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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

浪漫主义爱情 ——《红与黑》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之比较


曾亢


近期，我读了法国文艺批评家勒内•基拉尔斯的著作《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再结合法国作家司汤达的长篇小说《红与黑》和我国女作家丁玲的中篇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作比较，寻求其内在的规律，发现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两个作家对浪漫主义爱情的理解是一致的。

一、作家简介

司汤达是十九世纪欧洲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之一，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者。 司汤达留下的作品虽然有限，但却给我们塑造了阿尔芒斯（《阿尔芒斯》）、法尼娜（《法尼娜•法尼尼》）、德•瑞那市长夫人和玛蒂尔德小姐（《红与黑》）、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克莱莉娅小姐（《巴玛修道院》）等流光溢彩、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

丁玲是我国现代文学中一位成就卓著，具有鲜明特色的女作家，她创作出一批在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有着广泛影响的作品，为中国现代文学奋斗一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由于丁玲母亲喜爱翻译小说，丁玲小时就从母亲那里听到法国罗兰夫人的故事；住在舅舅家后花园的那些时光，林纾译的外国小说开拓了她的眼界。一九二四年，她在北京大学旁听，丁玲回忆那清苦的公寓生活时说：“我主要的兴趣在于阅读翻译书。”①外国文学作品，显然给了寂寞中的丁玲很大兴趣和安慰，不过真正给予丁玲文学创作以深刻影响的，还是法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莫泊桑的《一生》和小仲马的《茶花女》。尤其是《包法利夫人》，丁玲爱不释手，“她跟那些书上的女人学会了自己分析自己的方法，也跟那些作书的男人学会了描写女人的方法。”②

据我所查阅的资料，尚无有关丁玲读司汤达的著作的确凿凭据，但司汤达、福楼拜和莫伯桑都是19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者，他的作品对福楼拜、莫伯桑的创作有深远的影响。丁玲创作时，间接受到司汤达的影响。

二、浪漫主义爱情

何为浪漫主义爱情，实际情况与它对自己的看法正好相反。浪漫主义爱情不是对他者的献身；而是两颗对立的虚荣心之间展开的无情战争。③最早的浪漫主义人物利斯当和伊瑟的爱情就已经预示着不和谐的未来。特利斯当和伊瑟“相互爱慕”，但是他们的爱不是从他人出发，而是从自我出发，他们的痛苦来源于掩藏着的两颗自恋心的一种虚假的相互性，这种相互性虚假到这种程度，以致于我们有时可以透过他们过分强烈的感情，感觉到这对情人的仇恨。

情人有相同的欲望机制，所以他们遵守对称原则，如同两个舞蹈家跟着一根看不见的指挥棒翩翩起舞，于连摆出一副冷面孔，这就在玛蒂尔德身上拧紧了他自己身上也有的那根发条，而发条的钥匙攥在玛蒂尔德手里，双重中介把爱情关系变成一种按恒定规律进行的斗争。两个情人，谁撒谎得煞有介事，谁就稳操胜券，暴露自己的欲望，是不可原谅的错误，特别是只要有一方暴露了自己的欲
望，此方就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的可能。④

莎菲和凌吉士一见钟情，但两者都不主动向对方表白，自然并非因为害羞而难以启口，彼此都是情场老手，都想紧紧地抓住谈情说爱的主动权，让对方倾情于自己。司汤达经常说，向一位虚荣的女人表示对她怀有欲念，这是表示自己甘拜下风，这是准备永远欲求，而又永远激不起欲望。福楼拜在笔记本中写下了这样一条的规律：“两个人绝不会同时爱上对方”’。

莎菲说，“我是把所有的心计都放在这上面，好像用什么东西搏斗一样，我要着那样东西，我还不愿意去取得，我务必想方设法的让他自己送来。是的，我了解我自己，不过是女性十足的女人，女人是只把心思放到她要征服的男人们身上，我要占有她，我要他无条件地献出的他的心，跪着求我赐给他的吻呢”。“但我不愿让人懂得我，看得我太容易，所以我就驱使我自己，很早就回来了”。
“这几天我都见着凌吉士，但他从没同我多说几句话，他是决不先提到补英文事”……“我没有一次邀请他到我那儿玩，虽说他问了几次搬了家如何，我都装出不懂的样儿笑一下便算回答。”

凌吉士在送莎菲回家途中是很大胆的，（一月十二）“他伸来一只手，拢住我的腰；‘莎菲你一定怕哟’”。但他从没有向莎菲示爱，直到三月二十七号晚上十点，即莎菲决定上西山的前一晚才表白。甚者，凌吉上探望她时，谈了些赚钱和花钱的人生意义，暗示她做女人的本分，叙述他在公园里追女孩的故事，这倒刺痛了莎菲内心的自卑和傲慢。凌吉士几日没来探望莎菲，竟也引起她痛恨不已。“自然，我不会打扮，不会应酬，不会治理家事，我有肺病，无钱，他来我这里做什么！我本无须要他来，但他真的不来了却又令我伤心，更证实他以前的轻薄”’。

