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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王瀚伟

　　表哥表嫂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星期日，我趴在炕上写家庭作业，屋外的院门像被风刮开了一样，我抬头从窗口看见一道黑影迅急地闪进了屋。进得门来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脸汉子，四十岁左右，分外魁梧，一眼就能看出来和我们城里人不同。炕上缝补衣物的母亲慌忙地起身下炕，极高兴地对我说：“快看，你表哥来了。”我这才知道来的这个黑脸大汉就是母亲常在嘴边唠叨的乡下表哥。
　　表哥十四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一条腿的母亲带着他艰难地生活。长大后娶回来的媳妇和一条腿的母亲合不来，表哥一气之下离了婚。
　　五大三粗的表哥学的是木工，整天和木头打交到的人也显得十分地木讷，见到人只是咧开嘴笑一笑。一来二去，敦厚老实出了名。表哥心眼好使，谁有个事情一叫就到。干起活来也不藏奸也不磨叽，特别赢得了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的喜爱。不久，他们就给表哥又张罗来一方亲事。
　　女方是一户右派的老丫头，年龄比表哥小八岁，当年二十八岁，由于家庭成份的影响，一直没有结婚。
　　娶亲那天虽然不排场但也格外红火，年轻人来的特别地多，都来看娶回来的黄花大闺女是个什么样。把个婚礼闹得几乎天翻地覆，喝多的和没喝多的都醉了一样。小伙子们格外眼热，憨头憨恼的一个离了婚的人不仅仅娶回来的是黄花大闺女，而且还是沈阳人，沈阳可是一个大城市啊，听说那里还有高楼，有钱的人才住得起高楼呢。羡慕和嫉妒混杂在一起，这样的气氛使得婚礼别有一番格调。
　　我没有看到表哥的婚礼，这些都是我从姐姐的闲聊中听来的。
　　表嫂给表哥生了两个丫头，长得和表嫂一样，大眼睛，十分地洋气，只是黑乎乎的像表哥。
　　大城市的表嫂骨子里依然蕴含着大城市的气质，做起活来手脚透露着娇贵的成分。我第一次见到表嫂是在村头的场院里，众多的村妇里表嫂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一眼就看出表嫂不像那些和她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女人。表嫂的衣着合体整洁，颜色也没有她们的扎眼。表嫂的那张姣好白皙的脸盘流露出来的是坚毅，多少年后还存活在我的眼前。那天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表嫂，总觉得表嫂不知道那些地方在那个场合里别别扭扭。表嫂发现了我的痴痴目光，说：“小坏蛋，看什么看。”她的脸上布满了红晕，那样子越发地让我不知所措。我的心通通地似乎要跳出来，浑身发热，慌慌地跑一边去了。由于脚步忙乱险些跌倒，一只鞋甩掉了，狼狈的样子引得场院里一片笑声。
　　让表哥想不明白的是这个表嫂依然和一条腿的妈妈相处不到一处，别别扭扭的日子把一家人煎熬得近乎窒息。就在一家子快要迸裂的时候，表嫂的家乡沈阳来消息了。表嫂家的一些情况在政策的合理下得到了有理的安排，家里的小洋楼归还了表嫂。表嫂带着大丫头捧着父母沉重的骨灰盒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沈阳城，愉快的脚步如飞。急迫的心情把那些年的沧桑、苦涩统统地甩在了身后，小鸟一样展翅归林。
　　事情也怪，表嫂走后，表哥的老母亲就去世了。剩下表哥和那个二丫头日子空空落落，浮萍似的生活把表哥荡得无着无落。表哥去了几次表嫂那里，也最终没有落下脚跟。二丫头被表嫂留下，唯独多余表哥。
　　一个人的表哥日子凄凄惨惨，整日里喝闷酒。酒在肚子里一点一点地把惰性、消极积攒起来，人跟钟摆一样打发日子。
　　听去沈阳的村里人说表嫂在沈阳做了买卖，生意火爆。手下雇了一班人马，表嫂退却了昔日的村妇痕迹，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两个丫头出落得风姿绰约，一口辽宁腔。村人说怪事，那么大的生意怎么就不留下表哥，城市人的心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够不到。
　　我出差去沈阳，没有见到表嫂，表嫂去深圳谈生意失之交臂。两个见到我的丫头跟见了陌生人一样不屑一顾，话语冷冷淡淡。问及她们父亲，一同摇头，似乎她们不用父亲就可以来到这个世界。我索然无味地离开了两个丫头，心中不免怆然。
　　回来后我第一次去看望表哥，眼前的景象让我吃惊。走出表哥房屋的女人问我找谁，明确我的来意后她引我绕过几处储粪池来到表哥租的一处低矮潮湿的房屋。我才明白表哥的房屋早已经被表哥换了酒喝。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的已不再是高高大大的黑脸汉子，而是两鬓斑驳勾背弯腰骨瘦如材的一个小老头。见我来了，表哥晃晃荡荡地从潮湿低矮的炕上爬了起来。昏黄的目光吃惊地望着我，眼角流出一行清泪。表哥忙乱地拽过来肮脏破烂的褥子让我落坐，嘴里反复的说：“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我拉开旅行包取出从沈阳专程给表哥带回来的一些物品，又从上衣兜里拽出五百元钱一同递于表哥。引我来的女人，惊讶得几乎夸张地看着我走了。那天我的走开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我的最后一次见到表哥，我再一次从沈阳风风火火回来去见表哥，仍然是最先见到那个女人，那女人仍然惊讶的几乎夸张地对我说：“你表哥被人接去享福了，你不用再给他带礼物了。”
　　我依然从旅行包里拽出从沈阳带回来的两瓶好酒，从从容容地在表哥租住的门前缓缓地把两瓶酒洒在地上。我的泪水和酒一同落地。表哥，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呢？怎么就等不来事情的结果呢？
　　表哥———
　　我哭了！

巫逖

表哥———
　　我哭了！
感动啊！

吉林王瀚伟