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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平]

平度大概有一条诗歌的跑道。
我欣喜地看到，在这条跑道上，姜言博、董福寿、徐俊国他们先后起飞之后，雅诗接着开始起飞了。虽然，雅诗目前飞得还不够远，也不够高，但她的羽毛已开始丰满、翅膀正在积蓄力量，前程无疑是高远的。
读了雅诗在《半岛诗坛》、《平度作家》、《高密人》等诗坛、杂志上面的诗歌作品，我禁不住要罗嗦几句，与朋友们商榷。

一、《我疯了》

你疯了
石头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肯定 极其平静
一开始想反驳 后来就低头承认了
是的 我疯了
我试图震动双臂带动一百零八斤的体重和灵魂一起展翅高飞
我试图把自己浓缩成三点五毫克盐沉在杯子底部而不被小棒所搅动
我试图生育一个女儿教她背妈妈而不是爸爸李白或其他什么名人的诗
我试图把世界分为非黑即白
显然 我是先错了后疯的
定理被证明之后接下来就是使用
我把灵魂塞进枕头不让它出气
我把盐撒进滚开的锅里让它迅速融进生活
我把女儿拉回子宫让她安然入睡
我把世界撕碎让黑白做爱诞生一大片灰
这样做
导致我一天晕四次
全身的汗毛迅速生长 密密麻麻结结实实把自己捆绑成一团
眼睛开始发红 每天滴一大缸药水才能制止眼泪的汹涌
鼻子开始过敏 需要打八八六十四个喷嚏才能坚持上课
身体开始亢奋 背负三块巨石疯狂地追赶镜中花水中月
我做这些的时候
石头说 你疯了
语气极其肯定 极其平静

诗歌是想象的产物。“诗歌之于人类，一如翅膀之于小鸟”（拙语）。《我疯了》这首诗虽然用了我一向不提倡的“欧化”句式，但诗行中所传递出来的诸多信息叫人不得不佩服作者想象力的丰富。“我试图”和“我把”这两组排比，通过合理的想象与联想，显然表达出了作者无助、苦闷、甚至忧愤的错综复杂的矛盾心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自由于禁锢的殴斗、文明与黑暗的较量，真要把人逼到“非疯不可”的地步了。
尤其是诗中“生育一个女儿教她背妈妈而不是爸爸李白或其他什么名人的诗”、“把女儿拉回子宫让她安然入睡”、“把世界撕碎让黑白做爱诞生一大片灰”等句子，想象奇特，联想大胆，强化和生动了“疯”的程度和状态。诚然，这种“疯”不是医学临床意义上的疯，而是作者对于自我以及生存状态的内视与自省，更是对于现实社会的清醒的审判。作者好象在向我们倾诉：“我疯了！我不疯行吗？”从诗中可以看出，支撑这种“疯”的，不是浮躁、物欲和媚俗的腐朽皮肉，而是使命与责任焊接的骨头。

二、《2005年的三个片断》

1
你打开书
轻声朗读每章篇什
每段文字
详细讲解每个注脚
你的语调
平静而舒缓
像小提琴划过水面

我坐在花坛
紫叶李正在受孕
甲壳虫忙着娶亲
太阳眯起眼
一尾鱼慢慢
泅渡

2
流云不曾堆积一朵
闪电不曾酝酿一个
大雨
说来就来了

伞跟风跑了
土被水埋了
天地间
我和一座山峰并肩站立

3
充值卡
你至今没用
我知道
你丢在风里

这个世界
没有什么不可以
春天能缔结青果
也能夭折新绿

冬天才是最好的季节
漫漫长夜
适合做梦
梦里有花和一群蝴蝶

这三首作者对于过去生活片段的回忆性描写的诗，总体清新、淡雅，言之有物。诗歌运用一系列具体可感的意象，来表现抽象的东西，避免了空泛和虚无。当然，诗中最值得称道的地方还在于想象力的发挥。“小提琴划过水面”、“太阳眯起眼”、“土被水埋了”、“我和一座山峰并肩站立”、“梦里有花和一群蝴蝶”这些句子，通过对想象中的景物的描写，传达着一种恬静、坦然、幸福的生活背景和情调。诗歌就是这样，或者说总是这样，它一直给你，它给你的就是你给它的。面对生活和诗歌，我们需要有一颗平常心，但问耕耘，不问收获，这样，我们就会知足而快乐！雅诗这些诗歌所带给我们的，最少也应该包括这些成分！

三、《牵牛花》

现在
我又看见了它们
那些紫色
深深的紫色
千百双幽怨的眼睛
整整一天
这些眼睛
占据着大脑的空间
挥之不去
贮满眼睛的泪水啊
哪一滴是我的

“牵牛花”这一不知被多少人写过的题材，在雅诗笔下又有新意。这种新意的营造，自然离不开想象，是想象的功劳。“贮满眼睛的泪水啊/哪一滴是我的”，暂且不问它的立意，仅从“非常态”的语言结构来看，这一句的“出新”是显而易见的。不是“贮满泪水的眼睛”，而是“贮满眼睛的泪水”，想象大胆、奇特。而诗歌，往往就是在打破、甚至是在违背语法定势和“生活逻辑”的状态下诞生的，也许正因了这种打破和违背，诗歌才具有了语言先锋的特质。

