是她,那个了不起的中国姑娘!我在电视上看见过记者对她的专访,她让我们澳洲男人大放光彩。”
马露霞如同一个在犯罪现场被擒的贼,急忙从树下站起来。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施国英所咏叹的西人的精彩就出现在眼前,她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变成了一团棉花,她在颤栗的摇晃中被一双大手扶助了。
“朋友,你怎么了?”
马露霞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感到五腑六脏都在燃烧。她想从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不年轻也不年老的澳洲男人身边走开,可双脚却象是被无形的铁钉顶在地上,她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竟被那个陌生的澳洲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男性气息呼唤到销魂的拥抱中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被一双健壮的手臂溶化了。她进入了熊熊烈火燃烧的世界,那炽热的火燃将她送进了时间隧道,走回了她曾失去的爱情。

十三,她在黄金海岸走进了回忆

美丽的黄金海岸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变成了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然而,马露霞却无法溶进欢乐的浪潮。不知为什么,每个走进她视野的西人都令她想起了在公园里萍水相逢的澳洲男人史蒂文,而史蒂文给予她的西人精彩,又令那个被她埋葬在破碎心灵中的阿辽沙,从封闭的回忆中走出来。她的记忆如同摄像机,记载着她和她的史蒂文所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那每一分每一秒又唤起了她对陷入初恋时的分分秒秒的回忆。史蒂文和阿辽沙是多么不同而又相同呀!阿辽沙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洋
益着贵族气息,而史蒂文热情奔放,浑身充满了澳洲牧羊人的放荡不羁,可他们在情欲燃烧的时刻却是二位一体,精彩火暴、十足的原始野性。
那天,当她在史蒂文宽大的怀里忘情地呻吟起来时,他低下头悄悄对她耳语:“到我家去喝杯咖啡吧!”
马露霞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可那双迷人的蓝眼睛向她送来了一个诱人的笑靥:“到我家去,我的咖啡十分精彩。”
马露霞被火烧焦了,她乖乖地跟着史蒂文走进了他的老爷车。当汽车的车轮缓缓地转动起来时,她才猛然中想起了她的马文生,想起了他那双诚实忠厚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想喊:“停车!”,
可却喊不出来。史蒂文那双赤裸在她眼前的金灿灿的腿毛,那短裤上呼之欲出的男性雄风,令她爆发了一种上刀山下火海的气魄。
史蒂文的家杂乱无章,单身汉的生活形象历历在目,可马露霞的洁癖却被史蒂文的西人精彩冲得无影无踪。她和如狼似虎的史蒂文从脏渍渍的沙发上滚到遍地灰尘的地毯上,又带着满身污垢冲上破旧不堪的床上。
当史蒂文的精彩变成了一声山摇地动的吼叫时,马露霞也死了过去。是史蒂文的一双热唇将她又唤回到真实的现实世界:“起来,咱们去洗个鸳鸯浴吧!”
马露霞软弱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不能让无情的水流将她品尝到的精彩冲得无影无踪。
马文生那天下工早,本想到中国城的海鲜酒楼来个全家福,可马露霞带着史蒂文在她身上留下的精彩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懒懒地摇了摇头。当马文生和女儿莉莉和儿子大伟从中国城饱餐了一顿龙虾大餐回到家时,马露霞还躺在沙发上。莉莉走到她身边,刚刚俯下身,就叫了起来:“妈妈,你身上怎么有股澳洲男人的气味?”
那一声喊叫,叫出了马文生的满面惊慌。而马露霞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变成了一尊石像。那一夜,她第一次睡前没有洗澡,第一次没有和丈夫同床共枕。在沙发上,她虽一直闭着眼睛,可却在昏暗中几次看到可怜丈夫的满脸悲哀。
当她从混混噩噩的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躺在卧室的床上。明丽的阳光从窗帘的隙缝中穿进来,在昏暗的卧室里跳动着道道金光。她猛然想起了昨夜的梦又不是梦的情景。当她被一双手轻轻从沙发上抱起来时,她是呼唤着史蒂文的名字被马文生放到了床上。她在恍恍惚惚的梦中泄露了自己对丈夫的不忠,但她对窝囊废丈夫毫无设防,无所畏惧,她怕的是女儿莉莉,怕她那恶毒刻薄的舌头。不料,马露霞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时,电话响了。是莉莉从上班的地方打来的:“我说马露霞,我可警告你,不准你和你那个史蒂文玩什么爱情游戏。昨夜,我上厕所时,看见爸爸抱你回床睡觉时,你他妈的象个发情的母狗大叫:史蒂文!史蒂文!你太精彩了!你知道吗,爸爸在客厅里坐了一夜,早晨上班前还给你精心做了早餐。我警告你,不许你再给爸爸戴绿帽子,不许。。。”
马露霞把电话机狠狠地摔到地上:“他不是你爸爸!不是!不是!不是。。。”
“妈咪,你怎么了?”是刚刚冲浪回来的大伟的一声关切的问话,将马露霞从痴呆呆的回忆中带回到黄金海岸灿灿的阳光下。

