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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腊梅的葬礼 (长篇节选 第33章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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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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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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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时间: 2006-10-11 周三, 上午8:48    标题: [原创] 腊梅的葬礼 (长篇节选 第33章 1987) 引用回复

腊梅的葬礼
千户镇厚葬之风的再起可以用旧病复发来形容,几十年移风易俗的伟大成果被毁于一旦,这种现象很值得社会学家们关注并深入研究,大可写出几篇很有分量的文章来。如能潜心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不论成果是否丰硕,其行动本身就足以证明您是一位很有见地的真正关心社会的社会学家。遗憾的是,我们的社会学家们由于受着某些利益的驱动某些因素的制约,涉足者至今寥若晨星,真正的建树则几乎没有。诚然,把丧葬习俗提拔为一种文化无疑是一种进步,但是,如果仅仅是把各民族各地区现有的和已经失传的丧葬礼俗一并拿来,编成一本书以充实书架,好则是好,您能说这不是在为沉渣的泛起提供某些所谓传统的依据?您能保证不会有好事者利用现代吊装手段来一番悬棺葬表演?如今,争强斗胜的人们只要能扬名显富,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干?
葬礼是最重要的礼仪之一,丧葬习俗是传统礼仪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沿时间长河逆流追溯了去,就不难发现,葬礼与婚礼同是礼仪文化最初的发端。某些尚未发育成熟的民族,尽管连自己的文字都还没有,他们沿袭成俗的葬礼却充满着文化意味,民族一旦不幸夭亡,其葬礼习俗便是留给这个世界仅有的文化遗产。
厚葬之风首先是封建余毒在作祟,是历朝历代的封建皇帝们教坏了他们的子民们,从始皇帝一直到最后的后皇帝慈禧一概如此,这笔账清算起来就相当麻烦。厚葬之风的再起是一种复发的社会病,是社会精神文明的一大盲区。一种不良的社会现象一旦恶化成一种社会病,医治起来就棘手得很,它不像外科创伤那样容易止痛消炎进而治愈,它更像肌体罹患的器官性或气质性疾患,既有先天的遗传,又有后天的感染,即便妙手回春的神医也难免踌躇再三不便下手。
否定厚葬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提倡薄葬。葬礼的厚与薄跟隆重与否有一定关系,但不能等同。只要您是怀着真诚的缅怀之情为死者送行,就算是隆重了,不在于为葬礼破费了多少金钱。一个人只要他不是歹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做过一些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会的好事的,所以,不管其生前多么的职低位卑,其葬礼一律都应该是隆重的,名流权贵英雄人物跟平民百姓的人格尊严在这里一并找齐,何况,英雄人物背后必有许许多多被称之为无名英雄的英雄。怎样的人才是英雄?怎样的行为才是英雄行为?只要您踏踏实实干好属于您的那份工作,这就是英雄行为,您就是英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普通得一辈子都没进过县城,但他把他的地种得很好,不但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家人,还向国家出售了许多余粮,中国创造的令全世界瞩目的粮食安全的奇迹便有他的一份儿功劳,创造世界奇迹的人不算英雄谁还算英雄?像这样的一个农民,当他完成了人生使命而去时,如能向他献上一篇充分褒扬其生前业绩的悼词,就算是真正的隆重了。
厚葬不光糜费了财富,也教坏了社会人心。尽管有的孝子确实是出于孝心而不惜破费,但是不能不看到,财富是具有双重属性的,它既是属于个人的也是属于社会的。有的有钱人厚葬先人是为了显富扬名,有的有权者厚葬考妣是为了扬名牟利,显富扬名兼牟利者也不乏其人。更有甚者,则是拿死人压活人以抬高自己,把葬礼当成政治戏法来耍。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全都远离了悼念逝者的本意。
