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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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11/06 文章: 12 来自: 中国甘肃省 积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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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富于古典气质的诗歌写作
朱子庆
我们相当一部分诗歌表现出“傻瓜机综合症”病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为之苦恼和不解也良非一日。至于“傻瓜机综合症”这个概念,就像浓湿的雾气只在适当的时候才为露为霜,说来却是在这两天里,准确地说是在敲写此文之前,才逐渐在我头脑里变得清晰起来。
两天前收到一位网友寄来一部网络诗选,网络诗歌代表了今天的诗歌时尚。在翻读之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这就是:在这一规模不小的作品集群中,似乎很难看出使诗人彼此相互区别的鲜明的个性特征,无论是表现为外在形式,还是内在的抒情气质。雷同具体表现为:千篇一律的泛自由体,缺少独具匠心的形式结晶,没有景深的主、客体泛摄,因为欠聚焦或聚焦不准导致的感觉碎化、词藻堆积,这种总体特征表现为浮光掠影的诗歌写作,使读之者鲜少触动和低回,甚至连一时的炫目也没有。这种征候,和我们以往经验中的傻瓜机摄影出奇地相似。然而,傻瓜机摄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局限于先在的设定程序。这在摄影者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处于既有所保障又难以自如发挥的两难窘境之中。可诗人不同,诗人本应是自主而自由的,而时下的诗人们却为什么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如此这般的同一征候呢?
由于与小平彼此相熟(神交而已),我翻看的第一首诗是《树荫》,感觉别致。一段时期以来,我读过其他一些诗人不少作品,心里形成了“傻瓜机综合症”概念,此刻回头再仔细打量小平这首诗,便觉似乎有一种景深作用把它的好处鲜明地衬托出来了:
原以为树是不走的
它生在死的地方,死在生的地方
攀它的枝桠,掏它的鸟蛋
直至有一天赶路时
我在它的下面歇息
眯瞪之后,才发现
树也在走,轻轻的步子
从身上跨过去了
曝我在骄阳之下
让我不敢有长久的懈怠 一首优美的抒情佳作,无可挑剔。我是由衷地欣赏和佩服的。也许是诗中出现“赶路”一词的原因吧,它使我立刻就想起了老弗洛斯特的《路林中》。然而吟味再三,我认为还不仅仅是这些。两首诗彼此之间还有着更深刻的关联存在。
所有好诗都有突特的地方,一首好诗总有许多芳邻,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我读过小平的诗集《灵台意象》和部分近作,欣慰之余,深信他在《树荫》一诗中的上佳发挥是其一以贯之的艺术追求的结果。它典型地表现了小平诗歌那种区别于时尚的整个个性特征。这特征包括以下几点:
首先是抒情性。时下的诗歌大多流于跟着感觉走的“口语诗”,下焉者常常表现为毫无经验深度的——泛感觉欲望释放。相形之下,抒情性几乎成为一种稀有的品质和能力。小平对特定情境中的身心体验,有着准确的感受和呈现能力,他的写作不是下意识的反射(或曰反应)行为,而是表现为一种内省制控下的自觉创作。他有着清醒的艺术企图,这使得他在诗中葆有可贵的抒情性。像这首诗,很容易被处理为孤立静态的咏物诗的树荫,一经纳入作者的人生之旅,抒发的却是万物皆动、不可懈怠的亲切感喟。
其次是客观性。《树荫》一诗的经验是内外皆真的,就像韩愈的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一样,它是可由任意一个感知主体加以印证的。抒情诗的客观性不仅在诗人对外在事物有准确的观察,内省的真切也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像这里似是而非的基于树荫移开所感觉到的树在走动,犹如初春草色的“遥看”宛在近瞧“却无”,都是由主客体交融达成的一种微妙经验。被某种感情或思想所激动,不必诗人,人人都如此。诗人却是那种有能力对此一“激动”进行提取再造、升华表现的人。如果一个人只是条件反射似地写作,而欠缺客观再造的艺术还原能力,很难说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客观是“构图”和“聚焦”的结果,在“构图”的剪裁取舍中植入艺术企图,在“聚焦”的测试推敲中,调整和实现艺术企图。在这里,把主体意识对象化,与客在对象一体予以审视加工,是诗人之为诗人的一种重要的能力。任由情感主体自发驱动,而没有第三只眼睛看“视窗”,这样得来的所谓诗,就不过是写诗的人的一时主观宣泄而已,这不应算是诗人。