十四,她在黑暗中

黄金海岸的度假村是个没有夜晚的世界。来自世界各地的快乐的人们,在阳光海滩享受了白天的种种娱乐节目之后,又在床榻上继续人生的享乐。那俊男美女在极乐时刻发出的欢叫,残酷无情地向孤零零的马露霞展示了西方世界的精彩多姿。莉莉和西多也不甘示弱,在自己的房间里叫得天昏地暗。而大伟的房间里却是震耳欲聋的迈克。杰克逊的歌声。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儿子,本来不喜欢现代流行歌曲,尤其对那个迈克。杰克逊更是恨之入骨。当有关这位世界天王巨星的绯闻成为街头巷议的爆炸性新闻时,一向彬彬有礼的他和崇拜这个美国歌星的姐姐不知红了几次脸。可此时此刻,他却在自己的房间里让迈克。杰克逊的歌声成为度假屋的主宰,成为战胜莉莉和西多二重唱的武器。在黑暗的床上辗转反侧的马露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傻孩子,上帝算是白给了他美男子的幸运,和他相差得十万八千里的同令人,几乎个个都手挽女友,而他除了书就是满面马文生的忠诚老实。她恨丈夫的忠诚老实,恨他的一脸窝囊,也正是他的窝囊成了她心灵上的十字架,令她一直被一团黑暗紧紧地裹着,裹得透不过气来。如果他能象个男子汉,把她结结实实地揍一顿,或是在酩酊大醉时和其它女人捧场作戏,表演表演婚外小把戏,她也许会对他爆发出点点爱的火花。是呀,世上最令女人束手无策的男人就是永远把一付老实相刻在脸上的人。不过,也正是马文生的忠诚老实将她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那是中苏蜜月接近尾声的年代。马露霞和马文生等十多名俄语系的学生作为外语学院的大学生代表,参加了在故乡之城的中苏友谊宫举办的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的舞会。那是省外办为苏联专家举办的庆祝活动。在悠扬舞曲中翩翩起舞的苏联专家几乎个个是啤酒肚,个个是从库班田野上走出来的俄罗斯庄稼汉。马露霞惊人的美貌犹如一把火在他们的眸子里燃烧起来,一开始,马露霞还十分得意,得意自己是舞会皇后。可渐渐地,她厌倦了,而当一个又老又丑的专家将她垄断为自己专用的舞伴时,她害怕了。她怕的不是那从酒糟鼻子里喷出来的洋葱味,也不是从他那粗大的毛细管里飞出来的酸牛奶味,而是他在幽暗的灯光下,常常佯装踏错舞步而用雄赳赳气气昂昂的俄罗斯野性向她冲击。马露霞曾几次想临阵脱逃,但她耳畔还一直响着共青团书记在出发前,对有幸参加如此重要的外事活动的学生代表的谆谆教导:女生不能拒绝苏联专家的邀请,而男生要主动邀请女专家和专家的女眷跳舞。再过两个月就将从大学校园走向生活的她,不能在主宰学生命运的大人物面前为自己的未来罩上一层阴云。她只好让泪水倒流。当一曲漫长的西班牙探戈总算奏上了休止符,老专家挽着马露霞的手臂走出舞池时,恰巧和班长马文生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轻轻地用手拉了拉马文生的衣角低语:“班长,下个舞曲请我跳舞。”木讷的马文生却是一脸班干部的严肃:“怎么,你难道忘了咱们的任务吗?咱们是来陪苏联专家跳舞的。”
马露霞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得不应付身旁老专家的喋喋不休。当“蓝色的多脑河”优美的旋律在大厅里飘荡起来时,马露霞面对老专家的邀请艰难地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对不起,我头有些发晕,想休息休息。”想不到,那个老家伙却顺杆而上:“好,我也累了,到我房间去喝杯俄罗斯热茶。我们专家就住在舞厅的楼上。“说罢,他就拉起马露霞的手。她一时慌了手脚,摇头谢绝,可那双毛茸茸的大手,却如同铁钳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就在这万分尴尬的时刻,随着一句悦耳的俄语,幽幽的灯光下出现了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伊万。彼得洛维奇,请允许我邀请您的舞伴跳舞。”
是他,阿辽沙,一个仿佛从苏联影片里走出来的美男子。高大矫健,一头波浪状的金发,蓝蓝的眼睛随着多脑河的优美旋律闪着笑意,浓长的睫毛令他的目光具有一种十分热情的感染力,而那浓烈的男性气息如同青春的炸弹在马露霞的体内爆炸了,她全身战栗着,险些跌进他的胸怀。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和那个上帝派来的天使融进多脑河的荡荡波涛,又如何从蓝色的波浪里走出舞池,只记得他将她送到长椅上,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谢谢,就被他工业大学的学生拉走了。在那难忘的夜晚,她在焦急的等待中,再没有机会和他跳舞,他的学生太多,那些一脸女强人相的工科女生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不过,马露霞却在人群飞舞的舞池上感觉到那双蓝眼睛的存在,感觉到他向她送来的默默深情。在舞会结束时,阿辽沙又突然出现在马露霞的眼前,他笑着和他握手告别。随着他那健壮大手轻柔的一握,马露霞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小纸条。。。
马露霞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她曾一度诅咒的那个小纸条,如今想起来却充满了诗意,犹如启开了一樽沉睡在地下多年的老酒,在浓郁的芬芳气息中为她驱走了黄金海岸不眠之夜的孤独寂寞。

十五,深夜电话

当莉莉和西多的房间里变成了一个安静的世界时,大伟才叫他所厌恶的迈克。杰克逊停止了鬼哭狼叫。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父亲的那双眼睛又出现在他眼前。父亲的眼睛和蔼慈祥,但却深深藏着永不消失的悲哀。知父莫如子,大伟知道,父亲眼中的悲哀来自母亲。不知他如何安置了那个突然出现在家中车库的大陆女人。他相信父亲,相信他做人的光明磊落,但他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困扰。姐姐莉莉和妈妈说话一向无法无天,但每当她指着妈妈的鼻子大叫史蒂文的名字时,涉世不深的他,看到的是妈妈眼中奇妙的火花,是爸爸眼中胆怯的悲哀。如今,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浑身污垢的女人,她那满脸黑糊糊的泪水,那满身臭气,那绝望的呼叫,分明是一个走投无路的非法移民,而被人称为澳洲的中国雷锋的父亲定会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可那双曾在大陆的校园里送走了无数学生、而如今被艰难的体力劳动罩上了厚茧的手,也许会招来不明之灾。于是,大伟拿起了电话……
马露霞在忘事的回忆中走进了混混噩噩的梦,她时睡时醒,无意中她听到了大伟房间里飘出来的声誉,她还以为是她的傻儿子在阳光海滩上有了艳遇,想不得他是在和远在雪梨的父亲窃窃私语。当她在自己房间的分机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时,她在冥冥中看到,她的人生之路中又出现了急转弯。
马露霞从来没爱过自己的丈夫,而她之所以和他厮守了二十多年,是当年出其不意出现在她手上的小纸条将她送进了人生的急转弯。当外语学院的校车满载着青春的欢乐从中苏友谊宫返回学校时,当同学们深情地唱着“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时,享有“外语学院夜莺”美称的马露霞,却用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帕,那从健壮的俄罗斯大手上飞来的小小的纸条,通过薄薄的手帕向她送来了阿辽沙那双迷人的眼睛,送来了他那诱人的男性气息。她已记不得,从中学到大学她曾收到了多少小纸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小纸条,她连看都不看就抛到空中。她自幼就没见过父亲,而母亲又在她刚刚三岁时不幸葬身松花江,她是由外婆含辛茹苦将她抚养成人的。当小马露霞开始奇怪自己的蓝绿色的眼睛与众不同时,外婆告诉她,她是俄罗斯爸爸的遗腹子。她那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不仅给予了她惊人的美丽,还赋予了她学习俄语的天分,当她由天才的俄语中学生成为外语学院俄语系的高材生时,以各种方式递到她手上的小纸条源源不断。小纸条如此之多已令她麻木,可这个工业大学的苏联专家的小纸条却成了她手中的炸弹,仿佛随时都能爆炸,把她炸成碎片。当校车终于在马露霞焦急的等待中缓缓驶进了校园,她跳下车便飞跑起来,可她还没跑上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气喘嘘嘘的马文生的脚步声:“马露霞,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和你跳舞,而是,我是班长,我们作为大学生代表,应该。。。”
“我现在应该去厕所,去女厕所。”马露霞咬牙切齿,真想杀了他。
可当马露霞钻进厕所时,她手中的手帕不翼而飞,她傻了眼,竟失去了惊叫的本能。她急忙冲出去,却一头撞到那个该死的班长的怀里。她还没来得及从绝望中清醒过来,就看见了马文生手握着她的手帕:“马露霞,你刚刚跑掉了手帕。”

