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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镇长的葬礼 (长篇节选 第23章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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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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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11/24
文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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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9-08 周五, 上午9:42    标题: [原创] 镇长的葬礼 (长篇节选 第23章 1942) 引用回复

镇长的葬礼

韩景的突然死亡,其震动不下于爆炸了一颗巨型炸弹。一个人的价值与份量往往在他死后的刹那间才全部显现出来,不管其生前是否已经相当显赫。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并非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突然消失却叫所有的人感到世界上少了点儿什么。所以,对于韩景的突然死亡议论纷纷也罢,猜测万千也罢,均不能填补人们感觉中的那份儿空白。千户镇笼罩在一种似是而非的悲哀与激动的气氛里。
千户镇人是最讲究礼仪的——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在难以计数的礼仪中,又以葬礼最为讲究,堪称是一门儿高深的学问,或称之为丧葬文化。既称之为文化,也就成了一种来自岁月深处的所谓传统。传统这种东西是既可贵又可怕的,其可贵在于它是人们长期生活的积淀与结晶,闪耀着文明与智慧的光彩。其可怕在于,它可能仅仅是一种陋习,一种僵化的万古不变的教条,是一条捆绑心灵的绳索,常常因愚昧而神圣。千户镇的丧葬礼仪便属于后者。
世界上吃什么饭的人都有,在千户镇,丧葬礼仪既然如此被看重,每一代人当中必有几人以操办葬礼为业,而且比种田做工的人生活得并不差。葬礼可以从简,却决不能省略,所以他们便没有失业之虞,从阴宅点穴开始,直到葬后七七四十九日,他们俨然是丧家一家之主,大有说一不二之权威。
葬礼的排场虽有档次高低之分,但那隆重却是一律的,所以葬礼也就没有不隆重的。葬礼本是一出活人演给活人看的戏,死者的子嗣们的孝与不孝便在这里一并找齐,自然,投机取巧者也就不在少数,那些平日里打爹骂娘之辈,只消把父母的葬礼办得体面,一使劲儿,哭得背过气去,那么,他们往日的一切劣迹就一笔勾销了。当然,也有孝贤者因之栽了跟头的,伺候在父亲或母亲的病床前,数年如一日地尽其孝道,驳倒了“久病床前无孝子”那句尽人皆知的格言,只因丧事办得节俭了一点,便被斥骂为不孝之子,被打入另册,一辈子人前抬不起头来,没有倾家荡产便是他们的罪过。
文人们喜欢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一个人的哀伤欲绝,但在千户镇,这个词语正好用来说明一个人的倒霉与败兴。人,不管他是谁,只要是父亲或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立刻变成了人下之人,简直与猪狗同类。他必须着了孝服,白布蒙了鞋面,头上缠拖了白布条,低眉顺目,穿街过巷,不分老幼尊卑,见人就跪地磕头,口中含混不清念念有词道:“竖子不孝,先人归天。”如果你好心搀他起来,跟他说些关心慰籍的话,他嘴上千恩万谢,心里却嫌你多事,误了他的功夫。如果你不理不踩,他也会自己爬起来走掉。因为他只会说这么一句,而这话的意思他自己也未必当真。如果孝子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那时的千户镇人大多是文盲,因而把那句话说成“梳子不笑,仙人鬼天”的谁知又有多少?此一举不过是沿袭成俗的形式,且不可认真理会。
在千户镇有这样一个说法:“五十五,亲黄土。”所以,只要是日子过得去的人家,当家人年过五十五还没着手为自己准备寿坟和寿材,是要被人笑话的。在他们看来,人生最大的事有三件:一是生儿子,二是抱孙子,三是修寿坟打寿材。只有这三件事全都办妥了,他们才心安意适,从此,活着便是等死。
千户镇人的寿坟修得自然阔气,一般是一墓两室,一墓三室四室的也不少见,以妻妾的数量而定。地上造房架屋可以省工减料,地下营室砌穴却来不得半点儿含糊,全都是青砖石条叠加,灰水灌缝儿,银锭铁勾连。总之,为其永固,无不用其极。总之,家居是旅店,坟墓才是家。
寿材的用料讲究的是松榆,其厚度在五分、八分、一寸……酌财力而定,上不封顶。因此,在千户镇,你难以从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家具房舍上估摸他的家底儿,必须得看一看他家当家人的寿坟,亲手扣一扣当家人的寿材,方可开口。在千户镇骂人最狠的话是:“等你死了,叫你睡薄皮儿棺材!”
