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 href='http://www.australianwinner.com/AuWinner/index.php?c=12/'>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font></a>总目录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


凡发布过激政治、宗教、人身攻击言论,一律删除。

澳洲长风导航 Site Map
 
 帮助帮助   搜索搜索   会员列表会员列表   团队团队   收藏夹收藏夹    注册注册 
 个人资料个人资料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登录登录 

[连载]《疯狂》五、一对难分难舍的难兄难弟

 
发表新主题   回复主题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中长作品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正文
野萸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6/05/01
文章: 4394
来自: 江西南昌
积分: 15497


文章时间: 2006-10-22 周日, 下午4:23    标题: [连载]《疯狂》五、一对难分难舍的难兄难弟 引用回复

五、一对难分难舍的难兄难弟
18
这年农历七月初八落黑时分,滚下台反省的肖河生坐在监管地路坪大队部门外的树脚,孤身只影,向天出神。这天,从早晨八点一直持续到午后四点的“讲清楚”,不仅搞得他头昏脑胀精疲力竭,更把本已油皮得趋向平静的心庭搅成波涛翻滚的海。

在那会上,公社红联把他及他那些被夺了权又没倒戈皈向造反军的兵卒赶到了一堆;被勒令,从此每逢农历四九圩日,要随他一道圩场示众、圩后游乡。明天还要开万人大会,大造声势,以推动太阳的奉旨造反运动向纵深发展。即是说,他重新当上“班长”,不是带兵打敌人,而是领着忠顺于他的大队或公社企业的黑一大头们,去挨斗挨打骂,接受侮辱!
其势吓人。想想都浑身骨栗,不觉生出种大限临头已无路可逃的危迫感。他内里焦灼着。

“你倒好,还有闲心看日头落岭……”
心事栖徨不定,耳际突响起个声虽轻悄而气促瓮然的哂笑。不用看也知是杨山泉来了。
他这个老庚已把心底的委屈怨恨摆上了脸。
在那个讲清楚会上,偷偷地,他的兵卒们都把目光投向他。显然,他们仍认他为主心骨。
肖河生先机警地四面扫了个够。

“没谁看到你拢来吧?”
“就为偷你同着出去散散闷。”一副求指点的窘苦之相。
选条平常没人走的路,两个偷偷溜离路坪,躲闪着钻进日出岭,直到掩进了浓密的松茶混交林中,才敢放慢脚步。他们沿着由县城来太阳的古驿道,向竹园方向踱去。

两老庚年恰在半百。肖河生较胖,个子稍矮;稀疏地杂有了几根白发的一头短运动发,像竖的口口钢针;挂着像章的衬衣大敞着,露出贴身的白汗背心;一条皮带紧扣着劳动布西装短裤;脸上笑容可掬,挺精神,一定生性旷达,开朗乐观,要是说笑起来,肯定很感染人。他向来长于做兵卒们的思想工作。与他相对,较高挑从而显得瘦长些的杨山泉就显得闷头耷脑。浑身晒成了古铜色的他,尽管只穿的条裤衩,仍大汗鼓突,天闷热更加心闷烦啊!光头剃过不久,肩头挂着的一条罗布汗帕时不时扬起来擦擦那张苦脸。他像个醉汉,头重脚轻地走得踉跄不稳。心事太沉,思绪太乱;要是平日,也绝不是个闷葫芦。

两个相跟着走啊走,只听老肖一张嘴叽呱不停。看看上弦月放出了光华,山泉站定脚,意未谐而情不舍地望着老庚。
“老肖你回转吧。出来过久,要是给晓得,那苦头又够你受了。”勾头扭开脸,无奈,因而无力地:
“命当此劫,愁不来,怕不了,只好认着;给架上了耙头,就由着他火烧也好,水烫也罢……”

河生一听,酸酸涩涩地,突也生了濒临绝境的悲凉;一时间好生恍惚,顿冒出似死前去辞辞路样的那种念头。
“掐掐指头,我都百多天没回竹园了,真想哟!我说老庚,这刻既已让你偷了出来,干脆,偷着回去看看去!”边说,脸上笑突转阴惨:
“哪怕……哪怕再喝口苦瓜井水……”

这难怪。自解放时领着工作组踏进太阳乡境,十多年来,主持一乡党政要务的肖河生就一直住在乡府原在的竹园祠堂中、后院后的那间“大房间”,尽管后来公社大院移去了新建起于全乡地理位置中心的刘家山,他这个党委书记仍选点蹲在竹园,从而未搬去住。直到“二、五”事件后让竹园造反军司令于五生轰了又轰,不得已才“滚”到路坪。在他,他已把竹园当成了比出生地还亲的故乡,怀有份难以割舍的依恋之情了。

像林中麂子,自己不晓得在走近套子,要么就是“心中无冷病,哪怕雪风吹”,“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装不晓得,这对难兄难弟只管依着性子向竹园走去。实在是,早有双双幽绿的鬼眼一丝不放过地盯着他们,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记录在案了。