十六,不辞而别

大伟随着早晨的第一线曙光睁开了眼睛。莉莉房间里鼾声如雷,原来,她的房门竟是半掩着的,而妈妈的房间却是一片寂静。大伟知道妈妈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早觉,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莉莉房间门前。上帝,这个莉莉,竟一丝不挂躺在边身黑毛的西多的怀里。大伟苦笑着轻轻关上了门。他自幼就崇拜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他七岁离开大陆时,带到澳洲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回忆就是姐姐大闹外语学院家属楼的那幕精彩镜头。他出生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年代,在大学任教的父亲和在中学教书的母亲,常常忙于革命顾不上家,小小年纪的姐姐就成了他的保护神。随着岁月的流逝,突然间他在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和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发现他和形影不离的姐姐张得相同又不同。他和她都象妈妈,但姐姐却是金发蓝眼,某日,大伟被家属楼里的一个孩子欺负了,姐姐为他出了气,却被那个孩子的妈妈骂了一句“老毛子野种”。姐姐本来是家属楼里的小英雄,和大人也敢理论,可那句恶毒的咒语竟将她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她拉着他的手跑回家,先是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狠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将镜子从墙上取下来,狠狠地摔到地上。随着那啪的一声,第一次被姐姐打的他才将满腹委屈爆发出来,姐姐搂着他大哭起来。晚上,爸爸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一本大厚书,给他和姐姐讲了他听不懂的什么遗传学,说什么姐姐是隔代遗传,说姐姐继承了俄罗斯外公的遗传因子,遗传学称为返祖。姐姐如获至宝,捧着那本大厚书,当夜敲开了那个恶毒女人的家门,理直气壮地给目瞪口呆的邻居一家讲了一通遗传学。
那是令他难忘的一幕,也正是从那个时刻起,莉莉就永远是他心中的英雄,就是在她和他在澳洲的阳光下告别了童年,进入了美好的青春年华时,她也是他心中的英雄。
大伟悄悄地在厨房里喝了一杯牛奶,就拿着书本走出去。海滩上静悄悄,只有几个晨泳的人在闪烁着霞光的波浪中时隐时现。大伟跳进了大海,让清凉的海水冲走了睡梦留在脑中的倦意,便精神百倍地走进了书的世界。当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海滩上喧闹起来时,大伟在岸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他虽对即将来临的大考充满了信心,但他的目标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学,而是竞争激烈的法律系。他在不长的人生道路中,已深感到漂流海外的中国人的种种悲哀和不幸,而在自由世界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立志作一名出色的律师,一名为中国人鸣冤叫屈的律师。
“大伟,你可叫我好找呀!”满脸怒容的莉莉突然出现在大伟面前,身后是只穿着三角裤的西
多。
“大伟,妈妈走了,留下一个纸条,说她和一个偶然遇见的大陆朋友去大堡礁,在那玩几天就坐飞机从那儿回雪梨,叫我们在黄金海岸玩够了后自己回家。”莉莉一面将妈妈的纸条撕成碎片,一面咬牙切齿:”马露霞,你他妈的耍什么花样,什么大陆朋友,一定是那个史蒂文!“
”哪个史蒂文?“西多懒洋洋地问。
”就是那个流浪汉,就是在那个上海女作家发明了轰动世界的《二八论》后,在自己的T恤杉
杉上写着《我十分精彩》的流浪汉。“
”他有我精彩吗?“西多打了一个哈欠。
刚刚还是怒发冲天的莉莉,霎时间变成了一只娇滴滴的小猫,依偎在西多毛茸茸的胸膛:“你最精彩,亲爱的!”