《红与黑》中的玛蒂尔德对付于连是很有办法的，她向他讲述自己的爱情
史．“她继续折磨于连，详详细细地说着自己的感情，说得绘声绘色，而且用的是那种知己之间说的真心话的口气。他看到她在描叙那些清清楚楚出现在她自己心里又有了新的发现。由嫉妒产生的不幸不可能再增加了。怀疑一个情敌被爱上了，这已经是非常残酷的事，但是亲耳听着您崇拜的女人详细地供认情敌唤起的爱情，毫无疑问这是痛苦的顶点。”（第四十八章）

在内中介范围里，任何欲望都可能产生与之竞争的欲望，倘若主体任感情把自己施向客体，倘若他把自己的欲望向他人大肆宣扬，他就在巩固已有障碍的同时，一步步为自己设下了新的障碍。谈情说爱如同做生意，成功的秘诀在于伪装。感觉到的欲望要掩饰其有，没有感觉到的东西要掩饰其无，必须撒谎。

如《莎菲女士的日记》中，莎菲是善于伪装的。（三月二十七日）“我很愿意在这时能哭出来，抱着他哭，但眼泪只能噙在眼里，我只好又笑了。他听见明天我要上山时，他显示出那惊诧和一种嗟叹，又很安慰到我，于是我真的笑了。”
然而莎菲的“绝望”和她的卖弄风情是同步扩展的，因为凌吉士也在模仿她的欲望，两种感情互相抄袭，彼此传递同一种欲望，而且日见炽热。情人间之所以永远不能达成一致，是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复制品。我们不难理解莎菲为何常常绝望，她在藐视凌吉士的同时，也非同时藐视自己不可，成为愤世者。如（三月二十一日）“这些又使我看不起他，暗骂他，但当地扬扬地走出我房时，我受逼得又想哭了。因为我压制住我那狂热的欲望，我未曾请求他多留一会儿。”（二月二十八晨）“总之，我是给我自己糟蹋了，一个人的仇敌就是自己。我的天，这有什么法子去报复而偿还一切的损失？”’

莎非常对凌吉上摆出冷漠的脸孔，她也时常感受到对方故意表现出来的冷淡。如（三月十九日）。“难道他也是如苇弟一样老实，当他看到我写给他字条：‘我有病，请不要再来找我。’就信以为是真话，竟不敢违背，而果真不来么？”（三月二十日）“谁都可以体会得出来，假使他这时敢于拥抱住我，狂乱地吻我，我～定会倒在他手腕上哭了出来：我爱你可！但他却如此冷淡，冷得我又恨他了。然我心里又在想：‘来呀，抱我，我要吻在你脸上咧！’”

可以说，任何欲望根源都有一个真实的抑或虚构的欲望。点燃于连欲望的是玛蒂尔德突然的冷漠，不久以后，激发玛蒂尔德欲望的与其说是德•费克夫人的竞争欲望，还不如说是于连勇敢伪装的态度。冷漠在这些欲望的生成之际所起用是不可估量的。

如《红与黑》中，于连说：“如果这一切不是和诺贝尔爵串通好的一个玩笑，很明显，那就是我极其冷酷的目光点燃了这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姑娘对我怀有的古
怪爱情，我要是让自己受到引诱，倾家荡产爱上这个金黄头发，高个儿的玩偶，那才未免有点儿太傻了”。经过这一番推理，他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着冷静和深谋远虑。

结果呢？到九点钟左右，玛蒂尔德在图书室门口，扔给于连一封信，转身就逃走了。信上只有八行字。玛蒂尔德邀请于连深夜约会她。

再如，“玛蒂尔德望着他，他经受了她目光，至少他希望他的脸部表情没有泄露他的真实感情，他感到爱情一直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崇拜她从来没有崇拜到这般程度，他几乎和玛蒂尔德一样疯狂，如果她有足够的冷静和勇气，暗施小计，他一定会跪倒在她面前，发誓放弃这个无谓的演戏。他有足够的力量，能够说下去。‘啊！科拉索夫，’他的心里发生叫喊，‘您为什么不在这儿，我多么需要您的一句话来指导我的行动，’在这同时他的声音在说。”

归结一句话，莎菲和凌吉士、玛蒂尔德和于连都是浪漫主义爱情的追求者，他们都不自觉的成为浪漫主义爱情的牺牲品，莎菲抛弃了凌吉士，于连选择了死亡。当然，两个伟大的作家司汤达和丁玲对浪漫主义爱情的理解是一致的。

勒内•基拉尔斯认为，司汤达的虚荣同福楼拜的包法利主义相仿佛，不过是一种略浅的地下室，小说人物在里面徒劳地挣扎。虚荣人想让一却都归于自己，归于他的自我，但是办不到，他永远因为向他者“逃逸”而痛苦，生命之精华就从这‘逃逸’中流失了。勒内•基拉尔斯的批评对《莎菲女士的日记》同样适用，莎菲具有司汤达的虚荣和福楼拜的包法利主义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