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柴福善 · 时间: 2006-10-11 周三, 上午7:52 标题: [原创]一支塔影认黄龙

一支塔影认黄龙
柴福善
因访友而来农安。

农安本为长春之郊，属松辽平原。当纵车其间，但觉无遮无碍，一马平川，坦荡无垠。以至车进长白山，友人油然慨叹：如此多山，移一小座至农安也好！倘若能移当然好，以人家之多余而补自己之短缺。可世间之事，往往很难尽如人意，也就顺其自然，想想罢了。

闲情少叙，且说农安。一踏上这片土地，就感觉很古老，究竟古到何时？如果不是友人及时述说，真不敢相信七千年前，这里就有先人繁衍生息，随意留下些石斧陶罐，展示柜前，让我一看再看，最后看得简直难以理解：那时人类尚处于新石器时代早期，应该还未脱离野蛮与蒙昧。尽管如此，可又何等聪明与智慧，其智商一定不比现代人低，只不过知识积累文化传承，与今天大概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窗外的太阳就是当年照耀先人那轮！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几千载时光沧桑。当这片土地不再仅仅聚落着原始氏族部落，终于出现了一方奴隶制“国家”，便号称“夫余”。至于何谓夫余，何时夫余，夫余何来，众说纷纭，一时难有定论。其他暂且不论，作为一方国，起码汉时已经存在，司马迁《史记》才有燕“北邻乌桓、夫余”之说，不然，凭空是无法想象更无法臆造的。其实，农安这片土地，不仅隶属于夫余国，而且夫余后期索性把国都也迁将过来。在外族入侵下，夫余“部落衰散，西徙近燕”。可见是被迫迁都，已然意味着衰落了。征战掳掠别人，或被别人所征战掳掠，一方域不甚广人不甚众之国，根本经不起无休止征伐的。

说到底，作为百姓，芸芸众生，需要休养生息，需要安宁稳定，需要过踏踏实实日子。这也许纯粹是百姓的一厢情愿，当然左右不了统治者，而只能被统治者所左右，甚至驱使、奴役。再驱使、奴役，也是成于兴，败于衰，古今一理，概莫能外。所以，由盛而衰，无力御内，更无力御外，夫余终被周边强族所灭。直至亡国二百年后，渤海国乘势而立，在原夫余国都设置扶余府。中原这时正值大唐王朝，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鼎盛时期。而夫余前后立国数百年，一朝覆灭，便灰飞烟灭，翻遍典籍，很难找到翔实具体的记述，即使偶尔发现断简残篇，片言只语，也不能鲜活一段真实的历史。

渤海国驻兵扶余府，以防契丹。战略与战术不能说不对，怎奈防不胜防。再放也防不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远见卓识，有勇有谋的太祖亲率大军东征，力拔扶余城，攻灭渤海国战役即由此始。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太祖雄心勃勃一举平定渤海国，班师途中，病逝扶余府。不知是附会还是幻觉抑或实情，太祖归天时竟有黄龙显现空中，遂改名黄龙府。黄龙府作为东北重镇，政治、经济、军事无疑具有重要地位。

想大辽帝国与北宋并存，幅员万里，历9位皇帝，存国二百余载，曾创造了优秀文化与文明，可如今又何处寻觅？就说这黄龙府，当年一定是城楼高筑，垣墙厚垒，河水绕流，雄踞一方。显赫得一时，却显赫不了永远，映入我眼帘的，只有一块不大的石刻标志碑，简略地说明着过去的兴盛，而一道近千米残存的墙基，隐约可见层面的夯土，以及掩埋土里的破碎瓦砾。黄龙府已然遗址于地下了，记得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曾动员部属：“直抵黄龙府，与诸将痛饮尔！”时也？势也？命也？可惜岳飞不及“痛饮”，就遇难风波亭！而这“黄龙府”当既指此地，又泛指金朝大本营，毕竟金时不再称黄龙府，而改为隆安府了。怎么改，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可惜我与友人来不及笑谈，就匆匆离开了，因为苍天在一道不及反应的电光下，落起了细密的雨滴。回身的刹那，但见风雨中一棵粗大的树木，摇曳着水淋淋的枝条，挺立古城边，默默守候着残存的这一切，守候着风雨里的古往今来。而枝叶间的鸟儿，兴奋地啾啾啾不住啼鸣，似在不厌其烦不厌其细不厌其劳地啼古，只因雨意使得喉咙略带了几分水音儿。