可以说,我们有幸处在一个文化丛生的年代,从高雅文化到猫狗文化,从饮食文化到厕所文化无所不有,丧葬文化当然囊刮其中。这中间到底哪些是真文化哪些是假文化哪些是伪文化,没有人能拉出一张清单来,尽管不断有人在叫喊文化也要打假。源远流长的并非全都是好的,人类从诞生那天起就开始了与疾病的斗争,某些疾病跟人类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直相伴至今,其历史可谓源远流长了。人生来就是多灾多难的,不但要与侵害肌体的病疾斗争,还要跟自身的愚昧斗争,人的大脑不光生长智慧也孳生愚昧,正如肥沃的土地不光长花也长草。譬如,硬要相信有两个世界同时并存,既有人间阳世又有阴曹地府,人死魂不灭,成了具形不具质的鬼。而那鬼照样不能缺少精神愉悦与物质享受,食不餍精,味不餍甘,穿不餍细软,居不餍华堂……如果仅仅把这些作为幻想来把玩,尚不失一种可爱的天真,将其归入传统文化亦可聊以充数。如果非要把它真地实行起来,确凿无疑就是愚昧与荒唐了。在世界已经进入数字化时代的今天,在人们已经不信神不信鬼只信钱只信权的今天,还要把这些拿来花样翻新发扬光大,则只能理解为是在曲意显示人性的贪了。
千户镇厚葬之风的再起来势迅猛,自然引起镇政府的严重关切,迅速作出了关于狠煞厚葬之风的决定,各种会议也开过了,宣传材料也印发张贴了。然而,正象现时十分流行的那句口头禅:收效甚微。计划生育被叫作天下第一难,要丧家接受节俭办丧事的宣传也许更难。人家的父亲或母亲刚咽气,正悲痛得肝肠寸断,您怎么好开口?即便您硬着头皮开了口,人家说“俺有钱”,您怎么说?而这样回答您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所谓厚葬,少不了把葬礼铺张得红红火火,更要紧的是那墓穴造得是否有水平?为此,有人特意到东南沿海转了一圈儿,带回了据说是八十年代最尽人意的那种设计。于是,千户镇的寿坟也就全国第一流的了。
经过几十年的革命净化,千户镇看去像是一缸澄澈的净水,其实,缸底的沉淀是丰厚的,现在拿棍子一搅,全都翻上来了。原来那家扎制出售花圈的小店铺首先火爆起来,不光是花圈越做越大,各种家用电器全都扎制描画得维妙维肖,不是国际名牌就是国产名牌。冰箱彩电这些在活人还是稀罕物的时候,作为陪葬物品先在阴曹地府普及了。原先以为风水先生这一门儿算是绝了,谁能想到,孙子辈比爷爷辈更能耐,居然把迷信提升到了科学的高度,别的您可以不信,科学您总该信了吧?哪里有不方便,哪里就有大钱可赚,租赁殡葬执事的专业户应运而生,簇新锃亮的棺底座、抬杠绳索、旗幡灯伞瓜、描金的蟠龙舞凤的棺罩一应俱全,名曰《殡葬服务公司》。什么都讲究个成龙配套,为红白喜事吹吹打打的喜庆《鼓乐社》就有三家。更叫绝的是,还有一帮招之即来的“哭灵人”,只要您出得起钱,情愿代替您哭爹喊娘,其服务质量绝对让您满意。
“哭灵”这个行当古已有之,没有后嗣的人死了,孤魂上路未免凄凉,便临时雇用他人来充当孝子,为死者守灵送葬,这种弄虚作假的拙劣与荒唐真能叫死人笑出声来,同时也证明,“无奇不有”四字原不是什么夸张。这种现象在今日之千户镇重新出现,而且有了创造性发展,足能说明财富并不就是文化,有了钱未必一定能活出人样儿来。
攀比与忌妒真正是害人不浅,看见别人家的寿坟造得那般气派,便认为自己吃了大亏,愧对早逝的先人,于是,移葬重葬之风悄然兴起。柳家兄妹正是瞅准这个当口,要显示一下他们的存在了。这年是柳旺逝世二十周年,一纸因移葬而申请阴宅地皮的报告送到了镇政府。
前几年,千户镇大街拓宽改造时,柳家跟镇政府就有过一次龌龊。柳家提出大街只往一边展扩,以保留柳家的老宅子,并将其扩建成《柳旺纪念馆》,因镇政府镇党委不同意,上级领导机关不批准而告吹。这一次,他们本也没指望会有什么好结果,果然,镇政府经过“慎重考虑”,驳回了他们的申请,另许诺,在柳旺逝世二十周年时举行一次纪念座谈会,以褒扬逝者教育后人云云。柳家兄妹对镇政府的答复不予理睬,按照他们的既定方针开始了造坟工程。强占耕地是违法的,开山劈岭总可以吧?在凤凰山的向阳坡上扎扎实实放了几炮,粹石纷飞,炮声如落地沉雷滚出好几里远,仅五个月功夫,就给古老的凤凰山平添了一道新景观:
——从山脚拾阶而上,脚下走完一个“之”字形,嘴上数到八十八时,您便置身于一座石牌坊下。仰脸望去,四柱三间的石牌坊巍然屹立,其造型是新潮与古朴的有机结合,显出设计者是个博古通今的大才。“英名永垂”四个大字因不见书者落款而叫您数遍天下名人。平目展眼望去,一个约八十平方米的平台顿叫你浮想联翩。平台三面全有石栏护卫,柱头间全有铁链相牵,像是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儿。地面平滑得需加小心,挪步其上自有履冰之感。平台中央是南北向的两只空穴,空穴前面是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凳。您不妨略展想象,每当风清月明之时,柳旺老公母俩在此对坐神侃,该是何等的惬意与诗意!不用说,墓穴肯定是凿石而成,居住其中是名符其实的万世永固。墓穴后面是弧形屏风式的尚未刻字的墓碑,碑面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墓碑后面是一溜新移栽的十棵青翠欲滴的小柏树,像一道翠屏掩映着这个幸福家园。这样一处好景观怎不叫您赞叹不已?只是不便流连与留影。整个工程到底花了多少钱外人是不得而知的,柳家只透露了一点:别小看那十棵小树,每棵花到三百五十元。