脚下这条古驿道,早年都墁的规整的三尺宽三寸来厚青石板。年久日深过来,千人走,万人行,坚硬的青石倒胜不过草鞋,布鞋和赤脚。有的踩斜了,一头高一头低;有的松动了,脚一上去就晃浪;没稍动的,中央就给踩出了一道凹痕。
五八年钢帅升帐,从县城到梦中的“太阳铁城”——竹园忍苦冲这一段,弯的取直,顺便加宽,已改成了公路毛坯。只可惜没来得及铺石墁砂压实,钢帅就饿得栽下了马。后来总是见反正没车跑,不仅没继续修成、养护好,倒还成了沿途生产队小修小补小建设诸如塞田口,砌塌埂,过水口架涵,厕所、灰屋等打基脚的、很方便的取石场;这里撬走一块,那里弄空一片两片,或者干脆连连续续挖去一段,弄得大坑小洞,坑坑洼洼。

这天午后落了一场黑风雨。山洪暴发,乱扫路面,搞的溜光的溜光,淤泥的淤泥,积水的积水。溜光处,是滑如冰溜的硬黄泥疙瘩;淤泥的,像深浅难测的陷坑;积水的,在夜光中仿佛一面面铺地镜子撩花路人眼。若不留神,稍不慎,走在这种路头,就得摔跤。

果不其然,萎萎蔫蔫的山泉陡地打个前失,呼嗦!上身一扭摆,下肢就弄成了个扭扭靠;两脚你踩我我缠你地,插进前头的大泥坑。搭般河生出手快,扶得扎实,才没四掌朝天倒。他不由地就冒出无名火,没等站稳扯出脚,先气急败坏骂开。
“鬼天,净搞破坏害人,落他娘的洗路雨!”
民俗七月中元是鬼过节,各家祖宗都会回来受供发财,临近中元日落的雨,说是为祖宗洗去路尘,以便寻路回门的洗路雨。

“嘿嘿,五老六十的人了,还学三岁毛孩迈望天步!”见山泉那狼狈,河生直乐,想笑。“何不怪自个出脚不慎呢!”
他几蹬蹬脱自己草鞋上的油泥巴:“你怨它,我倒喜欢它。不是来了这场雨,几天来,那日头大火烧天地,都快把满世界变作枯炭了。看这雨一过,天也青了,气也爽了,山也鲜了,那干绝了的小沟沟又都活转;人给这一口口清风吹的,多爽神哟!”
感慨一番,见山泉只顾擦汗、洗脚、提步,不接腔,他也默了。——也想起半个月来正午时分谷坪中央向红太阳请罪的难堪情景?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我行我素,罔视世故;守护真情,用心倾诉。
欢迎光临——
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yiyuzi
网易博客:http://yishanyiyu.blog.163.com/
新华博客:http://blog.xinhuanet.com/u/yishanyiyu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野萸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发送电子邮件 QQ号码32505524
野萸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6/05/01
文章: 4394
来自: 江西南昌
积分: 15497


文章时间: 2006-10-22 周日, 下午4:25    标题: 引用回复

19
三合土打成的谷坪,四外光朗朗没遮没挡,坪里空荡荡。三伏天的正午时,日头是火,把谷坪晒成块滚烫的烙铁。不准戴棕笠草帽,不准着衬衣长裤,不准穿麻耳草鞋,不准带罗布帕揩汗,不准闭着眼不看手捧着的语录顺口背。你必得光头,赤脚,露胳臂露腿,直挺挺地站在谷坪中央;一件薄薄的汗背心,一条裤衩,让毒火日头从头顶烧你,让烙铁似的谷坪从脚下烤你;你浑身皮晒起泡,烫得乱跳,通身给如火的气浪裹着,有如给焙干鱼。

白日眩目。汗从发根,从每个毛孔争着往外鼓突,在额眉、脸颊、脖颈,汇成一道道不断线的流,直朝下窜,越窜越粗,越汇粗越窜急。五分钟,浸透了那薄背心和裤衩;十分钟,稍干,析出一层白盐;再浸透,再干析,直到没了汗,虚脱,晕眩倒地。有角色提一桶几桶冷水浇醒,你重新毕恭毕敬地站好,两脚轮番起跳避烫,口中不断声地读,必须报对页码,不然就得重来。如是反复,直到你倒下再浇不转来,才算完成这场功课。

而坪外,在竹棚里乘着凉监守你的造反军,让青竹滤过的悠悠清风拂着,摇着蒲扇,喝着凉丝丝的清泉,啃着甜津津的西瓜,故意把瓜皮朝你身旁扔,把凉水朝你脚前洒。多少次,你磨动着干裂的唇,想趁水泼来腾起淡淡白汽那一霎,捡块瓜皮塞嘴里润润舌,嚼点瓜皮汁出来浇浇喉头冒火,可总被“别,别!莫倒了架子,我是党委书记哪!”这内心独白压下。

一次又一次,终于有一回,耐不住了,见到有一瓣还盛满瓜汁,浮着红鲜鲜的碎瓤,飞快地捞上手就送进口。立刻招来一阵捧腹哄笑:喝的方志甫刚屙的尿!那一瓜皮装的都是他刚才撒出!那刻,在那残忍的揶揄与刻毒的讥诮里,你真要钻了地!如此没骨气,没志气,你当时直想一头撞死在那算了;可是,懊丧归懊丧,心里却因润到了那液体,稍清了点火气,舒坦了好一阵子。