恕我孤陋，我因友人而知农安，到农安而领略了黄龙府遗迹。一定不只我，终究天下人还是知农安者少，而知黄龙府者众，或者说，可能不知道农安，但不会不知道黄龙府，这就是文学的作用，历史的影响。于是我动议友人：何不改农安为黄龙，这不只一名之差，而是一金字招牌，正史、野史、传说，黄龙府历史文化底蕴太深厚了，远非那小片遗址所能负载！友人一笑，我也一笑，权当风过耳。扯远了。雨或许晓得我从燕山脚下千里迢迢来而不易，敷衍了事地下了片刻，便消歇了。雨后蓝天里，顿时空气分外的清新与凉爽。凉爽之余，我想起刚才在遗址边偶见有偷偷取土痕迹，当地人竟不知很好地珍惜很好地保护，长此以往，“黄龙府”就会被“蚕食”尽了！我正为之遗憾，不想高楼林立的农安城，忽然一闪，亮出一片空阔，一塔巍峨耸立，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国现存最北的辽塔！我放眼望去，典型的密檐建筑，八角十三层。巨大的塔座承托着高大的塔身与塔刹，庄严雄伟造型，尽现辽代建筑艺术风格。这应该是一座佛塔。佛塔与佛教一起，于东汉永平年间自印度传入我国。塔原是埋藏佛舍利的，后与中国古代传统建筑结合，发展成为除佛塔外，还有风水塔、瞭望塔、导航塔等，其形式为楼阁式、密檐式、亭阁式、覆钵式、金刚宝座式等等，不一而同，丰富多彩。此塔既是佛家之塔，当初没有庙宇么？一般塔在寺外，塔与寺随，著名的潭柘寺、少林寺就是明证。而辽时笃信佛教，塔寺一时风靡于北方大地。

友人摇头，回去我查阅相关典籍，也未见庙宇的记载。或许辽代有时建塔而不建庙宇尚未可知，辽代寺塔虽受中原文化影响，但又不能完全以中原寺院规制来机械地框套，那不免太形而上学了，比如同建于辽的呼和浩特万部华严经塔，也没有庙宇。不必做这无谓的考究了，要知这塔建于辽圣宗年间，距今近千年了。而圣宗即耶律隆绪，辽第六代皇帝，在位48年，为辽在位时间最长者。圣宗锐意于治，才使辽鼎盛于时，才能与北宋签下“澶渊之盟”，征服回纥、乌古诸部，迫使高丽拱手纳贡。关于此塔，民间“牛拉塔”、“金马驹”、“压龙脉”等说法颇多，其中说圣宗为保江山王位，虔诚礼佛。某天，一高僧进言：主上是真龙天子，德昭天下，但诸邦并起，尤其大辽将有土龙出世，与主争夺王位。主上可在黄龙府东北六十里处修造一塔，以镇龙脉，太平天下。圣宗听其言，计其从，谁知建造时塔旁突涌数丈高喷泉，漫湮之下，前功尽弃。圣宗惊惧，是问僧人，早不知去向，倒是监工军师委婉解劝：定是土龙惧怕我主皇威，借泉水河遁逃黄龙府了！一句得体的“奉承”，圣宗化惊惧而镇定，土龙焉敢遁逃？诏命黄龙府再造一塔，就是耸立至今的农安古塔。

传说有端也好，无端也罢，总之凭添几多神秘与情趣。而千年古塔，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两次大规模整修，才耸立至今。不然，早破败不堪，甚至荡然无存了。整修时，塔内曾发现砌有砖室，室内摆以木制小房，房内藏有佛祖及观音铜像，看来地上不建庙宇，竟将佛像悄然供奉于此，不仅心中有佛，而且塔中有佛了！这是我灵机一动贸然揣测了前人之心，也许完全不是这样，莫怪才是。无论如何，古塔阅尽人间春秋而依然耸立，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向前去。但见一层设置四个龛门并四个形同虚设也再设的哑门，才知塔为实心，根本不可能从里面攀援上去。那就仰而望之，塔尖直指云天，每层檐角悬有风铎，一百零四枚风铎每待风来，则上下纷然摇动，叮咚作响，袅袅余音，怡心悦耳，更传扬天外！

古城人塔边流连漫步，毕竟以塔为中心，周遭辟一片广场。这时，夕阳浑圆，映满天彩霞，壮丽着古塔，而柔和的余晖，把塔影深长在广场上……
2006年7月23日草，并改，24日晨再改，25日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