十七,她迎着人生的急转弯走去

大伟在深夜电话里和马文生的悄悄私语,如同一付兴奋剂,唤起了马露霞的冲动,她似乎是下意识地作出了决定,立即赶回家,给丈夫来个措手不及。为了摆脱莉莉那张刻薄的刀子嘴,她留下一个便条,不辞而别。可当飞机将黄金海岸变成了小小的火柴盒时,一种令良心不安的悲哀袭上心头。作为二十多年的夫妻,当她得知丈夫,竟趁她不在家将一个大陆女人安置在家里时,她不但不生气,反而从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她苦笑着想起了那天早晨,想起了丈夫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若不是莉莉和她大吵大闹,她定会穿透丈夫眼睛的忠诚看出破绽。相貌平平的丈夫的眸子没有魅力,但却给人一份信任,一份安全,一种终生不变的忠诚。也正是他的这种品质,将他变成了她的保护神。
在那个五一劳动节的夜,当她从厕所里飞出来,见到手握她的手帕的马文生时,夺过手帕,竟忘记了班长的存在,急忙将被她握成一团的手帕展开。上帝,那小纸条还在!她激动得给木讷的班长一个灿烂的笑,便飞进了厕所。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神秘的小纸条载着阿辽沙迷人的俄罗斯男性气息,将她送到了人生的急转弯。当她在甜蜜而又惶恐的梦中醒来,用手轻轻抚摸贴在心口的小纸条时,她的眼前出现了阿辽沙的蓝眼睛,而那双诱人的眼睛的后面出现了马文生。她在激动得忘记了自己的时刻,当然也把目睹她从手帕里掏出小纸条的马文生也置于脑后。如果他有所发现,有所怀疑,那将是何等的可怕呀!然而,当马露霞在上课前的几分钟和马文生的目光相遇时,她那颗悬在空中的心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马文生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透明,一尘不染,如果他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他的眼睛也会是纸包不住火的。当然,那时的她,已经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突然闯进她生活的阿辽沙了,就是马文生能有一点点想象力,那她也会燃烧着少女的爱情奔向阿辽沙的呼唤。
当马露霞按着小纸条上写着的时间地点来到了松花江上的江心岛时,在蠕动的人群中她看到了那双蓝眼睛向微笑。她随着那深情的笑,走进了一个神秘的角落。在松花江水的歌唱中,蓝眼睛将她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随着销魂的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可真心爱恋她的阿辽沙也无法驱走头上渐渐密集的政治阴云。随着中苏蜜月的结束,当马露霞只能曾经拥有而不能天长地久时,仁慈的上帝给这对异国情侣送来了爱情的结晶。如果马露霞只是一时迷恋而投入阿辽沙的怀抱,那她会有种种办法恢复原样,可她已将阿辽沙的爱溶进自己血液,一定要为自己的生命创造一个小阿辽沙。她和一直暗恋她的马文生开诚布公,而痴情的马文生不仅依然忠心耿耿,还爱她堕落的浪漫,爱她面对厄运时想到的是自己。霎时间,忠诚老实的班长变成了一个杜撰故事的高手。他将马露霞送到在长白山密林中守林的远方大伯的林中小屋,又为马露霞在学校里编出一个休学半年的理由。而当莉莉带着一付俄罗斯面孔来到了世界上时,他又在厚厚的一本遗传学书里给小莉莉找到了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理由:隔代遗传。
是马文生令她死里逃生,可当爱的果实不是小阿辽沙,而是一个和自己张得一模一样的小莉莉时,她恨阿辽沙,恨小莉莉,更恨马文生。而老实的马文生本以为他的第一忠诚会在一个美好的早晨换回马露霞的第二次爱情,可他却大错特错了。马露霞无法在这个模范丈夫身上找到爱的感觉,可他的忠诚老实又令她束手无策。想不到,在她沉浸在史蒂文的西方精彩时,一个大陆女人自天而降,为她摆脱丈夫的一脸忠诚找到了出路。
当马露霞从出租汽车走下来时,她看见了刚刚从家门走出来的丈夫和他手挽着的女人。

十八,从死亡中走出来的女人

这个带着一脸黑糊糊的泪水闯进马文生怀里的女人名叫桂花,是个非法移民。她本是北京一家纺织厂的临时工,为了能成为国家正式工人,迫不得已嫁给了丧偶多年的车间老主任,可为了一个工人阶级的光荣称号,她竟沦为父子二人的性奴隶。当她的丈夫发现她不守妇道,竟和他的娶不到老婆的儿子乱伦,一气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当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她走投无路时,肚子又悄悄骚动起来。如果她能确定腹中的种子来自合法的丈夫,她也许会咬牙给无罪的孩子生的权力,可万一是那个老丈夫的孽种留给她的终生难忘的耻辱,她会永世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大千世界往往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桂花举棋不定时,她的小学同学玫玫带着老先生从美国回家展览异国婚姻的灿烂辉煌。玫玫的老先生是个富有的老华侨,虽然腰缠万贯,但却没有成熟的精子,他决定出笔重金买下桂花肚子里的孩子,但桂花却不要钱,而是也想要一个光辉灿烂的异国婚姻。玫玫本想从提包里掏出小镜子,叫可怜的老同学仔细瞧瞧自己的尊容,但老先生却一口答应,不过她只能在美丽的澳大利亚美梦成真。当玫玫和眉开眼笑的老丈夫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时,桂花的脚下已是南半球的大地。当她走下飞机时,她的澳洲印尼未婚夫手捧鲜花已在久等她了,当目瞪可呆的桂花被年轻英俊的印尼华侨后裔带进一栋宽敞的大宅时,她久久没能从梦中醒来,可在夜深人静时,当她被她的澳洲未婚夫一次又一次地送进美妙的爱情王国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一丝不挂的未婚夫急忙从床上跳到地上,用毛巾被将朦朦胧胧的桂花送到地下室。当桂花在黑暗中从梦中醒来时,她'耳边还响着新郎那句生硬的中国话:“移民局来了,你不要出声,明天我若是不回来,会有人来找你的。”
翌日,当太阳高高升起来时,一个慈眉善目的华人老妇人将桂花带出了地下室。她告诉桂花,她是未婚夫的姨妈,她的外甥遇见了一点小麻烦,他的印尼前妻告到移民局,诽谤他报到移民局的离婚书是伪造的。他昨夜被移民局传去问话,移民局本想取消他的担保人资格,并要将桂花遣送回大陆,但他找到了一家印尼商家的担保,便一早飞去印尼将事情弄个清楚。老妇人叫她耐心在家里等待,临走前给厨房里的冰箱塞满了食物,还交给她一百元澳洲。桂花安下心来,开始独自适应澳洲的新生活。未婚夫常常有电话来,而他的姨妈也每周来一次,对她进行异国生活的启蒙教育。桂花在焦急的等待中渐渐懂得了澳大利亚的东南西北时,突然一天,姨妈送来了一个惊人的噩耗:她的外甥被前妻的亲朋好友打成重伤住进医院,而她因家中的小孙子患病住院,手头也十分紧。桂花只好从珍藏的小本子里找到玫玫家中的电话号码。“晚年得子”的老先生慷慨解囊,给她电汇了一万美金。姨妈帮她在联邦银行里开了户头,并耐心地教她如何在自动取款机里取钱,可桂花就是学不会,姨妈为她在银行柜台取出了一千元,叫她先用,并安慰她说,这一千元足够用到她的未婚夫回来的时候了。可一直等了两个多月,只等到了躺在雅加达医院里的未婚夫的长呼短叹,和姨妈满脸的同情和不安。直到有一天,一位满面怒容的房管所的澳洲工作人员出现,她漫长的等待才画上了句号。她随听不懂英语,澳洲人用手提电话叫来了一个中国人,是个北京青年。她手中的钱不够,就将缝在内衣里的银行卡取了出来。当那个北京人将银行卡放到提款机里时,不知被桂花在梦中念了多少遍的密码却是无法对号入机。当北京人带她到银行里问个明白时,不懂英语的她从老乡脸上惊讶的表情看到了她的世纪末日。原来,她手上的银行卡是个只有五元钱的他人的卡,而她的银行卡上只剩下了二十元。桂花顿时跌进了荡荡的黑水。当她在北京人的怀中醒来时,北京人告诉她,他已为她缴了房租,并悲哀地告诉她,她只能哑巴吃黄连,因为她三个月的签证已到期,如果她报案,就会暴露自己的非法移民身份。临走时,他从已经干瘪的皮夹里掏出了所有的钱,塞到她那已失去知觉的手里:“大姐,要想留在澳洲,就得咬牙挺下去,如今,雪梨满街都是非法移民,他们能坚持下去,你就能。没有过不去的桥!”
桂花开始咬牙坚持了,当她山穷水尽时,她想到了玫玫,可那个珍贵的小本本却不翼而飞。半年来,她东躲西藏,常常是找到了工作没几天就变成了鱿鱼。直到有一天,全身发烧的她竟没有了住处,她本想在火车站过一夜,可深夜里她被远处传来的警车声赶到火车站附近的公园,奄奄一息的她,竟一头钻进了男厕所。