1967年农历腊月十五柳旺惨死在“牛棚”里,1987年的这一天是柳旺二十周年忌日。一入十一月,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镇政府对柳家兄妹移葬柳旺的做法一直持有异议,认为,柳旺同志是否应该移葬和如何移葬这样事关重大的举措,应由镇党政领导与其家属协商而定,任何一方单独行动都是违背原则的,是不能容许的。大造坟墓已经造成极坏的影响,也有悖死者生前的人品与情操,是往死者脸上抹黑。十一月中旬,镇政府和镇党委就这个问题专门召开了一次联席会议,与会者纷纷谴责柳家兄妹的错误行径,意见非常一致地通过了“不支持不制止不参与”的“三不”决定。
柳家兄妹太明白了,这叫软棒槌打人,叫你无从招架。试想,移葬礼不管多么隆重,如果没有党政部门的参与,没有一点政治色彩,岂不是一种自我羞辱?柳家兄妹连夜召开家庭核心成员会议商量对策,气头上作出的决定肯定是错上加错,柳梦天当即甩出五千元,嚷道: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钱大还是权大?索性闹它个地覆天翻!……‘替哭队’不但要,而且一定要最高水平的!……”指派老二柳梦飞说:
“你去找秦大嗓和白牡丹,就说他们的条件我们全部接受,另外,如果我们觉得满意,还另有奖赏……”

秦大嗓和白牡丹是何许人?有必要略着笔墨。说书唱戏是千户镇人的两大嗜好,两者的历史差不多一样悠久,从明清至今,始终有一帮艺人活跃在戏曲舞台上。这几年,戏曲艺术备受冷落,大城市的专业剧团尚且只能吃个小半饱,乡镇的半专业半业余剧团就更不用说了。艺人们纷纷另谋生路,在现实生活大舞台上扮起了真实角色,也就是说,剧团散摊儿了。剧团的男主角被叫作台柱子的姓秦,嗓音出类拔萃的棒,一见海报上“金嗓钢喉”四字便知指的就是他,扮相又英俊,人们送他个浑号秦大嗓以示待见。女主角则以会做戏见长,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而且决不会让你觉得犯假,一招一式全都带着情,溢着味儿,至于那容貌,正如唱词里常用的那句套话: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般的评价是,她不上装倒比上装更叫人心疼,人们送她个爱称白牡丹以示宠羡。当初这两个人配戏,不知倾倒过多少多情男女,不知哭红过多少双眼睛。他们这样的人都是从小学戏,是打算一辈子献身艺术的,柴米油盐都没怎么调弄过,更不用说耕作商价之类的大事了。他们离开舞台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且都已年近四十,到哪里再寻一只饭碗?您也许会说,名人怎么能没有饭吃?这您就不懂了,千户镇的名人跟北京的名人的不同那就大了去啦!北京的名人不管您多么年事已高,不管您多么的已不具有实用价值,光是名誉顾问这一类的活儿您就做不过来。千户镇的名人则不行。办法是被逼出来的,何况秦大嗓白牡丹他们原本就相当聪明,居然从岁月的深埋中挖掘出“哭灵”这个宝贝来,而且一试即灵,他们一转身,由舞台明星变成了“哭灵明星”,以他们为首形成了一支哭灵服务队——据说,正在酝酿什么《哭灵服务公司》。厚葬之风越猖獗,哭灵人就越发财,一般哭灵的服务费从五十元涨到二百五十元,哭灵明星的服务费则从一百元涨到了五百元。一个月前,柳梦天就跟秦大嗓和白牡丹打招呼,请他们到时帮忙,他们说没问题,只是服务费长了,他们两个出场费各一千,其余四个人各五百,全都翻了番。柳梦天说这是敲竹杠,他们则说一分钱一分活儿,到时保证不叫您觉得吃亏,谈判不欢而散。进入十一月,不见柳家再来预定,秦大嗓和白牡丹便有点坐不住,要高价吓跑了顾客赚不着钱事小,得罪了柳家兄妹事大,正在这时,柳梦飞找上门来了。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更是千户镇人的癖好,在他们眼里,好事不算事,坏事才算事——很有些“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算新闻”的味道。一年当中如果没有一两件不该发生的事让他们享受一下刺激,简直就受不了,这一年简直就是白活了。对这种现象稍一探究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很要不得的精神方面的疾患,排斥文明营养,追求精神刺激,这不光说明灵魂空虚,更是人格精神的一大缺陷。他们觉得1987年这个年份平淡得叫人乏味,虽然也有几起男女苟且的桃色新闻,这年头见多不怪,作为谈资早已没有多少嚼头。柳家兄妹修坟造墓敢跟政府对着干着实叫他们激动了一阵子,怎奈,好戏要等到年底才出台。此时他们无奈的心情正如那首歌中唱的那样:“我已经等了很久……”镇政府“三不”决定的出台,一下子打破了这种情绪的疲软,煞有介事地议论纷纷起来。有的批评政府太软,有的则说这叫绵里藏针,还有的干脆把这叫作阴损的一招儿。正在这时,也就是腊月初十这天,腊梅突发心脏病致死,千户镇的情绪一下子沸到了一百度。