四、《爷爷的牛车》

爷爷的牛车 系着绸缎
从历史课本里 一下就
跨进乡村的田野里
不变的歌谣 一遍又一遍
浸润了农人的日子

东家的小媳妇
裙裾的蕾丝花边
分明是公路两边的青纱帐
沉甸甸的高粱粒
毫不犹豫地跳上小姑子的脸上
她的秘密成就了余光中的名篇《小褐斑》

婆婆的老茧
把满地的地瓜
切割成一片片的阳光
没长牙的孙子
在阳光里爬行

当家的男人
正从果园走来
他的身后 是
一道道晚霞配着一辆辆卡车
喇叭里传来的是宋祖英的歌声

凡是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对牛车都是有印象的。雅诗目前居住的张舍，大概依旧能看到这样的牛车。“爷爷的牛车/系着绸缎/ 从历史课本里/一下就/ 跨进乡村的田野里”，“爷爷”的“牛车”显然不是现实中的牛车，而是想象中的牛车。它可能是从战争中返回到家乡的，并且从此承载了也见证了农村社会生活的变迁。诗的二至四段，看似与“牛车”无关，实际上是貌离神合的，这是一些背景、一些大跳式的景深镜头——来为“爷爷的牛车”提供服务的。诗的第三段非常精彩，甚至完全可以单独成为一首。“婆婆的老茧/ 把满地的地瓜/ 切割成一片片的阳光/ 没长牙的孙子/ 在阳光里爬行” 面对这样奇特的想象，我不能不惊讶并为之叫好！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的、被切开的地瓜，几乎是当时农民的最重要的食物，在艰难的生存面前，这不正是他们的阳光吗？而“孙子”，不正是一种没有长牙、爬行的、寻找生活和命运出口的希望吗？相信亲历过那种农村生活的人，一定会有同我一致的联想的。

五、遗言

来，孩子，围坐在床前
听你们的祖母提出最后的要求
不要露出你们的不耐烦
也不要打断一个老人的陈述

我想要我的脚铃
脆响脆响的脚铃
像豌豆花一样的脚铃
每年六月
我会戴上它在金黄的麦田里图腾

我想要我的琴声
粉红粉红的琴声
像山泉一样的琴声
在有月无月的夜里
我会用晶莹的露珠奏响它

我想要我的乳房
坚挺饱满的乳房
奶汁四溢的乳房
在追随上帝的路上
我会敞开衣襟哺乳那些饥饿的灵魂

好了，就要这些
我已听见上帝的召唤
孩子们，把这些藏进我的眉心
当你们亲吻我的时候
一些种子就有了孕育的温床

人总是要死的，没有谁能够例外。雅诗利用通篇的想象，把自己设置在死亡之前，向孩子们交代一些事情，又通过这些被交代的事情，表达出自己对生命的感悟和对生活的感受。诗中“像豌豆花一样的脚铃”、“我会戴上它在金黄的麦田里图腾”、“粉红粉红的琴声”、“我会用晶莹的露珠奏响它”、“奶汁四溢的乳房”、“我会敞开衣襟哺乳那些饥饿的灵魂”等等，把对童年的追忆、爱情的眷恋、善美的向往巧妙地表达了出来。如果没有想象。这首诗就不存在了。当然，诗中的联想也使这种想象显得真实、合理并富有感染力，脚铃与图腾、琴声与露珠、乳房与灵魂，是主体意象的延伸与升华，是诗的血肉。

6、我的诗歌

如果说它们是花
也仅仅是狗尾巴花
挺着腰 垂直于湖泊大地
低着头 感恩于阳光雨露
草籽算不算种子
如果算
我愿意耕种一生

如果说它们是船
也仅仅是小纸船
刚刚起航
就被打翻
有时是风 有时是雨 有时是暗礁
无法到达的航程算不算航行
如果算
我愿意天天起航

如果说它们是鸟
也仅仅是灰麻雀
叽叽喳喳
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
从一片庄稼地飞向另一片庄稼地
寒冷的冬日
是不是因了一片羽毛温暖了许多
如果是
我愿意缝制成棉被
能覆盖多少就覆盖多少

这首诗以陈述式的语言展开想象，然后假设成几种情形，用这些特定的情形来告诉人们自己对“我的诗歌”的看法。从中不难看出，雅诗对于诗歌是谦恭的、挚着的，并且传达出一种坦然与自信——即使卑微，也不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诗中选取了“花”、“草籽”、“小纸船”、“鸟”、“麻雀”来比喻诗歌，并通过聪明的疑问、假设以及合理的联象，把自己对诗歌的真情实意刻画了出来。热爱生活才会热爱诗歌，雅诗信，我也信。

缀语

记得在去年，我曾对荷东说过：“在《半岛诗坛》的新人当中，梅影和雅诗是进步最快的！”荷东表示赞同。我以为，这种进步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她们找到了开启诗歌的钥匙——用具像表达抽象；另一方面，她们具备了带动诗歌飞翔的两个翅膀——想象与联想。虽然，这些能力几乎是诗人天然的产物，但绝对少不了自己后天的学习与把握。
“写诗人人都会，巧妙各有不同。”（拙语）只是掌握了诗歌写作的技巧和方法是不够的，还需要诸如天赋、语言、格调、思想、感情、悟性等主观、客观条件，到底谁在里面起主导或者主要作用，那就是因人而异、因诗而异的事情了。同时，任何文学作品都不可能达到完美无缺的程度，一如大师也有败笔、名著也有缺陷。自然，雅诗的诗歌作品也有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语言的凝练程度仍需加强，要尽力做到用最少的字去表达尽可能多的意思；二是应该注意意象的紧密关联，强化内敛，避免“松散”；三是在对平常事物的挖掘上再下功夫，以使作品更具厚重、旷达的思想内涵。
读雅诗的诗，我欣喜于她的进步，更欣喜于她的内在潜质的开启。当然，一己之见，难免偏颇，诚望雅诗和朋友们海涵！
最后我要说：飞吧！雅诗。在半岛上空，在地球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