十九,变色龙

当马文生手搀着桂花从屋子里走出来,带她去见小周介绍的一个华人家庭医生时,面对着刚刚从出租汽车走下来的妻子,颤抖的双腿立即死死地固定在门槛上。虚弱无力的桂花望着马露霞,望着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望着那如同从深幽的湖潭里喷射出来的光芒,惊恐得闭上了眼睛。
“你好呀,我的好老公!”
马露霞的一声问候将桂花的眼睛打开了。天哪,她的相貌平平的救命恩人的妻子竟是这么漂亮,这么高贵!几天来,当她在马文生的精心照顾下死里逃生,恢复了生存下去的体力时,她知道是老天
爷有眼,将她从鬼门关送到一个好心人的手上。她在异国的苦难历程中,遇见了许许多多陌生的西人和华人向她伸来的援助之手,但这个在男厕所里邂逅的同胞却与众不同。她的悲惨遭遇唤出了他的泪水,他斩钉截铁地答应她,一定要帮她,可几天过去,他不知跑了多少家,不知打了多少电话,急得满嘴生疱,却连给她找个安身的地方都找不到。而他望着墙上的挂历所流露出来的忧虑,分明告诉她,当他的一家人从黄金海岸返回来时,她在这栋房子里就无立身之地了。想不到,她的末日竟来得这么快,望着马露霞满面奇怪的笑容,她不知所措。而马文生,如老鼠见了猫,一面喃喃着,一面将搀扶着桂花的手抽了出来。
”哇,我的雷锋先生,你也太没绅士风度了,怎么把你的手收了回来,难道你没看见,这位女士在摇摇晃晃。快,快扶她进屋去!“马露霞的声音如同歌唱一般,将马文生和桂花变成了痴呆呆的观
众。
桂花不知自己是如何被马文生搀进了屋,只记得她跌进了一泓荡荡的黑水。当她又一次地面对这残酷的世界时,她看到的是那双美丽的蓝绿色的眸子里的泪光。她不知如何理解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的眼泪,呆呆地望着,可当她发现自己是躺在主人卧室的大床上,而不是他们的儿子大伟的房间时
,急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哟,我的好妹妹,你快给我乖乖地躺下。我什么都知道,你这几天一直是在我儿子的房间养病,咳,这全怪我的傻老公,怎能让你住在一个大男孩的房里呢。从今天起,你就睡在这儿,我做你的家庭护士。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什么也不用想,什么身份呀,打工呀,我们不但养得起你,也会给你
弄个澳洲身份。“
马露霞的满脸真诚令桂花感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话,而马文生却是莫名其妙。这个马露霞,不知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桂花的不幸遭遇唤出了良知。他和马露霞结婚二十多年,他对她可谓了如指掌,却常常被她的变色龙的本领送进五里雾中。他和她是在同一时间登上了外语学院迎接新生的大客车,便异想天开的一见钟情了。而命运却真的在错中错中将她送进了他的怀抱。那个难忘的十月革命节,当花枝招展的马露霞走进开往中苏友谊宫的校车时,俄语系共青团总书记邹起了眉头,命令马文生叫马露霞下车。一向对领导唯命是从的老实人马文生却造反了。他说事先领导只通知他每班三个名额,并没有内定名单,所以,他不能叫马露霞在众目睽睽之下车。共青团总书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可这个下不为例不但变成了现实,还实现了他的爱情美梦,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为和马露霞的同床异梦默默咀嚼心中的悲哀时,为自己当年没让马露霞当众出丑而感到一种遗憾。是呀,人生就是如此奇特,如果他当时能恨下心来,马露霞就不会见到那个美男子阿辽沙。是他的一时造反精神将她那含苞欲放的年华变成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
突然,窗外传来的隆隆的汽车声打断了马文生的回忆。一辆汽车在门前停下。长时间生活在非法移民阴影下的桂花,霎时间面如土色,望着马露霞的一脸笑容,失声惊叫:“是移民局来抓人!”

