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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燕子]

　　
　　晚饭后,父亲散步回来,手里拿着两个会发光的彩灯棒,在我上网的书房门前晃悠了一下,我很惊讶,笑着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一边得意地摇晃着灯棒,一边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很好看,就买了.我说买一个就可以了,怎么买两个啊?父亲说:你一个,你妈妈一个.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很少给我买什么礼物的.至于说给妈妈买,那就更是罕见了;父亲,给我和妈妈的礼物更多的是伤痛和我们哽咽的泪水.
　　父亲19岁时就少年得志，成了区供销社的负责人。而后一路的得意虽然没有使父亲官位做大，但却养就了父亲一身的坏脾气。张狂之极，最后因为一句“青青的江水啊，你可知，太阳虽高，难照洼曲之地”的诗词而被判定对伟人之妻有“诬陷”之意，最终被打进黑名单中。
　　后来因为母亲的理解和关爱，使得落魄的父亲再次有了家，而那时，比父亲小16岁的母亲只希望遇见的是个可以疼爱自己的大男人。虽然疼爱没有感受多少，但依旧毫无怨言地照顾着说话专横做事独断的父亲。在我们姐妹的眼里，父亲是山，母亲是山下的一苗小草。
　　六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把不会表达的母亲打出家门，使得我幼小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后来，母亲因为舍不得父亲和我们姐妹俩，又哭着回来，我受不了母亲的眼泪，就自以为是地劝说母亲和父亲离婚。母亲说，她不是不爱父亲，但父亲的武断专制实在让她承受不了，可想想父亲不会做饭，还有两个听话的女儿，所以她还是回来了。我抱着母亲大哭，心里恨恨地想：天底下可能只有我才会有这样的父亲。
　　两个人的家让他们过得天天鸡犬不宁，走在上学的路上，我的背后总会有同学指指戳戳：昨天她们家又打仗了。那时候的我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总希望自己可以换一张面孔，不再是父亲的女儿。
　　我的高中是在北方上的，因为住校清净了许多。读大学的时候，坐火车到南方读.毕业后回家住了几天，在父亲的面前很少说话，而当他再打母亲的时候，已经敢站出来公开反对了。虽然工作以后很少听到母亲说伤感的话，但我仍然无法与父亲自然亲近，说不上是怕还是恨，慢慢地，因为工作调动等等原因，我离父母越来越远，即使联系了，也不过是电话里几句无助的问候。
　　总算把父亲和母亲接到了自己的身边，想好好尽尽孝道。却因为父亲“与儿女在一起，没了自由”的说法让自己感觉万般委屈。再后来父亲因为前列腺手术而倒下了，母亲依然不辞辛劳地细心照料，却时常被一辈子不说软话的父亲气得悄悄抹泪。那时候的我总会在心里发誓:自己将来绝不像父母那样过生活.
　　手术后的引流管是插在父亲肚子上的，每次换管冲洗的时候都是母亲亲自操作，我只是听母亲说说病情或者顶多站在父母卧室门外用语言表达我苍白的担忧，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根接通生与死的引流管所呈现的状态，年轻时就爱干净的父亲现在并没有因为体外排尿而影响丝毫的个人卫生。对此我不得不暗暗佩服父亲.
　　心里虽然为老父亲担心，但嘴上没说什么。发生危险的那天是周五的晚上11点多，那个时候，街上行人很少，夜市已经悄然。似乎听见父亲沙哑的喊声，我和母亲都疑疑惑惑地推开了房间门，只见父亲瘦削的身体瘫在床上，满头是汗，脸色近乎灰白，肚子比平时高了许多，那是因为管子堵塞憋了尿的缘故,父亲似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手无力地指了指窗外，很低但很用力地说了两个字：医院。我听明白了，边默默流泪边扶起单薄的父亲，下楼后我扶着父亲的胳膊,却被父亲甩脱,他说被人搀着走路有心理负担,我依了他,在街边等了几分钟才有车来,打车去了人民医院。走进医院大门，要经过一段斜坡，然后才是住院部大楼，而泌尿科是在九楼。母亲走在最前面，父亲稍微后一点走着，夏夜的风暖暖地吹着父亲雪白的衬衣角，因为路面有点坡度,所以背有点驼的父亲身子微微前倾着,咬牙坚持自己朝前走，步履已经趔趄，但每一步似乎都感觉到一种顽强和坚定!看着父亲的侧影，忍不住泪如雨下，一生坎坷都没有摧折他的意志，即使现在在病痛面前，他依然还是那样坚强!我紧走了两步，向父亲挨拢了点，然后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右手放进了父亲温暖的大手里，父亲的手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挪开，我反手使劲地握住了父亲的手，使劲地握着，那一刻，只想通过自己的手给父亲传递自己如泉般的惭愧。想告诉父亲，他是最坚强的最让女儿敬佩的父亲。
　　父亲度过了危险后，我心里除了自责,更多的是对父母的依恋，常常坐在父母的床前，为他们修剪指甲，抚摩父亲清癯的面颊，为母亲梳理越来越少的头发,并给他们讲一些我的学生们的趣闻，生活和工作中遇见难办的事情总可以得到父亲正确耐心的指导。在苦闷和固执中挣扎了一生的父亲，突然买回了两根五彩棒，我想，这是父亲对我们今后生活的最好的祝福。这，又何尝不是父亲对妻儿积压了很久的内疚的自责呢？其实需要自责的何止父亲啊？作为女儿，我又做了多少呢？而今，我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父母可以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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