也就由于出了那一次,自从误捕了小外甥就没理过他的山泉,当晚带着满腔男人泪来陪他,一声不吭地陪着,整整一夜到天光。从此不再记恨,两老庚和好如初。
“世界上没有不打弯的河,也没有坦平的路。说是人定胜天,天要晴要雨,仍还没法子。算害你算顾我,各人自会吧。”平日说笑惯的河生不惯于滞重的缄默?他说:
“亏你摔跤提醒,看来,今年冬得对这条路好好地——”

“哼,哼!”山泉冷嗤两声,打脱老庚,之后仍是闷沉沉。他觉得没什么可说,不想说,自顾埋头举步。两手攥紧那条绕颈搭下的罗布长帕头,不断地扬起,向胸前背后乱拍乱扫,仿佛借此能扫掉心头烦似地。脚下,依旧醉汉般乱挪乱踩,摇着晃着,东倒西歪。
路飘飘然绕梁过垅、跨涧越沟前伸。两旁的丘坡,当年让那饕餮不腻的钢帅吃得几如和尚摩顶,接着又喂公共食堂那烧灰窑似的灶膛,把满山的苍松翠柏、青樟红杉、苦株酸枣,都砍了个光秃秃。亏得这山水养树,经过数年的风播鸟种,天然生发,现在又有了嫩绿新翠景致。

只在竹园大队管内的两处,还能找到昔日的日出岭风貌。其一是圣后峰头的圣后庙四围,而另一地,就是他们前头的观音庵周圈。
“陪你再去许个愿,还求个满崽?”
“老肖总有心思开玩笑,我素来不信那一套。”山泉不得不松开绷紧的双颐,不好意思地瞟河生一眼,“都是孩子他妈爱迷信。”
河生笑笑,忍下了冲到口边的反刺。

同别的男人样,一提到“迷信”,山泉总往老婆头上推。但是他给儿女安名,一路下来,头二三是女,叫“解”、“隔”、“贱”秀;四五六为男,为“观”、“音”、“送”成。可惜前年生下个“丢”秀,要不,就凑齐“观音送子”四成了。
他的观成五八年上半年出世,下半年,当筑路大军、烧炭兵团云集观音庵前,这位副总指挥竟置总指挥老庚以党纪处分的私下警告和威胁于不顾,见竹园以及全乡各村的老人妇女涌来,撒泼放赖地卫护庵林,他不仅不出面劝阻,反悄悄躲开一边抽烟看热闹去。逼得肖总指挥只好同意留下庵旁森森古木,由着山泉领着公路绕弯远避。在那反右派煞气尚浓,而五风淫威又已籍甚之际,如果没有他山泉在背后暗暗撑腰乃至怂恿,谁敢胡闹?不猜也透,他同群众一样,生怕林毁路闹,搞坏了风水,触怒了圣灵,惊走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从此地方上也不得安宁外,他好不易求来的“观成”会命在不保!

因此,观音庵周围,如今依旧茂林修竹,挤挤密密;庵前庵后,依旧古木参天,怪藤缠绕;闲花野草,遮阶掩径。
临其境虽不免怀其旧,时过境迁,山泉似已满不在意,河生就也不愿在今天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挨边开开玩笑,不过为放松放松太憋闷了的气氛。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来,到山坳岔路处,忽见古道被一道荆棘栅栏拦断了。中间竖着一块大木牌。河生不明其故,好奇,忙凑前借月光细认。
只见上写着——

勒令左转登革命大道,
严禁前行沿四旧老槽!

落款是:竹园大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红色贫下中农革命造反司令部,大队治安保卫队。

红漆刷成,笔笔似箭矢,对着意欲逾此矩的路人。河生骇愕发楞,继而苦笑。他看山泉一眼,要说,嘴皮掀掀,嘴角牵牵,竟说不出来。伸手探着木牌,摸着字划,左一顾,右一盼,呆了傻了。
旧的石板路缓坡蜿蜒,傍着庵前,直过山弄,到达对面的苦竹坳,不过二三里;而理应取直的马路,却循条上山顶砍柴的小路,占山夺岭地朝上面山腰深处大盘“之”字,拐到好高好远,方才重新旋下苦竹坳,即便不计坡度,也至少绕远了四五里。这段路修成后,不是打柴人,谁也不走,没多久就又长满了芦蒺柴蕨,蓬起蓬柯。但现在又已劈开,光敞了。

“没想到当年的蠢事,到今天倒成了革命伟绩勋业哩!”还是忍不住,河生哭不是,笑不是,“老元勋,我们该爬爬你开辟的革命大道啦!”
“夜里,这又没派人守,朝前径直走就是!”
说是说,仍警觉地左瞅右瞄好一顿,观清了山风,山泉才抬脚领了头。河生紧跟着踩过栅栏。俨然身后有人紧追不舍的小偷,两人再不敢暂停。
他们朝观音庵奔去。

观音庵曾有过上百尼姑的繁盛。解放后,走的走,死的死,还俗的嫁了人,就成了个无人冷庵。虽不时仍有香客来,毕竟风光不再。眼下又经造反军破过数番四旧,他们所见就是——

冷落枯藤败叶,蝎藏蛇隐;萧索凋梁朽檐,鸦雀筑窠。蛛网飞丝,罩窗封门;青苔布地,灰霉腻脚。掉瓦脱砖,处处 狼籍。清风潇潇,撩乱满地竹影;细流啾啾,反添一份纤愁。

不仅不敢进庵,连留连一刻的胆量也没。心烦意乱,连那想望它为消解的、天生石观音净瓶滴注的“圣水”,也只闻闻声算。扭身赶紧走开,别让那股阴惨映照心头。
两个相跟着,走上苦竹坳。