像腊梅这样的好人突然死亡绝对是一件坏事,但是,坏事常常能引出好的结果来,腊梅的突然亡故给双方矛盾的缓解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契机,这首先是被柳梦云抓住的,又一次在兄妹中表现出她特有的精明。解铃还需系铃人,要缓解与镇政府的矛盾,当然必须由柳家先作出姿态,如此尴尬的重任自然又是非柳梦云莫属。她含着眼泪分别去拜见党政主要领导,十分的屈辱被丧母的悲痛掩去了七分,况且,在领导们眼里,她从来就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子(所谓女人好办事,当然是指漂亮的女人)。她隐隐约约做了点自我批评,然后着重说明,母亲的葬礼定在腊月十五,父亲的移葬礼与之合二为一云云。言外之意是,那“三不”是否可以有所松动?这种主次的巧妙颠倒使葬礼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改变,尖锐的对立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领导们本来也觉得那个“三不”似乎也过分了一点,再者,对柳家的新丧表示一点恻隐之心也更合乎世情人心,便有意就坡下驴。但是,领导与普通百姓总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心直口快的人是一定当不了领导的,越是独断专行的人越是会玩儿集体领导这张牌,有时是他们胸无主见的挡箭牌,有时是拖延推委的借口,有时则是另有他意的暗示。柳梦云流着眼泪述说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答复全都是两个字的重复:研究研究。谁都知道,光研究“研究”二字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的,必须把说话者当时的口气、神态、语调以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弦外之音综合起来加以分析推断,才能断定这“研究”二字是否不是一个空壳。柳家兄妹认为,他们得到的答复是有内容的,稍稍松了一口气。
聪明透顶的柳家兄妹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领导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某些个别领导者的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他如果想回敬你一下,机会与手段多的是,而且那效果肯定错不了。镇领导确实也被柳家兄妹气得够呛,自然要借机把他们烧烤一番,研究的结果总也出不来。这一手儿果然厉害,柳梦天再也撑持不住,被送进了镇医院。直到葬礼的前一天,腊月十四深夜十二点,研究的结果才出来:镇政府与镇党委各向柳旺同志敬献一只花圈,但领导人决不在葬礼上露面。柳梦天正在打吊针,得到这个消息,他自己拔掉针头跳下床来。

腊月十五这天早晨,大多数千户镇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个懒觉,因为满天乌云挡住了日光,天亮大约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乌云越积越厚,浓重得像要滴下水来,孰说天公无情?一丝风都没有,偶尔几只乌鸦踅过,留下一两声哀鸣,大自然营造的这种压抑肃穆的氛围是人力所不能为的。
柳家的新楼落成不久,三层六百平米的庞然大物像是羊群里的骆驼。这时,楼上楼下院里院外乱得一团糟,到处弥漫着香、纸的气味,那是最能感染人的情绪的,让毫无关联的人都不由得悲哀起来,正如,过春节时烟花爆竹的硝烟味儿能给所有的人以新春快乐。秦大嗓白牡丹他们三男三女一行六人八点准时上班,围着柳旺和腊梅的骨灰盒哭一阵聊一阵,使孝子得以滕出手来应付里里外外诸般事端。只有经历过那种阵势的人才懂得,事到临头,一件意料不到的小事儿都能叫你急得吐血,而意料不到的小事儿又常常不止一端,这里仅举一例:两个驾摩托车开道的车手有一个突然得了重病,为了找一个替补者,柳梦月不得不动用了她校长的职权,找了一个六年级毕业班学生的家长。那位家长既不收谢也不收钱,他要的是人情和金钱都买不来的东西:一个重点中学的保送名额。
这天,压模厂停工一天,全体员工都来帮丧,他们上蹿下跳,其实什么事都干不了,他们既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干,除了添乱就是瞎忙活。作为总指挥的柳梦天早不见了昔日的萧洒,强撑着病体度过这一关——与当年的韩树彬何其相象。