《树荫》一诗的结构艺术也是值得称道的。郑敏女士曾感叹时尚诗歌全然不讲“结构形式”:“我们现在已经自由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程度,说是意识流吧,又不是。”这是我所谓“傻瓜机综合症”的症状之一,类似于全无构图意识的举机便拍。在小平这里,我们却看到了起承转合的严谨章法。第一句为“起”,二、三句为“承”,四、五、六句为“转”,余下为“合”。读来行云流水,实则妙机其微。一读之下即觉出手不俗,宛如专业相机高手操控,原因无他,匠心独运使然。只有被预期为艺术创作的“制作”有可能成为艺术品。作为一门精妙的语言艺术,诗歌最讲究艺术构思。当人们根基摇动变得率尔操觚时,小平不肯趋时,他恪守古老的诗艺法则,屏息敛气轻运艺术的雕刀。古老的往往就是最基本的,因为越是基本的越会较早地为人们触及和发现。缪斯对他格外锺爱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时尚作品多不耐时间打磨,这已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时代需要时尚作品,缺少新鲜玩意的世界是淡乎寡味的。不过,对那些因怀抱更大的艺术野心而默默耕耘的人,我们理应致以崇高的敬意。理由很简单,时尚固然聚集人气,毕竟人们自我做秀和观看表演的时光为少,更多的时候却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现实、直面自我和漫漫人生。要有使人热血沸腾的证券市场,也要有令人心安且靠得住的人民银行。在热闹的时尚之外,还要有一种富于古典气质的诗歌写作,这种写作不是致力于自我做秀和宣泄,而是诉诸对人类公共经验和常态人性的研究和把握。犹如百川归海,这类作者,其出发点也许是基于自我探索,然而最终却似乎触摸到人类心灵的脉搏。《树荫》就有着这样的特点。它表现的东西决非时尚经验,相反毋宁说乃是正在被时尚遮没甚至消灭的经验,但这种经验比时尚要来得耐磨,因为它揭示了一种存在,即对人与自然、人与世界关系的体悟,这一存在对于人类来说可谓源远流长。
关于《树荫》一诗,我只扼要谈这几点。至于作者达成凝炼生动、含蓄蕴藉效果的细部技巧,我想读者涵咏自知。
在我看来,《树荫》一诗是跳出了“傻瓜机综合症”怪圈的。细想起来,造成前述症状的原因,不外有两点:其一,作者不懂专业操作却又不肯学习,致使其写作效果如操傻瓜机;其二,“搏傻”,这是一个股市用语,意思是说当股市炒作陷入非理性疯狂,明知不对头却只管杀入,与狼共舞。因为退出者无为,而炒股专以套利为目的。同理,诗坛的搏傻也不外是兴风作浪、混水摸鱼。专门搏傻的究属少数。余者阵容巨大,其背后动因当系时代思潮使然。淡化诗歌的艺术表现功能而强化其自我宣泄与做秀功能,自然会把高尚的诗歌写作变成了提着傻瓜机跟着某旅行团旅游。可是试问:有几个真正的旅行家、摄影艺术家是跟团旅游跟出来的呢?
我一直秉承这样的信念:有的人写诗很多,但平平庸庸甚至挑不出一首真正的好诗来;有的人写诗不多,但却首首出奇,至少不平庸。我认为前者是习惯性的青春期荷尔蒙释放症,到了一定的年龄很难说不会完全丧失写作激情,而后者,才是一个诗人或曰诗歌艺术家的真正的所为与天职。
基于以上认识,我对小平脚踏实地的诗歌探索深怀敬意。谨就《树荫》一诗对其诗艺特色略作揭示,权充知音,或可略慰远方诗友之寂寞。
(510507广省社科院综合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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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
邵小平
原以为树是不走的
它生在死的地方,死在生的地方
攀它的枝桠,掏它的鸟蛋
直至有一天赶路时
我在它的下面歇息
眯瞪之后,才发现
树也在走,轻轻的步子
从身上跨过去了
曝我在骄阳之下
让我不敢有长久的懈怠
发表于《检察日报》2002年5月12日“绿海”副刊及“正义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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