这里,犹如圣后曳地长裙的一褶长长的拖摆,从圣后峰中腰起势,山势陡峭地落下坳来。隔坳稍耸起,再逶迤北而西,拖一个平缓的弧,绕到苦茶园,与从竹园后圣后崖北头拖下来的另一褶圣骑山和枫木岭的尾势相叠、接脉,围成一条狭长的山冲——忍苦冲。忍苦冲就仿佛一弯窄瘦的新月,一头携着圣泉溪扎进黑糊糊的圣后峰深腹,一头顺着苦水沟倒挂上牛瘠马排般岩突杂乱的、石林与藤萝相交缠的苦茶园脚。

由圣后峰下来的圣泉溪和从苦茶园脚浸出的苦水沟,在圣骑山与枫木岭对峙而成的圣威隘汇合,翻过圣威坝,冲下隘底,发着震天的轰鸣声。
同圣威坝是忍苦冲内沿的中点一样,苦竹坳也把这弯新月的外弧中分两半。
坳口两面都清一色地长着泪迹斑斑的湘妃竹。

马路毛坯到坳头为止。下一道六六三十六阶的条石坡,老石板路当中横穿忍苦冲,顺冲的唯一出水口圣威隘牵出去。圣威隘俨然是腰斩了对面山势,把它分成隔隘险峙的圣骑山与枫木岭。路钻出隘口,跨过傍路而出的圣泉溪上谒圣桥,不多远就进了竹园。竹园大队八个生产队中的第一第二两队于家人,就住在这苦竹坳下的忍苦冲里。

阵雨洗过的睛空,这刻洁净得万里无云。半边月把雨后带露的山树岭竹照得萤光点点。柔和的月光下,冲里那蒙蒙雾变成了一汪荡漾的乳油,泡隐了圣后峰脚山坡岭坎的于家屋宅,显得好幽邃,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那影影绰绰的雾竹岚树之下,仿佛正潜伏着一条受人掣御着的恶狗,随时听命扑出来咬人。
“于牛生兼了治安保卫队队长?”
“是哟,亏得你年初一力举拔,不正好借势起跳么!”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我行我素,罔视世故;守护真情,用心倾诉。
欢迎光临——
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yiyuzi
网易博客:http://yishanyiyu.blog.163.com/
新华博客:http://blog.xinhuanet.com/u/yishanyiyu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野萸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发送电子邮件 QQ号码32505524
野萸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6/05/01
文章: 4394
来自: 江西南昌
积分: 15497


文章时间: 2006-10-22 周日, 下午4:27    标题: 引用回复

20
山泉愤愤然,怪不得他怨。年前配备今年大队生产队领导班子时,他肖河生一反往年只列席旁观旁听的老例,竟抢先决定这个祖上二十代都是雇农的于牛生,接手自谦年近六旬已老迈无用的竺清明老倌丢下的治保主任一职。

在此前的酝酿中,山泉一直竭力反对。“一个游手好闲的角色也当得这大队干部?四九逢圩,每圩不空,如见着个破袖溜肩,裤头总用手提着,活如挂着个破鳖箩,任是刚救济到手的新解放鞋也趿着拖的后生,准是他于牛生。近一年来,不论春夏秋冬都戴顶草绿军帽、勒个红袖套,从没见换下洗过,都快分不清是黑绿还是土黄了;帽沿有时三五颗,甚而贴遍红纸剪的五角星;袖套上的‘红卫兵’三个字,也是用黄色纸一笔一划剪贴而成。别人胸前别像章,他是满胸前背后的伟大领袖大接见丰彩的报剪照片。一见到哪处人结团,有人斗架,他即便不是其中一方,也一定在旁边喊风抬号子!”这就于牛生给山泉的印象。

但河生不听,不顾;而紧随肖河生分在于家两个队蹲点、住在竹园自家屋里的公社团委书记胡际炳更竭力撺掇:“阶级出身好就本质好,这是根本,是主流。”他没法拗,这回他杨山泉拗不赢了。
还不只此。大队团支书也由他杨家杨乡成调给了于五生;武装基干民兵班长这个历来由杨家人担任、一直随在山泉左右的职务,也调出给了竺勇忠。而竺勇忠乃是后来虽数落数起、土改中却犯过严重错误的竺忍成之子!不然,大年三十夜怎会把他外甥明杰抓去公社哩。

打那始,他就暗暗忧虑大队权力中心已由杨家移去了于家。现在正是这样:社教中接下清明老倌的大队长之职的竺克昌,一上任就去了香草水电站工地做民工带队;在家的大队会计竺大林三天不吐一个字音,百事骑墙;自他被团支书于五生所建起的造反军夺了权,只民兵营长还是杨家杨山成当着。其余,于五生这个造反司令接管了他的权力,加上原大队贫协主席、现任治卫队副指导员于际昌及治卫队长于牛生,在大队领导班子中,于家就占了三个主要职位。

闹哄哄我方未罢你就上场,这极不情愿又万般无奈、迫不得已的大换班,本已叫人感到酸溜溜,公社红联进而勒令,逢圩日要随肖书记去游圩游乡。学十八年前被自己押着的恶霸地主竺宏们戴上高帽还不行,还得自备块黑板挂在胸前,自己亲手写上打倒自己的脏口号!你只可勾头勾脑,点头哈腰;不然,难保不会从哪个角落扔来瓜皮打你的脸,更说不准扔过来的是破鞋底或碎砖头!这,能叫他杨山泉受得了吗?他,竺宏家的放牛奴,最纯洁最正牌、百分之百的雇农——农村无产阶级;对旧社会苦大仇深,五二年,解放后太阳乡第一批宣誓入党的六个党员的带头人,怎可以说栽就栽成反革命黑帮,走资派爪牙,混迹黑五类七类人群,同他们一道受批斗?!