历史悠久的千户镇,已经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多,埋入地下的砖石木料比地面上的多得多,而厚葬之风还在见长。籍此一斑,便可见其老朽。
在千户镇的历史上,确有过几次规模盛大的殡葬,那是叫千户镇人永远引以自豪的。亲眼目睹过当年盛况的老辈人,往往以此瞧不起没见过世面的晚辈们,如若不服气,他们决不放过,问道:“你知道某某的祖爷爷——也就是某某的爷爷的爹,为什么是个瘸子吗?不知道吧?告诉你!那是他十二岁时,爬到树上去看大殡,一脚踩空,掉下来摔的……”再不然,就开导你说:“叫花子某某某你不会不知道吧?别看他现在穷得连裤子都没的穿,可是往上数三代,他家阔着呢!他家出的那大殡那才叫大呢!旗幡蔽日,路祭摆了十三处,吹鼓手请了五六班,看出殡的人那才叫人山人海呢!……光白面就吃了十二大甓瓮……了得吗?……啧啧!”这最后的“啧啧”的含义便不大清晰,不知是可怜叫花子的穷,还是赞赏其祖辈当年的铺张。
千户镇人盼着有大殡看,又怕有大殡看,因为看热闹是要付出代价的。每逢出大殡,家家户户都是宾客盈门,三年五载不上门的穷亲戚,七年八载不见面的老朋友,全都来了,吃在你家,住在你家。一家人的葬礼就是一方人的节日,没有不接待的道理。眼下,就韩宅的权势与财力,镇长葬礼的规模与气魄,必定是傲视以往挑战未来的,人们拭目以待。
依照千户镇的惯例,人死了是不可立即掩埋的,除非像郎光杨拉子王全贵那样恶贯满盈者。正常死亡,所谓寿终正寝,至少也得停棂三日。像韩景这样有身份的死着,停棂九日犹嫌不恭。怎奈,他死的不是时候,骄阳似火,天气奇热。第二天,停棂的堂屋已进不去人,逐臭的苍蝇跟闹蝗虫一般,烧了许多艾草也无济于事。除几家近亲外,前来吊唁者寥寥无几,与三个月前的婚礼的热闹形成明显比照。因此,决定三日出殡。
在农村,人生有两件最难最难的大事:盖房和出殡。尤其是出大殡,真正是千头万绪,有多少钱都不够花的,有多少人都不够支派的,而诸事又全都一点儿马虎不得,正所谓孝子难当。孝子难当,却不能不当,韩景的长子韩树彬何等的精明强干?却突然变得傻子一般,木呆呆的扎煞着两手,好象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攥不住,两眼红肿如两只熟透的桃子,那不是哭的,是急的,“忙得连哭爹的功夫都没有”这话原是有根据的。要写尽这三天韩宅里的忙乱,直要磨秃三五支“狼毫”。这三天里,殡葬司仪作为总指挥,吃住在韩家,其势派有过于当年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午时三刻启灵为定数,自是差池不得。这天,千户镇家家户户都提前开出了午饭,且全都是好饭食。所谓好饭食,不外乎面条烙饼之类的面食,麦收刚过,家家的面缸还不空虚。吃好饭,看大殡,那心情是没有不好的。午时刚过,韩宅附近的大街小巷已挤满了人,正月十五耍龙灯跑旱船都没有这般热闹。说是倾巢出动也罢,扶老携幼也罢,反正是能出门能下炕的全来了。男人们大都光着膀子,妇女也仅仅戴个松松垮垮的兜兜,那些年轻媳妇们连兜兜都不戴,满不懔地挺着两只饱满的乳房专往高处站,人们谁都不以为奇,所谓见多不怪——正如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越是公共场合,小姐们越是把肚脐眼显露出来。这种时候,孩子们是最得意的,他们在大人们的胯间腋下钻来钻去,那情形很像鱼儿穿行于水草间。大人们的说笑荤素杂陈,妙趣横生,暂且忘却了生活的艰辛与战争的苦难。这种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小插曲——一会儿是谁家的孩子挤丢了,孩子娘就尖着嗓子满世界找孩子。偏偏那孩子的名字又特别的怪,世上万物叫什么不好?偏偏叫烟袋!或许是因为孩子生得太多了,没心思再在名字上下功夫。那烟袋的娘邋遢得人见人嫌,浑身上下透着生育过密的疲劳。人们嘴上留情,心里却准在说:“嘁!这样的女人也只配生烟袋!”——一会儿又听说某某从墙上栽下来,摔断了胳膊,其实是误传,只是屁股上搓掉了一块皮。凡事都有个高潮,这天最逗乐的一件事是:一个俊俏媳妇觉得有个小孩脑袋老在她胯间磨蹭,企图穿裆而过,她两腿不失时机地一并,把那小孩脑袋牢牢夹住了,笑骂道:“小王八羔子!这地方也是你钻的吗?”觉得动静有点不对,低头一看,自己笑得直不起腰。原来,夹住的是一头半大猪。真真笑倒了半条街……凡此种种,难以备述。
