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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齐坚]

友谊在冬季 (散文)

柯勒律治说：“友谊是一棵可以庇荫的树”，纪伯伦说：“朋友是你用爱播种，用感谢收获的田地”。可是为何我租朋友的房希望再延长半年（等我的新房装修完），却被朋友赶走呢？
难道阿氰不是我的朋友吗？我们相识于青春韶华，那时他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被他妻子妒称为“同性恋”；十几年前他调到S城，每回C城总要我去车站接他，尤其是子夜，然后彻夜长谈。难道我没“用爱播种”吗？他远在S城，幼儿还未转学被小保姆带着，一个多学期我隔三差五去管他儿子的学习生活，管得严了，被他儿子骂“去你妈的”。他的妻“转干”是我一手帮的忙。他母亲常住院，是我常去看她，逢年过节还带着礼物。他母亲住院曾有九万元错帐，在他四处求告无门时，是我奔波力争而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阿氰都忘了吗？可是当朋友阿原，阿毅要他心存旧谊，不要相煎太急时，他的回答是“友谊归友谊，搬家归搬家，不要扯在一起”。
我愕然了，我在想阿氰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绝情了呢？当年我们不是常把“为朋友两肋插刀”，“士为知己者死”，“苟富贵，不相忘”挂在嘴边吗？何以仅此，我们甚至对苍生社稷有着共同的理想，常常吟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难道S城真像人们所说的是一座情感沙漠之城，阿氰是被S城熏陶同化了吗？还是我们整个民族国家在经济大潮中情谊被浪涛冲刷得所剩无几了？抑或是我俩之间的地位，经济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他现在是豪宅名车，儿子出国，我则在那场政治风波后每况愈下，不断在单位受贬谪，被迫下海又呛海水，屋漏还遭连夜雨，两年前突患重病，至今未恢复。是的，他现在用不着我了，欲摆脱我还来不及呢！薄伽丘说：“友谊是慷慨……，它时时刻刻都准备舍己为人，而且完全出于自愿，不用他人恳求”。而他却说 “友谊归友谊，搬家归搬家”，说得多洒脱啊。对，我倒想问问友谊怎么归法，不搬又怎样！他回答时不对友谊的归法置一词，却说如果不搬就白道黑道见！晴天霹雳，我愤怒了，愤怒中夹着羞辱，不甘。好啊，我就不搬，是你当时请我搬进来的，当时我和妻还以为不会收租金，结果租金不少，我还出了部分装修费，中途还加租金，现在又用白道黑道来说话！我倒要亲眼看看不搬的后果是什么，当年与人斗架请我斡旋的他，现在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社会会站在谁边！
我做好了坚决不搬的准备。但过了几天，阿原把了解的为什么非逼我搬的一个原因告诉了我：原因是我没帮阿氰办理房产公证（我妻在公证处工作）。阿原还同时发来一条随感短信：“人是那样难以捉摸的生物：无论你将其想象得多么高尚，总还有更高尚的人让你感动；无论你将其想象得多么卑劣，总还有更卑劣的人令你惊讶”！哦，我惊呆了，原来他真的是在记恨这件事？房产是他父母的遗产，他是三兄弟，大哥去世了，留下一个儿子，他要把大哥的房产隐去。天哪，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能帮吗？不说妻的饭碗要丢，侄子是你的亲骨肉，你从不帮侄子，还要剥夺侄子应得的？这倒令我想起了我帮他的另一个忙：他母亲是老干，患了老年痴呆症，母亲是高工资他却卡扣保姆的工资，其后果可想而知。仅举一例吧，他母亲的背上，臀上全是碗大的褥疮，烂的见骨发臭。老干们向老干局联名状告，他又托我去“摆平”，我真又去了，我是怎样“摆平”的呢？我说连我都在关心他母亲，还能说他会虐待母亲吗？现在我终于知道，作伪证是要得到报应的了！
我更坚定了不搬。而想不到阿毅又把了解的逼我帮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告诉了我：他怕我胃手术后会给他家带来晦气，更怕我死在他家里。阿氰啊阿氰，你要我搬来是你母亲刚去世不久，那时你要我来沾晦气，现在我危难时你如此冷血，无血。你毫不帮我亏你做得出还又真想得出！ 我瞎了眼吗？我怎么会二十多年把他当朋友呢？不是的，不是我没发现他的狐狸尾巴，比如我帮他拿回的九万元钱，他当时因四处求告无门，气得说谁能要回来，他全给谁，第二天又说给一半。但结果我帮他要回来后，他一笑了之。为此，当时我就想与他断交，但想到“对朋友让步就是得胜”，又一次宽容了他。他每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就会天天发来短信，前天还在发：“与良友伴行，路遥不觉其远，；真正的朋友有如健康，不到失去时不知其可贵，所以有很多良友的人，就是有很多的财富的人”。谁能不一次次心被软下来？唉，难道真如西班牙谚语说“要警惕和你重归于好的人，以及煮过两遍的肉”？朋友，何时该宽容，何时该决绝呢？人能和一个为了钱连母亲的苦痛不顾，连侄子都不认的人交朋友吗？
罢了，罢了。搬家本很麻烦，但对于遭遇到的是如此之徒，搬家又是太小的事。不就是多花几百块钱，麻烦一个星期吗？他愿意延长我半年搬，我还欠他一个人情；他逼我搬，我可以从此摆脱此人了。一个人一生总该有些故事的，许多人一生中竟没有一个故事，而我多了一个故事。这是可喜的一件事啊，我可以将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儿子听，孙子听：“从前啊，我有一个朋友……”。况且对于一个爱写作的人来说，这不是又多了一个题材么？不是有许多作家为了写作要花许多时间、金钱去采访，去体验生活吗？我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题材哪！想到这里我竟从愤怒里兴奋起来，我也不对我给他的付出后悔了，不是吗？一个人不付出真情又怎能感悟到真正的人生、友情？好，我三天之内搬完。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给阿原，阿毅，他们也为我能想通高兴。我还将最近阿氰发的一条短信转给了阿原，阿毅：“生活中的孤独更让人知道不能没有朋友，忠实的朋友是菩萨的化身；好人对待敌人，比恶人对待朋友更为和善……”，表示我是个“好人”，因为我的一位狭义的朋友很为此事打抱不平，他说一定要为“友谊归友谊”讨个“说法”。我想通了，我不需报复。想不到阿原也转了一条阿氰过去发给他的短信给我：“地球是会动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上，如果格式化自己，必将删除掉自己……”。接着阿原还打来电话说：阿氰从朋友们中格式化自己了。
在新搬的家，我有种浴火重生的宁静，并默想着友谊之花不仅在春天姹紫嫣红，在冬季也有雪的白，梅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