中午十二点刚过,人们陆续走上街头,似乎人们都在心里说:“约呵,这么多人!”平日里,各忙各的,难得一聚。忙好呵,这年头就怕不忙。十几年前开大会争工分的时候倒是不忙,可是家家户户穷得响叮当。人们聚在一起嘴是不能闲着的,总得“嚼”点什么,时兴的穿戴是最现成的话题,妇女们的穿戴永远领导潮流。去过青岛的人说,青岛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去过济南的人说,济南的女人未必比咱千户镇的女人敢花钱,因为工薪阶层挣的是有数的钱。说到女人自然要扯到孩子的教育问题,那差不多是全社会最敏感的一根神经。年轻人谦逊地发问:“柳旺是谁?”他们知道美国总统英国首相,知道当红的球星影星歌星,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千户镇曾出过一个叫柳旺的人。据此可以断定,为了对年轻一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给柳旺补上一次轰轰烈烈的葬礼是非常必要的。
千户镇的大街宽阔平直,只是环境卫生不是一般的欠佳,不光尘土飞扬,牲口粪随处可见。老街与新街相连一眼望不到头,号称五里长街。街两边团团簇簇站满了人,大街有两个关节处,一个是靠近侯宅的老“十字”,一个是镇政府旁边的新“十字”,它们的要紧处差不多就像北京长安街上的王府井和西单,来千户镇的流浪艺人全在这里发过财,跑旱船踩高跷必定在这里打圆场,每有热闹,最热情的观众都往这两处集中。下午一点将近时,新老“十字”各云集观众数千人。
依照老例,午时三刻准时启灵。哀声一起,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配合,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使葬礼的气氛臻于完美。柳梦天和柳梦云分别捧了父母的骨灰盒,热泪扑簌簌落在黑丝绒上,那是儿女真正的悲痛。他俩身边各有一个帮驾,似搀非搀,以防他们因过度悲伤而有闪失。紧跟其后是梦飞、梦奇、梦月、梦娟以及媳妇和女婿们。孝子辈除了梦云的丈夫是现役军人不便请假外,该到的都到了。孝子贤孙们全都不曾着传统丧服,穿的是或黑或蓝或灰的整洁的素装,臂上戴着黑箍,胸前佩了白花。虽然事先说好谁都不准放声,以免误事,但女人们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人放声立即引起全面反响。想起父母生前所受的那份儿辛劳,想起父母坎坎坷坷的一生,念着父母的生身大恩,此一去便是永远,怎不叫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孙子辈们则念着奶奶姥姥怀抱背驮所给予的那些慈爱和关怀,那是不管睁眼还是闭眼全都历历在目的,怎不叫他们稚嫩的心灵感到阵阵抽痛而放声?这一通哭,真叫观者眼界大开,叫他们识到了人间的骨肉真情。这一通哭,足以叫那些为人父母者体味到,为儿女们吃苦受累是多么的应该而值得,而有的年轻人却不愿意生孩子,是多么愚蠢!
从灵堂到停在大街上的灵车最多不过六七十米,不管梦天和梦云运步多么的沉痛徐缓,十分钟足可走到,实际上却用了半个小时。您道为何?先是秦大嗓和白牡丹率四弟子跪倒在楼门口不让死者的灵位出门,个个泪流满面呼天号地:
“爹呵娘呵,这里是您的家呵,您不能这就走啊!……”
此般的语句以杂揉了戏曲唱腔的民间传统哭腔表达出来,情真意切得无以复加,感人肺腑得无与伦比。他们的孝服或者说是演出服均是自备的,拖地孝袍是一水儿的白绸量体而裁,款式虽属笼而统之那一类,仍能显出体形的美来,证明那衣料是真正的真丝织物。男袍腰配丝绦,女袍则垂着两只二尺长的水袖,舞蹈起来煞是好看。男的顶着孝帽,女的鬓边插着白绢假花。男的哭得涕泪双流,女的哭得唇红齿白。这一切全都笼罩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此情此景,您说它是一首诗一幅画一支歌一出戏全都未尝不可。他们确实是在演戏,演的是戏曲舞台上叫作“拦灵”的过场戏。
秦大嗓和白牡丹这次配戏的成功是他们二十多年舞台生涯都不曾有过的。艺术与生活熔于一炉,演员与观众化为一体,这本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境。以往,人们总以为演员在舞台上流泪是在做假,怀疑他们准是往眼里撒了辣椒面儿或往眼角摸了清凉油之类的催泪物,这次他们看明白了,秦大嗓白牡丹和他们的弟子们流的是货真价实的眼泪。当我们面对在我们看来是真实的眼泪的时候,仅仅因为条件反射也会使我们流下泪来,更何况,当我们与死者及哭者都曾有过或深或浅的交往的时候?所以,观众中有那么多人流泪就不仅仅是条件反射了。具体原因因人而异,这中间有对柳旺的追忆,也有对腊梅的悼念,还有的是对秦大嗓白牡丹他们的处境的悲悯与同情,因为他们俩曾是千户镇的骄傲。旁观者既如此,作为当事者的秦大嗓和白牡丹借题发挥的成分也就难以估量了,他们哭得那样伤情,也许并非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是一分钱一分活儿,是为了对得起那千元重金,拍卖自尊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幸与悲哀。