据说,在千户镇殡葬史上那次顶有名的大殡时,也出了一个顶有名的笑话——那天,午时已过,一家的俊俏媳妇(对不起,又是俊俏媳妇,民间传说常常以她们为主角)正跟她的瞎眼婆婆在做饭(以瞎眼婆婆陪衬俊俏媳妇是民间传说的常用手法),婆婆烧火,媳妇往热锅上贴棒子面饼子。街上的哭声笙管唢呐声越来越响,媳妇心急火燎手忙脚乱,慌里慌张贴完最后一个饼子,扎煞着两只面手就跑了。等看完热闹回来,自己先就笑得喘不上气来。瞎眼婆婆越问,她越笑。你道为何?原来,最后那个饼子贴在了门框上——这个脍炙人口的笑话出在千户镇,也被认为是一种荣耀。今天,当那媳妇夹住猪头时,人们便同时想起了它,或许正在心里评判,哪个更有趣些。
时辰已到,殡葬司仪发出一声号令:
“启——灵!——”
孝子韩树彬“啪嚓”一声把烧纸的瓦盆摔了个粉啐,顿时哭声大作。与此同时,有人用菜刀的刀背一下敲碎死者生前用过的一只饭碗,迅速把菜刀插入房檐,此举为何意,没人说得清。据揣测,或许是表示就此了结了死者在阳间的伙食账。此时,灵柩已经悬了起来,四个精壮汉子肩跨背带呲牙咧嘴向外歪斜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帮衬人的肩上,缓慢向门口移动,一步挪不了四指,觉得背带直往肉里煞。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太太小姐们,还要扒着棺材直打坠儿,叫他们又气又恼。恶臭冲天,空气里飞旋着纸灰,浓烟呛得他们眼睛红红的,倒像真的动了感情似的。棺材一出房门,立刻有八个壮汉用四条抬杠接替了他们。这时,韩树彬站在院当央的高登上,把哭丧棒朝着西南方向一指,发出嘶哑的叫唤:
“爹呀,您上西南呵!上西南呵!……”这是所谓为死者的灵魂指路,从千户镇遥望了去,被认为是阴间鬼城的四川奉节在西南方向。
且不可小觑这一摔一指一喊,这是向全世界宣告,他是死者的继承人,他的继承权便得到了公众的认可和社会的公证。至此,一切均按预定程序进行,虽然出了些小差错,那本是在所难免的。谁想,棺材要出大门时,却来了大乱子——门口太窄,怎么也出不去。
揣摩一处宅第的风格与内涵,无不先从门楼开始,门者,面也,面门者也。韩宅的门楼并不以高大见长,其威严坚固在千户镇却是独一无二的,真的就像韩景那张独一无二的脸。门扇似乎是永远关闭的,开门的时候不多,开到底的时候几乎不曾见过,所以,连叫花子都绕着走。棺材确实是大了一点,门口窄虽窄,还是可以顺得出来的。孝子贤孙们尊长有序地面朝门楼跪倒在大街上,白糊糊一片,像一群卧地咩咩的绵羊。看殡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棺材出不来,一片嘈杂。开始时,旁观者还指手划脚出些主意,很快就全明白了:不是出不来,是不想叫它出来。抬杠的差不多全是王姓人,叫人想起丧家与王姓的新仇旧恨。既然被他们抢了先,别人就不好再插手。再说,正巴不得有大热闹看呢,谁又肯没事找事?这关节上,司仪也没了主张,他主持过无数次殡葬,这样的祸事却是闻所未闻的。他眼睛瞪得铃铛般大,却不敢发作,深知,只要他的方寸一乱,后果更不堪设想。孝子贤孙们全都止了哭,愣了神儿。司仪跟韩树彬悄声商量的结果是:推倒一堵墙,度过这一关。
说要推墙,帮忙的人真不少,“一——二——三!”,一声轰响,尘埃飞扬,显出一个大豁子。棺材刚掉头转向,突然闪出一位老者来,他把一根七弯八拐的兽头拐杖一横,喊道:
“慢!”