他今天来找老庚,不仅受那些同样不服气有情绪的同僚之托,来讨主意,问对策,自己更望从河生口里掏要个定心丸子。因为他见河生经了几个月,到今天,在慢慢恢复往日说笑飞扬的丰彩,猜测他一定对运动发展心中有了底。
打火,点烟。河生靠着棵油桐树悠然坐下,漫天扯开。可是没有山泉想望的东西。两手反贴背后的山泉走着不会走的小步,时或对着眼底的山冲发呆,时而学晕头鸡乱窜。有一回给河生的烟斗磕痛了膝盖骨,才惊觉撞到人了。

“老肖,我们正好站在刀背上哩”。山泉默望山冲良久,突怯然出声。
状似新月的忍苦冲那作为内弧的圣泉溪和苦水沟在流近圣威坝那段,陡折急拐地,倒也像极了刃齿狰狞的禾镰刀口。这么一拟,忍苦冲便是把正在圣威坝头水响中磨砺着的禾镰刀了。圣威坝的翻水声活如嚯嚯的磨刀声,他们则似巴在刀背的蚂蚁。
“是啊,”河生“剥剥剥”磕掉烟灰,塞上一斗递给山泉;听似随口诙谐,不难解其弦外有音:

“还得向刀口蜒去哩!——你怕?”
山泉长叹一息,望望递过来的烟,望望火,要接时,反是推开了。
“刮骨疗毒,关公眼不眨,气不急,脸不变色汗不出,因而救得副铁板样好体子;那曹操权重多疑,忌医拒治,把个名医华佗当刺客杀掉,不多久自己一命呜呼也罢,还落得万世笑柄,千古骂名。”河生诡谲地朝山泉眨眨眼,笑一笑,自点火抽完,收了烟斗,猛地严脸盯紧老庚:
“同志,你学谁?”

“碰到个生意清淡闲得无聊的郎中,没病也诌你大病,小病会骗你个要死人的凶症!”山泉没好气地回驳。跟着又是一道长长的戚叹:“那回五风大煞,前回社教雷暴,都亏得有你照应,容容易易就捱过来了。这回是往鬼头刀上碰,看来这回……”
“你呀,带兵打仗的将军也怕演兵场上的刀光剑影!”河生呵呵呵笑得好轻松,“就没见过县里草药铺那老白卖打?人家汗帕往腰头一勒紧,‘喝喝喝 ’几声喝好气,就由着徒弟钢刀剁、铁锤砸,连眉毛都不牵一牵。那才是好汉子。自然,他是耍的卖弄药功的把戏,徒弟做样子暗中配合,为推销狗皮膏药赚钱——”
“走,下苦瓜井喝水去!”闷头蹲地的山泉突呼地站起,第二次,这一路来第二次粗暴无礼地打断上级。虽然一做出便自悔,吓得冷汗乱鼓,仍硬充起,自管自提脚,“登,登,登!”冲下坡。

对河生这话中含话的隐晦说教,今天他已不掩饰其烦,甚而反感与厌恶。这一举弄得河生好不自在。好久绕不过弯。干哈哈摇头苦笑,望着山泉下完了那三十六级石阶,才提脚跟下。
苦瓜井矗立在坡脚方圆大约两亩的草坪中央,乃平地冒突高高耸起的一根巨然石笋。白天看它,活如一根一头插入地下的大苦瓜。
路到此贴着井脚而过。同井隔路相对,是棵二人合抱不住的苦楝;宽大而浓密的树冠,几乎把这个大草坪 全荫了。

树脚放着石条石墩。草坪四沿长着丛丛泪竹。
五八年热梦中的太阳铁城的遗址就在这里。草坪上下的梯田都荒废了。那一蓬蓬艾蓼野草脚,就是当年堆积太厚、后来没法清开的熔碴,矿石,断砖碎瓦,锈透了心的弃锅废铲和刀锄。
东头,在那丘膨泡大鼓似的沼泽田里,在野芹、苦斋公和蒲柳的拥簇下,一座当年由山泉任大炉长的卫星炉,此刻好寂静地站着。朦胧的月色和闪泛的水光上下交映着它;炉身包着厚厚的青苔,间或长起一棵几棵狗尾巴草。藤蔓绞缠的炉顶,那丛随风招摇的芭茅还有点像当年炉头猎猎作响的旗幡呢。岁月凋剥,风雨侵蚀,它早已顶破墙裂脚下虚;可是出铁口泡在黑泥淤中的那块桌面大的“卫星铁”,肯定将同经天的日月、行地的沟溪一道永恒留存,不定在哪个年代给考古学家发掘出来,还会再次当作奇迹,引起世人的惊诧。