二十,天堂里的笑声

桂花的一声惊叫唤出了马文生的满面惊慌,就连一向无所畏惧的马露霞也被那声震屋宇的叫声吓得瞪大了眼睛。上帝,刚刚还是有气无力的女人竟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喊声。
霎时间,房内一片寂静,而当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带来了一声“马大哥”的呼唤时,静悄悄的世界爆发了如雷贯耳的笑声。小周推开了房门,他跨进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就悬在了门外。他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马露霞。那双平日总是冷冰冰的蓝绿色的眼睛此时却是笑的眼泪,而她身后的马大哥也是一脸惊喜交加的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天前,马大哥带着奄奄一息的桂花到他的住处时,曾是何等的忧心忡忡。若不是马大哥平日一向对他伸出援助之手,他不会在自身难保的时刻,将自己和这个从天上掉到马大哥头上的女人扯上关系。他在越南女房东的咄咄目光下,帮助马大哥将那个满身臭气的女人安置到自己的床上。可一张床并不能驱走病魔,而和他们有交情的越南华裔李医生又偏偏联系不上,就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桂花陷入了昏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越南女房东推门走进来,她用南腔北调的英语说了一通,就将马文生和小周推出门外。不知她是个神医,还是在投奔怒海的动荡生涯中练就了一身医术,她将桂花从鬼门关里托了出来。可惜的是,她没能好事做到底,当桂花高烧退去,能喝上几口越南稀粥时,女房东竟当着她的面,连说带比划,叫她天黑前走人。小周本也不想从马文生手中接过烫手的山芋,但当着马大哥的面,也不得不向女房东哀求几句,言不由衷地表演表演“天下华人是一家”。当他在夜幕下帮助马文生将桂花安置在车上,想说几句抱歉的话时,却被马文生的一脸无奈的苦笑给顶了回去:“小周,我先留她在家中住几天,马露霞带着莉莉和大伟去黄金海岸了,十天後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吧。”可想不到,这个马露霞竟在黄金海岸只待了两天就回来了,而她那蓝绿色的眼睛不但没燃起了战火。反而是一片笑的海洋。
“小周,是你呀!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桂花大叫是移民局来抓人了。”马露霞热情地将目瞪口
呆的小周请进了屋。
看到马大哥的一脸轻松的笑,和躺在他们夫妻卧室的桂花脸上的羞涩的表情,他刚刚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不过,聪明的他当即感觉到,一种眼见不到的阴云在这栋美丽的房子顶上密集。马露霞虽有着中国人的血统,但她对来自大陆的非法移民一向是十分排斥的。在她不在家的时候,丈夫竟背着她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安置在家,而她不但没发动家庭大战,反而载歌载舞,有说有笑。她的反常,她的判若两人,说不定会导出一幕阴谋与爱情。小周的思维被门外的警车声打断了。
“马露霞,是警车!”马文生望着妻子轻轻地叫了,声音不大,但其中却浓缩了世纪末日的恐
惧。

二十一,来者不善

警车在门前停了下来,随着一阵脚步声,刚刚还在屋子里荡漾的天堂里的笑声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马文生一个箭步冲进卧室,将桂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他的手在颤抖,被子里的桂花也在颤抖。他还没来得及对桂花悄声低语,客厅里传来了马露霞的一声欢叫:“是你,史蒂文?”
史蒂文?这个曾一度令马文生惶惑不安的名字,此时此刻却令他蹦跳的心安定下来。他揭开被子,对满头冷汗的桂花说:“桂花,不是警察,是我们认识的一个朋友。”可当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精彩的镜头:他的马露霞拥在一个一身笔挺制服的警察的怀里,两双嘴唇如胶似漆,连成一体,而另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警察,站在一旁拍手大笑。马文生脚下的地板变成了真空,他犹如一团棉花,滩到地板上。
也许,那个穿上了警察制服的流浪汉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轻轻地用手推开马露霞,可她却紧紧地抓着西人的精彩不放,怕他再一次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那一天,她和史蒂文在公园里邂逅,在一种神奇魅力的呼唤下,她跟他上了车,重温了少女时代的旧梦,又被西人的精彩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全部身心沉浸在西人精彩的她,被史蒂文送回到公园的长椅上时,她还没从精彩的世界走出来,直到史蒂文老爷车的马达声响起来,她才从梦中清醒,可史蒂文已无影无踪。她的脑子里全是史蒂文的东西,他的金发,他的迷人的蓝眼睛,他的雷雨交加的狂吻,他的散发着浓烈男性气息的金灿灿的体毛,他的喁喁低语,他在高峰过后的绵绵柔情。。。可唯独没有他的地址电话,而他将她送回到他们相见的长椅上,就变成了一片幻影,竟没有相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马露霞在对自己的诅咒中,天天去公园,坐在长椅上等待重返西人的精彩世界,可那个该死的史蒂文却再没有露面。马露霞明明知道,她不过是路旁的一朵玫瑰,被史蒂文偶然间拾到,他只能滋润她一回,而不能天长地久。但她在沉睡多年後,一旦步入西人的精彩世界,她就无法回头了。她知道这也许又是一场空梦,但她已不属于自己了。于是,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走了不知多少大街小巷,可那栋迷人的小房子只能出现在她的梦中。世上的痴情女人都是一样的倔强,马露霞更是撞到南墙不回头。她等待,她寻找,等得口干舌燥,找得心急如焚,但却一直相信,只要用心找就能找到。想不到,她在梦中也无法忘记的史蒂文,竟奇迹般的走进她的家,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令他由一个放荡不羁的澳洲牧羊人变成了美国枪战片里的英俊威武的神探。她在惊喜中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史蒂文身旁还有一个警察,忘记了在场的小周,忘记了疾步飞到卧室的丈夫,将多日的苦苦等待和寻找全部投入到史蒂文健壮的胸怀。
“马露霞,对不起,我们是来办公务的。”史蒂文轻轻地推开了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马露霞。
原来,史蒂文几天前接到线报,一辆“TVX488"汽车的主人是黑民。他通过电脑找到了该车主人地址,可此人已换了地址。今天,史蒂文在街上巡逻时,发现了这辆车,便秘密跟踪,却跟踪到马露霞家。
”你们找的是小周?“马露霞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二十二,马文生的悲哀