此老者是被千户镇人尊为师爷的韩景的一位堂叔,向与韩景不和,又从未表面化,沟壑愈显其深。他手中所持之物被视为千户镇第一棍,上可打官,下可抽民,岂是了得的?他指着韩树彬的鼻子斥道:
“不忠不孝的东西!——贤侄镇长一世方正,临了,你却要他走歪门旁道?好糊涂的东西!”口中所出,原比手中长物厉害十倍。
韩树彬有口难辩,明摆着,门楼是非扒不可了。他一跺脚下了狠心,指着门楼叫道:
“扒扒扒!”
仿佛那门楼是他的世代仇敌。
然而,扒门楼不比推倒一堵墙,谁好下手?时辰不能再耽搁,从摔盆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棺材还躺在当院里。
韩树彬嘴唇咬出了血,他一跃就上了墙头,再一跃就骑在了门楼的垄脊上。兄弟子侄们扔了哭丧棒,一拥而上。只见瓦片乱飞,尘埃弥漫。韩树彬从高处扫了一眼,看见黄糊糊的全是人脸,他不敢再看第二眼。他恨不能怀里端着一挺机关枪,他要把所有的王姓人,所有看热闹的人,千户镇所有的人全都杀光。奇耻大辱!没齿不忘的奇耻大辱!
顷刻间,千户镇最漂亮的一座门楼变成了一堆破砖烂瓦。
千户镇的“杠房”有着供租赁的整套殡葬执事用具:棺托、棺罩、抬杠、绳索、旗幡伞灯瓜、响器、孝服等无所不备。棺托是一个黑色长方形木制底座,将棺材置其上,再扣上棺罩,即可抬往墓地。所谓棺罩,是一个蒙了黑布的长方形尖顶轿盖,其规格分三等:第一等为做官者专用,第二等为有钱有身份者用,一般平民百姓只能用第三等。一镇之长的韩景自然要享用第一等,那气势排场便是人们难得一见的。看那棺罩,黑丝绒上用金线绣着两条腾云驾雾的黄龙,张牙舞爪鳞尾生辉,是所谓的栩栩如生。鸡蛋般大的龙眼放着亮光,谁看它,它就瞪着谁,所以小孩子是不敢看的,看了,夜里准做噩梦。棺罩的边棱上全坠了尺把长的金黄流苏,层层收拢的尖顶上亦环披流苏数道。尖顶上颤危危地托着一银光闪闪的大圆球,看去如日在中天……总之,其肃穆辉煌无以复加,能有此等享用,便不枉此一生。
送葬的队伍一字排开,足有一里路长。看客虽万头躜动,却也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统帅般威严的司仪,只见他萧萧洒洒筛响了三声铜锣,又听他气贯长虹般喊出两个字来:
“启——驾!——”
十六个训练有素的杠夫轻轻巧巧地把杠头托上了肩,其齐整稳妥令观者叹服。据说有人试验过,棺底座上放一平碗水,都不会洒出半滴来,要不,怎算得是千户镇的一绝呢?那抬杠亦并非一般,叫作“万福龙凤杠”,黄铜包头,漆黑油亮,篆书万福,金龙彩凤,不一而足。
司仪又筛锣三响,送葬队伍才起步行进。哭声震天,哀声动地,笙管齐鸣,相应相混,直如响雷滚地一般。最前面是旗幡开道,其后是灯、伞、瓜、扇紧随,然后是巧手扎糊的四对童男童女,以备死者在阴间役使。再后是纸糊彩绘的金银元宝,车马牛羊,猪狗鸡鸭。有好事者念死者生前之嗜好,特备纸糊烟枪一杆,这独出心裁未免有几分滑稽。烟枪后面是一个排的伪军,全戴了雪白的手套,胸前佩戴了白花。伪军之后是闾甲长们的不成方阵的方阵。尾随闾甲长们的是五六十个吹鼓手,演艺行讲究个饱吹饿唱,他们刚刚饱餐一顿,底气十足,个个鼓腮涨脸。跟吹鼓手们应和的才是引驾的男孝子们的哭声,那哭声由爹、伯、叔、姑夫、姨夫……汇成一片“呜啊咿”。
杠夫们端肩叉腰,迈着绞步儿,扭着屁股,跟现今舞台上的女时装模特确有几分相象。随着他们的脚步,灵柩起落悠哉,流苏飘摆有致,如若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活人,非被颠乐了不可。
  灵柩后面才是女眷们的送葬长阵,她们全都乘了车,马车、驴车、牛车全有,轿车、板车、棚车相杂。她们全都一身素白,全都拿折叠的白布掩了唇齿,否则,仰天嚎哭的那付尊荣便不大雅观。哭也是一门学问、一样技巧、一种作派,她们的那种哭,可以叫作“哭唱”,也可以叫作“唱哭”。人人念念有词,个个腔调不同,确乎是一种表演与比赛,听去,颇有些散漫的多调性、多声部、无伴奏合唱的效果。死者的遗孀们哭诉道:
“哎呀唉,我的那个天儿呀……你怎么一撒手就去了哇……叫俺可依靠谁呀……欧儿!”