那时的人即便分析仪器再尖端精灵,也没法析出这卫星铁的成分组成。只有今天的山泉清楚:这囊括了竹园三百余户人家那让公共食堂革了命的铁锅、鼎镬、铁三脚撑架、菜刀、锅铲、秤钩、秤砣,和一些尚可用用的锄头耙头犁头。“一大二公”“一天等于二十年”地奔向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扔它们成了废品,它们有幸聚结成当年那个冲天奇迹,也算荣光。

而此刻,这卫星铁仍在地表,水草青苔护拥着它,月华给它饰上一圈灰黑的边幅,它泡在那黑水里,很安分,很静,在思在忆,在追怀往日的华彩斑斓?
它录存着当年那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的群众运动那翻天覆地气吞山河的激荡,群众运动到头便转而成了运动群众;它记载下当年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英雄们那雄伟气魄和豪放胸襟,然而以“穷”“空”为动力的跃进跃不进富就仍抱定穷光荣和穷保险;它深铭那“敢”字当口头禅打破常规超英赶美的年代特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热火朝天,热昏梦呓;扯天盖地起哄抬号子群吹,吹破了,栽了,哄得肚子都空空;草里选谷,去完成征购粮上缴;全民饿饭,那由脚、手、脸浮肿而成的胖子嘛,只叫人苦笑无言……

这么说它是有所思而沉默安分了?沉默乃是对冷落的倔强的抗御,逆反心理使它本能地变得更执拗,那外表的缄然闲逸掩饰着一颗始终勃勃躁动的心。它坚持一点:我招摇奇迹,我创造奇迹,我就是奇迹,我时刻都在做着宣示奇迹的好梦!
它是在等待时日,以重彰其热昏疯狂冲动暴躁的称心胜景。
“我们是真的老了吗?”叫人诧异,一向乐天的河生突显点颓丧。他倚着苦楝干萎顿无力地坐下,“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时光过去了、过去了啵?”

潇潇夜风柔抚着满冲新松嫩竹,带起一片绵茫的嘘息,是迷恋当年你追我赶争上游、你吹我捧比唾泡的澎湃气势,是窃窃讥诮他这刻的无力乾坤、沮丧无奈,还是叹息又将阅历一场火红血热的“阶级”大搏斗胡闹?

同当年的肖总指挥稍异,山泉这位当年的卫星炉长向苦楝树脚席地坐下,一步也不去走动。他两手抱在胸前,下巴紧扣膝头,纯是个衰迈佝偻的老头。他的耳里充塞着不远处圣威坝底溪洪滚落冲宕的轰响,那么疯荡,那么癫狂,那么沉重,仿佛正冲击在他的身上,要把他那颗慌惚的心摧垮。

“你不是下来喝水的吗?”肖河生转了一圈,回来,要上井顶汲水喝去了。
“我……”山泉茫茫然,答非所问:
“民国十六年我十岁,亲眼见着竺辉农被砍死,大卸八块于这树脚。当年这树还不到提桶粗。对面枫木岭头坳窝里那棵大枫树脚,是他和他老婆的坟。”
河生不语。心里有声:还用你说吗!
“他究竟算土匪,还是香草区秘密农会主席?”

这下轮到河生瞪起眼愕望山泉了:这家伙今天怎么啦,学着明知故问?
可是,唇头乱抖颤了一阵,到底没出声。
“开刀时,监斩的清乡司令竺毅当众骂他是祸害百姓、无恶不作的惯匪。”
河生更吃惊不解,有些愠色地盯山泉了。
天空猝突布上一堆黑云。过了银河的月儿急匆匆钻进去。风骤然停死,闷热一下子罩得全身汗鼓。听得山泉此说,他心里极不好受。一忽儿记起那首歌来,那是当年游击队的李晓教导员写词、大队长兼文化教员白玉谱以斑竹调教唱的,一次两次,游击队里便个个喜欢唱了。

你枫树,你枫树!兜阳斗雨抗不秋深去!
逼到秋深红一树, 烘热路人愁绪。
秋深雁阵牵牵,东西南北凄鸣,
听了此间言语,欣欣一换青春……  

他边忆边在肚里哼着,眼眶不觉地蓄满了泪。借着擦汗掩饰揩去,一反平日平和温软的说话,极刚硬、严厉,火气勃勃地:
“在游击队里,任政委和周司令常常向我们称许他们当年的战友竺辉农,说他的牺牲是革命的一大损失!”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我行我素,罔视世故;守护真情,用心倾诉。
欢迎光临——
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yiyuzi
网易博客:http://yishanyiyu.blog.163.com/
新华博客:http://blog.xinhuanet.com/u/yishanyiyu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野萸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发送电子邮件 QQ号码32505524
野萸

澳洲彩虹鹦版主




加入时间: 2006/05/01
文章: 4394
来自: 江西南昌
积分: 15497


文章时间: 2006-10-22 周日, 下午4:30    标题: 引用回复

21
山泉明白,老庚此火并非向他发;他也是忍不住那份憋了。
对曾受河生尊崇和敬重的上级领导李晓白玉夫妇、对李晓父亲竺辉农的评价,原本不算问题;但随着后来形势发展,人事变化,却成了难解决的难题。解放初,压根儿没谁提这事;五七年,李晓划上右派双开了,开始起来些碎语零言。五九年,白玉也成了右倾,不知是谁根据的哪项政策规定,乘着过后不久就实施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的劲风,把他们正好上中学的女儿竺韵那户口,竟由自小就在那的县城城关迁放到李晓的原籍竹园来;六四年社教后期,要填竺韵的阶级谱了,难题就来了。