马露霞的话音还没落地,窗外就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史蒂文和他的同伴急忙飞奔出去,“TVX”汽车已不见踪影。史蒂文恨恨地骂了一声,冲进警车,而那个一脸娃娃相的警察在钻进警车前,
还在百忙中对尾随跑出来的马露霞笑眯眯地挤了挤眼睛。
当警车如出膛的炮弹呼啸着飞出去时,马露霞伸开双臂在车後追赶:“史蒂文!史蒂文!你等等
。。。”
马露霞的嚎叫如一把飞刀飞进了屋子,刺进了滩在地板上的马文生的心脏,他死了过去。
天哪,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还在二十多年前,他决定充当马露霞的保护神时,她就曾对他直言不讳,约法三章:他必须把她未来的小阿辽沙当作自己的骨肉那般痛爱;她不和他制造爱情果实;当她在一个美好的早晨能和阿辽沙重逢或是找到一个能代替她的阿辽沙的人,他得乖乖地成人之美。也许,他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傻瓜,也许,他自信“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真”,他选择了一个令自己自豪而又觉得自己愚蠢的婚姻。当上帝给马露霞的不是小阿辽沙,而是面貌和她酷似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时,她竟对眼睛还没睁开的女儿咬牙切齿,她又一次地绝望了,绝望她的阿辽沙竟没在他的血肉中给她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而马文生却将美丽的小莉莉视如珍宝,在她那迷人的笑容中他找回了马露霞没能给予他的发自肺腑的笑。当小莉莉渐渐懂事时,她在莫名其妙中也感到了母亲对她的冷漠。倒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娘,使她的童年充满了温馨。莉莉自幼就是马露霞的眼中钉,每当母女大战时,一向唯命是从的丈夫竟是女儿的帮凶。她在怒不可止时,在讥笑马文生是水浓于血的傻瓜时,也恨自己当年没能一刀斩断对阿辽沙的迷恋,而将马文生的一脸忠诚老实变成了自己心灵的十字架。当马露霞一时不慎怀孕,她曾想做人工流产,但丈夫深夜中的悄声叹气,令她一直举棋不定,而她自己也深深感到,在她这个人人羡慕的幸福家庭里,她是如此孤单,也希望精神有所寄托。于是,大伟在马文生喜悦的眼泪中出生了。他惊人的美丽,和母亲、姐姐莉莉一样,和父亲似乎没有相象之处,但骨子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马文生,单纯善良,忠诚老实。小小年纪时,因人人见了人人爱,却常常遭到同龄孩子的欺负。而他老实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此,马露霞对他又是爱又是恨。儿子的出生给马文生不幸的婚姻带来了曙光,马露霞虽和他同床异梦,但大伟毕竟是他和马露霞的骨肉。当他们一家在异国的土地上开始了新生活时,创业的艰辛成为生活的主旋律,从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沦为出卖血汗的建筑工人的马文生,在挥汗如雨的工作中,作为丈夫的感情已麻木不仁,而马露霞也在中餐馆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变成了一架机器,她的喜怒无常,她的时风时雨,已随着洗涤剂的泡沫飘走了。可当马文生带领一家人从社会底层昂首挺胸走到澳大利亚灿灿的阳光下时,马露霞那个美好的早晨却来到了。
“马大哥,你怎么了?”是小周的声音在似睡非睡的马文生耳畔响了起来。
“小周,是你?你不是开着车跑了吗?”
小周哈哈大笑:“抓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又不是头一次从警察眼皮底下溜走。”

二十三,小周的故事

小周来自北京,是外语学院法语系的高材生。他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早年留学法国的大学教授,母亲是中学音乐教师。小周童年的美梦是巴黎圣母院,是凡尔赛宫,是高耸入云的艾士菲铁塔。文化大革命打破了他的梦,德高望重的父亲一夜之间变成了国际特务被关进了牛棚,母亲面对手持皮鞭的中学红卫兵,不但没有低下高傲的头,反而说不,说她的丈夫不是国际特务,是爱国知识分子。人人见了人人怕的革命小将岂能容忍国际特务的狗婆娘对他们说不,他们用手中的皮鞭燃起了熊熊的革命烈火,母亲体质单薄,但却铁骨铮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望着一张张被愚蠢的革命扭曲的稚气未脱的脸,流出了悲哀的眼泪:“孩子们,你们会後悔的。。。”
当知识分子的春天来到了神州大地,小周在外语学院法语系已是光芒四射了。他一帆风顺地进入了第一批公派留法留学生的名单,可在最后的一刻却被校方除名。他跑到校长办公室大闹天空,大骂决策人黑箱作业。可当笑眯眯的校长,他父亲过去的得意门生,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封信时,他才明白,他之所以被除名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烧香拜佛,而是远在南方小城疗养的父亲恳求学校将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留在身边。知子莫如父,在巴黎度过了青春的老教授心知肚明,他的儿子一旦踏上自由世界,定会插上飞翔的翅膀,他将沦为一个孤独的老人。被外边世界的绚丽多彩所迷惑的小周,无法原谅父亲的苦心,他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锦绣前程变成泡沫时,父亲也被他残酷地埋葬在心里。当出国潮席卷神州大地时,留校做了两年小助教的小周蠢蠢欲动了。他没有钱,可有火热的青春,有吸引女性的绕腮胡,有西人那种洋溢着刚阳气息的浓密的胸毛。条条道路通罗马,五光十色的出国大军中,绿色钞票来自五花八门。命运的宠儿靠的是老爹老妈,而他靠的是自己,是满腔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横心。于是,他成了一家地下单身女人俱乐部的午夜牛郎。每当他如一架机器躺到浴盆里冲洗自己被侮辱被损害的青春时,热水冲走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唯独冲不走奔走天涯的决心。可当他在圣诞节的前夜走进一个来澳已有一年的老同学为他安置的“家”时,他才知道自己用纯洁的处子之身换来的竟是一个恶梦。窗外是雪梨迷人的圣诞夜,而杂乱无章、空气污浊的陋室里的八个难兄难弟,却随着平安夜的歌声在心中咀嚼中华民族的悲哀。这时,父亲慈祥的面容穿过泪水出现在小周的眼前:“原谅我,爸爸,原谅我不辞而别。。。”
当小周走过了一段苦难的历程,刚刚摆脱了饥饿的阴影时,他才用结满了老茧的手拿起了电话筒。当父亲的声音穿过海洋飞进他的耳畔时,他的千言万语却变成了撕裂肺腑的哭泣。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倒是十分坚强。他向儿子道歉,是他的自私将儿子由一个人人羡慕的公费留学生变成了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海外游子。当父亲那强忍着泪水的声音随着小周手中硬币的消失而消失时,他'耳边还一直响
着父亲的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的金玉良言竟在三个月後变成了父子情的绝唱。父亲在深深的自责中,带着对儿子的祝福离开了人世。他的一个学生赴澳访问,给小周带来了父亲的遗书和五千美元。可怜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忏悔,忏悔他没能将他自己的全部积蓄变成儿子的及时雨,而是一面教导他“好马不吃回头草”,一面却在祈求上帝把儿子送回到他身边,以便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为儿子在祖国大地寻找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想不到,父亲迟来的及时雨却变成了一场恶梦。当小周和父亲的学生在极度的悲痛中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沉浸在悲痛中的小周,忘记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匆匆将父亲的钱塞在枕头底下,便送客人出门,可回到居室时发现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纪念已不见,而刚刚还陪他一道流泪的合租一室的上海留学生王大明也不翼而飞。小周已是黑民,不敢报警,只能在打工之余到处寻找,到处张贴“还我钱财,窃贼王大明!”。他不但没能从茫茫人海中找
到王大明,还险些落入追扑非法移民的法网。不过,他和那个消失在空气中的窃贼却在某日成了轰动澳洲的新闻人物。