秦大嗓和白牡丹表演到一定火候,弟子们就把他们生拉硬拽往后撤退几步,再跪倒重来。如此这般三番五次,才退到大街上的灵车跟前。这期间,梦飞、梦奇、梦月、梦娟他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尴尬。启灵时的那一阵哭,差不多已把他们心中的悲哀全部倾泻了出来,原以为与父母的告别几分钟就可结束。没想到,由于秦大嗓白牡丹的拦灵把告别仪式拖得没有尽头。五天来,因为慈母的突然亡故,他们的泪水已经流干,眼睛干涩得像是害着眼病,此刻想哭已哭不出泪来,想不哭又不能不哭,秦大嗓和白牡丹的喧宾夺主把他们推到了难堪的境地,不免在心里埋怨他们的大哥多事。大人还可忍耐,孩子却不能自控,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离开队伍挤到前面去看热闹,忘记了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好容易熬到接近了灵车,又一次的没想到,简直叫他们眼里窜出火来。当柳梦天和柳梦云捧着骨灰盒要上车时,“拦灵”戏达到了高潮,秦大嗓和白牡丹堵着车门不让上,仿佛他们才是真孝子。柳梦天觉得,他们的过火表演简直是有意出他的丑,想示意他们见好就收,可是秦大嗓和白牡丹根本就不看他。
柳梦天觉得眼看要支持不住了,眼前金星乱飞,一个多月来的焦虑、愤怒,以及社会的流言和家庭内部的纠葛,已经使他元气大伤,特别是母亲的突然亡故,简直是对他致命的一击。事情是明摆着的,如果没有他的这一番折腾,母亲是不会死的,母亲是被他“害”死的,这是用不着指认的,而他一向是以孝顺享誉千户镇的。自省是比任何来自他人的批评都要深刻的,他认识到,从决定移葬的那一刻起他就全盘错了。人们也许会用骑虎难下来形容他此刻的处境,他却觉得自己骑着的不是一只虎,而是一匹比虎更难驾驭的怪兽。在别人眼里他也许是一条硬汉子,他却确认自己是一个病人,此刻的他,从精神到肉体都是不堪一击的。
直等到火候已到,秦大嗓和白牡丹被弟子们拽开,柳梦天和柳梦云才钻进灵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严,车外的哭声嘎然而止,葬礼的序曲结束得恰到好处。
秦大嗓白牡丹师徒六人爬上专为他们准备的一辆敞棚吉普。男的互相端正一下孝帽,各自抻平被揉皱的衣襟,调整一下腰间的丝绦。女的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对镜理妆,啐口唾沫抿一抿凌乱的鬓发,端正一番白绢假花,照照脸庞看是否被哭皴了,就像演员从前台退到后台,重整旗鼓准备再上场一样。
柳家的新楼座落在镇最西端,凤凰山在镇的东南方,送葬的车队正好穿过五里长街全程。一点五十分左右,两挂千字头鞭炮响过之后,所有的车辆全都打着了火,最先发动的是两辆进口的崭新的“野狼”牌摩托车,两位驾车手从身材个头到相貌气质堪与国家仪仗队员媲美,胸前佩戴着饭碗般大的白花——千户镇人至今不改用大碗吃饭的习惯,车屁股“啵啵啵”地喷着白烟儿。两位驾车手因在雪中矗立待命已久,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花,像是着了孝服一般。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簇新的北京吉普,镇政府和镇党委送的两只花圈架在车顶上,挽联上写着同样的字句:柳旺同志永垂不朽。花圈虽不算大,却正好挡住两只高音喇叭。
两点正,车队一启动,哀乐随之响起,在乌云与落雪的压迫下,哀乐声不往高处飞升,只往四处铺漫,刹那间,庄严肃穆悲哀的气氛笼罩了五里长街以及整个千户镇。吉普之后是白色蓝道的灵车,黑黄两色的绸带先在车头正中绾结成一朵大花,再向两边分披开去。花朵下面是两位死者镶着黑边的大幅照片。柳梦天和柳梦云捧着骨灰盒目不斜视地端坐在车厢里——读者诸君也许以为这些全都稀松平常,不值得如此繁述,其实不然,摩托开道放哀乐坐灵车在别处也许早已习以为常,但在千户镇却是历史性的开创。灵车后面是秦大嗓白牡丹师徒们乘坐的哭灵车,哀乐一起,他们随之以哭声应和。其后是死者的两代后嗣近三十人乘坐的大轿车。大轿后面是一辆大卡,上面站满了死者的远亲近邻世交友好共三十余人,这是些真正的乌合之众,他们全都紧闭了嘴唇,眼睛不停地四处寻睃,生怕漏掉了什么有趣的玩艺儿。大卡后面又是大卡,车上纵列着梦月所在小学的鼓号队,孩子们的吹吹打打虽不甚悦耳,却也增添了一种别一样的气氛。最后一辆还是大卡,这是死者的后勤辎重车,满载着纸糊的冰箱彩电洗衣机以及各种家畜家禽金银元宝之类,驾驶舱里有一位专司其职的抛撒纸钱者,印制精美的冥币不断从窗口飞出……大小九辆机动车组成的送葬车队浩浩荡荡,哀乐声哭声鼓号声震天动地,怎不叫没见过世面的千户镇人大饱眼福?怎不叫他们在心里感叹柳梦天那小子有种?