竺韵的阶级成份栏究竟该填什么,长时间讨论研究都没定下。跟父母?父亲李晓原是药铺老板的养子,四二年十五岁就参加革命,而五七年又成了右派;母亲白玉是药铺老板家的丫头,也是四二年十五岁参加革命,现在虽仍为教师,可也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帽子。他们的子女该与农村中哪种阶级成份对号挂勾呢?对来挂去,都似不妥。

于是有人提议跟祖父,谁知反而将问题推向了更复杂。竺辉农本人的阶级归属也是道难题。他没田没地,讨过饭,帮过工,也行商卖艺闯荡过江湖码头,还确曾落草当过土匪。二七年,他就是被当作土匪让清乡队杀掉的。已找不到任何实据证明他是当年香草区及太阳一乡的秘密农会主席;时间消蚀了许多英灵的功绩,好多英雄湮没了。

然而在五七年之前,竺辉农作为英雄先烈存在于人们心中,谁都不曾置疑;也正因为这样,就谁也没当成回事认真弄一弄。这样牺牲的人太多,死人已死,生人的事都忙不过来,何必还为死了多年的人操劳立档备案!
而且当时不仅首长还在本地区,本乡本土也大有人证,必要时随时都可出面说明。本乡本土的,一个是他内兄,刘家山大队刘家大院刘勤农,一个是苦茶园活死人于学牛,即现今大队贫协主席于际昌的父亲,还有个是苦于家的于学财,不过土改中划成了地主。他们当年都是他的会员。随着解放后形势发展的需要,首长越调越离得远,于学牛又在六零年全民苦日子期间水肿而死;到如今,还在世的刘勤农和于学财,一个是嫡亲,一个是阶级异已分子,话都不足凭。于是,一面是风言风语干脆定他个无业游民、浪汉、土匪,另一面,河生们打心里不愿送他进阶级敌人丑类榜。

尽管人已过世近四十年,还连带影响他根本不知几时来人世的十八岁孙女,这离奇荒唐、古怪滑稽吗?可那时乃把这阶级谱填写视为最严肃最郑重的事,认认真真,绝不允许丝毫马虎,比以往任何大家显族谱更一本正经地严格。
“打江山,稳江山,拼死拼活,立下汗马功劳,大不该夫妻两个都中途来个右转。自己地位,名誉,声望,一概扫地不说,还上累死去多年的父亲受审查,下害女儿遭贬损,唉!”

“山泉,原则上,我们都该好好汲取这一教训哪!”话虽如此出口,河生颇有言不由衷的难色。
月儿躲在黑云最厚,俨然再不愿露脸;头顶的苦楝仿佛为谁鸣不平,陡地大喧闹开来,把那咆哮的圣威坝水声也挤喑。苦水沟依然保持它千年不变的悄静,在深厚的藤萝底默默淌流,仿佛自知无缘对世事置喙。山风猛一阵过去,重新变成悠悠细拂。满地草木嗦嗦有声。夜涛幽泛,月影浑蒙,夜色迷茫。露下了,不知不觉,已湿了满世界。草尖,叶沿,一闪一亮地滴落不停,悠起有声无声的妙境,更似有人为言不由衷者悲哀怨泣。

苦水沟头起歌头,唱醒满山竹泪流。
竹泪流深阿哥笑,泪竹梦浅妹莫愁。
阿妹啊,阿哥候你在前头!

蓦地,从苦茶园头送下一口凄婉的山歌,悠悠曼曼,柔柔绵绵,充满着真情。歌声横岭过冲,在谷间回荡,余音袅袅,经久不息,俨然真的要把这整个山冲唤醒。人们称这第一声为歌头。歌头试探有否接应?嗨!没等余音完全消散,圣泉溪深处就送出个辣味十足的回答:

是去摸鱼就快下河,是来砍柴就快上坡。
靠扯山歌壮你的胆,莫如缩回去抱老婆。
怕妖怕鬼呀你,笑你钻裤裆的大头陀!

粗犷的歌声,粗野的辞令,挖的苦,刺的狠;山里人的直率,山里人的豪爽,字字表露着十足的阳刚。河生看看表,不无惊讶,忙向山泉:
“十二点才过咧,哪两个后生起得这么早?”
“东南求圣坡头回歌的,让回音糊的听不出来;西面下首苦茶园那个,不就是于际昌吗!”