二十四,急中生智

小周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已练就了一身逃避警察追踪的绝技。他在约定的时间不见马文生带着桂花来,就打了几次电话,而每次电话都是站线。他估计马文生家的电话不是在匆忙中没能归回原位,就是在进行马拉松式的电话长谈。小周的朋友,华裔李医生,按时来到,因他在诊所还有一个预约患者便急忙钻进小周的老爷车直奔马文生家。当小周和李医生走下车时,马家的一位邻居,恰好是李医生的病人,一直对他高超的医术和杰出的医德感恩不尽,如今恩人出现在家门口,便邀请他进屋喝杯清茶。盛情难却,百忙中的李医生不好拒绝。想不到,邻居的一杯清茶不但救了小周,还将警察从桂花身边引开。
当门外传来的汽车声打断了小周的思维时,他的全部神经都进入了戒备状态。果然是警察,而又不是一个,是两个。他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就被马露霞的一声爱情呼唤“是你,史蒂文?!”弄得
目瞪可呆,但他无心欣赏如此精彩的镜头,何况,警察在他眼中总是不祥的信号,怕是来者不善,是冲着桂花来的。巧在不请自来的两位警察暂时还没顾得上看他一眼,一个和马露霞进入了爱情表演,而另一个在一旁拍手叫好。他便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他刚刚跑了几步,桂花那双绝望的眼睛就飞进他的思维。不好,桂花还在危险中,那个高大英俊的警察不会是登门来和马露霞亲吻的。他急忙拐进小巷,便跑便给李医生打手提电话:”李医生,警察在马大哥家,你赶快调虎离山,把我的老爷车开走。”
正在喝茶的李医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还以为电话来自自己的诊所,想不到却是小周的紧急呼叫。他一个箭步飞到街上,钻进小周的汽车。当他飞驰起来时,才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警车声。这个从难民营走出来的越南华裔,在投奔怒海的艰难历程中早已百练成钢,他放慢了车速,缓缓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当威风凛凛的史蒂文和他的伙伴追赶上来时,他送给了警车先生一个迷人的微笑和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他是澳洲公民,他因自己汽车的轮子停止转动,暂时借用一位患者的老爷车出门诊。
史蒂文那张宽大刚毅的嘴唇,虽被马露霞的狂吻变得如孩童般鲜嫩,但却发出了一连串骂声。不知是在骂这个突然出现在车里的澳洲公民,还是在骂那个痴情的马露霞。而李医生依然笑容可掬:”警车先生,咱们是否警民合作,到我的诊所去找这辆车的车主?“
史蒂文暴跳如雷,扬起大腿狠狠地踹了老爷车一脚:”滚!“
当史蒂文和身边的伙伴低语了几句后向警车走去时,李医生急忙追过去:”警车先生,我把车留给你们,不过,请写个收条。”
刚刚还是满面怒气的史蒂文却裂开大嘴笑了:“拜拜!”

二十五,滴水之恩

当躲在小巷一颗大树阴影下的小周,听到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起来时,急忙掏出来。是李医生的平安电话:“小周,天下太平了。警车先生拜拜了,可你的老爷车怎么处理?”
“丢在街上算了,它已上了黑名单,又不值几个钱,我早就打算买个二手车了。谢谢你了,老朋友!”
“你跟我客气什么,天下华人是一家嘛!哈哈,那个美男子警察先生鼻子都气歪了。我走了,
你可得小心呀,看来,是有人给警察通风报信,警察才盯上了你的车。什么时候给桂花看病,我等你的电话。拜拜!”
小周恍然大悟,是那个窃贼王大明!小周曾到处寻找他的下落,后来是马文生给他泼了冷水:
”小周,除非他像你一样傻,才会留在雪梨,他呀,早跑到外地了。钱是好东西,不过,也不必为了钱丢掉了自己。你放心就是,我能保证你天天有工打,那五千元美金会赚回来的。“
在马文生的帮助下,小周银行本的数字直线上升。金钱确是魅力无穷,但马文生给予他的友情却是金钱所买不到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摆脱了警察追逐的小周,本想远离是非之地,但刚刚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不放心马大哥和桂花,但他又怕再踏上地雷,说不定马文生的家已成为陷阱,可想到刚刚在可怜的马大哥家中的那一幕莫名其妙的场面,他又不能一走了之。也许,是一种神圣的感情,令小周产生了勇气。他用手机往马文生家打电话,他妈的,怎么又是站线?一定是电话没归位。小周只能偏向虎山行了。当他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确定万无一时时,才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悄悄地溜进屋。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客厅里没有人,他通过卧室半掩着的门,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马文生和蹲在一旁满面惊慌的桂花。
当马文生被小周从混乱的思绪中带回到现实中来时,他虽为小周的安然无恙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但他却无法快乐起来。小周心中燃起了怒火,他为这个在妻子面前从不说不的老实人感到耻辱。去他妈的马露霞!在人前一向举止高雅的她,竟在丈夫眼皮底下变成了一个发情的野猫,扑到鬼佬的怀
里。而可怜的马大哥,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男子大丈夫的气魄,恐怕连个屁都不敢放。天下的女人又不是死绝了,瞧,那个桂花的眼神,满腔的同情中是默默的爱,是悲喜交集的期待,是。。。小周急忙猛力地摇摇头,极力驱走突然闪进脑中的荒诞,竟失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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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晏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秘书长
澳洲中文作家协会(中华分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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