字随腔运,婉转自如,虽说不上字正腔圆,说唱艺术的韵味还是有一些的。临了那个“欧儿”是倒气儿带出的喉音儿,由于夸张得体,使那悲切切的哀伤宣泄尽至,最能震颤听者的神经。可以说,此种“哭唱”或“唱哭”是那个时代北方妇女的一手绝活儿。
看客中女性居多,她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哭唱”或“唱哭”,她们全体都是极认真的评判者,当场评选出最佳表演者,而且,意见往往是出奇的一致。获此殊荣者大有舞会皇后之荣耀,载入口碑,历久不衰。 
依照惯例,灵柩必须沿主要街道绕一圈儿方可出镇。千户镇偏偏又那么大,杠夫们又偏偏走得那么慢,灵柩还没出镇,太阳已经偏西了。正当韩树彬心急火燎之时,又来了更大的乱子——疯子王福寿突然窜到灵柩前挡住了去路。久违多日,王福寿变得叫人更不忍目睹。想到他平日里的老实厚道,想到他的屈辱和噩运,人人心里酸酸的。王福寿使出他的疯劲儿,谁都拽不动他。他又哭又叫,说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的儿子王全贵,说什么也不让抬走,索性躺倒了。王姓人如此发难似乎是过分了,但是,如果踏着疯子硬迈过去,又是情理万万不容的。绕过去吗?且不说没法绕,即便能绕过,岂不折了死者的威风?司仪只得鸣锣歇驾。须知,灵柩中途落地乃殡葬之大忌,司仪的喊声中便带了哭腔儿。
目的既已达到,疯子被王姓人拖走了。
歇驾容易起驾难,杠夫们都说饿了,没力气抬了。他们说的是实情,并非有意找茬儿。照常例,出殡前,只有吹鼓手们先被请吃,杠夫们要等事毕才吃请。他们午饭时就留了肚子,等着事毕猛撮一顿。虽然有人替肩,但扭了半天,气又不顺,天气又热,确实人困马乏,屁股一沾地就不想再站起来。好在韩宅早有准备,几家火烧铺子全给包下来了,立即抬来两大笸箩白面大火烧,全都夹了猪头肉。但是,要说饿,还有比杠夫们更饿的人。下三烂的活儿,自有下三烂的人干,打旗挑幡,抱童男童女,举扎货执事这等差事,是有头脸的叫花子和末等穷人求之不得的美差,跟着走一趟,不费心不费力,就能得几个小钱儿。所以,只要听说有钱人死了,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他们的肚子永远空着半截,眼见有火烧夹肉,岂有不抢之理?怀里揣腰里掖,两大笸箩火烧转眼就光了。杠夫们自视比他们有身份,岂能跟他们争食?韩树彬气不得也恼不得,只得送个顺水人情,说道:“吃吧!吃吧!”喊了兄弟子侄,轰了婆娘媳妇们,赶快回家烙大饼。
及至杠夫们吃饱喝足,天已经黑下来了。刚要招呼启驾,杠夫们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原定一人一块银元的酬劳必须翻番,必须当场兑现,否则……这时的韩树彬心气全无,不要说往外掏银元,就是要他的脑袋他都给,只要把老东西赶快抬走。昏暗中散尽了一百银元,还有不少人骂街,说他的一份儿被人冒领了。韩树彬只得再塞给他们一份儿,事情才算了结。事已至此,还顾什么排场体面?韩树彬对司仪说,除了抬的人,其余的全都散了吧。其实不用他说,只有孝子和近亲们还围着灵柩,其它的人早没影了。 
所有看过镇长葬礼的人,其心理感受不是满足或解恨所能概全得了的,他们更多的是担心,谁都明白,仇恨入心是要生根的。
作为千户镇军界首脑的宋先成没在政界首脑的葬礼上露面,叫男人们觉得奇怪。没有看见四姨太给她的丈夫送葬,更叫女人们大惑不解,就像看戏没看见主角登场一样,格外叫她们忿忿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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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由张寿山于2006-10-11 周三, 上午8:37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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