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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濂]

乡间秧歌
李兴濂
咚咚锵，咚咚锵……乡间响起了锣鼓声，把人们撩拨得如颠如狂，走路也好像踩在鼓点上，情不自禁地扭起腰肢……
是呀，谁能禁得起这鼓点的催促，喇叭声的诱惑！这是喜庆的锣鼓啊！震得松枝上的雪落，震得人心欢跳。一春八夏同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望着大囤满，小囤流，肥猪欢，鞭炮响，谁不想在这腊尽春回的欢欣的日子里，好好乐呵乐呵呢。看，多少红男绿女在秧歌场上扭得那么倾心，那么尽兴，完全沉浸于一个欢乐的世界里了。锣鼓声中，人们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向往着什么，就是这回忆和向往啊，迷住了庄稼人啊！
秧歌本是乡间插秧时唱的歌，春种夏锄秋收，劳顿中唱几句山歌，也能解除一点疲惫，但不能尽兴，只有在年节时，庄稼人聚在一起，吹起锁呐，敲起锣鼓，扭动腰肢，伸展身躯，才把一年的辛劳和快乐释放出来。可是，在人群中扭秧歌，不惹眼，不尽兴，便在腿上绑了三尺长的木棍，高高的在人群之上，扭着，跳着，舞着，那才显眼，那才尽兴，这便是高跷。戴乌纱，顶蹼头，着凤冠，裹青巾，穿朝服，蓝衫，绣衣，短褡，红脸关公，黑脸李逵，孙悟空，猪八戒，白娘子，许仙，工农商学兵……黑压压的人群上，突然兀现浓装艳抹的古往今来的各种角色，珠翠闪闪，衣袂飘飘，委实动人。那步法有“剪子股”、“鏊三角”、“四块玉”、“五瓣梅”、“泥鳅穿沙”、“喜子摆柳”等多种花样儿。边舞边唱，有单出头，有一人唱，众人合，“呀儿油”，“呀儿哟”，“依儿哟”，反复多遍，委婉悠扬，余音不绝。那唱词，有的述说历史，有的表现庄稼人四季辛劳，有的借题发挥，更多的是歌唱妙龄女子和年轻后生爱情生活：
“那一日从你门前过，
你正帮你妈编笸箩，
眼里有意直瞅我，
老东西在前走不脱，
使眼色约你半夜柳林坐，
知心话说到星星落……”
歌唱的好，秧歌扭得出众的，便引得姑娘小伙子产生了爱意，结成了对。
高跷队伍中，少不了一个打霸王鞭的，也叫“傻柱子”。那角色犹如戏台上的小丑，插科折诨，抓哏逗笑，猫着腰在“公子”，“小姐”间钻来钻去，整个场面便被搅得如一锅滚水似的活跃。“傻柱子”不施粉黛，不穿锦绣，腰系一串铃铛，队伍未到时，他先打圆场，几声鞭响，腰铃当当，简单几个动作便把观众摆弄得前仰后合。
高跷队的前头是耍龙的。龙头龙尾足有四五十斤重，龙身长十几丈，竹蓖为骨架，张以素绸，银粉画鳞，龙头上有十几种颜色，角、耳、目、鼻、口、舌、齿、须，都有质感，鳞鳞爪爪，气韵生动，威武雄壮。舞龙时，二十几个壮汉分两班轮换。举龙头的怎么走，后面的就怎么跟，龙头上下左右舞动，闪、耍、折、穿、交、绞、踅、跃、旋、卷，一条长龙，或腾，或飞，或逶迤，或抖擞，舒卷自如，伸屈有致，仿佛正霭然行云，霈然作雨，使人似乎看见了闪电，听到了雷鸣，直觉得雨点子砸将过来。
村子杨二舞龙最拿手。腊月将尽，他就在家里扎龙，那龙一到他手上便有了灵魂，成了活龙。春节时，他便在高跷队伍前头舞起龙来。他身上斜披大红彩带，上系十八个铜铃铛，举着龙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每一挪步，每一晃动，铃铛脆响，舞到高潮时，他似乎忘掉了世界，忘掉了自己，仿佛他本身已和长龙化为一体，不是他在地上走，而是在空中飞，不是他舞龙，而是龙在舞。看的人也似乎忘掉了世界，忘掉了自己，仿佛跟龙一起飞上了天。那龙头前的绣球，上抛下抛，左滚右翻，将龙逗得上蹿下跳，左盘右旋，让人眼花缭乱。
高跷队后头是跑旱船的。北方河水封冻，不能划船赛舟，人们便在陆地上划起了旱船。那旱船，竹扎，布糊，饰以花卉，图案，丝涤彩带，又精致又美丽。一老翁撑船，一少妇驾船，二女子帮船，后面跟着一个俏不愣登，浪不巴唧的老婆子。艄公领船，踩着高跷队的鼓点儿，迈着急匆匆又稳当当的碎步儿，或前走，或后退，或绕圆场，或趋或蹉，或在原地踏步摇着身子，那旱船便显出或疾驰，或缓行，或遇险滩，或过激流，或搁浅，或停留的样儿。人们看它轻悠悠，如在水里一样。好不紧张划了一会儿，蓦地，锣鼓声戛然而止，老艄公猛地一回身，将船儿 一拦一挽，轻轻晃动竹篙，船头随之款款摇曳，便拉开嗓子唱道：
“小小旱船下京城哇，
装去芝麻和绿豆哇，
花花世界走一走哇，
胜似在家啃窝头哇……”
村头的赵五爷，玩了几十年旱船，每次都扮老艄公。那竹篙在他手里，简直是赵子龙的小银枪，变幻无穷花样，将船撑得刺棱棱的跑，拨得滴溜溜转，摇得优哉游哉，颤悠悠醉了一般。村中的张二姐刚五十出头，扮演跟船的疯婆子，靛青的方巾裹头，脑后发髻，插三根野鸡翎，鼻梁上涂块白粉，耳鬓挂着红尖辣椒，一走三摇，蓝湖布褂，宽袖大襟，手拿一把蒲扇，紧紧追在船尾，踏着锣鼓的节奏，大幅度地扭动腰肢，那臀部扭得最活，像在闪在飞，像脱离了身体在左右翩跹，扭出了风趣，扭出了韵味，活脱脱一个疯老婆子。逗得人笑疼了肚子，直骂她浪到了半空云里。
咚咚锵，咚咚锵……庄稼人一旦感到了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就会通过这欢快的节奏表现出来，他们将伴着这节奏，走向未来！

[墨竹淡香]

描写的很细，很具体，感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