“好勤快!”河生由衷赞,可接而有些不满地,“于际昌这个贫协主席呀,就似挂个名,从来难见主动管管事,哪像个大队干部样子!”
“你望他当到处疯撞的挖眼角水牛牯?”山泉把嘴一撇,“不马上就来了:造反军治卫队副指导员,要押你游乡按你脑壳时,在竹园准有他就是。”
口一开就是抵肋骨,山泉顿觉自己有些过分;要讲几句让老庚顺梯子下台,无奈心绪烦的连带嘴也笨了。抬头望望月亮,好似从此永别,颤着声:
“都半夜过了。老肖,你就回路坪吧,我、我会挺住的。”

“好不易……”河生也是依依难舍。沉吟一顷,“再走几步吧,我再送你几步。”
稍过,他又俏口循风打起趣来了:“你呀,越来越变得没了情义。虽说我现在……好歹我们还是老庚嘛。夜半进了你竹园门,还赶我走?放心,我不会赖到你这,我等会回公社!”
山泉还真感到几分抱歉。他十分认真地,“要是在早先……”

“早先,你头上没悬座险岩,心上没压块重石,毋须我这笨石匠帮忙是不是?”
山泉又只无语。可一走近圣威隘,就百分严厉地提醒:“莫嘻了,前头要过隘哩!”
就这一句,两人都绷紧了神经,一意注目身旁脚下了。
不身临其境,哪能完全领略这隘口的威险狞恶、这过隘激流的威猛凶悍?远望圣威隘,是一条直裂通天的岩缝;近前来,但见挂藤吊葛的两面峭壁,怪岩鼓突,危石岌悬。造化的鬼斧神工之奇巧,永难为人力所可及。外表的直裂到地底非真,置身其中,才知不仅鼓突曲折,而且宽狭也不一。狭处两壁柯交茅缠,叶叶复叶叶,只让天光花花点点筛漏。宽的地方活如大葫芦肚;过隘的路正傍紧葫芦肚内壁的枫木岭侧。头顶沉压着葫颈悬岩,脚底往下尚有二丈余才是圣泉溪流。那溪底乱石激流,水花飞溅如铺雪,水势冲撞似鸣雷,震的路头直颤颤。

人到这中,谁能不让这崖形流势吓的心胆俱寒?仿佛天摇摇就要垮下,路颤颤就要分崩离折,那漩高的溪洪就要把这一切卷走!你躲没处躲,站没处落脚,战战兢兢挪步而前,每一动移都有不慎踩空坠落深渊激流的忧惧,每一步都有头上危石坍落、头颅砸碎身骨粉碎的怵栗。你,由不得你不头昏眼花提心吊胆。所谓涉险,莫过于此了!

啊,圣威隘,圣之威也如危隘。圣威之下皆屏息敛气,诚惶诚恐,是这意思么?
由白天的山洪欺进而暴涨的溪水冲激着坝下那架高高的筒车;筒车依依哑哑轮转着,一面提水上岭流灌忍苦冲腰的梯田,一面带动碓房里的碓头捣米舂糠。活如个年逾古稀的衰迈老头,不堪承负又偏还自任,勉为其难,呻吟,喘息,蹒跚前行。哼哼唧唧,实逗人怜。

“这架筒车哪,怕是从盘古开天地立起的来,牙都老掉尽了。好心望替人做点事,又嫌坝水不该加来这洪流,冲的太重,赶的太急;受不了啦,就哀啊,怨啊,恨啊。我倒要问问:没这圣后峰头常发常涨而下的溪洪,断了流,你凭什么推力作功?不正是这滚滚洪流给的你力量,使你还有条件为人民服务么!”
河生是借题发挥吗?他边说边笑,突而盯紧山泉:“我猜你很可怜那筒车,同命相怜,是吗?”

后头这个“吗”又重又沉,带着浓浓的官腔口气了。山泉听得,浑身不由一大震;栗栗然,勉强地,也让绷紧的脸浮上一层浅笑。
“你当真回公社去?我看还是退回——”
“我当真成了瘟神,你急着要赶我走开?”河生转瞬间又嘻松了颜色,“到了这步田地,我就摊牌吧:今晚非回你梨园里尝梨去不可了。”

“你?!”山泉惊慌不置。急的他,不假思索,一口拒绝:“要去你自个去。今晚算我倒媚,我就坐这圣威隘里过夜,不回屋了!”
“怕给你癞子头上加层醋?”
“既晓得,还说!”
“拖也拖着你同走,你赖也赖不脱!”残忍地,犹如下命令。明知其苦而不予体恤,这个老庚上级!僵持了一阵,还装生了恼意。

山泉愕难着,真拿他没办法。十几年的老庚关系,翻了脸时可以暂不买他的账;然这“官大一级,压死活人”哪!没奈何,但也严厉地提出:不得不随行而擅自蒙头乱撞,不得随意驻足观望,不得启口问询,不得……!
“否则,这暗中勾结搞地下黑串连的罪名,莫怪我不同你分担!”
河生频频点头,件件应允。心里却在笑乐:

你这老憨!两人的连裆裤从解放初就穿起了,还由得你脱我不脱的?真要被发现,绝不是一百大板两分、各打五十那么简单。你有本事,尽管朝我身上赖好了,就怕你费去九牛二虎之力,不仅赖不脱,那些好汉还为我们的连裆裤头紧加牛皮筋,直缠上脖子套住颈,要你越挣扎,越勒得你死!

_________________
海角游丝,天涯飘絮;一生流浪,随文去住。
我行我素,罔视世故;守护真情,用心倾诉。
欢迎光临——
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yiyuzi
网易博客:http://yishanyiyu.blog.163.com/
新华博客:http://blog.xinhuanet.com/u/yishanyiyu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野萸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发送电子邮件 QQ号码32505524
显示文章:     
发表新主题   回复主题    
Aust Winner 澳洲长风论坛总目录 -> 中长作品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1页,共1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Powered by phpBB © 2001, 2005 phpBB Group
澳洲长风(www.australianwinner.com)信息部提供论坛管理及技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