尽管每一辆车都是干净的,送葬的人都是健康的,两位死者生前都是非常可亲的人,他们的骨灰被封在匣子里,但是,葬礼终归是带着霉气的,虽然看殡的人很多,道路却是畅通的。车队行进得很缓慢,始终保持一定的车距,三寸半厚的积雪犹如铺地的毡毯,清晰的辙印转眼就被落雪模糊了。
在时急时缓的落雪中,在忽明忽暗的天光里,由于声浪的震撼和目力的劳乏,会使您产生瞬间失觉的恍忽,您会觉得大街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大河,两边冒雪的看客就像是河岸上高矮不齐疏疏密密的野树,喧嚣的河水发出的是一种神秘的语言……
车队在新“十字”逗留是预定项目,哭灵车正好停在“十字”的中央,观众从四面八方呼啦围上来,形成一个万头窜动的大场面。尽管秦大嗓和白牡丹他们的嚎哭已经相当精彩,但热情的观众是永不知餍足的,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秦大嗓露一手儿!”
随即就有人帮腔附和:
“哎!露一手儿!”
“秦大嗓露一手儿!……”
秦大嗓扫一眼那些巴望的脸庞,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自从他离开舞台以来,第一次迂见这样的大场面,而且里边有不少是他的戏迷,心想:“久违了,亲爱的观众……”于是,他两手前伸,两眼做望苍穹状,甩出了一个叫板的高腔:
“爹——娘——啊!——”
这一声喷薄而出的哀鸣,极其高亢嘹亮震撼,真不愧是金嗓钢喉的杰作!观众异口同声喝道:
“好!好!……”
秦大嗓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环顾礼,观众还他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这真是哪儿跟哪儿呀?白牡丹急忙扯他的孝袍提醒他,反而引发了一阵轰然大笑。这一败笔给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庄严肃穆的气氛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人非圣贤,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甚至怪癖。在一般人身上,怪癖便是毛病,只让人觉得讨厌。同样的怪僻长在名人身上,则被看作是别于常人的印记。譬如,有那样一位大名人对猪肥肠酷嗜成癖,写成打油诗贴在墙上自赏,诗曰:“肥肠者,非常也;天天肥肠,天天非常;岁岁肥肠,悠哉非常;肥肠非常,福寿健康。”不但每天在家自吃,朋友请他吃饭如果没有一盘猪肥肠伺候,便是瞧他不起,甚至认为是对其人格的不尊重。家人的劝说医生的忠告一概无效,直到英才早逝,被心血管疾病夺去了生命。作家在为他写传记时,把猪肥肠一节渲染得妙趣横生,以至每个读过传记的人,只要看见猪肥肠就想起那位大名人,由此可见,怪癖亦有了不得的广告效应。所以,有些名人为了提高知名度硬要装出某种怪癖来,如某位大雕塑家,平时倒也穿着整齐,每逢要在公众场合露面,特别是上镜头时,他就穿起一件只有贫困山区的农民才穿的那种撅屁股小袄,腰上缠一截草绳,再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活像一个拾荒者,他认为这就叫派。有一位影视明星在答记者问时侃侃而谈:“手擀面的味道好极了,山珍海味算什么东西!”以此标榜他的平民意识。有一位女歌星突然宣布自己对红玫瑰情有独钟,其实是为了她那盘《情人节》专辑能打开销路。还有一位明星在登机前必拿硬币占卜吉凶,像他那样的妙人儿自己是决不相信的,记者们是明知上当偏上当,却把添油加醋地文章到处发表,真正上当的是读者。凡此种种假造的怪癖全都滑向了矫情。秦大嗓的怪癖是真怪癖,三天没人夸他的金嗓钢喉他就心痒难熬受不了,不管何种场合,只要您请他露一手儿,保证是有求必应。所以,您不必担心柳梦天会因为他的失态而扣发他的劳务费,才不会呢!秦大嗓就是这样一个人,是谁都知道的。千户镇人把他叫“骠子”,跟北京人说的“人前疯儿”相仿。
老镇区人烟稠密,老“十字”聚集的人更多,再加上尾随而来的锲而不舍者,可以用“人山人海”四字来形容的大场面把葬礼大游行推向了高潮。与观众情绪相反的是,秦大嗓白牡丹他们已感力不能逮,他们也没想到葬礼会拖得这样久,泪水已经流完,再没有什么新花样好奉献了,因此出现了冷场。观众围而不散耐心等着,等什么?又有人喊道:
“秦大嗓露一手儿!秦大嗓露一手儿!……”
这次他再不敢造次了。
对于围观者来说,这样近距离观望他们心目中的名人便也是一种享用。白牡丹的那两位女弟子格外招眼,煞白的孝服煞白的鬓花把秀美的青春面庞衬托出一种凄凉美来,叫人看了觉得怪可怜见的。白牡丹年近四十,风韵仍不减当年,尤其叫人感慨万端。她本名白洁茹,出师那年正赶上剧团移植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她扮演的铁梅真给千户镇争了脸增了光,不是关起门吹牛,确乎不比北京那位名演员稍差分毫。大家一致公论,她的戏品好人品也好,梨园行里那些绯闻从不跟她沾边。也许因为她的人品太清纯了,不给任何人一点所谓好处,所以,哪怕她的戏再好,却永远别想走出千户镇,而今……谁说千户镇人没有正义感没有良心?
白牡丹最拿手的保留剧目是《窦娥冤》,40岁以上的千户镇人没看过这出戏的人不多,不知道这故事的人就更少,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关汉卿是何许人。此刻,纷纷扬扬的落雪,一身素白的白洁茹,怎不叫人们想起“六月雪崭窦娥”来?于是,就有人大着胆点戏码了:
“窦娥冤!窦娥冤!……”
一听这话,白洁茹并不怠慢,她把灵车当舞台,“呼呼”甩了几下水袖,仰天悲鸣喊出一句“冤枉”来,配合了想象中的锣鼓点儿把身子旋转得白莲花一般。当她“扑”地一下卧扑在地时,围观者报以热烈掌声。
这种时候,谁还理会自己究竟是在看殡还是在看戏?世界上本没有多少善始善终的事,庄严肃穆的葬礼到这会儿变了味走了板亦不为奇。这又何尝不是善始善终之一种?在这种事上叫真儿不是千户镇人的脾气。
车队在老“十字”逗留了有十分钟之久,车队在掌声中启动可谓衔接自如,加大油门儿,很快驶出街口。一出镇就撒欢儿一样直奔墓地而去,招惹得一帮孩子穷追不舍,在雪地上连滚带爬嗷嗷乱叫,看去煞是好玩儿。
北风骤起,越刮越大,从勃海湾刮来的寒风岂是了得的?五里长街风雪弥漫,人影都不见一个。转眼间,纷踏的脚印深深的车辙全都抹平了,刚才那一幕就像根本没发生过。
人们把在大街上的所见所闻带回家去慢慢咀嚼回味,成了家家户户晚饭餐桌上的一盘精神佳肴。不管他们的意见多么分歧,有一点却是一致的:
“这挺有意思,世界本来就应该这样热热闹闹的……”
腊梅葬礼后的第三天,千户镇发生了两件大事:市镇两级联合调查组进驻农机修造厂。修造厂40多名职工已经两个月没拿到工资了,人们普遍预料,这次柳梦天要倒大霉了。人们表现出的那种欢喜雀跃,正好印证了那句俏皮话——“看见别人倒霉比自己发财都高兴”。比这件大事更叫人们震惊的是,宋先成回来了!
“宋先成是谁?”这样发问的不仅仅是年轻人。
在千户镇人的心目中,台胞这种身份比官衔更来得实惠,差不多就是大款的同义词。普遍断言,宋先成是第二个侯家瑞,那个沉甸甸的手提箱就是证据,里面准是装满了美元和港币。“宋修之那小子这下可要抖起来了!”跟宋修之年龄相仿的人嘴上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已经在羡慕人家有这样一个阔爹了。心眼儿转得最快的要数第二中学的校长,已经为怎样去拜访这位宋先生在推敲腹稿了。
其实,他们全都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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